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莎接过戒指,有点发呆。
她想了很多,想文森特活过来以后会怎么样,会不会忘了自己,会不会仍然恨自己,会不会仍然爱着别人……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简直搅得他发疯。
拿出塞法尔给她的另一块戒指,交给那个小男孩,声音颤抖,“戴上他。”
小男孩有点害怕,拿过温莎手里的戒指,戴上。
脑子里似乎有什么炸响。
我是文森特……
我是魔族的将军……
我正领导一场战役……
神的旨意,他让我杀了我爱的人……
我杀了他……
鲜血从他的胸膛里淌出来……
我后悔了,我不想让他死……
天啊,我都做了什么!这不是真的……
他死了,尸体已冷……
……
塞法尔醒的时候,众人正围坐在火边。温莎不知所踪,文森特也坐在火遍烤火,神情还是那样怯怯的。
“文森特。”塞法尔向他招了招手,“你过来。”
文森特似乎很忐忑,走上前来,“塞法尔……你还活着。”
塞法尔伸手,狠狠地给了文森特一个耳光。
小男孩似乎被这一耳光打傻了,呆呆的捂着脸,一动也不动,
“好了。”塞法尔笑,因为剧烈的运动而喘息了一会,“这是旧账。”
文森特捂着脸,一副要哭的表情。
塞法尔皱了皱眉,“你是谁?”
小男孩被塞法尔的表情吓得哭了出来,“我……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我脑子乱,突然多出来好多东西……”
塞法尔叹息,最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出现了。
这男孩根本就不是文森特,无尽水晶里封印的也不是灵魂,而是记忆。这只不过是个被灌输了文森特记忆的容器。
回身问朗曼,“温莎呢?”
“温莎小姐和他。”朗曼指了指正在不停的掉眼泪的男孩,“交谈了一会以后,似乎很绝望,不知道去哪儿了,临走前让我把这个给你。”朗曼把一串项链递过来。
塞法尔接过项链,正是伊莉莎白的思念。
旅程又变成了五个人。
把项链收进戒指里,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达克尼斯赶紧来扶。
“我们回去吧。”塞法尔笑,声音小小的,“这一场旅行到此为止。”
皮埃尔一边烤火一边嘟囔,“这肯定是我这辈子有过的最糟糕的旅行。”
本来当做一件不得了的大事来做的文森特解救活动就这么草草结束了,那个怯怯的小男孩被朗曼和皮埃尔送去凡尔沁,两个人顺便游览凡尔沁的美景,由此,科罗纳州的庄园里就只剩下两个人。
达克尼斯和塞法尔。
塞法尔似乎心情很好,亲自下厨料理了一桌菜。
达克尼斯原本不知道塞法尔原来还会做菜,此时一尝,顿时惊为天人。
塞法尔拿了一瓶酒出来,窖藏上千年的葡萄酒,酒液呈金黄色,粘稠状。给两人各倒上一杯。
“达克尼斯。”塞法尔举起酒杯,“你长大了。”
达克尼斯举起杯浅酌了一口,他向来不会喝酒,一杯即醉。
塞法尔把杯子里面的酒一饮而尽。由于窖藏了太久,酒里面的辛辣已经尽去,口感绵柔,后劲极大。
“达克尼斯。”塞法尔脸上浮现一种不正常的红晕,“我要走了,不要阻拦我。”
达克尼斯手一抖,刀子碰在碟子上,发出砰的一声。
“去哪。”
“我也不知道要去哪。”塞法尔笑了笑,“不能再见你们了,否则会都想起来。”
达克尼斯低下头,梦幻银制作的叉子不堪重负的微微弯曲。
“风铃托付给你。”塞法尔把风铃从脖子里拽出来,小风铃正在睡觉,迷蒙着一双大眼睛,“如果你不喜欢她,我就让她回水晶球里。”
“大人。”达克尼斯淡淡的举起餐巾擦了擦血迹嫣然的手,在各种贵重金属中,硬度甚至能排进前五的梦幻银被达克尼斯硬生生掰断,“不要走。”
塞法尔皱眉,“达克尼斯,不要任性。”
“大人。”达克尼斯看着他的眼睛,塞法尔似乎有点慌张的别开眼去,“我只希望跟在您身边,仅此而已。”
“我爱您,爱得快要发疯,但我不奢求您也爱上我,我不过想陪着您。”
塞法尔掩饰似的端起酒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达克尼斯第一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颇为不适应,视线向下,回到了桌子上,“也许您可以告诉我您将要在哪里生活,我悄悄的去看您。”
塞法尔微微低头,“就在哈克。”
风铃插嘴,“咿呀,主人撒谎了呦。”
塞法尔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我失忆以后会去哪儿。”
“好吧。”达克尼斯站起身,“那么就按照我的方法办。”
塞法尔倒了下去,桌子上的盘子被划拉在了地上。
四十一
塞法尔做了个漫长的梦。
梦里他是倾世之蓝,是掌控所有人命运的强者。
他爱着那个年少的君王,迪恩斯帝国的统治者,笑的温和却又杀伐决断的俊朗男子。
他的哥哥,斯图尔特家族的继承人是个野心勃勃的家伙,他知道,但他不能和心上的人说。
他是斯图尔特家的人,他哥哥的弟弟,他父亲的儿子,无论他们如何对自己,至少自己的姓氏和他们是一样的。
让他想不到的是,父亲竟然带领整个家族的人逃入莱特,那个刚刚建立的小国。独独把自己扔在了迪恩斯王城里,面对君王的质疑,百口莫辩。
他们大概不知道,凭他的力量,能够一举颠覆一个国家,一个政权。
年少的君王怀疑他,把他当做斯图尔特家族安插在身边的奸细,把他关了起来……当时他想,其实你不知道,如果你选择相信我,那么一切都还能挽回,无论是迪恩斯的败局,还是我们的爱情。
恰逢元素潮汐,等他从又一次的剧痛中醒过来,天已经变了。
年少的君王死了,谁也不告诉自己他是怎么死的,但是他找得出是谁杀了他。
他曾经求过温莎,当然,是在光辉战役以前,在君王身上下了一个咒。所有伤害他的人都会在手腕处显现一个蓝色的印记,持续半个月。
他的时间不多了。
杀人的人居然是他的哥哥,不知到底是在意料之外还是意料之中。不知道是不是该下手杀了他。他还以为自己不知道,又偶然发现他其实力量很强,于是对他千万般体贴。看在他眼里只想让他发笑。
斯图尔特家族刚刚来到莱特,根基不稳。家族叛乱,哥哥摆脱他保护。他答应了,但他没去。
于是哥哥死了。
不过哥哥还真狠毒,早就给他下了慢性的毒药,打算好让他救自己一次以后就慢慢死去。
说到底他们还是怕他,怕他的力量和眼睛,像是不属于人类的蓝色眼睛。
他慢慢的虚弱下去,本来没有想过自救什么的,生无可恋而已。不过又一次元素潮汐来了。
他对那些反扑的元素发出指令让他们统统滚蛋,不过,一种自己从没见过,也没有掌控过的元素竟然随着那句指令离开了他的身体。
那就是时间。
时间是一种元素,附着在任何有形的物体上,侵蚀他们,让他们逐渐化为微尘。
可现在他们走了……毫不留恋,不知道去了哪里。
从那以后每到每年的那一天的时候,他的身体就会恢复当年的原状,由此便不老不死了。
然后是光辉战役。
他们胜了,胜之不武。
再然后,一百年过去了……两百年过去了……无数人在他面前死去,老死,病死,战死……他们是他生命里的过客。他也是他们生命里的点缀。
三百年过去了……四百年过去了……整个大陆和凡尔沁被他踏遍。
五百年过去了……六百年过去了……所有图书馆里的书被他看遍。
从七百年开始,他变得暴躁易怒起来,动辄杀人,到九百个年头又渐渐平静。
他性格里所有的面貌被他发掘出来,有的骄傲,有的贪婪,有的欲望浓重,有的温柔,有的神圣,有的一丝不苟……
到了第一千年,他终于没有什么可玩的了。
他陆续养了两个孩子,一个喜欢把情绪敛在微笑下面,另一个总是淡淡的,淡淡的冷漠,淡淡的热络,很是有些荒凉意味。
他就像个园丁,给他们浇水,看他们长大。
可一千年过去,他什么都学会了,就是学不会猜人心。
不然,怎么会看不出原来朗曼居然喜欢皮埃尔,达克尼斯居然喜欢自己。
怎么会看不出……怎么会不知道……怎么会不对他设防……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怎么会狼狈如此……狼狈如此……
塞法尔醒来时天色正好,阳光斜斜的穿透水晶玻璃窗覆盖在他身上,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水汽味道。自己似乎躺在床上,手边的柔软触感,像是被晒过的绒绒球。
“醒了?”达克尼斯的声音,他好像更冷漠了些,一开口,似乎整个屋子都黯淡了不少。
“是啊。”塞法尔笑,动了动手脚,毫不意外的发现了脚上软铁打造的锁链。这种金属柔软的像是苹果的果肉,坚韧性却比得上龙筋。“让我看看,元素隔绝法阵,软铁,一种从没有见过的沉眠药剂,一个我也不知道的密室,为了我,你还是煞费苦心呢。”
“不是元素隔绝法阵。”达克尼斯开口纠正,“是元素湮灭法阵。”
“元素湮灭?”塞法尔浅笑,丝毫不像是受制于人的模样,“没想到你连这个都学会了。”
塞法尔下床,扶着床边走了一圈。锁链是系在床尾的,长度刚好足够他在屋子里活动却又触摸不到任何一面墙壁。
达克尼斯并没有阻止他探索这个屋子的举动。如果计划没有变化,而塞法尔的态度又太强硬,他们可能会这样在这个屋子里生活上百年甚至上千年……
塞法尔看了看自己脚上的铃铛,每个只有指甲那么大,随着他的走动发出丁玲丁玲的声响,这铃声让他想起凡尔沁大陆上将要被送上祭坛的圣女。于是伸手去摘。
“摘不掉的。”达克尼斯站在他身后淡淡的说,“那铃铛和锁链是一体的。”
塞法尔回到床上,“你想让我怎么做?”
“是您想让我怎么做,大人。”达克尼斯回答。
“放了我。”
“您知道,这不可能。”
塞法尔笑了一声,又躺回到床上去了。
其实那根本不是什么密室,而是达克尼斯的房间。这个房间已经荒废了很久了,朗曼偶尔也会来打扫。没人会想到达克尼斯将这里布置成了一个隐秘的,对一个孱弱的元素掌控师来说几乎牢不可破的囚牢。
元素湮灭法阵足以保证形成一个元素真空的空间,没有元素,你还指望一个元素掌控师能够做些什么吗?精神冲击?哦,不得不说那对死地东西是没有作用的……
当天晚上,天气极好,星辉透过窗户射到了屋角的元素湮灭法阵上。塞法尔看了看那法阵,颇有些自己的风格,并不求把威力开到最大,只求不漏破绽。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在想什么?”达克尼斯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背后,端着一个极大的桶。
“我在想。”塞法尔略略把眼前的碎发向耳后拨了拨,“真没想到你学符文学是为了这个,这算不算自作自受?”
达克尼斯把桶放在床前,“大人不想洗个澡么?”
塞法尔看了看桶里,“呵,指间沙,怎么用这个,很贵。”
达克尼斯站在床前回答问题,似乎二人的关系没有改变过,塞法尔还是塞法尔,达克尼斯还是达克尼斯,“热水中的水虽然不是元素形态,但是火元素是。”
“对我的了解够深的。”塞法尔下床,背着他开始服,“知道只要有一点点翻身的机会,我就能离开这里。指间沙是水元素与土元素的结合形态,不怕被我利用,对吧。”
达克尼斯不说话。
“煞费苦心呢。”塞法尔喃喃,“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从阿尔法回来。”
“短短的四个月而已。”塞法尔拍了拍手掌,又捂着嘴咳嗽了两声,笑道,“真是精彩的一幕。”
他转过身,胴体似乎在星光下发出光泽。
皮肤白皙,身材消瘦,四肢柔软修长,长长地头发及地,散落在地上。
达克尼斯赶紧别过眼去。
塞法尔抬腿埋进浴桶里,指间沙触感柔滑,泼到身上也会很快滑下去,身体丝毫不会被沾湿,还省了擦拭的功夫。
“达克尼斯。”塞法尔躺在浴桶边缘,头发并没有浸在水里,而是长长的,放在浴桶外面,“指间沙哪来的?”
达克尼斯的声音似乎有些慌乱,“啊,塔蒂亚山谷。”
塞法尔想起自己囚禁温莎的时候制造的那一大湖指间沙,拢着自己的头发,艰难的转了个身,面对达克尼斯。
达克尼斯不敢看塞法尔,脸色有些微不可查的红。
塞法尔看达克尼斯的表情,有些厌恶。千年以来,肖想自己身体的人太多了,但没有一个人做的这样成功,是自己老了,居然忘了防备,“何必……绕了这么大的圈子,想要的不就是这具身体。呵呵。”他笑,摸自己的脸,“这张脸,真是祸害。”
达克尼斯脸色白了一下,“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么样的?”塞法尔笑着,把玩自己的蓝发,“你是说,想要和我在世界毁灭之前都相亲相爱么?”
达克尼斯沉默了一会,打开门,小风铃正把着门框,怯怯的不敢进来。
“咿呀,风铃进不去呀,主人……呜呜呜……”她的大眼睛里挤出一对一对的眼泪,掉在地毯上。
风铃是由炼金法阵制造的,自然也有元素在里面。
“我说的没有一句假话。”达克尼斯对着浴桶中的塞法尔说,“我爱你,绝不只是想要你的身体。我希望能够和你相互依偎,在接下来漫长无比的时间里作为彼此的陪伴,星辰砂是我拿走了,我用它做了彼岸卷轴。”他把卷轴拿出来。
塞法尔看向风铃,风铃哭的更凶了,“咿呀,黑眼睛好凶,他欺负我……呜呜呜……”
塞法尔不悦的皱了皱眉。
风铃立刻敛了哭声,怯怯的说,“虽然他很讨厌,但是他没有撒谎哦,咿呀。”
达克尼斯把卷轴收起来,“我已经做好了在漫长的时间中陪伴你的准备。相信我的决心。”
塞法尔抬腿从浴桶里迈出来,裹上浴袍,“我倦了,睡罢。”
四十二
达克尼斯把浴桶端走,又回来了。背着塞法尔躺在床上。
正躺在床上的塞法尔清笑,“怎么,亟不可待,想要强上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