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哲——安千言

威廉看郑琰哲神情有异，看了眼表，道：“琰哲，时间到了，我们去准备登机吧。”

“啊？”郑琰哲愣了一下，继而陷入长长的沉默。

威廉扳过郑琰哲的肩膀道：“琰哲，你是在担心那些无辜的人民吗？他们现在的境况我们无能为力，只能祈祷，不是吗？”

“我不想去了。”郑琰哲忽然道。

威廉先是一怔，然后很快反应过来，道：“为什么琰哲？这次的机会很宝贵，如果你不去，可能要为了这轻而易举就能等到的级别多奋斗好几年的时光，你要想好再说！琰哲，如果不是一些非要离开不可的理由，你可不可以先去学习，只要一个星期就可以回来了，来，咱们上飞机……”

说着拉起郑琰哲的手往登机的方向去。

郑琰哲被他拉着走了几步，忽然一甩手，站住了，清亮的眼睛看着威廉。

威廉也站住了。

他低了下头，然后抬起来，嘴角噙了一丝笑意：“威廉，还记得我的伴侣吗？他就是被派去救灾的部队的下属部队，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去了，如果他去了，那么，我一定要做随军的军医赶到他身边；如果他没去，那我也要赶到他身边，在他被紧急调走的时候跟着他，我不会放他自己一个人。”神色黯然了一下：“因为他打了你，所以我这几天心情一直不大好，没有看新闻，也没有联系他，我不希望他带着跟我吵架的失落去执行任务。”

威廉顿了一下：“我跟你一起去，去帮助那些可怜的人！”

郑琰哲指了指屏幕上的伤亡人数，道：“他是人民子弟兵，就算牺牲了也是应该的，但是，我一定要陪着他。你，还是不要去了，为了我受伤，我会愧疚的！”

威廉沉默了，半晌，他微笑了，道：“琰哲，我终于明白你们中国人的感情了，很炙热，很忠诚，我很羡慕你们的感情，本来我以为你们吵架会是我的一个机会，但是，我显然估计错误了。”他上前，按住郑琰哲的肩膀：“琰哲，你考虑清楚了？”

郑琰哲坚定的点点头。

威廉看了一眼外面，道：“那你走吧，请你务必安然无恙的回来，我在这里祝福你。”

郑琰哲也回头看了一眼落地窗外明亮的世界，道：“好。”然后拎起包，大步的向外走。

威廉看着郑琰哲的背影，还是刚遇见他的时候，那样的阳光，干净，这样的琰哲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他？但是——他讪笑了一下，我可能来晚了，我很羡慕你们的感情，非常的想拥有一份这样的感情，可能，我们注定没有你们中国人所说的缘分吧……

他叹了口气，宝蓝色的眼睛里闪着宝石般晶莹的光芒。

76.支援

出了机场坐上出租车，郑琰哲拿起电话就给他叔叔打了个电话，很久才打通，那边郑叔的声音充满了疲惫，道：“哲哲啊，你有事快一点说，叔叔这里有点忙。”

郑琰哲把手机换了个手，道：“叔叔，我想问杜蒙的部队参加这次救灾了么？”

郑叔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后道：“他去了，是第一波走的，在最西部，他的任务很艰巨，你不要担心，杜蒙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是，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郑琰哲道：“叔叔，我现在是解放军医院的正式医生了，你可不可以让我参加救灾，让我去杜蒙那里！”

郑叔皱眉道：“哲哲，这不是闹着玩的，那里现在很危险，杜蒙不会有事，你安心在家等他。”

郑琰哲道：“不，我不要在这里等他，叔叔，你帮帮我，我一定要去，况且现在你们那里一定需要很多医务人员对不对？我可以帮忙的！”

郑琰哲说对了，那里的医务人员十分的稀缺，就连药品都运不进去，只能靠人力一点一点背进去，确实很需要他们这样的医务人员。

听出郑叔的语气松动了一点，郑琰哲继续道：“叔叔，我现在已是一名军医了，送我去吧，我知道你们需要的！”

郑叔叹了口气，揉着太阳穴道：“现在各个医院都在组织去支援的人员，你先回你们医院去申请，等到了地方，我再找人安排你去杜蒙负责的区域。”

郑琰哲终于松了一口气，道：“谢谢叔叔！”

郑叔严肃的说：“你要注意安全，那里现在真的很危险，找到杜蒙后跟在他身边不要随便活动，明白吗？这不是地震，是泥石流，你明白吗？”

郑琰哲道：“我知道，我会注意安全的！”

挂掉电话，郑琰哲对司机道：“去第一军医院，快！”

司机也听出来郑琰哲是医生，要去抗灾前线，一踩油门，道：“小孩心好，叔一定不会耽误你事！”然后离弦的箭一般的开出去。

到了医院，护士看到郑琰哲很惊讶：“郑医生？你不是去学习了吗？怎么回来了？”

郑琰哲拉住那个小护士，道：“医院有没有组织人去前线支援？”

小护士笑道：“没有呀！这一次没有抽调咱们院的力量，上面安排的是二院，咱们院采取自愿，怎么啦？”

郑琰哲点了下头，向院长办公室走去。

“笃笃笃！”

听见有人急促的敲门，有点秃头的院长道：“进来吧！”

看到进来的是郑琰哲，院长十分意外：“郑医生？你怎么还没走？”

郑琰哲几步走到院长身前道：“院长，这次的学习我不参加了，我想跟您商量点事！”

院长不满道：“郑医生，这次机会很难得的！你太草率了！”

郑琰哲道：“不要意思院长，这次是我的错，时间还来得及，您可以派其他人去学习，对不起！我来是因为我想去F省支援抗灾前线！”

“什么？！”院长注意的看了一眼郑琰哲：“你说你想去那里？”

“是！”

院长坐下看着郑琰哲道：“郑医生，我知道你年轻，也很有爱心，很善良，但是去那里不是儿戏，你确定吗？”

“确定！”

院长笑了一下，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递给郑琰哲，道：“我很欣慰，你有这份心胸，填好这份表格你就去二院找王主任，他主理这次的事情，记住，你是我们院的财富，一定要好好回来啊，要不我就赔了，知道不？”

郑琰哲笑了，道：“一定不会让院长赔了的！”给一脸福相的院长鞠了一躬，然后即刻赶去二院。

签单，批条，分组，直到下午三点，郑琰哲坐上了直飞往F省的特派飞机，与八十三名医生护士一起赶赴灾区。

夜晚，郑琰哲看着窗外茫茫的夜色，眼睛沉了一下，杜蒙，我马上就来了。

第二天早上，飞机在F省省会降落，这里不是山区，相对来说只是暴雨造成了排水的不畅，并没有电视上的那样惨烈。

但是，下午四点，郑琰哲到了第一个接洽点的时候，饶是他有心理准备，还被震惊了一下——

满目都是倒塌的房屋和满地的泥土，地上一条条沟壑淌着浑黄的泥水，到处都是伤者和穿着迷彩服救生衣的人们。因疼痛而呻吟的人，失去家园痛哭失声的人，叫喊着疏散抢救的人，急着把物资运进去又被堵死，只能扛起物资吆喝着“让一下让一下”的人……

郑琰哲挤过拥塞的人群，和几个护士医生一起找了很久才找到郑叔说的那个送他们去杜蒙那里的人。

那是一个年纪有点大的军人，浑身都是泥土，抹了把脸，看过郑琰哲手里的条子，面露欣喜：“哎呀！那里现在一个医生都没有，救出的人耽搁好久才能抬出来，有些在路上就不行了，太好了！你们可算来了！”兴奋过后，他有点为难：“医生，我们现在这里实在没有太多的人能送你们进去，而且，路断了，车开不进去，你们要自己翻山过去！”

郑琰哲看了眼身后的人，那些人都坚定的看着郑琰哲，他点了下头，对军人说：“谢谢，只要有人带路就可以，我们自己走过去，请把必要的药品分给我们一点，我们要背进去。”

那军人连连答应，让他们在这里等着，自己叫：“小李！快，带这些大夫去徐沟山支援，快！还有，去领七份药品给他们！”

那边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兵响亮的答应一声，飞跑去拿东西。

片刻东西取到，小李拿过来交给他们，不顾脸上的泥已经掩的他看不出本来面目，就道：“路不好走！一会儿一定要小心！咱们立刻就走！”

众人答应，跟在小李身后开始往山里走。

郑琰哲看着那个兵的背影很眼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一个医生脚下绊了一下，那个小李伸手扶住，道：“大夫小心！”

那医生道了谢，继续往前走。

路确实不好走，可以说基本没有路，他们就是在片泥上面跋涉，郑琰哲看看前方，两边的山势不容乐观，都是陡坡，杜蒙在这里执行任务可以说十分危险，而到现在了，他那里居然一个大夫也没有……

小李带着带着路忽然回头看向郑琰哲，惊讶道：“大哥？！”

郑琰哲一愣，皱着眉想了很久才恍然大悟：“李承泽？！”

两人愣了一下，然后齐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77.相见

李承泽兴奋的叫道：“大哥我来这里支援啊！你也来了！我们部队都在这里了！”

看到李承泽，郑琰哲也很高兴：“对，我也来支援，你们来了多久了？怎么样？有没有人受伤？你们……都还好吗？”

李承泽道：“好，都好！杜教官就在山里面，你是来帮他的？”

郑琰哲点点头，道：“我不放心，一定要过来看看！他怎么样？”

李承泽略顿了一下，道：“好啊，杜教官也好，等一下你看到了就知道了！”

听到杜蒙平安，郑琰哲多少放了一点心，他道：“这里的情况怎么样？”

李承泽摇头：“这里……不太好，大哥你看到了，这两面都是山，是最危险的地形，如果运气不好，出山的时候就有可能全军覆没。”

“那里面还有多少生者？”郑琰哲皱眉问。

李承泽道：“里面有两个村子，都在山坳，西侧的山突发泥石流的时候压毁了一大半，还好大多数都救出来了，还有一部分正在挖，但是……生存的几率很小，很多房屋已经全塌了，现在杜教官那里还有很多伤者，因为人手不够，不能一起出来，就只能让重伤的人先出来，而且人少的时候还不能走，不然说不准走这里的时候泥就下来了。”

没想到这里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道：“杜蒙手里还有多少人？”

李承泽想了一下道：“还有五十多个吧，他们都是一拨送人，一拨救人的，本来是说让教官带着他们是先头部队进来尽量抢占先机，多救生存者，马上就给他们派人，但是后来外面的人手也不够了，杜教官就只能带着这几个人先干。”

郑琰哲点点头，闷头走着，危险近在咫尺，杜蒙只有五十多个人，几顶帐篷，连一个医生都没有，这样在山里，这个泥石流爆发时最危险的位置不分日夜的救人，他心里忽然酸痛了一下。

足足走了三个小时，天色都黑了，也开始慢慢下起了小雨，郑琰哲他们都穿着绿色的医务人员的制服，没有伞，只能在雨里跋涉。药品太重，每个人都气喘吁吁的。

直到翻过那座山，才看见了零零落落的房屋，已经被泥石流摧毁了，还有一些避难的人员在高地上点起了火堆。

郑琰哲他们跟着李承泽进了营地，李承泽道：“各位先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找我们头！”然后跟他们点一下头，就飞一样的跑了。

周围有很多受伤的人，在简陋的帐篷里休息，不时能听到痛苦的低吟。

一个大夫看他们也没有什么专业的包扎，基本都是拿布裹一裹，有些年纪大的脸色实在不好，就道：“要不，咱们先处理一下这些伤患吧，等负责人来了把名单交给他就行了！”

大家一听有理，就纷纷拿出自己背的沉重的背囊里的东西，钻进帐篷。

“什么？”杜蒙“啪”的一拍桌子站起来，道：“你说什么？郑琰哲来了？！”

李承泽一哆嗦，道：“是，大哥来了，我带他们进来的！就在外面，教官你快……”话还没说完，杜蒙就一阵风般的跑出去。

到了那边，看到几个医生已经开始给伤者的伤口消毒打针了，他焦急的找着，哲哲，你来这种地方干嘛！

“你……是谁啊……”一个苍老的声音问道。

“我啊，我是政府派来的医生，给您治病的，您看，我胸口的是国徽，能看清吗？”另一个他这辈子都不会错认的声音在他右边响起。

杜蒙转过头，那个略显消瘦的身影一身泥水的蹲在一个简陋的帐篷前，一只修长的手正攥着一位老奶奶的手扎针，缓缓的刺进血管后，他仰起头调了下药水的速度，然后道：“奶奶，您歇着，差不多了就叫您儿子帮您拔下来就行了！”

“谢谢……哦……”老人睁着浑浊的眼睛慈爱的笑了。

郑琰哲擦了下脸上的雨水，转过身，然后定住了。

杜蒙满身泥水狼狈不堪，身上的衣服破了很多地方，有些单薄的地方还在隐隐的往外渗血，就那样站着，看着郑琰哲，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

郑琰哲蹭了蹭身上的泥，道：“怎么？还想跟我吵架？还是觉得我又勾搭了哪个大款？就算你要跟我吵，我都没时间跟你吵，你们这里一点急救药品都没有吗？抗生素还有吗？”

杜蒙没有说话，就那样看着他。

郑琰哲从容的整理自己医药箱，道：“我现在很忙，杜蒙上尉，外面的药品没法运进来，我们身上只有很少的抗生素，你能帮我看看你们这里还有没有抗生素吗？”

杜蒙猛的冲过来，一把拉起郑琰哲往营地后面走。

郑琰哲也没反抗，就跟着他走。

到了营地后面，那里没有人生活，简直一片漆黑，还都是泥，郑琰哲跟的不利索，深一脚浅一脚的，差点摔倒。

杜蒙伸手扶住郑琰哲，然后怒道：“你来这里干什么？你不要命了吗？”

郑琰哲在飞机上就想到这种可能性了，很平静的说：“我不是来看你的，我是来支援的，作为军医跟着红十字会行动。”伸手拉了拉衣袖上的一个标志，道：“看，红十字会的图案，你不会连这个都不认识吧？”

杜蒙紧紧握着他的胳膊，道：“我不管什么红十字会不红十字会的！你马上给我回去，我让李承泽连夜带你走！咱们帐还没算呢，等回去一起跟你算！立刻！马上！现在就走！”

郑琰哲甩开他的手：“什么帐？你打人我还没收拾你呢！你想跟我算什么帐？！我告诉你，我是带着军医院的审批过来的，你没权利命令我回去，懂吗？我就在这里，什么时候没事了什么时候回去！”

杜蒙气道：“你知不知道这里多危险啊！这是山坳，车进不来，我带着这几个人在这里救人，很快就能出去了！这里每天都有可能发生泥石流，山上还有一个监狱要疏散，你来这里不是添乱吗？我怎么分心照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