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用你照顾!”郑琰哲喊道,指着营地道:“那些人,外面的那些医生呢?他们就要卖命吗?他们就需要你特殊照顾吗?我是个医生,我就是来救人的!你如果愿意,就跟我回去处理一下你手臂上的伤,如果不愿意,对不起了,我也没必要服从你的命令,我会完成一名医生的使命,跟着你的队伍一直到危险解除!”最后那几个字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郑琰哲!”
“杜蒙!”
二人瞪着眼睛看着对方,仿佛谁赢了就听谁的一样。
直到那边有人喊:“教官!村里最后一批人什么时候送走?”
杜蒙盯着郑琰哲喊:“明天早上!”那边答应一声高声传达杜蒙的指令。
郑琰哲撇了他一眼转身往回走,杜蒙拉住他,怒道:“你怎么就跟我对着干呢!”
郑琰哲挣开了他的手,平视着杜蒙的眼睛,道:“我是一名医生,治病救人是我的责任;你是我的爱人,陪着你一起渡过危险也是我的责任,杜蒙,我不是在跟你对着干。”
深吸一口气,道:“我刚才看了两个伤者,那个老奶奶的心脏不好,她的伤口感染很可能合并感染,会引发她的心脏问题,这里连起搏器都没有,如果发生危险,我连抢救都做不了。现在,我再问你最后一遍!”那双明亮的眼睛带着压抑的怒火紧紧的盯着杜蒙的眼睛:“还有没有抗生素!”
“……有。”
78.雨中的泥石流
两人一前一后的回了营地,杜蒙一言不发的跟着郑琰哲身后,郑琰哲知道他还别扭着,那张脸阴沉的几乎要狂风暴雨了,但是他才不要妥协,他沉沉的叹了口气,他……不要杜蒙一个人。
“郑医生!”那边忽然跑来一个战士,满脸的泥水还来不及擦就叫道:“那边……那边……有个人刚刚救出来,好像不行了,您快去看看!”
郑琰哲立刻跟着那战士跑向那个方向,几个人抬着一个担架,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几个大老爷们说话都带了哭腔:“医生!医生!”
他拨开围着的人,急急过去看,那人浑身上下都是泥水,根本看不清本来的样子,他一边给他听心脏一边问:“什么情况?”
身边的一个人说:“他……他是我们监狱的科长,怕来支援的子弟兵上不了山救人,就……就……带着我们下山……下山……“那人显然是连话都说不清了。
郑琰哲做着检查,不再问。
杜蒙一把扯着那人的领口,问:“就来了你们几个?!其他人呢?!”
那人吓了一跳:“都在……都在监狱里!”
杜蒙放了点心,对身后的李承泽道:“现在,安排人马上把这里的人送出去,明天天一亮就上山!”
李承泽道:“现在?现在是不是太危险了?”
杜蒙道:“必须现在,他们来的路上已经开始塌方了,明天我们不能赶到那里,那些人就被困成一个孤岛了。”
李承泽点点头,回身去安排。
杜蒙又看了眼郑琰哲,他正在给那人打针,根本没有看他,哲哲……
第二天天一亮,那位科长和村民一起被送出去了,剩下的人带着杜蒙的队伍往监狱的方向跋涉。
路上几乎塌方的不成样子了,很多的地方他们一脚下去就已经能陷到大腿了,郑琰哲没有跟在杜蒙身边,他和他的同事在一起。
经过了整整一天的步行,疲惫不堪的人们终于看到了山上的监狱,门外等候的官兵们终于舒了一口气。
来不及寒暄,杜蒙大手一挥:“带着所有的犯人,官兵,立刻到外面来集合!快!”
来接洽的监狱长赶紧点头道:“已经集结好了,马上就能出发,同志,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罗科长呢?”
杜蒙道:“很危险,他被送去救援站了,你们快点,这里很可能已经不安全了。”
监狱长连连点头,道:“是,我跟犯人们说过,政府不会放弃他们的,现在他们的心理都很稳定,请上尉放心。”他从杜蒙的肩章上认出了杜蒙的等级。
杜蒙点点头。
不多时,全副武装的狱警就押着近百名犯人走了出来,因为是紧急情况,犯人们都没有带着手铐,整整齐齐的走出来,面上忐忑不安的神色因为看到了外面这些官兵而安下心来。
杜蒙扫了一眼道:“快!”
监狱长点头,组织狱警带着犯人们下山。
这时杜蒙忽然听到队伍后面一声很小的询问:“郑医生?你怎么了?”
他转过头来,只见郑琰哲的脸色青白,嘴唇微微的发着抖,眼睛盯着一个方向。
杜蒙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是蒋阳。
蒋阳显然发现了郑琰哲,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杜蒙火从心起,大步走过去,路过郑琰哲身边时郑琰哲忽然抓住了杜蒙的袖子,缓缓的摇摇头。他看着郑琰哲疲惫的面颊,一把甩开他的手回到队伍前面,大声喊道:“走!”
这时,阴沉的天气忽然飘下了小雨。
路越来越难走,雨也越下越大,战士们不住的提醒着他们注意安全,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山下跋涉。
走了不多远,忽然听到那边有水声,杜蒙果断的下令停下来,这时候有水声,绝对不是一个好信号。
马上,前方探路的人回来了,带了一个消息:“教官……前面塌了……”
杜蒙抹了一下一脸的泥水,把身后背着的绳子拽下来,道:“走。”
身后的人立马跟上。
郑琰哲在队伍里面几乎能感觉到那炙热的眼神要烧穿了自己的后背,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蒋阳了。
“郑医生。”一个狱警走过来,道:“您是郑医生吧,那边我们有个犯人说是不太舒服,您去看一下可以么?”
郑琰哲微不可见的抖了一下:“让别人去吧,我现在不在状态。”
旁边的一声忙站起来道:“我去看看吧。”
那狱警道:“呃……郑医生,他说,他认识您,想跟您说两句话,这一路生死不定,我们……会适当放松。”
郑琰哲知道狱警是好心,以为郑琰哲是因为规定不可以去,才拒绝的,虽然那眼中一派善良的光芒,但是郑琰哲真的不会去,蒋阳,他永远都不会再看他一眼。
他转头对狱警微笑了一下,道:“麻烦您回去对他说,我不会再去看他了,让他好好改造。”
狱警只得点点头,那个人是个缓期的死刑犯,如果不是他平常表现好,现在也不会给他带话来,现在没机会了。
蒋阳听了狱警的话,安分的点头,只是那眼神一直都没有离开郑琰哲:哲哲,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会看到你,真的没有想到。
那唇边浮上了一抹玩味的笑意。
郑琰哲不安的动了动。
大概半个多小时,杜蒙回来了,跟身边的人说了几句什么,那人点点头就过来道:“教官在前面搭了简易的绳索桥,现在大家有序的过桥,千万不要乱动,下面很危险!”
雨下得越来越大,几乎已经成了雨瀑,现在随时都有可能坍塌,确实非常危险。
军人永远是站在最危险的边缘的。
这句话在郑琰哲看到那“桥”的时候,就就更加明白了。
那哪里是桥?那是几根绳子绑在了泥石流冲出的一道鸿沟两侧的树干上,拧成了绳索,铺了几根木棍,让人扶着绳索慢慢走过去。
大家到了那里的时候,杜蒙让几个人先过去接应,然后就是那些犯人和插在中间的狱警,所有跟着杜蒙的战士都没有往前走一步,那是一种自觉,一种身为中国军人的自觉。
郑琰哲也没有走,他要跟杜蒙一起走,那摇晃的绳索是那样的简单,一把刀就可以隔断,而下面的泥水,是吞噬生命的猛兽。
犯人们几乎走完了,战士们保护医生往前走。
那绳索桥一走一晃,郑琰哲几乎抓不住,那几个女医生更是脸色青白,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郑琰哲护着几个女医生先走,忽然听到那边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他正在奇怪,就见杜蒙白了一张脸,在暴雨中吼道:“快!泥石流!快!”
那边杜蒙已经上了岸,看着郑琰哲还在上面,急的心脏狂跳!
几个女医生听了这话,使劲的往岸边爬,整个绳索桥摇摇欲坠,一个接一个的把女医生送上岸,郑琰哲正要拉住杜蒙递过来的手,只听“啪”的一声,绳索坚持不住这么多的重量,断了!
郑琰哲立刻掉进了下面的泥水里!
杜蒙心脏一紧,伸手抓住这边的这一截绳子,死死的拽着,吼道:“哲哲!”
郑琰哲在泥水里面翻滚了一下,泥水呛进去让他剧烈的咳嗽。
那边轰轰的声音越来越大,杜蒙一双手使劲的往上拽,大声道:“哲哲!抓住绳子!”
郑琰哲被泥水这一呛,什么都听不到了,只是死命的咳嗽!
岸边的人立刻来帮忙,虽然人多,但是岸边太高,郑琰哲又有点懵了,脚下的泥太滑,根本用不上力,那边的泥石流随时都可能冲下来!
杜蒙狠心道:“拉住了!”纵身就要跳下去。
这时一个身影抢在了他的前面,那是一个犯人,谁?蒋阳!
蒋阳在泥水中奋力的前行着,那是他的哲哲,他怎么会让他的哲哲死!
几下沉浮,蒋阳用尽了一身的力气。
岸边的杜蒙脸色更加的难看,手中的绳子已经把他的手磨出了血色。
郑琰哲费了半天劲才睁开眼睛,手脚都陷在泥水里,除了手上的这一根绳子,他几乎无法动弹,一转头看到了蒋阳,狠狠的咳嗽了两声,妈的!
蒋阳到了郑琰哲身边,把郑琰哲手里的绳子拉过来,一手抓着郑琰哲,另一手把绳子缠在了郑琰哲的身上,在泼天的雨水中道:“哲哲,上岸!快!”
郑琰哲此时根本没时间想什么,紧紧的抓着绳子,那边拉着蒋阳,二人开始往岸边移动。
岸边太高,杜蒙趴下身来,把手臂用力的探下去:“哲哲!抓住我的手!”
郑琰哲努力的够着杜蒙的手,可是脚下太滑,无法借力,那边的声音又越来越大,他此时脑袋都要炸掉了。
这时,那边一声惊叫:“下来了!”
郑琰哲下意识的回头,那边一股浑浊的泥水裹挟这泥沙铺天盖地而来!
身下忽然有一股猛力将他向上托去,夹杂着雨中一声撕裂的大喊,他居然被高高的抬起来!
杜蒙一把抓着郑琰哲的手死命的一用力,就把人托了上来,那边泥沙流下,郑琰哲在地上爬起来大喊一声:“蒋阳!!!”
蒋阳的身影瞬间就被泥石流吞没了,没有流下他那招牌的笑容。
郑琰哲看着轰隆隆的泥水滚下,一把拽住杜蒙的领子,大声道:“为什么不救他!你为什么不救他!”
杜蒙此时根本没法跟郑琰哲解释,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间,他活不成了,咱们快走,下一次泥石流马上就下来了!”
郑琰哲吼道:“他没死!他是为了救我!”
杜蒙怒道:“现在是一百多条生命!没有任何异议,我一定要把他们安全的护送回营地,他……我他妈欠他的!”
那边的一声赶忙走过来扯开郑琰哲的手,道:“郑医生,现在真的没法救他了,他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性了,咱们快走吧,上尉说得对,我们会永远记住他的!”
杜蒙没理会郑琰哲,转身大声道:“快!快走!”
队伍动了起来,郑琰哲看着那滚滚的泥石流,心脏忽然疼了一下,蒋阳,我应该对你说什么……
他压下心中的疼痛,转身跟上了队伍。
七个小时后,他们到达了那个安全的营地,等待天明把犯人们再送出山去。
一路上郑琰哲都没有说话。
杜蒙也没有说话。
李承泽拿着一盒饭,左转转,右转转,谁也没有要吃的意思,一边暗叹自己命苦,一边硬着头皮走过去:“教官,吃一点吧。”
杜蒙面无表情道:“他吃了么?”
李承泽摇摇头,道:“郑大哥,心情不好,谁说话也不理。”
杜蒙没说话,李承泽只好道:“教官,我回来的时候,指挥官让我告诉你,上面已经派下支援的人了,让你送了这批人回去后,就去镇里整修三天,然后带下一批人继续搜索。”
“我可以一直执行任务。”
李承泽道:“指挥官说,你在这里不一定什么时候才能出来,但是那批人一定要跟着你走,因为一线军官不够,所有你要在外面等着。”
杜蒙点头。
他转头望着蒙蒙的雨中的郑琰哲,对李承泽道:“让郑琰哲带几个医生跟我出去背药品,剩下的在外面留守处支援。”
“是!”李承泽敬了个军礼。然后看了看手里的饭盒,往前送了一下。
杜蒙没反应,李承泽只好悻悻的拿回去了。
他看到那边郑琰哲清瘦的背影在夜色的雨中站着,真的很想去说一句:大哥,教官……没有错,他救不了那个人,也不可能拿这些人的生命开玩笑,你这样……他很伤心……
79.酒醉
一夜无言,第二天清晨,队伍跋涉出了山谷,外面等待救援的人早已来到了山口,他们把犯人移交给武警后,杜蒙就带着几个战士和郑琰哲一起去了最近的L市,在那里等待第二批人员来到,然后再进山。
路很不好走,还没有车,他们一路是走过来的,郑琰哲一句话也没有说。
到了根据地,安排的工作人员先是给他们找了住宿的地方,约定了交接的时间,然后就告诉他们好好休息。
杜蒙和郑琰哲在一个房间里,进了屋,郑琰哲就走进了浴室,把这一身的泥水洗下去,温热的水从头上冲下来,他重重的出了一口气……
杜蒙犹豫了一下,去门外敲了一下门,低声道:“哲哲,我没法救他……”
郑琰哲还是没有说话,他闭着眼睛,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曾经有一段时间,他想杀了蒋阳,也曾经有一段时间,他不惜拼上自己的一切,都要让蒋阳永世不得翻身,但是蒋阳把他托上去的那一刻,他的心忽然空白了一块……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杜蒙没有得到郑琰哲的回答,颓然的坐在门外,低声说:“哲哲……他……我……”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怎么说才能让郑琰哲释怀。
蒋阳罪大恶极,但是,杜蒙终归欠他一条人命……
门打开,郑琰哲走出来,道:“你去洗一洗吧。”然后就走到床边钻进被窝里面不说话了。
杜蒙只好去洗澡。
沉闷的气氛憋的杜蒙喘不过气来,他终于忍不住道:“哲哲,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是,那时候我根本没法救他,他也没有活下来的可能性了,他是死刑犯,救人一命也算死得其所了,你别别扭了,我知道我再待下去一定会跟你吵架,我出去吃点东西,你饿了就给我打电话,我就回来。”说完转身就出了门。
郑琰哲也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