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石毅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就浑身发冷,盖多少被子都没用,后来就起来坐着抽烟。”
“抽烟能抽睡着了才见鬼了!”
“所以后来就改喝酒了呗……”石毅把杯子里剩下的酒一口干了,然后放在茶几上:“你呢?烟抽的还这么凶?”
“没办法,习惯了。”
英鸣的声音一直很低沉,他语速比平时都要慢,因为心里在想着事情,所以总让人觉得说着说着就要走神了,石毅看出来他有话说但是也没催他,酒没了他过去厨房干脆把酒瓶拎过来放在桌上,给自己倒了半杯,然后继续等。
烟味从英鸣那边一直扩散到石毅身上,不浓不淡的,两个人沉默的任由时间逐渐的流逝,一直到石毅第二杯快喝完了,英鸣才终于抬起头。
“以后……你有什么打算么?”
英鸣问完了这句话有把头低了回去,不知道是不是喝酒的缘故,头疼的有点难受,他这段时间的作息非常不规律,浑身其实就没有舒服的地方。
石毅似乎一直都在等他问这个问题,自己也抽出一根烟点上,然后看着旁边的窗户:“以前我父亲在的时候,我没有特别留意过身边围绕的都是些什么人,自己又是绕着些什么人打交道的,所谓树倒猢狲散,等到了跟前才看清楚,什么人念的是情分 ,什么人念得是利润。公司的问题我跟欧扬还在解决,之前我舅舅为了给我点教训所以在不少地方卡了路,影响的不是直接的结果而是给了其他竞争对手一个机会,就是落井下石呗……”很轻的笑了一下,石毅抖掉一点烟灰:“不过麻烦多了反而也不发愁了,横竖都得一件件的去解决,我跟欧扬决定北边被牵制的比较厉害就往南边找机会,可能下个季度的计划重点都是在南边,我以后会常出差,不过规划没有大的变动,融资也快到位了,我想前景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
石毅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没什么特别的变化,英鸣就一直低着头听,他们之间还是第一次这样谈到石毅的事业,从前似乎从来有人人意识过,这些东西该说出来给对方听,石毅想不起来提,他更提不起精神听。
“我跟我妈谈过几次,对于我父亲……她还没原谅我,但是,我跟我自己说我一定会照顾好她和家里,我舅舅那边我也去找过他,以后应该不会有什么麻烦了。”
听到他提起陈诚,英鸣终于有了点反应:“电影审批的事,是你去找你舅舅出面的?”
意外的不是石毅会介入,而是陈诚竟然会答应。
“电影文化圈的事,我就算想管也没有门路,从来没花过心思就算有心也无力,所以不找他的话,我就算托人也是瞎撞而已,浪费时间。”
石毅自嘲的笑了一下:“以前觉得自己能通天,只要开了口,就没有摆不平的事,表面上说自己谁都不靠,其实一路走过来根本就没离开过那条路。”
“你舅舅怎么会答应你出这个面的?”
陈诚这个人虽然英鸣打交道不多,但是对方给他留下的印象绝对不是石毅口中如此轻易点头的人。
但是这件事石毅却不愿意多谈:“是一家人,就有一家人的说话方式。对于我来说,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我都失去不起了,所以,我只能让这个圈子紧紧的缠在我身上,越紧越好。”
“你不怕太紧了勒死自己?”
“以前怕,现在觉得,会被勒死的,是因为自己担不起来。”
英鸣忍不住笑了一下,歪头看了一眼石毅:“你这几句话说得,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这还是当初那个为了跟王义齐斗气就砸车,为了点口头之争大半夜的要飙车决胜负的石大公子么?态度依然是这么不可一世,整个人却好像被人扒掉了一层衣服一样改头换面了。
这种改变让人觉得难受,因为承载了太多沉重的痛苦和接近于自我虐待的折磨。
英鸣给自己也倒了半杯酒,喝了两口:“电影这边的事情没有什么问题的话,我会回家一趟,可能有一段时间不能跟你联系,真要是很要紧的事,你就过来找我吧。”
彼此都很清楚英鸣回家是为了什么事,石毅皱了皱眉:“我最近公司的事多,要不等两天,我跟你一起回去。”
“不用。”
端着酒杯的男人拒绝的很干脆:“我家里的事,你不要插手。”
“英鸣,我刚才说了那么多,就是在说对于我们两个来说,已经没有所谓谁的事或者谁家的事了,你难受,我也不会好过,何况这件事本来就不可能是你一个人的事,我不会让你独自……”
“石毅……”
有点不客气的打断他的话,英鸣吐了口烟雾抬头瞪着他:“你刚才说的话,我听的很清楚,你什么意思,我也明白。说的通俗点,其实现在的很多后果,都是我们自己当初装逼装的太过了所以折腾出来的,你想通了,总算我一直没看错人,但是石毅,你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我是那种一次不忠百次不用的那种人,当初你提分手,我没有答应,不是我善解人意体谅你当时的情绪太激动,而是我根本没办法答应。”
脑海中浮现出当时的惨烈,英鸣下意识的拧眉顿了顿:“我从来没对一个人……”这话说着别扭,他停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最后换了一句话:“……石毅,我这辈子绝对不可能再像对你一样去对待另外一个人。”英鸣这话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说的时候声音有点抖,压抑了太多的不甘心,也包含了太多的感情。
石毅几乎愣住了。
他看着英鸣盯着自己,一字一句甚至是带着压迫感的把这段话说完:“但是我对你放的感情有多深,当时你跟我提分手的时候,我就有多愤怒!除非有一天我们两个真的散了,不然这件事,搁在我心里,我一辈子都不会忘。咱们两个在一块儿,往后得日子可能难受的时候要远远超过舒坦的时候,你心里头有结,我也有。这些事,就是每次看到你,想到你的名字,听到你的声音,就都会想起来,我相信对你来说也是一样。但是就算这样,我们还是得这么难受的挨下去……”
英鸣的眼睛有点发红,不知道是烟熏的还是因为头疼,他表情难看的瞪着石毅,两个人的眼中毫不掩饰那层经历过创伤之后鲜血淋淋的狼狈,但就算这样,他们也谁都没有移开。
“我以后说的一些话,做的一些事。你难受,生气,不满,那就受着。当时我是怎么过来的,你今天一样得怎么过……等我从家回来,就跟你回去见你家里人。”
以后的路可能一条比一条难走,但是他们两个人只能扯着对方咬牙走下去。
英鸣说完这些话,把杯里的酒一口闷掉了,不太舒服的咂了一下口齿中残留的那股辛辣,他仰头笑了一下,然后站起来:“行了,这么晚,我困了,找地儿给我睡吧。”
他拍了一下石毅的肩膀:“我曾经失眠了好几年,成宿成宿的睡不着,医生说是神经衰弱,按照我妈的说法就是太他妈的闲了所以闲出了毛病,不过跟你在一块之后这毛病就好了,所以你睡不着抽烟喝酒都没用,靠着个人就能睡着了。”
石毅回头看着英鸣,后者调侃的笑了一下,帅气依然。
第43章
石毅一直觉得爱这个字,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并没有那么容易说出口的。
尤其是当你面对的是另外一个男人。
他和英鸣总是在需要的时候刻意避开这个字眼或者找其他的形容来代替,就象昨天那样的情况下,始终他们也没有人开口表达出来。也有过某个时刻产生了很浓烈的想要告诉对方的欲望,却总是看见对方的时候,又咽下去了。
以前觉得是男人的自尊心作祟,抹不开这个面子,总觉得爱来爱去的话说着太矫情。但是发生了这么多事,当他再靠在床边看着旁边英鸣睡着的侧脸,又觉得或许他们这种刻意的避开,是因为自己底气都不足。
严格说,他们都不太懂得爱吧……
到底怎么去爱一个人,怎么去爱一个男人,即便是现在,他也说不清楚。
两个人的互相吸引是顺理成章的,真正相处起来却没有想象的容易。昨天英鸣说的那番话,有一瞬间让彼此回到了当初他们挣扎矛盾的时刻。其实如今的局面,心里多多少少是有所预见的,选择时的矛盾和痛苦,如今经历过一切,似乎只是一种自找苦吃的印证。
大概就像陈诚说的。
他们是在用自己的生活去证明一个可见的结果。
无论他想还是不想,活在这个社会之中,就必须要承担一定的社会关系,人是无法彻底脱离别人而存在的,至少他不可以。那些舆论的评价,议论,在未来的某天可能会逼到他们走投无论,而等到那时候再后悔,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石毅不否认,陈诚说的话有道理。
这些问题他全部都想过,甚至对方隐含而没有说出的,他为他家人所带去的这种类似的压力和伤害,他全部都考虑过。
但是就算这样,他还是选择了继续往下走。
“小舅,你曾经考虑过伴侣到底是什么概念么?我以前没想过,觉得这个词老气横秋的。要说情人,夫妻这种还好理解一点,伴侣好像就是句官方的形容词,连用它的人都不多。那天,我妈也跟我谈起英鸣,我想到最后才终于想到一个可以描述我们彼此关系的一个词。挺矫情的吧?我当时也觉得特别扭。可是对我来说,英鸣并不仅仅是一个谈感情的对象,跟他在一起,我觉得很踏实。这种踏实的感觉就象我对着你和我爸妈这些亲人是一样的,你能够确信这个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离开你,在你需要的时候,肯定能够站在你旁边支持你,就算明知道是条死路,这人也愿意陪你走到底,我没办法离开他,是因为我知道放弃英鸣我一定会后悔一辈子,这种遗憾我已经有一个了,我承受不起第二个。”
“你刚才说的那些压力,我不是没想过,也不是无动于衷。可是英鸣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人,重要的和家人是没有什么分别的,我没有办法在其中二选一,我也选不出来。这些压力如果是我跟他在一起的代价,那我宁愿去承担这些代价。就像即便发生了这么多事……你们也不会放弃我一样,这不是一道选择题,更不是证明题,而是在我面前就是这样的局面,除了去面对我没有什么余地,你们可以永远不接受我们的关系,因此而愤怒,失望,我都可以想象,可无论如何,家人是我不可能分割出去的部分,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以前你跟我说过,二十多年我都活的浑浑噩噩,自我以为的清醒着却从来不知道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我爸的离开,让我看清楚自己的逃避从来不是因为潇洒,而是因为懦弱。如果当初我肯主动解决,或许我爸……不会走。因为我不足以让人信任,所以你们才会为了我的生活和选择去担心,继而承担了原本我应该承担的代价。我爸的死,是我的错……是因为我一直在逃避,从没真正成熟起来。所以我跟自己说,我绝对不会再让我身边的人对我有质疑,未来的路怎么走,我很清楚也很坚持,对我所在意的人,我所在意的事,我不会再给自己第二次后悔的机会,就算我现在还做不到,我也会一直按照这个念头往下走,一直到我可以的那天。”
最后他舅舅是不是因为这番话而妥协的,石毅其实并不确定。
但是说这些本来也不是为了什么目的,只是他觉得有必要说,就像他后来将公司的安排说给英鸣听是一样的,无论是对他家人还是对英鸣,他都觉得自己有责任是让对方更了解他,让他们信任自己。
失去这种覆辙,他不会重蹈。
也绝对不允许自己在一样的情况下再错一次。
英鸣睁眼的时候,就看着石毅靠在床边出神,虽然表情其实不像,但因为很久都没动一下,怎么都不觉得是正常状态。他皱眉看了对方一会儿,最后还是捏了一下眉心想去摸烟。
石毅在英鸣去翻裤子的时候终于回过神,看他又去掏烟,下意识的拦了一下:“醒了?”
后者回头看他一眼:“你刚才一脸沉重的琢磨什么呢?”
眉头紧锁苦大仇深的。
因为英鸣的用词而挑了挑眉,石毅从善如流的把他拉回床上:“我在想你该戒烟了。”
“嗯,果然很沉重。”
对这个话题完全不感兴趣,英鸣敷衍的接了一句就又要去找裤子,然后又一次被石毅扯回来:“我说真的,英鸣,你戒烟吧。”
从以前就觉得了英鸣烟瘾太大了,这段时间简直变本加厉,再这么下去跟自杀基本上没分别。
英鸣顿了一下,歪过头:“你现在说话怎么这么小媳妇儿……”
他都忘了上一个劝他戒烟的人到底是胖是瘦了。
不过这种程度的调侃对石毅已经完全没用了,他用胳膊钳着英鸣的脖子:“别用人身攻击转移话题,你烟酒都得戒。”
“下一句你是不是要劝我回家结婚生孩子了?大早上你是闲的?”因为烟瘾上来了英鸣脾气也不太好,他用肘顶了一下想把石毅的手架开,没想到对方态度还挺坚决,俩人折腾半天谁也没讨着便宜,最后还差点滚到床下去。
石毅心里盘算着他还是去参加个什么格斗拳击之类的俱乐部吧,跟英鸣每次角力都占不到什么上风的感觉让他非常的郁闷。
“你抽烟喝酒太凶了,这么下去早晚得完蛋!我现在成天都在琢磨怎么能让你们长命百岁,你别拆我台。”英鸣本来就瘦,作息不规律加上心思重,怎么看都不是长寿的相。
他这句话,终于成功的让英鸣停止了反抗。
死这个字眼,哪怕只是提到对于他们两个来说都太沉重了,或许石毅说的时候并没有想太多,但听的人心底还是被生扯了一下。
这种感觉,可能要永无止尽了……
脑中这种念头一闪而过,英鸣皱眉顿住了动作,石毅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两个人就维持着半楼半挣的姿势很长时间都没动一下,一直到英鸣胳膊有点酸了才动了动:“行了,我去洗脸,你还得去公司吧?”
他俩昨天差不多是上床就睡了,事实证明石毅的失眠症跟他的情况相去不远,两个人靠着都没说话,他等石毅睡着了才闭眼。
“嗯,今天上午有几个会。”这次石毅很干脆的松了手,英鸣看他套上睡衣往浴室那边走,发觉他的背影轮廓窄了一圈。
下意识的还是想抽烟,英鸣有点烦躁的爬了爬头发:“我说,你也别光顾着工作,注意身体。”
石毅正在挤牙膏的手先是一顿,然后似笑非笑的转头看了英鸣一眼:“你现在说话怎么这么小媳妇儿?”
几分钟之前刚说完的话又被抛了回来,英鸣眼睛一眯。
不过没等到他反击旁边的手机就响了,石毅满嘴泡沫笑着比了比床头,示意他还是先接电话。
电话是寇京打的。
“喂?”英鸣靠在床边半敞着衬衫,昨天晚上他是穿着衬衫睡的,现在揉的一塌糊涂。
“鸣子,你昨儿没回家?”
“昨晚那情况我回家只能靠报警了。”
“呵!那倒是……所以,你现在在石毅那边?”寇京也是猜的,语气并不肯定。
英鸣倒是没隐瞒,答的很快:“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