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
靖国的士兵得令纷纷取下腰间挂着的大瓷瓶,用力向敌人掷去。
玄天的士兵也慌忙举盾抵挡迎面飞来的重物。
瓷瓶砸在铁盾上,应声而碎,亮晶晶的油液便四溅开来——
紧接着,点着火头的利箭破空而过,暴雨般落在玄天士兵的身上。
油遇到了火,迅速的燃烧升温。
密不透风的铁桶阵顿时陷入一片火海,玄天的士兵们也散乱起来——有的士兵在慌乱的扑打身上的火苗,却来不及躲避敌人一瞬间凶猛起来的攻击……而更多的士兵则不得已扔掉了烫手的铁盾,双手拿长枪,拼命抵抗着敌人的攻击……
突如其来的异变让司徒洛瞪大了双眼,愤怒的举起了令旗:
“杀!给我杀!一个不留!”
于是铁桶阵形迅速分散,所有的玄天士兵都举枪冲入了战场。但在进入战场的一刻,都免不了被敌人的油罐砸到,燃起一身的烈火——
三十万罐油液,足以将玄天军队烧得片甲不留。
而浑身湿透的靖国士兵,可以丝毫不顾烈焰的侵袭,奋勇拼杀。很快,战场上的情势就朝着靖国的方向一边倒了。
骑在马上的卫无双,沉稳的连射着点火的羽箭。
举手间,就带来一片血狱火海。
突然间,他手中的羽箭一转,三箭齐发,射向浓烟中飞驰而来的一团阴郁杀气——
你终于来了!
马背上的司徒洛一挥长枪,扫掉了卫无双射来的三只羽箭,待两人靠近的瞬间,大喝一声,举枪便刺,直取卫无双的要害。
卫无双侧身闪避的时候,终于看清了杀父仇人的样貌——忽然间就想起了范雪风说的“老妖怪”这个词……
两人错开之后,卫无双低头看着前胸的盔甲,居然被钢枪所带起的风刃划开了一道——
冷笑一声,回手就是内力十足的一剑。
司徒洛照例举枪格挡,却万万没有想到,手中经过千锤百链的钢枪居然像一根泥棒似的轻易断作两截——
“你老了。”
卫无双俊美无匹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冷淡的笑容。映着身后惨烈的火光浓烟,就如同修罗临世,带着无爱之心,漠视众生苦痛,恣意杀伐征战。
司徒洛环顾四周,看着自己的荣耀在火光中飞灰烟灭,怒极恨极,猛然掉转马头,向玄天营地方向飞奔而去——
卫无双,待我调来援军,我们再战!
我一定要杀了你!一定要杀了你!
就像当年杀你老子那样,一枪戳穿你那妖媚的脸,看你在痛苦中挣扎直到断气!
卫无双冷眼看着想要逃走的司徒洛,忽然很疑惑父亲当年怎么会败给这样的人。
四道青光从卫无双的手中激射而出,精准的插入到马的四个脚踝处。
枣红色的骏马猛的跄倒在地,激起一团烟尘。
司徒洛挣扎着站起身,知道自己大势已去的他,高声咒骂着卫无双的同时,抽出了防身的匕首,与其被俘受辱,他宁愿自我了断。
突然,手中的匕首被冰冷的利剑挑飞,求死不得的司徒洛怒瞪着卫无双,目眦皆裂。但下一刻,他狰狞的表情就永远的凝固在了脸上——
无双剑,泛着冷冽的青光,无情的穿过了他的咽喉。
卫无双伸出手,拔去司徒洛束发的金簪,轻柔的挽起他如瀑布般散落的银发——
寒光闪过,鲜红的热血从断颈处喷薄而出,弥漫出一片凄惨的血雾。
卫无双提着杀父仇人的头颅,沐浴在仇人的血雨之中,却丝毫没有预想中的畅快感,心中依旧是一片空洞。
端坐在主营中的范雪风,放下手中的战报,冷眼扫过帐中的一干将军,森然出声道:
“看到了么?以后要想活命,就多动动脑子。别总是自以为是,不思变通。”
众将领纷纷点头称是,神色复杂。
“司徒璇。”
“末将在!”
一身天青色战袍的女将领从众人之中走了出来,恭敬的跪倒在范雪风面前。
范雪风看着她,冷声说道:
“你父亲的失败,令玄天蒙羞。现在,我把青龙帅旗赐给你,希望你能以今日的失败为鉴,勉励精进,来日为司徒一族雪耻。”
“谨遵王命!”
司徒璇抬起头,细长的眉眼间,彻骨的仇恨已然凝结成亘古不化的冰雪。
卫无双,我司徒璇在此对花神立誓——不报此仇,我永世不再为人!
第四十九章:言谈
在营帐外晒了许久的太阳,娄殇还是觉得浑身寒气直冒,冷得想打颤。
听到得胜的喜讯,他高兴的去迎接凯旋而归的卫无双,却被眼前可怖的光景吓得不能言语,捂着嘴飞奔了出来,扶着树干呕了好一阵。
自己这种懦弱的表现令他又是羞愧又是恼怒,但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勇气再走回去,若无其事的庆祝这场血腥的胜利。
娄殇沉思了一阵,然后从胸襟里掏出一根细长的竹筒,拔下塞子,小心的倒出一只玉色的粉蝶,放飞到空中。
小小的粉蝶似乎有灵性一般,绕着纤弱的娄殇翩然起舞了一圈之后,便径直向郅国的方向飞去——
“那是什么?”
突然在背后响起的提问令娄殇一惊,险些将手中的竹筒扔出去。
“拜托你以后走路的时候发出点声音好么?这样很吓人的!”
“是你耳力太差了……嗯,不对,应该是根本没有耳力可言。”卫无双讥笑了他一句,夺过他手中的竹筒,摇了摇:
“这是什么啊?神神秘秘的……”
娄殇连忙又把竹筒抢了回来,气呼呼的说道:“蝴蝶而已!”
他小心的把竹筒放回了胸前,继续说到:“这是妹嬉养的蝴蝶,认得路的。无论从哪里放飞,它们都能回到她那里。我和她约好了,每得到一个好消息,就放一只蝴蝶回去,让她能陪我一同高兴……”
“打赢了仗,你倒比我还高兴啊!”
卫无双笑着伸出手,习惯性的想去揉娄殇的头发。
但还没从打击中恢复过来的少年,有些害怕似的躲开了他善意的碰触,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
卫无双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慢慢的褪去了。他收回自己僵在半空的右手,低头看着,淡淡的开口到:
“我洗过很多遍的……你还能闻到血腥味么?”
“不是……我……”娄殇一窘,急忙想要解释。
卫无双对他摆了摆手,没有再说什么,便转身离开了。
独自一人站在树下,看着卫无双离去的背影,娄殇深深的懊恼起来。
直到傍晚,犹豫了好久的娄殇,终于鼓起勇气来到了卫无双的营帐门前。通报过后,低头走了进去。
他一直盯着路面,全没了往常抬头挺胸的模样。
“你抬起头走路吧,那个已经扔掉了。”
娄殇将信将疑的抬头看了一眼,那个被用来当祭品的人头果然不见了,甚至连卫老将军的灵位也已经收起来了。
终于送了口气的娄殇,抬头看着卫无双略带倦容的脸庞,想了想,说道:
“休息一会吧。”
“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不是……”
娄殇咬了咬牙,一口气说道:
“我想求你收我为徒!”
“拜师?”
卫无双放下了手中的军报,好奇的看着少年一脸认真的表情。
“你觉得我能教给你什么?”
“夺宫的办法!”
“那是你想学的,但不是我能教的。”
“我听大学士讲过,当年元昭帝林皓羽就是凭一夕宫变,坐上皇位的。我想你一定知道他的方法。”
“不,我不知道。当时,我并没有在他身边。所以,我也不清楚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危险来临的时候,我抛下了他,一个人离开了都城。在他最危险最艰难的时刻,我也没能站在他的身边。
卫无双沉默了一阵,又开口问道:
“你为什么要夺宫?难不成你想让郅国也加入这个战局?”
“不。恰恰相反,我这么做只是想让我国的百姓不受战火波及。……现在郅国朝中最有势力的是二皇子。他一直力主郅国参战,加入玄天和灵宣的同盟。父皇老了……皇权易主就在朝夕之间。一旦二哥荣登大宝,出兵参战,那父王最担心的事情就会发生——郅国会在战火中灰飞烟灭。”
“就算你们不出战,郅国也留不下的。五国终将一统,这是谁也阻挡不了的事。那时候,这天下就只有一个国家,而那个国家——注定不会叫郅。”
卫无双毫不留情的说道。
“……我明白。”
“那为什么还要去冒生命危险夺皇权,担上亡国之君的耻辱?”
“郅国的百姓已经习惯了安逸的生活,他们根本承受不了残忍的战争。而且,不怕你笑话,郅国……连一支像样的军队都没有,这样的我们,又怎谈得上参战?只是白白送死罢了。”
“这些话你应该去和你的二哥说。”
娄殇闻言,脸上露出了一抹极其无奈的苦笑:
“他从来都不正眼看我的,更别提要他听我说话了。”
“是么?那你呢,想过要杀掉那个无视你存在的二哥么?”
“你说什么?”娄殇吃惊的瞪着卫无双。
“看你的样子,是从来没想过这种事了?那还提什么夺宫?”
“我只是想,在他登上皇位的时候,找办法逼他让出皇权而已……难道,非得要手足相残不可吗?”
“在我看来,皇权和荣耀,都要凌驾于性命之上。只有死亡,才能让一个被权力欲所支配的人放弃他的所有。”
“对你们靖国人来说,这世上还有比人的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当然。”
卫无双微微颔首,严肃的看着娄殇。
“譬如说自己的国家,还有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人。”
第五十章:矛盾
“国家?”
娄殇皱了皱眉头,不赞同的看着卫无双。
“国家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能聚集在一起,更好的活下去,才建立起来的。并不是因为个别人的野心和权力欲。如果国家这个存在会导致很多人丢掉性命的话,那我宁可它不存在!”
“哦?你这说法倒是新鲜!不过……你总是这样想的话,是没办法成为帝王的。”
娄殇抿了抿嘴,低下了头。
“就算五国统一了,又能怎么样呢?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是可以永生不灭的。迟早有一天,那唯一的国家,还是要从内部分裂的啊……流了这么多的血,费了这么大的周折,难道只是为了一个人,为了他君临天下那一刻的荣耀么?”
“这就像是一盘棋,棋子众多,但下棋的却只是几个人。如果你做不了下棋的人,那就不要再抱怨什么了,老老实实的做你的棋子吧。”
“你甘愿像棋子一样任人摆布,徒增杀戮?!”
卫无双眯起眼睛,盯着眼前有些激愤的少年,露出一抹冰冷的笑容——
“你这话,听着倒有些像是在挑拨离间啊!虽然不知道你究竟想说什么,不过,我倒可以清楚的告诉你我的想法——羽的愿望是统一天下,那么,我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帮他实现这个愿望。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为了这,你就可以不在乎自己杀了多少人,毁了多少城池么?!”
“不想死,大可在被我杀掉之前先杀了我啊!做不到的话,那就不能有什么怨言了吧。佛经上不是讲因果报应么,那因我而死的人也不必有什么怨恨,只管安心的等报应落在我身上不就好了。”
“你……”娄殇再次气结,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要休息了。你要没什么事也回去睡觉吧。”
卫无双一边收拾案上的地图,一边下逐客令道。
满胸郁闷的娄殇也无意再逗留,转身向门口走去。
自从见到了卫无双,留意他的言行,发现自己心中重要无比的事情,在他眼中只不过是鸿毛一片;而他认为理所当然的事,对自己来说却是难以想象。虽然踩在同样的土地上,但是,自己和他却仿佛是生活在两个世界中的人,思想上迥然不同。
娄殇不得不承认,那些刺目的鲜血动摇了他的想法。和平,会因战火燎原而结束,但最终又会从灰烬中诞生。除非到了这天下再无可征战之处,否则,一切都不会停止。郅国一味的忍让乞和无意是饮鸩止渴,最后,还是会被逼上绝路。
要么国破,要么人亡。
如果选择了臣服,那么失去了国家庇护的亡国之民又会受到怎样的对待?……但若按二哥的意思,郅国加入战局,那么,手无寸铁的郅国百姓只有死路一条,而郅国得存的希望近乎于无。
同样都是要亡国,那么,还是不战的好。
因为,眼前的这些狼虎之师,决不会对自己的敌人抱有半点怜悯,一定会赶尽杀绝,老弱妇孺也不放过——
若想不战,就只有夺得皇位,遏制主战派的声势。
但是,那也意味着自己不得不面对手足相残。
用杀戮来止息干戈。
多么的矛盾。多么的无奈。
娄殇压抑着心中翻涌的情绪,双手却在发抖。
只觉得背上有千钧重的巨石,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娄殇就这样心情沉重的走向门口,全没有注意到门帘上一闪而逝的影子。
突然,一股劲风带着死亡的气息迎面而来——
眼前,是乌光晦暗的刀锋,散发着诡异的腥臭,劈向了自己。
身后,似乎有人喊了一声闪开,声音没了往日的沉稳,急得有些变调——
我又不是你!我不会武功,怎么闪啊?
生死攸关的时刻,却还想同他顶嘴……
突然,腿上的冲击令娄殇身子一偏,险险的错开了迎头劈下的利器,但右肩却一紧,霎时间,灼烧般的剧痛炸裂开来。
娄殇连对方的样子都没能看清,就跌倒在地,因着肩上的剧痛,意识也渐渐有些混乱模糊。
……短暂的打斗声之后,就是一声低低的惨呼,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沉闷声音……
又死了一个人……
娄殇昏昏沉沉的想着,然后,身体好像飘了起来,落入一团暖暖的云朵中,血腥味渐渐散去,淡淡的花香弥漫开来。
腮边,传来凉滑的触感,很舒服,也很令人怀念。那是她柔韧的发丝,水一般温柔缱绻,却永远也握不住——
……妹嬉,是你吗?……
……妹嬉,对不起,我还是这么没用,对不起……
……
卫无双抱着因毒发而陷入昏迷的娄殇,不断的为他吮着肩上的毒血,直到吐出的血色由黑渐渐变得鲜红,他才停下来,咬破自己的手腕,将自己鲜热的血滴在娄殇肿胀发黑的伤口上。
服下玉龙骨的人,其血会成为驱除百毒的灵药。
虽然知道,但这么做,还是第一次。
看着他的肩膀渐渐消肿,惨白的脸上也慢慢有了血色,卫无双这才松了口气。伸出手,抹去了少年脸上那道微凉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