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立地无力。神情癫狂,困兽之斗么。
我对大少爷展一个笑颜,道:“这清秋大梦,待大少爷畏罪弑父,守玉爰举义孝之行以诛大逆后,自
然做得。”
“你!!……”大少爷灰白了脸,冲过来,被按住。
我续道:“大少爷包藏祸心,窥窃君位。御君含恨饮终,族印所在,从此以失。
守玉内主御城,外结同心,安边固疆,送往事居,立勤王之勋。”
我顿了一顿——“如此,皇都岂会不再遣人送一块印来,以作君命?”
看着大少爷跌坐在地上,我叹口气,道:“不过受托于人,你安心吧。”
他呆滞抬头,我转了身,不看快刀飞下时身首异处散出的血雾。
对上君上眯起的眼。
“为我爹爹正名,我留你全尸。”
御君闻言一怔,肩膀却缓缓地开始颤了起来,在笑。
“……你……你就为了这个?”
我,为了这个,此生不再发生。
我颔首道:“不错,我就为了这个。”
御君笑得扬起了头,一手抚额笑道:“那贱人委身梁浩之下,你如此早慧,应看得的,如此龌龊行径
,怎得正名!!”
粗仆贱妇出口鄙言也就罢了。可就算天下人皆不知,他难道还不知么。亏得爹爹日日念他,亏爹爹为
他作棋作子而无悔。
对上他兀自笑意独尊的眼。我一怔,是啊,他,又怎么会明白?
我扯起一个笑:“御君还真是贵人不知庸人疾啊。”
转身,过去对亮剑吩咐几句。一时间,大殿内血色弥漫,还在大殿上的兀自痴傻惊异恐惧的,全被灭
了口。
也记作大少爷的功绩罢。
正衣,着冠。
外面,也传的差不多了吧——大少爷的禽兽作为,上代御君的大变。
亮剑来到我的身后。我看了看他手里拿着的,楼里伪造的族印,笑了。
我走向大殿的大门,有人从两侧拉开。
我走向大宅的大门,有人从两侧拉开。
我走向府中的外门,有人从两侧拉开。
——劲风吹乱了我的侧发,扑面而来的,是万里的火光。
从高地上的御家大宅俯瞰,是万万点红光,无数个跳动的火星,憧憧隐隐,铺沓延绵。
一位身着铠甲的将帅,浑身散发着威武之气,向我迈步而来,近了,单膝跪地,洪声道:“末将庄行
山,参见君上!”
我走过去将他扶起之际,在他耳畔轻声低道:“兄长请起。心斋为我结发,受不得。”
他沉声应道:“君上抬爱,庄家愿为犬马。”遂躬身而起,和亮剑立于我左右。
我从亮剑手中捧过族印,高举上冠,上前。
得见族印,大多是祭祀的时候,远远地瞧见一眼,真能分别的,恐怕只有御君,我倒不怕他们认出。
族印,象征上、精神上的终究多些,不过是块招牌。我没什么受命于天的自命不凡,也不太在乎真假
凶吉。一切皆是自己争得的,事在人为。
再者,庄行山立在我身后,当着全军的面,给我保证着信誉呢。
族印天子亲赐,见族印如见天子。
看着前排几个将领陆陆续续地跪了,于是后面跟着跪了。一片片的火把渐渐低下去。
我朗声道:“御城富饶,仓储之积糜穷;共进共退,匡扶之功何远。愿我等皆为手足,共安升平之四
海,共定城宇之天下。”
伴随着雄壮开阔的齐喝声,万枚火把一齐上下律动。
第二十章:家务事
回宅子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了。
此役粮饷双倍,再加大赦御城,引了下面数万甲兵欢呼雷动。这些安民心的事情,前的御君不想做,
也做不起的。诺大的御家,再加各门阀大族,哪个不要粮来养。
我占这御君之位虽也做不起,但财喜来却做得起的。在御城,我也算办了件前无古人的善事。
我也得细想想,军中改制的事了。
庄家虽刚逃过灭顶之灾,但因此一役,从今往后,怕是要成为御城门阀之首。再加庄行山之能,心斋
之位,自会滔天一时。心斋我是不会动的;庄行山么,只要他不太出格,做些藐视少君的事,我自也
良田美宅地由着他去了。
门阀大族的盘根错节,只能待我慢慢地,慢慢地用改制消解掉;我手上的码,也不少,就看怎么用了
。
大殿已被擦干洗净,我坐在殿上,命阿城作了宅子的总管,然后该留的留,该遣的遣。
以前那些公子们,则集到一个偏落的院子里住了;和爹爹的无夙怨旧仇,我也就此揭过。
都是些被无常世事逼成承欢身下的,不拼死了命讨了上面的人欢喜,此世便没了容身之所。再多眷宠
,终究浮萍。我跟他们,又计较什么。再说,他们中好些是大户人家之子。动他们,实在麻烦。
要职的人手皆是楼里的。我自然没什么心思去顾宅子里那些兀自惊诧呆住的。大致知晓我生活起居的
,该处理的都处理了;日后若人来查,也让他们没有着落。
若是我顾了妇人之仁,日后不知又要白流多少血。
也已修书一封,急送皇城。
谋划已久,诸事大体归位,不在话下。
外面对于御家几子,多是传闻。
于门阀大族,御守玉三字本就不在视线之内,所知寥寥。
于小户人家,除非有心传扬,多是只知自家的那几亩地。
传我一直守拙,今日挺身而出,也无不可。
之前,于大族是算准了利害,以石先为使。
这位十四岁的御君何德何能,估计他们也掂量的差不多了。
宅子里面有痛骂大少爷的,有沉痛缅怀上代御君的,哭的叫的,我自是由他们去了。
明日还有上代御君的大葬,我已吩咐了石先,务必办的风风光光、空前绝后,以表孝义。至于里面的
骸骨,是移来爹爹的。当日无力,只能借由今日来偿了。
回到院子的时候,月已落了下去。太阳探了头,送来黎明的曙光。我步向院口,这住了六载的院落,
也要搬出来了罢。到时把它改成花园,送给心斋也无不可。
心斋么,大殿那会儿,中途就叫人牵下去了。血色太重,我不想要他看见。
推门进去,正堂。
看见的是心斋呆滞地枯坐,眼下有深深地青影。穿的还是昨晚的衣,就连昨晚在地上擦到的灰尘,都
不曾拍净。一夜未眠么。
我皱皱眉,走过去想要拉他的手。
他猛然惊醒似的抬头望我,站起来,扑通一声跪下去,眼直直地望着我的鞋尖。
我胸口一涩,赶紧去扶他。
却听一声平板的,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传出,道是——
“恭。迎。君。上。”
一头彻骨冷寒的冰水浇下,我不自觉抽了口气,心里堵堵的,身形有些不稳。
没办法,我只好双膝一折,跪在他对面。
以前,他跟着我,受得苦还少么;难道今日我上位了,还要眼睁睁地看着他憔悴若斯?
有些误会也是自然,我不怪他,毕竟瞒了这么久的日子。想必解开,也就好了。
心斋没有抬头,眼睛仍然直直地看地。
他身形长全,明明比我高半个头的,我却可以看到他头上的发髻。他缓缓地收回看着我膝盖的目光,
缓缓地上移,一直移到我的脸上,定住了。那是一双没了神彩,没了焦距,没了内容的眼。
我胸口一阵酸涩,心下黯然,扳住他的肩,道:“心斋……我是守玉。何必称我君上。”
“守玉……”他怔怔地道:“守玉,是不是拿了流铭的印?”
来了。
我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抚上他的脸。轻轻叹道:“心斋,你不信我么。”
我任由心斋握住我抚上他脸的手,缓缓放下。他嘴角痉挛似地弯了一下,缓道:“杀父弑兄,尚且冠
冕堂皇……”
心斋……你……当真这样看我?
这算是,当胸一拳么。
不错,我是杀父弑兄,冠冕堂皇。可他们是谁,你又是谁,怎可一概而论。
我抽出被他轻握的手,回握上去,另一只手死死地攀住他的肩,将整个人把重量交过去,缓缓地开口
:“真的不是我;是二少爷把印给我的。”
心斋却侧了身,我一个扑空。
见他倏地起身,我望着他萧瑟的背影,一撑地,站起身来。快步赶上。在门口的地方,从身后紧紧地
抱住了他。
我就这样静默地,把脸埋在他背上。心斋,如果你需要些时日,我自然给的起。不过这君上正室的位
置,给你留的,要记得回来。
前几年受得苦,我自然会用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补给你,让你过自己想要的惬意生活。
从他的后肩上抬眼,看见的,是一抹绚烂的朝阳。
我整了整声音,温声缓言道:“心斋,那日的情形,你也是看到了的。二少爷是谁害的,你心里有数
。我那日到的时候,二少爷已经给人卸了一条腿。”
臂弯中的身体一震。
我顿了一下,续道:“你自是知道,二少爷是多要强的。我想带他回来,他只说要我帮他报仇,就自
裁了。”
我感到心斋絮絮地抖了起来,我把头倚在他的脖颈处,手下的桎梏也一点不敢放松。
哭出来了,就好。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颤抖渐渐地歇了。
我轻轻开口:“以前那么多苦,都挺过来了;这点坎,我们还过不去么。那岂不是让御留觞在黄泉下
面,看了笑话去。”
心斋没有答话,我就这样一直从后面拥着他。
拥着他,看着太阳缓缓地向上爬。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
已是烈日骄阳。我轻轻地虚着眼。淡淡地在他耳边说:“二少爷以前有个宠侍,叫柳儿的吧。不就那
天被御留觞直接拉了人过去,玩死了么,据说还打下一副成型的男胎。”
心斋僵了一下。
不是我故意指你的痛处,你现在若此行尸走肉、空寂无心,痛一痛,也是好的。
“规矩我自是知道的,若落进御留觞手里,不知……”
我止了音。
过了一会儿,缓缓续道:“那时我是个痴儿,你却对我那么好,我怎么忍心让你……所以去了二少爷
那边,本想助一臂之力,他却无生念了。”
我默然着好一会儿,续道:“只叫我,照顾好你。”
我继续拥着他,轻轻地用头在他的颈侧极轻缓地磨蹭。身体的接触,有时可以把心里的,抚平些;人
脆弱的时候,就更是如此了。
不知过了多久,心斋开始轻轻地挣扎了,我加了把力,道:“别。走。”
半晌,他细不可闻地回了一声;“不走。”
他心里还有多少疙瘩,我不清楚,但里面有一个是肯定的,那便是我现今,这御君的身份。听阿城说
后来庄行山来看过他。讲些什么话,不都是那些么。
于是,我想了想我前生今世最最悲伤的事,结果算是爹爹那件,算是梗在心里的,不过比起悲伤,愤
怒不甘多些吧;泪水倒是十分配合地落了下来。
什么金面银面玉面,失了就失了;能做成事,才是头等重要的。
于是我索性放开了哭起来,手上的劲也松了些。
心斋果然回身,轻轻地用指腹划去我的泪水,我再次正面拥着他。
有句话,好像现下正好适合说。我便拿捏了语气,道:“心斋……别……丢下我……”
心斋缓缓地抬起臂,回抱住我。
番外:庄心斋
那真的是守玉么?
我的守玉是我一点一点看着长大的,从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一点一点抽拔出少年的俊秀。
守玉的衣服是我一件一件为他裁的;守玉每日吃的饭菜,是我一样一样为他配的。我的守玉虽是个不
会说话的孩子,却特别乖。
守玉平时喜欢看着我傻笑,每当那个时候,我都觉得心里暖暖的;我这样一个人,竟得到了上天的眷
顾。
不禁觉得,就这样一辈子,我守着守玉护着守玉一辈子,也很好。
可是!!那个人真的是守玉么!!
原来他的声音是那么冰冷,原来在那痴痴的笑颜下,是那样清冷决然。
我魂不守舍地被人牵出去,步履如常;心里有个人,却跌跌撞撞。回到院子,坐在堂上,心里空空如
也,只剩下临去时,他挂在脸上的那抹笑——笑得风淡云轻,却让人心寒。
那真的,是守玉么。
寸儿跑进来说,大少爷畏罪弑父。然后睁着大眼说,主子你肯定猜不了是谁制住了大少爷,为君上报
了仇么?是我们五少爷!!
我的心霎时凉透了……那不是守玉!!!那不是守玉!!!
寸儿摇着我,说,庄将军来了;进院子,是阿城,不,是总管许了的。
我见到大哥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大哥看上去满面的风霜,却神采奕奕的。我不懂。
大哥走了。我不知道我在哪里。只知道寸儿在那里蹦蹦跳跳。
伺候好君上,庄家的荣辱,可就在你身上了。是大哥的原话。
大哥还问我,知不知道君上以前……我摇头……大哥拉起我低声道,如此看君上心机甚深,不是易与
的主,切记平日里万事不要过了头;若有什么,定要找家里商量。
心,空了。为什么墙上那块霉点,好像在晃?
门开了,是谁?我缓缓地看过去——一如我昔日见他时,面净如玉。可他,却不是守玉。
我跪下去,恭迎君上。
他过来拉我,又跪在我对面。
我疑惑了,这是什么,又是戏么!还……不够么!!是不是你拿了流铭的印?我脱口而出。
若是守玉,每次我有不顺心意时候,他总是会拉着我的手,傻傻地笑。
我看见他的笑,自己也会不自觉的笑起来,于是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可他,这时却露出了惶然的表情,双手抓着我的肩。
这是守玉么。
我呆不下去了,和这个与守玉有相同面庞的人。
我起身,被从后面抱住,挣不开。
他絮絮叨叨地在我耳边说了许多话。可是守玉,是不会说话的。
我听着,听着,觉得自己好像傻瓜一样。
泪水不停地落了下来。
他在我背后温柔地,一下一下地蹭着。不知过了多久。
我有些哽咽。
回神的时候,身子酸了,微微地动了一下,却听耳边低低地道:“别走。”
我想起有一次我出宅子,给守玉买些秀在衣服上的金线,回来的晚了。守玉也是这样,一进门就从后
面抱我,在我背上蹭来蹭去。我回头笑望他,那一天,他却没有呵呵地笑,眼睛黑洞洞的不见底。
让他担心了吧,那时我想。现在回想起来……
一阵酸酸的东西涌上来,好像有什么东西,渐渐在心里,一点一点明坦起来。
我回声道:“不走。”
守玉却颤颤地哭了。对,是守玉,不是君上。君上,怎么会哭。
我过去如常地环住他。
他,是守玉吧。
第二十一章:同寝
御城土地尽归御家。按说,御家所集的小农地税,大族贡奉,再加铸铁制盐所得。再用这些钱供养军
队,修道路,缮水利,固城防。应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