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老师?”
“……我……有点事……可能不能……我……我……有事,先……先走……”曲章站起来的时候碰翻了身后的椅子,那样子很不寻常。胡年丰给叶晨使了一个眼色,叶晨也就跟了出去。
“曲老师?”曲章出了排练厅的大门,走了好远的路,找了一个没人的角落,蹲了下来,只是盯着手里的电话发呆。
手指像是要去按下那个按钮,却是被生生的制止住了。
“曲老师?”叶晨又唤了一句,曲章还是没有反应。叶晨看着那人的眼神都散了,全身都抖得厉害。“……是不是郭岳?”
曲章听到那个名字突然全身抖的更加厉害,抬起头来,像是无助的孩子一样看着身边的人……
“叶晨……刚刚……我……”
“怎么了?和我说说……”
“郭岳……他……”
曲章把手里的手机给了叶晨。上面是刚接起来的电话号码。很长的一串数字。
“会不会是敲诈电话?”叶晨接过手机,赶快拨了回去。看曲章的样子,似乎是郭岳不好的消息。
……
接起电话的是刚刚给郭岳做翻译的女翻译。
“您好曲章先生……”
“你们是哪里?是敲诈电话?”叶晨的话带着些怒气。
“您好,请问您是曲先生的朋友吗?这里是美国驻华大使馆大使克莱尔·博格尔办公室,我是她的秘书,我姓章,工号QZZ3976。”
“郭岳……怎么了?”叶晨的手都抖了……
章秘书像机器人一样的把和曲章说的话和叶晨重复了一遍。这是她的工作,她做的很尽职。
叶晨还有点理智,让秘书重复说了遍地址和号码,记了下来,然后挂了电话,看着蹲在地上的曲章。
叶晨给胡年丰发了个短消息,就陪着曲章在那里蹲着。他心里乱七八糟的,对郭岳,只是那段日子没日没夜排练贝九和新年演奏会的时候接触过。那个人可以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好久,完全会忘记他的存在,也会在曲老师演出结束的时候送给他花。明明是害怕的还有点不好意思,却是真的,对曲老师很好。而曲章对郭岳……
叶晨不知道郭岳突然走之前他们两个人发生了什么。
但是此时,叶晨似乎也能感受到曲章的悲伤。有懊悔,有深深的不相信。
曲章突然开始抓自己的头发,发出牙齿震颤的声响……
好在没多久,胡年丰就来了。两个人把曲章送回了家,胡年丰和叶晨都不敢走,一个打电话找认识的人,另外一个又一次联系了大使馆。
午饭胡年丰在曲章家里做了些吃的。曲章还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发呆。
两个人都不敢进去打扰。
“郭岳那时候为什么走了?不是好好的在这里做教练的?”叶晨和胡年丰坐在沙发上,是无意识的抓着胡年丰的手。叶晨心里害怕……身边的人,突然的就不在了……是那种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的那种不在了……
“之前有个实习的姑娘叫钱艾,好像和曲老师走的挺近,还一起排练毕业作品……郭岳后来就一直和那个女学生走的特别近……”
“……郭岳吃醋了?”
“恩。后来郭岳天天接送钱艾,那个学生早上总是迟到,有一天早上两个人为了钱艾吵了起来,就在排练厅门口。团里的人见到的时候,曲老师打了郭岳,郭岳也给了曲老师一巴掌……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是听刘兰说的。后来郭岳给了我电话,给了我那笔钱,让我好好看着曲老师……”
……沉默了会儿。
“……这是何必……曲老师他一直都好辛苦……郭岳也傻,和一个直男较劲那么多年……最后受伤的还不是自己?”叶晨小声的说……
“……若我是郭岳,我不会放弃……”胡年丰认真的说。
……
两个人又等了一下午,曲章才从屋子里出来。
有些尴尬的朝两人笑笑:“对不起,耽误今天的工作了……我请几天假就好……我明天就去大使馆……”
胡年丰和叶晨想要留下一个帮帮曲章,却是都被他拒绝了:“他没有别的家人,这辈子,都是我对不起他的……我要负责到底。”
那个人落寞的样子,两人都不忍心再看下去……
叶晨和胡年丰走了。曲章拿着郭岳的钥匙去了对面的那个屋子。
客厅,还是那日和郭岳面对面说话的样子。干干净净的,同一个地方,放着那个孤零零的连钥匙圈都没有的车钥匙。
曲章去了郭岳的卧室。开门的时候,手都是抖的,总觉得,郭岳还在……
这个人,这么多年,都好好的,明明每次都是好好的回来的,会抱着他,会强迫他做最亲密的事……
七年了,一个人的一辈子有几个七年,从二十几岁一直到三十几岁,他和郭岳一样大,却是一直耗到了这一天……突然就断了……总觉得时间还会有很长,很多解决不了不想面对的事情,总会随着时间推移慢慢的想的清楚,看的明白,却是这么一下,就突然什么都没有了。
郭岳走的前一天,是那么随便的和他打了个招呼,只说了句:“我回美国了。”
“你要去做什么?”曲章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张口说着。
“你管的着吗?”
“那钱艾怎么办?”那我怎么办?
曲章鼻子很酸很酸,酸的发疼,全身的血液都往脸上涌去……
“她和我说比较喜欢你,我留着个心里没我的女人做什么?还不如留给你。好好对人家。”那天郭岳穿着黑色的T恤和迷彩的长裤,他总是这副打扮,身上的衣服换来换去也就这么几件……但是看的久了,很是顺眼,别人谁再穿黑色的T恤都没有他看起来好看,迷彩好像也只有在他身上才特别……
“你答应过我不会回去的……”曲章坐在了大床边上,摸了摸有些结灰的沙发……
“你是我什么人?我要做什么你管的着吗?若是我真的死在那里,对你来说也是种解脱,这么多年了,我都累了,你早就撑不住了吧。以后咱们各走各路,谁都别搭理谁……”
那天,着急的曲章只是抓着人不肯让他走。他不想郭岳再去做危险的工作……那个人去做雇佣兵,明明只是为了逃避现实……
曲章着急的打了郭岳。他没想过,郭岳反手也给了他一巴掌。
力道很重,打的他脑袋嗡嗡的响……
“曲章呀,曲章……你是废物……为什么就不能抓住他呢……”曲章把头埋在手心里。失声恸哭了起来……
郭岳的屋子里的也就是简单的家具。床上是白色的枕套和床单。
衣柜敞开着,里面只有一件洗的有些泛灰的黑色T恤,还有一件深蓝色的浴袍,那是从曲章那里穿过去的……曲章最大的一件浴袍,郭岳以前洗完澡总喜欢穿这件……
房间里的矮柜上,桌子上,还有书柜上……全部都是那时候胡年丰给乐团每个人定制的玩偶,曲章的是叫“小曲子”的大提琴小模型……郭岳的房间里有不下一百多个。
还有那时候的宣传照,郭岳拿着好大的一束玫瑰,曲章侧着头忧郁的拉着琴……那张白底的海报的四个角有两个已经从墙上剥落了下来,眼看着一点小震动就要掉了下来……
曲章只看了一眼,就没有勇气去看第二眼。
屋子里好久没有没有开过窗了,都有厚厚的灰尘的味道。
但是明明,还能感觉到郭岳的味道……就在这里。
“对不起……”
42、死亡
“曲先生,这是郭岳先生生前服役于美军791陆军部队,在阿富汗服役长达七年,后没有续约合同,今年四月初返回部队,很快出了任务,是一次恐怖组织在美军基地附近的自杀式袭击。郭岳先生牺牲于这次袭击中。”
“他……的尸体……现在在哪里?”曲章坐着,腿一直在很没有礼貌的抖动。
“报告里只有这些,也是大使馆能给家属的全部资料。”章秘书递给曲章一个牛皮纸袋:“纸袋里是郭岳先生八年前入伍前按照规定由美国政府为其支付的保险,您是唯一的受益人。里面是授权相关文件。还有郭岳先生入伍时候遗嘱也在其中。请您务必收好。大使馆有法律援助服务……”章秘书,给了曲章一本法律援助的宣传手册。
“我……要怎么样才能见到他的尸体?”
“对不起,这个大使馆真的没有办法为您提供更多的帮助……”
……
从大使馆出来的时候,夕阳暖暖的就洒在曲章的身上。好像这样才有了一些温度。
那个牛皮袋子很沉,也很老旧了。抱在手上一开始还冷冰冰的,好像抱了一会儿也没那么重没那么冷。
叶晨站在大使馆不远处,看着曲章,也不敢过来。
两个人一大早就飞了过来,胡年丰还要继续面试新乐团的乐手。把两个人送去了机场,叮嘱了叶晨一定得把曲老师看好。
叶晨也知道很多东西也不是他们外人能帮到什么的。或者,郭岳对于曲章来说,也并没有那么那么的重要。谁没了谁不能活。或许这样,对他们两个都好。
“他怎么样了?”
“在还站在大使馆门口……”
“你还好吧……”胡年丰的那头还有一些乐器的声响。
“在想怎么去安慰……”
“什么都别说,看着他就行。”胡年丰的语气很沉重,“你照顾好自己……”
“恩……”
……
那之后又过了一周,每天晚上胡年丰和叶晨忙完了乐团的事儿就去找曲章。
曲章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都会给他们开门,和叶晨说说话,再听胡年丰说乐团招人的情况。
挺认真的听着,人走的时候还送他们到门口。只是这人看起来一日比一日憔悴。两个人走的时间也越来越晚。心里总是担心着什么。
叶晨和胡年丰一点法子都没有。
最后是曲章说起:“我下周就来团里上班,总这样也不是个法子。我去把他的东西……都收掉,烧了做他的骨灰埋了吧……你们忙你们的,别为我操心。”
叶晨不忍去看那张凹下去蜡黄的脸,和上面那个惨白的笑容。
那晚,叶晨和胡年丰走的很早。
人走了,曲章去抽屉里拿出那个纸袋子,拖了个空行李箱,去了对门,嘴上一直带着奇怪的笑。
郭岳没有什么留下的东西。除了柜子里那两件衣服,还有床上的枕单被套外,也只有抽屉里的一些单据。
曲章一点点的收拾了起来。总觉得身上没什么力气,站着整理了一会儿,就累的坐下来休息会儿,然后木然的继续收拾,再休息会儿。最后,一个行李箱,还留出了大半的空间。曲章把所有的“小曲子”小模型最后都放了进去,还有那张海报。
在收架子上的大提琴模型的时候,曲章发现架子的深处有两个深绿色的小盒子。
那盒子的样子,曲章还记得。
是新年的时候郭岳要给他的礼物,那时他没有收,是那么的决绝……
这盒子的样子,傻子都知道,里面是戒指。
原来是有两个的。
“你怎么想的这么多……”
曲章自言自语着,抖着手去开那两个盒子,试了好几次,才打开了一个。里面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第二个,也废了老大的力气。
里面有一个银色的指环,很柔和的曲线,在橘黄色的灯光下,泛着暖色的光。
这是郭岳给他买的。
他没有力气去看刻在指环上的字,只是颤颤巍巍的戴上了自己的无名指上——大小刚刚的好。
“那时候,你一定很难过吧,我就是这么没良心,谁让你每次回来都只会欺负我?我故意气你才不收的。我就是小心眼,不行吗……”
曲章边笑边靠坐在只剩下空荡荡床垫的床上。
伸手拉过那个牛皮纸袋子。
几乎是用蛮力把它扯开来。一堆晃眼的英文文件。曲章看也不看直接丢进了床下的行李箱里,一些纸洒了满地都是,他也不理。
然后纸袋里只有一张泛黄的照片,和一个录音笔。
照片上是郭岳和郭洋还有奶奶的照片。那时候的两兄妹都很小,郭洋正在换牙的年纪,笑起来没了两颗门牙,但是眼睛被阳光照的眯了起来,再加上是笑起来,连那条线都要看不见了。那时候的郭岳是小少年的模样,正一只手挡着太阳,一只手拉着妹妹,身后就是他们最亲爱的外婆……
照片的背面,是已经被磨损掉的将近20年前的日期。
曲章把照片放在了胸口。
好像除了这张照片,照片里的三个人,都已经没有曾经活下来过的痕迹……
曲章记得郭洋不在了以后,郭岳是一夜之间把郭洋的东西全都搬走了,如今,郭岳剩下的,竟然也连这个行李箱子都塞不满。
“你们两兄妹都是被我害死的。你说,为什么最后活下来的是我这个不负责任的,小心眼的家伙,而不是你们呢。你也是,明明都说要一直上我,就算我不喜欢你也没关系,为什么说说死就死了?我欠你那么多,都还没有还,我不想留到下辈子再还你了……下辈子谁要和你纠缠,下辈子我早早的就去讨个老婆,见到你就绕道,老死不相往来……所以,机会就这么一次,快点来找我算账,就算你真死了,变成鬼也来讨回来好不好?我们这辈子的债这辈子都算清了……以后,谁都不欠谁的,都要好好的活……”
曲章自言自语着。把相片放回纸袋子里,又拿出录音笔,想着里面应该是郭岳的遗嘱。只是都是八年前的东西了,里面的电池早就没有电。
曲章把东西丢回袋子里,一起塞进了行李箱,又收拾好了地上的纸,退下了戒指也收进了箱子。
他把箱子盖好拉上了拉链搬到了床上,放在一边。
他就躺在另一边。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
“郭岳,我喜欢你……”曲章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把药丸,一颗颗的往嘴里送。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一颗……
“这些年……好像也打不起精神再去找什么人了……”两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