我站在门口,看着扬洋的身影消失在对街一角。心头茫然得要命,也痛得要命,原来世界上最痛的事
情,不是让喜欢的人伤心,而是看着喜欢的人伤心,自己却无能为力,我现在终于明白这件事了。
我看了伞架一眼,才发现扬洋竟然连伞都忘了拿。他从来不会不带伞就出门的。
裤袋里的手机传来震动声,我怔然掏出来一看,是阿晁。
我没有把电话接起来,任由他响个不停,然后熄灭。我忽然觉得很荒谬,啊啊,我在做什么呢?我在
这世上最重要的人,遇上了人生最大的难关,而我竟然想着要和另一个男人出去,还想和他上床,还
想继续这样的关系下去。
我想扬洋会遇到这种事,说不定是给我的报应。我不否认,我希望扬洋赶快考过国考最大的原因,是
希望他可以空出很多时间陪我,这样我就不会见异思迁,胡思乱想。
所以上天才这样安排,才让我的小羊无法心想事成。老天爷要惩罚的人其实是我。
我坐回沙发上,把脸埋进双掌里,深深吐了两口气。扬洋伤心欲绝的眉眼又浮现在我脑海,让我的眼
睛也跟着酸涩起来。
我忽然弄懂了一件事,那些可以对情人从一而终的人,并不是因为他们比较能够管理自己的鸡鸡,而
是因为他们受不了看见另一个人伤心的表情。
受不了。光想像就受不了,想到就觉得心头抽痛。
那种像是凌迟一样的疼痛,如果只是忍受几个寂寞的夜晚就可以避免,那我甘之如诒,真的甘之如饴
。
手机又震动了一次,我从沙发上跳起来,冲到玄关的橱柜前。我在里头翻找了一阵,找到那把很久以
前,阿晁借给我的7-11白色雨伞。
我看着那把雨伞,阿晁当初借给我时,我完全没有细看。现在才赫然发现,伞柄上有个已然模糊的电
话号码,是阿晁的手机,这让我不禁无力地笑了下。
我在心底做了决定,带着那把雨伞,坐上了往阿晁工作酒吧的电车。
天气已经很凉了,我把大衣在胸前扯紧,避免寒风入侵。我传了封简讯给里头的阿晁,自己就站在酒
吧后门等着。
阿晁过不了多久就出来了,他看见我,高兴得喜逐颜开,挥手便快步走了过来。
「寿……」
但下一秒他就看见了那把伞,他怔了一下,停下了脚步,像是明白什么似地抬头望着我,脸上浮现出
恐惧的神色,「长寿……」
「我是来……把东西还给你的。」
我知道这可能有点残忍,毕竟阿晁始终以为我是来跟他上床的,现在要他硬生生地收回欲望,对男人
而言实在不太健康。
而且说真的,虽然在电车上我至少下了一百次决心,但主要也是扬洋哭泣的脸太刺激我,让我一时冲
昏了头的缘故。现在看见阿晁的脸,还有他难得苍白的表情,心里又觉得不忍心了,甚至有种干脆闭
着眼睛先被他干,享受完再来谈分手的冲动。
但我心底有个声音说不行,我不能再这么下去。男人一生至少要像个男子汉一次。
「你很久以前借我的伞,你可能不记得了……很抱歉这么久才拿来还你。」
我把伞拿到阿晁面前,他没有接下,只是盯着那把伞看了很久,好像那上面有毒似地,然后蓦地抬头
看着我。
「……为什么?」他干涩地开口,声音在发抖。
我咬了咬唇,我本来以为我可以潇洒地扔了伞就走,但实际站在他面前,我才发现我对这男人的眷恋
,比我想像中还要深,而且不只是身体的部分。
「对不起,」我斟酌了一下,觉得还是该道歉,毕竟弄成这样,我们双方都应该要负责任。「只是我
……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第十三章
「对不起,」我斟酌了一下,觉得还是该道歉,毕竟弄成这样,我们双方都应该要负责任。「只是我
……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阿晁蓦地扯住我的手臂。
「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能再这样下去?嗯?」他连指尖都在发抖,「你还要我怎么样?我都已经愿意
做第三者了,我已经愿意和另一个男人分享你了!你知道这对我而言有多不容易?然后你现在竟然说
你不想再这样下去?你到底还想我怎么样?」
阿晁的发言出乎我意料,我感觉很多事情都失序了,和我原先想的完全不同。
「你说什么啊……阿晁,我们……我们原本不就只是玩玩而已?」
「玩玩?」阿晁忽然呆住了,他的表情就像忽然被雷打到一样。
他退了一步,半晌提起手来,按在自己额头上,还笑了一声。「玩玩?……你觉得我们在一起这么久
,上了这么多次床,还住在一块,这一切都只是玩玩?」
我感到有几分害怕,特别是阿晁那种绝望的嗓音。刚才扬洋刺激我的点,竟似乎转换形式,到了阿晁
身上,但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难道不是吗?」
我不自觉地开口。「难道不是这样吗……?一开始就是如此,你明知道我有男朋友了,还说当第三者
也没关系……」
「那是因为我只能这样!」
阿晁放大了声音,尽管声音还在颤抖。
「否则你要我怎么样?我从在毛的聚会里看见你时就喜欢上了你,我把伞借给你,还央求毛给我你的
电话,在这之前我根本没上过男人,只交过几个女友,连和男人交往的经验也没有,但不知怎么地见
到你就像着魔似地。」
阿晁爆发出来,我整个人怔住了。
原来毛说阿晁是个直男,这件事并不是骗我的。
「我请老毛替我制造机会,老实说本来只想先跟你出去,吃个饭认识认识这样,谁知道在温泉池里和
你聊天,看见你的裸体,我就整个人不对劲了,我满脑子都是你,发了狂地想要你。你知道我抱你时
鼓了多大勇气?连我都觉得自己疯了。」
阿晁喘了口气,咬紧了牙关。
「可是该死的你却跟我说你已经有人了!我无法放弃你,怎么努力都没办法,所以我只好跟你说,我
当第三者也没关系。我也请求你和男友分手过,可是你不肯,我也知道你永远不会肯,所以我有什么
办法?除了继续当第三者外我有什么办法?」
「可是你……可是你技术很好……」我不知做何言语,只能讲脑袋里浮出的话。
「那可真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
阿晁咬牙笑了声,我看见他眼眶已经红了。
「我承认我是为了你,去研究了一些常识,毛他们教了我很多,比如润滑剂的用法,比如男人和男人
间做爱一定要记得带套之类的,但除此之外全是从你身上摸索学来的。」
「可是你在Gay Club工作……」
「那是因为……唉,说来话长,Bartender多半喜欢找年轻的小伙子,我入这行的时候已经年纪不小
,所以工作不好找。这里的老板是我认识的人,所以我才在这里落脚,也因此认识了老毛他们那群人
,因此认识你。」他深深凝视着我。
「可是……你这么帅,条件又好,又懂得哄人……」
「啊啊,我前女友也是这么说我。」
阿晁像是放弃似地,从鼻尖苦笑了声。
「『像你这么帅的人,根本不可能对我认真。』我也承认我的个性的确毛躁了点、有时看起来轻浮,
我不喜欢把自己搞的像八点档那样,动不动指天划地的。该死的,所以我到底要怎么做,才会让人觉
得我认真?」
阿晁的眼眶涨得通红,我心头一阵慌乱,几乎说不出话来,但我不能不开口。
「对不起……我不知道……」
「不要跟我对不起。」
阿晁痛苦地说:「怎样都好,不要为了这种事跟我道歉。」
「我不能再背叛扬洋了。」
我深吸了口气,想起了我原本的目的。
「我……我想我也满喜欢你的,否则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跟你上床,阿晁,你是个很不错的男人,应
该说是太好了,好到……好到我觉得我不应该霸占住你,以这种畸形的方式。所以……所以我觉得我
还是该跟你道歉。」
我混乱地说着,阿晁从头到尾都掩着面颊,不愿意直视着我。他靠在转角的墙上,就这样深呼吸了好
几次,才慢慢睁开眼来。
「所以说……我被你甩了,是吗?」他苦笑了声。
我没有说话,阿晁看了我一眼,我发觉他在盯我脖子上的钢片项链。他像是要把项链盯穿一般看着上
头的名字,而后才长长吐了口气。
「……再一次就好,长寿。」
他忽然看着我说:「再让我抱你一次……就一次,然后我就会甘心分手,这样好吗?拜托你,求求你
长寿……」
我看着他的眼神,几乎就要脱口答应他,毕竟我还是爱着他的肉体,到了有点迷恋的地步。但是我就
算再欠缺毅力,也有最基本的判断力。
「对不起。」
我捏紧了五指,把那把白色的伞强纳到他掌心,然后抽开了手。
「对不起……阿晁,我们结束吧。」
阿晁的手里捏着他的伞,他低下头,好像看到上面已然模糊的电话号码。他忽然大叫一声,把伞折到
膝上,伞骨竟被他这样硬生生给折了,他又抓着伞柄,在垃圾桶壁上用尽力气一敲,伞从中间断成两
截,连带伞布也破了。
我沉默地站在那里,看着阿晁发泄他的情绪。阿晁折了伞之之后就蹲下来,把拳头揉进泥地里,我看
着他像受伤野兽般低低地呜咽,知道这里已经没有我能够做的事。我转过身,往车站的方向走。
阿晁也没有跟过来,他只是持续跪在地上。等我走到一定的距离后,才听见男人放嗓子大哭的声音,
我没有回头。
我一个人坐上了回家的电车,时间已经是深夜了,电车上很空,只有一两个夜归的上班族。
我挑了个没人的位置坐下,回家的路很长,仓促出门,我也没带什么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只能交扣
着双手,茫茫然看着对面空荡荡的坐位。
这样就可以了吧?我静静地想着,虽然细节和过程和我原本想像的有所差异,但我做得很好,像我这
样老是得过且过的人,终于也有一次像个男人那样做了对的事。
我忽然觉得很安心,抓着胸前的项链,眼前浮现扬洋那张温暖的脸。
我总算知道那些从一而终的男人是怎么办到的了,现在我有种莫名的优越感,甚至好想抓着对面座位
的人说:『我跟你说喔,我为了我最重要的人,和一个超级帅哥一刀两断了,很了不起吧?』
不过这样是不够的,我必须要向扬洋坦白才行。
就算扬洋没有完全发现我出轨的事,但和阿晁分手后,我不知为何忽然变得勇敢起来,觉得既然要做
到忠诚,就要做到完全的忠诚。完美的忠诚是不该有任何欺骗的。
可怜的扬洋,如果知道我曾经上过别的男人的床,不知道会难过成什么样。但不要紧的,我会跟他说
,我喜欢的人只有他,以后也只会有他,其他都只是一时的冲动罢了,我会吻他,会温柔地对待他,
一切都会过去。
我想像他会哭。他会坐在沙发上,用手指掩住面颊,像个孩子一样,不断、不断地哭泣着。
但我想就算扬洋一时会生气,那也只是一时的。只要我从今而后好好待他,他一定能理解我、原谅我
的,毕竟他是那么地爱我。
我越想越觉得这么做是正确的,一路捏着手里的链坠,不知不觉电车就到站了。
我随着末班电车的人群踏上回家的路,我想扬洋应该已经冷静下来了,在家里头等我吧。后来我转念
一想,今天他情绪这么起伏,还是不要挑今天告诉他好了,等过几天,他从国考没过的冲击中平静下
来后,再慢慢跟他说。
但我又有点担心,过个几天,我这种随遇而安的人,会不会又没那个勇气了。但我已经决定要当个完
美忠诚的情人了,和扬洋结婚都不怕了,还怕什么呢?
我就这样怀着复杂的思绪,到家门口时,才发现家里灯是暗的。
我吃了一惊,现在已经是接近凌晨十二点了,扬洋竟然还没回家,我想起他离去前,那张哀痛逾恒的
脸,心跳不由得怦怦加快了。
这个傻瓜,这只傻绵羊,该不会一时想不开,跑去做傻事了吧?
我越想越觉得担心害怕,我到附近的公园踅了一圈,还在几间便利商店里探了探头,甚至还跑到比较
远的马路边,边走边找。看到草丛里躺了个人还大吃一惊,结果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个流浪汉,睡死在
那里很久了。
因为到处都找不到扬洋,我记得他出门前也没带手机,只好先打道回府。
我想他应该是心情太差,所以先去借住同学家之类,我这样安慰自己。我也可以明白那种心情,就算
是最亲近的人,如我之于扬洋,也有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脆弱的时候。
回到家果然灯还是暗的,我叹了口气,掏出钥匙打算开门进屋,却听见旁边树丛里有动静。
这一带都是住宅区,我和扬洋的屋子在三拼公寓的一楼,所以外缘有个小不拉机的庭院,由三户共用
。声响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我好奇地停下开门的手势,往树丛里看了一眼。这一看之下,我就愣住了。
树丛里的人是扬洋。他还穿着冲出家门时,那件单薄的水蓝色衬衫,他的头发全乱了,天生带点亚麻
色的头发盖在额上,遮住他半边眼睛。
但是树丛里不只扬洋一人,还有另外一个人,由于灯光昏暗,我只隐约看得出他是个男人,但我可以
确定我从没见过这个男人,在我身边没有,在扬洋身边也从没有过。
更重要的是,扬洋正在跟那个男人拥吻。
我感觉整个地面都在上升,然后旋转。
我一开始直觉应该是认错了人,只是个长得很像扬洋的临居而已,站在树丛旁用力看了好几眼,但那
个人是扬洋,是我多年来朝夕相处的扬洋,绝对不会错的。
实际目睹这种场景,我反而觉得极为虚幻不实。电视里那种捏捏自己脸颊,看是不是在作梦的愚蠢举
止,我现在就有做一做的冲动。
我的脑子整个当机,还是连CPU都烧坏的那种,脑袋里反覆只回响着一句话: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呢?
这两个人吻得很深入、很专心,舌头缠着舌头,唾液裹着唾液,如此活色生香的吻,印象中还没出现
在我和扬洋之间过。
我的脚步声似乎终于惊动了吻得浑然忘我的两个男人。扬洋吻的人率先回过头,然后是扬洋。
「长、长寿?!」
第十四章
「长、长寿?!」
扬洋的表情极为震惊,还好是这样,我发懵地想。如果扬洋回头只说一句:『你谁啊?不要打扰我们
!』我会以为我刚刚不小心踩到哪里,掉进了平行世界里。
「长寿,你……你回来了……」
扬洋脸色惨白,双手发抖。他吻的那个男人却很冷静,他伸手抓住了扬洋的手,像是铁达尼号要沉没
前的杰克和罗丝一样,五指紧紧交扣着。而我是那颗冰山,拖着他们跟我一起沉没,沉没。
「是啊,我回来了。」我怔怔地说。
扬洋放开了那男人的手,但男人反手又抓住了他,扬洋抬起头,和他四目交投,两人似乎低声交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