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乔山带回来若水的孩子。那是我第一次见守玉。
对于痴呆,我从来都是只有厌恶的。
我的儿子里,老二面冷,手脚却不狠,后来死了,也属正常。老大是有份心的,可惜做事太不漂亮。
老三么,我看都不想看,整天只知道跟在老大后面。
老四是怎么死的我知道,无非是生父四公子势太弱,也没什么问头。
十年过去了,我都不知道守玉是怎么长大的。
直到有一天,他站在我面前,身后是御城几乎所有的甲兵,曾今发誓效忠我的甲兵。——然后他笑着
对我说,我该下位了。
我这才知道,他的痴傻原来都是装的,我这才知道,我这次真输了。
好久不曾闻到了,这种强者的味道。可惜没有时间再过过招,一切就结束了。
【安天下】
第二十二章:仆从眼中无英雄
我惬意地靠在椅子上品茶,书房茶香满溢。
嘴角不禁挂起笑来。
想起今晨醒来。
床铺空空,一瞬间怔然,知是情理之中,心下笑笑,唤了人进来服侍。
有人端水进来,我抬眼,却是心斋,着蓝底白纹浅袍。
阿城早就送过去的,御君正室的服。
看着那身淡蓝,我没有说话,心斋也没有看我。
待心斋帮我把最后一条带子系好,最后一点衣角整平,我开口唤他,叫他泡杯茶到书房。心斋怔了一
下,应了,转身出去。
望着他的背影,我又加一句,这些年喝你泡的茶,惯了。
他顿一下,又往前走了。
先,就这样吧。
至少,他现在知道,占着这个位,平日里是要做出样子来的。如今我不复他求,来日方长么。
静谧的书房,撒点阳光进来,铺上层金辉。案台上静卧的,是石先今晨送来的匣子。派去给皇城送信
的人马车鸾已回御城,并带回了皇城的回信。
当日派去皇城送信的人马,是让石先挑的,皆是财喜来里的好手。
少君上位,报皇城是自然。但还有些事,也不得不做,比如结交攀附些皇城的权贵。
几位皇子自就不必说了,再加上一些手握要权的机要之臣,总要打点打点不是。
不过一个皇城里无权无势的边疆诸侯,也谈不上靠献宝收买人心;不外乎走个过场,表一下乡下人对
皇城的钦慕敬畏之心,展一下恶俗谄媚之颜。
御城大变,皇城自有顺风耳、千里眼、深谙权谋之人;只希望他们谈起我时,留些余地,别把我说成
什么极厉害的,或是什么极凶残的的人物就好。
记得写给皇城的那封信,极其诚婉悲切。
哀陈了丧父君之痛,兄长化豺之悲;怒表了蛮族结内贼,恨不生食其肉渴饮其血之愤,恳抒了承父君
志,为天子守边保疆之情。
算是,及其得体恰当的一封信。
失族印,我自是闭口不提的,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么。
顺手为自己斜满茶,腾出另一手挑出那封金金贵贵,包了一道又一道的皇城回信,拆了。
取出,展开,合拢,再放回去。
抿一口茶,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为我的回信执笔的,是颜亲王。
天子胞弟,在蛮族做过质子;天子登位时被蛮族示好送回;无权无势。
看来,我按部就班地一封信过去,天子那边也按部就班地掂量了我这少君的轻重,按部就班地让合适
的人,写了封按部就班的信。
道是,御君年少平大乱,安御城,日后必能为天子守国保疆,为虎狼之将,镇守一方。
又劝慰我不要太过悲痛,节哀为上。
再就是让我励精图治之类。
末尾的一句提了下,明年诸侯朝京时,来皇城受封即可。
心下笑笑,看来皇城也不想就定了论。要看我日后作为,明年诸侯的朝京时,再说。
起身拿出匣子里的另一封信。这封,算是我用一个香袋换的。
给四皇子送礼,实属正常,礼品里夹个香袋,也不知不觉。
那日四皇子送香袋来示好,便是他在两难里选了一个,下了注了。
我不是不承情的。他一招走错,我上位之事岂不又多出些波折。
展开。字迹儒雅飞扬,倒看不出他还写得一手好字。
扫了扫,也放在一边了。
外面响起脚步声,我不自觉的勾唇,一手摆了杯子,加满另一杯茶。果然抬眼便见亮剑着便衣,大刺
刺推门进了,没有通传,没有敲门,没有进门招呼。这些,用不着。
亮剑刀剑不离身,我也就许了他佩剑进宅,佩剑上殿,佩剑进书房……一干。
见他着便衣,领口一条顺下来,敞开的,在腰间给一条粗带子系了,插把剑,足下踏双木支。
一般的浪人装束。
那是一般只有无主的落魄武人才会穿的装束。以前亮剑还在偏郊的时候,不配穿戎装,就这样每日披
一块粗布,刹一双木支,背一把剑,身后跟一群人,四处找人打架。
今日是他军假么?有时间晃来。
晃来也就罢了,穿成这个样子,咳……又有人要拿他偏郊出身说事了。
心下叹口气,却见他一副及其满意的神色。
我也不说什么了,爱怎么穿怎么穿吧。御城军的副帅大人,穿什么轮得到周遭置喙?
见他盯着案台上的匣子。石先,果然是时时记得亮剑是他大哥的。信才送过来不久,亮剑便闻讯而来
了。
我推给亮剑一杯茶,笑道:“阿剑,你看看。”
亮剑一个伸手,自己拉了张镂花靠背的椅子在我对面,一个侧身,很潇洒地坐下去。
其实,不懂礼,也很好。
我边坐在那里品茶,边看着阿剑先拿了皇城的那封,扫一眼,挑眉,扔回去。拿起另一封,扫完一遍
,皱了皱眉,又重新开始扫。
我笑:“阿剑,有什么不妥么?”
“妥么?”亮剑抬眼看我,看不出开阖的嘴漏出一贯的低沉嘶哑。
我作郑重状,道:“我看挺妥的。”
四皇子的信,也没什么。只是道皇城那边,第二日就知道御家易了主。
信里说他莫名其妙地领天子召,去了后书房,被细细地问了御城的少主何许人也,才知我已主了御城
。
还道当日天子的几个心腹幕僚在场,等四皇子一声惊呼再战战兢兢地说完只知我是个痴傻美人后,就
有向天子进言说我近狎邪僻、虺蜴为心的了——为了一个贱人,不认祖归宗十四载。
四皇子道不知天子置可否——他问完话就被请了出去。
“一群虻氓之人,哪里知道……”亮剑哼了一声。
“无妨。”
不曾顾及四皇子在场的那出头幕僚,按信里说的,无非是觉得我不顾亲理伦常罢了。
上一世,还有说那征服了他眼界之内天下的亚历山大,是被对于同性征服欲所驱使,才去开征战的呢
。他纵然爱男人,又怎能说人家开疆辟土全为此。
我这个,算很好的了。再说,被误解误解,未必是坏事。
倒是亮剑怎么若此大的反应。
却看亮剑好像染了我的笑意,也挑弯了嘴角,道:“也是,仆从眼中无英雄。”
我差点没一口茶喷出来,这这,是在说我是英雄么。咳咳。
记得从前和亮剑提过这话。还有后半句,道是:不是因为英雄不是英雄;而是因为仆从只是仆从。
亮剑的记性何时变得如此好。
我心里有些虚,赶忙问:“武馆的事如何了?”
他怔一下,没料到我忽然问这个,道:“现三百一十二人。”
我点了点头。
‘剑亮天下’的武馆,已开始无偿地收偏郊的孩子习武了。
我把御家的习武口诀吸收了些,又加了少君为天的意思,又加了为武之道,为人之理,合成了三字一
句的千言诀。
算是我为偏郊的孩子办义务军校了。
门外又有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个怎么都不讲规矩,亮剑也就罢了,这阿城……
阿城一脸汗地冲进来:“君上。”
躬身双手呈上一封飞鸽传书的皇城加急。
我和亮剑对望一眼,亮剑挑了眉,我含笑接了,撕开口,取出,扫扫。
顺手把报递给亮剑。
“要干了?”
我点点头。
北边冀城的冀家,家仆弑主自立。天子传书,命各城诸侯亲帅城兵,围而诛不道。
第二十三章:备战
天子传书,北边冀城的冀家,家仆弑主;各城诸侯亲帅城兵,围而诛不道。
扇乾跋冀隆,御同百厉重;所谓天下十家。
受命皇天后地,分封建制为城,世代传袭,鲜有所终。
扇家,镇中央之地而为天子,四方朝贺,莫敢不从。
乾家、跋家居于东而临海;御家、冀家立于北而防寇;隆家、同家卧于西而面山;百家、厉家、重家
安于南而多湖。
所谓九龙绕日,万物生辉。
冀城逆,天下讨。
天子传书,城主亲帅城兵出,溯初代主歃血盟。昭告天下,情理之中。
可冀家家仆难道果真若此,弑主后坐以待剿么。那又何必当初。
只是不知这一顺一逆之间,又有什么暗中纠葛,不言之意。
我初上君位,又不得上代御君传,于天下涌动之暗潮,实不敢妄测。只能安御城为上,顺大势,观后
效,不变应万变了。
御城离冀城最近,我却耳不闻冀城事。上代御君该不会安于此,看来曾今吹风者,也因为御城忽然易
主而断了。
该我做的事,还有很多。
天子的急报已经呈送御城军主帅庄行山。点兵两万,开拔出城。
明日一早,御城城外就将布着两万的兵甲,等着我这少君在城楼上检阅了。
受天命,甲兵出,开社稷,立君威,吊冀君,自是要一样一样的做了,这是场面上的。可一些下面的
,也不得不吩咐下去。
亮剑和石先都正了装,在书房里俟着。
少君初战,按说是亮剑立军威的好机会,我怎么会让他放过。况且我也随行,量庄行山也不敢明摆着
和我的人使畔。至于石先么,自然是要在后面保着我们的粮草了,更何况重中之重,也要为我守着御
城。
这次天子之诏,我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同寻常,不过九城同聚,其中関窍自然未必指于御城。但天下
就怕万一,我也只能把我能做的都做全了。
于是便吩咐了亮剑随军前往,石先固守后方。
“君上,石先当年起名之时,便是要为亮哥开路辟道,粮草为先。如今御城军出,却让石先蜗居城内
,实不敢受命。”
我这边刚吩咐下去,石先就闹开了。连珠炮一样地说完,石先扑通一声直直地跪在书房前的玉石板上
,眼睛直直地看着我。
石先在外,巧舌如簧;于我,则向来如此。僭越是经常,我也习惯了。其实也好,如此以来,真能交
到他手上的事情,便是他心甘情愿的,且以他要强的性子,鲜有完不成的。
我缓缓地踱步,开口道:“石先,你可知,何为先?”
石先跪着,挺直着腰板,仰头昂然道:“先行先做为绸为缪。”
“好。那我问你,一股山泉顺崖壁下淌之时,是山顶源头为先,还是山泉将要流过的泉径为先?”
石先闻言怔了一下,回道:“先行先做为绸为缪,自然是源头为先。”
我颔首道:“不错。源头虽在泉水之背,却在泉水之先;泉径虽在泉水之前,却在泉水之后。你若执
意跟去,干脆就别叫石先了,就叫石前算了。”
石先愣着眼眨了几下,一骨碌的爬起来,站直了,了悟地大力点头道:“有道理。”
呵呵,这变脸真快。
见站在一旁的亮剑瞟了一眼石先,稍稍牵动了下嘴角,我心下暗笑。
其实石先算是玲珑心。一个作比,他便即刻明白了物理前后和逻辑先后之异。孺子可教。
我笑道:“石先,如此,你得把源头做好了,别让别人钻了空去。”
“君上,此话怎讲。”石先闻言,面色凝重地开口。
看来倏地又换了一张脸了,不过我便是欣赏石先这不计前嫌的性子,无论是对别人,还是对他自己。
我缓缓开口:“按说,御家的后人仅我一人,门族哪敢发难,更何况冀家的例就在前面;蛮族么。留
的几万人,出城剿蛮不论,要是连这固若金汤的御城,守都守不住,御家也该亡了。”
石先微微颔首。
我续道:“我们外算得了蛮族,内算得了门阀;但算不了天下事。那场仗,你也知道,便是御君和大
少爷千算万算,没算到我。如今,我们也算不了那么多;便是把能做的,做好。而这些……”我笑了
笑。
“君上请讲。”石先声音里杂了兴奋,眼睛亮亮的,脸上也挂起笑意。
我心下一阵好笑,郑重道:“能催城者,未必兵甲。古来莫不是水、言、瘟、粮、路、天灾。天灾无
从止,不过……”我顿了一下。
“不过水源被染,未必不可防;人言可畏,未必不可导;瘟疫忽来,未必不可止;粮草忽断,未必不
可补;路道遭劫,未必不可复。”石先接口。
我点头道:“不错。其中,防是头等重要的,平日里让人看紧些。另外,每一种,都写份书出来,划
了谁做什么、次序先后、职责所在;也不至于到时便慌了神。”
石先了悟状地点了头,应声道:“不错。不错。”
我又对亮剑道:“阿剑,楼里的在军中这回留守御城的,给石先一份。”亮剑点了点头。
“石先,这些人手,我不管你怎么用,万一紧急,调城军也可,自己看着办。我明日给你一个监城之
命;也让你师出有名。”
石先应了。
我拍了拍他,道:“关要之存,便在民心。”
石先笑了,回道:“石先做事,君上还有不放心的么。”
我闻言挑眉看他,石先作郑重状道:“君上自然是放心的了。”
我脸上刚不可抑止地扬起笑来,就听门外阿城报了一声,躬身进来了。向我行礼之后,又给站在一边
的亮剑石先按楼里的规矩行了礼。然后报说,庄行山已经在大殿上候着了,要与君上商明日检阅开拔
之事。
我便让亮剑石先先迎。自己换了正服过去。
……
商讨诸事毕,再回到阁子时,太阳已落了下去。
见侧厅隐隐有烛光,我便向着光走过去。
推开门,见心斋坐在案边,挑着烛火,好像在绣什么,见我进来,便放了,站起来迎我。烛光不是很
好,我有些看不清他的神情。
我微笑着看他:“你坐着就好。”
心斋仍是立在那里对着我,却道:“怎么不早些说?”
我一怔。
这语气,怎么好似……有些恼?
心斋见我不答,走到窗边,扶着雕花的榄,看着窗外。我跟过去。
他望着窗外的漆黑,缓缓开口续道:“我下午才知,御城军明日就要出城了。”
原来是这一着。
我陪笑:“是啊,你大哥这次又要出远门了。他刚走,我让人叫回来给你见见?”
心斋闻言,不语。
“心斋……”我走过去,握了他的手,侧开头,和他一起看窗外的漆黑。心斋,其实出征这事,不是
多大的事儿。我以前做的危险的事多了去了,每次自然都是你不知或事后才知的。如今我那里会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