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王．天王——溯雪

向少悠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熊熊燃起斗志。

於是一入课室就手一挥，目指窝在角落里的某人：「你，出来！」

正在谈笑的同学们蓦然一静，惊得矮了一截地缩脖子，偏生被厉喝的对象不买账，仍旧闲闲地叼着吸管，头低着，墨镜後的眼睛一挑一瞥，嘴一撇，不管。

就在大家都为他的拒绝而暗惊接下来的事态发展时，牧少纪终於手一摊，迎向门口，行近向少悠，然後，在大家都暗松一口气时将口中的吸管漂亮地掷入门口的垃圾筒里，朝怔住了的向少悠挑唇一笑，又回到角落里的座位，翘起二郎腿，只管托腮坐着。

向少悠气得浑身直颤，这家伙又不是真的是中学生，又不是十多岁的青春期，廿多岁人玩甚麽叛逆啊！

正死小孩！

和他较真的话就将自己降格了，向少悠抱着这种想法来隐暪自己想息事宁人不敢挑衅的心，接下来完全无视他接着上课。

只是接下来便有一些被父母迫着来补习自己无心向学以往又不敢挑战向少悠的学生开始悄悄地围在牧少纪附近了，而牧少纪亦一反以往酷酷的冷冷的不理人的作风，居然和他们玩在一块，课室里渐渐就开始燥动起来，虽然向少悠喝止时那些同学还会收敛一点，可是和以往只管专心听他课的情况相差太远了，向少悠毙了一肚子的气和委屈。

毕竟是从没遇到困难的人，一下课就躲在厕格里只管哭，因为这是VIP专用的，以往，基本上就是他的专属厕所，於是他只管放心地放声大哭。

有点低能，可是他本来就是不会隐藏自己情绪，总是动辄要发泄出来的人，何况这次平白无故就和他对作干的人，令他感到丢脸委屈，好端端为甚麽要给他气受呢？他想不明白，就愈想愈想哭。

突然，一张纸巾从门的下方出现，向少悠蹲在地上怔怔地看了良久，那张纸巾就一直平稳地停驻着。

洁白，柔软。

显然递纸巾的人耐心很好，定力也不错，在向少悠发呆的时候还一直稳定地握着纸巾。

向少悠眨巴着眼，鼻子一酸，眼泪就滴着那张纸巾上，晕了开去。

向少悠脸一红，一面拉着厕格里的纸卷一面嚷：「厢格里也有！才不用你给！」

喔……

邻格的人听到对方的声音，一怔，知道了是谁，收回了纸巾，看到纸上那滴泪痕，抿唇，笑了。

CH7

接下来一整个星期，每日下午七时，高三常规英语课，牧少纪均准时出现。

即使当年当学生时对英文绝对反感，然而现在他却是对这英语课抱有相当大的兴味，甚至是乐此不疲。

当然，上课是目的不是为了学甚麽英文，而是为了整人，而整的对象，不用说，自然就是他的「补习老师」向少悠。

高三常规英语课，每日下午七时，成了向少悠的恶梦。

那个闲着没事干的牧少纪每天总会想到新的点子来恶整他，挑战他作为老师的权威，令他丢脸，令他难堪。不过自第一日的措手不及後，抱着接下来两个星期都要面对牧少纪的觉悟，向少悠开始全力反击。

於是每一天的补习课，两大帅哥的对决，成了同学们热烈期待的戏码，甚至比八点档偶像剧还要吸引万分，还有同学慕名而来指定要报七时的高三英语，不过当然全都因为学额全满而令他们失望而回。

所幸每日的对决虽然精彩，然而却非常短促，每次维持十分钟左右牧少纪便会以一付大人大量不作计较的姿态鸣金收兵让向少悠继续授课，常常突如其来得令积满火药准备引爆的向少悠无所适从，储了满腔的火不能骂出来，还要毙着气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教书，感觉就是毙郁至极，尤其是牧少纪那付「懒得跟你争」的表情，完全就是无声的嘲讽影响着他授课的情绪。

向少悠一看到纪少纪就来气，然而後者却是看着前者气鼓鼓的表情，露出一付明白地写着「真有趣」的看好戏神态。

於是一周以来，向少悠每天都被牧少纪刺激着，每天都窝在厕所里抺眼泪。而牧少纪，则每天刺激着向少悠，每天在邻格厕所里默默递纸巾。

终於，一周後，又一次在厕格，向少悠蹲在地上，盯着眼前洁白柔软的纸巾，带着浓浓的鼻音，说：「喂，你是谁？」

「……」邻格的人没有应声。

「你真是一个好人。」向少悠说。

……咦……好人？

邻格的人怔怔地呆着了，连向少悠何时离开也不知道，终於他一撇嘴，收回握着纸巾的手，眨巴着眼，浓浓的罪疚感浮现。

……嗯……好吧，不玩了。

此後一周，牧少纪乖巧安静得像是转了性，再没有和向少悠对着干，只管乖乖地安静地坐着。

然後，又一周完结，牧少纪悄悄地从他的课堂上消失。

看着角落里空出来的位置，少了人和他斗嘴的向少悠忽然感到心里空空落落的。

CH8

接下来再一次见面，已经是两个月後的事了。

那时已经入秋，向少悠来到位於路加城商业中心的总校上课。

一推门，入口大堂便已经是一阵欢声笑语，挤着一圈的人。向少悠好奇地左右盼顾，找着了一个正忙着涂口红的接待员问发生了甚麽事。那接待员正专心地画着唇线，不提防在镜子里看到老板的影子，於是忙着一抿嘴唇笑着回答：「是牧少啦，他今儿要在这拍戏，正准备着呢！」

在听到接待员提到牧少纪的名字时，向少悠已经连忙转头看去那一团人了，刚巧人群里有工作人员正出挤出来，人们都让了道，於是向少悠终於得以看到人群中的发光体。

有别於以往在课堂上所见的墨镜兜帽衞衣耳机一付跩酷不良少年的造型，现在的他穿着一身正装，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珠光的洁白衬呢恤衫，衬着纯黑修长的窄长西裤，外罩着剪裁玩味的西装外套，大气中又透着点潮味，右耳骨里一连钉了三个耳环，在一转首间便散发着眩目的流光，而发鬓也是经过精心打理的，张扬帅气，不再如同刚睡醒的蓬乱，而是挑染为黯沉的酒红色，迎光流转着惑人的瞹眛。

甚麽是颠倒众生的天王巨星？

眼前的人就是。

阔别多时，被牧少纪顽皮捣蛋捉弄两星期的向少悠一旦失去了对方狭促而闪着恶味剧意味的凝视，过後竟然浮现了一种枯懆无聊的感觉，虽然自己不愿意承认，可是在得知牧少纪就在眼前的刹那，他还是满心喜悦地准备跟他打朝呼的。可是，在真正目睹对方光华夺目的瞬间，他一怔之下扬起的手凝住了，居然鼓不起勇气让来到唇边的「嗨」逸出，看着对方在众星拱月下被包围，接受探班记者的采访，接受自己学生的尖叫惊呼，然後，在骤然而起的一列「唰唰声」里，大堂四壁挂着自己最新造型照的灯箱全都一变，自己漾着笑容的海报下拉，全换成牧少纪的电影造形照。

单单是翘手而立这一个动作，便已经压住全场。

全场一静，镇慑於这由光影交织而成，汹涌而来的气场。

高傲、华丽、淡漠、帅气。

然後助导一拍手，架起扬声器大喊：「清场！全世界准备！」

记者退去，围观的学生们被助教引入教室，在牧少纪察觉的刹那，向少悠已经转身随着人潮离开。

那个背影就这样，一直烙印在他的心里。

CH9

不知道为甚麽，那个背影很让他在意。

和他一贯春风满脸，元气满满的印象不太相同，

莫名地让他好一阵挂心，想着，该不该打电话给他安慰一番。

他已经好一阵子没接到向少悠的电话了，那最後一次在厕格相遇，他在递给他的纸巾上，写下了自己的电话，虽然他当时没接，可是，很明显他是记下来了，接下来好几天他都接到他的电话，在跟自己说牧少纪的坏话。

很明显，那家伙是记挂着他的，不自禁地有点得意洋洋。

可是，已经好一段时间没有对方的消息了，那一次的打击不会就这麽严重吧？

将他的海报换下来，替上自己的。

怀着一点点的忐忑，电影终於拍摄完成，来到了圣诞的首映日。

圣诞日，除了以娱乐世人为任的艺人要工作外，一众为公开试准备的学生们也不能休息，自然，他们的补习老师也不能例外。

当学生们正埋头苦干时，向少悠正坐在教桌後托腮望着窗外翻飞的鹅毛大雪，极尽幽怨地叹气，感叹着自己第n年在工作中渡过的圣诞节。

坐在前排的头号粉丝团正围在一团兴奋地窃窃私语：

「牧少的首映耶！」

「在哪？！」

「Time Plaza！」

「八点！」

「一定要守在门口！」

「哗！绝对要去！」

「我要跟他握手！」

「哈哈，我只要抓到他的衣角就行啦！」

「呵呵，我甚麽都不用，只要他愿意脱下墨镜看我一眼就可以啦！」

「哈，这比较难吧？」

「他绝少不戴墨镜的！」

「那我绝对要脱下他的墨镜！」说话的女生豪迈地握拳，不提防愈说愈兴奋，愈说愈大声，直到向少悠递来遣罚的眼神，才讪讪地消音，待向少悠又一次回头去张望窗外时，又悄悄地说：「喂，Chilam最近有点不对劲耶！」

「嗯嗯」一旁的女生热切点头附和：「没精打采的！」

「就像被抛弃了～」

「像个怨妇～」

「是被女友甩了吧？」

「好了！」向少悠厉了她们一眼：「现在开始解题，Stella，Question No.1。」

雅静下来的课室里随之响起沙沙的翻纸声，被点名的第一排圆脸女孩惴惴地站起来答了，然後一弯腰，凑近向少悠悄悄地说：「Chilam，我们待会儿要早走喔。」

一旁的女孩期盼地望着他，眨眨眼，补充：「四时，要等牧少出现喔！」

向少悠撇嘴，不怎麽甘愿地点头。

「耶～」第一排的女生们悄悄地低呼，说：「Chilam最好了！」

晚上八点，首映礼会场，一身华服的牧少纪撇掉了如苍蝇般死黏不放的痴男怨女，找到了正窝在一角埋头苦吃意粉的向少悠。

——一连赶了好几场课，还要挤出时间来作为合作机构的代表出席首映礼，向少悠已经饿得前胸贴後胸了，本来想交给Andy出席的，但又不甘心地，有免费的圣诞大餐，为甚麽就不他娘的吃光他呢？於是就窝在一角狼吞虎咽。

牧少纪默默默看着他不怎麽优雅的吃相，後来从容自若地上前，指了指他嘴角的肉酱：「这里，脏了喔。」

仍是一贯酷酷的脸无表情，按向少悠的说法，就是一付死人脸。

向少悠愕愕地顿住，抬头，有点像无辜的小鹿，黑溜溜的眼纯洁无邪得如同等待猎人的陷阱。

牧少纪掏出手帕，很自然体贴地在他嘴角一抺。

向少悠回过神来，立刻狠狠地用手在他刚才碰到的地方用力一擦，搁下意粉，转身离开，开始进行他这晚的第二个目的——和媒体打好关系，进一步宣传自己的公司。

於是牧少纪怔怔地目送他潇洒转身的背影，看着他在人群里穿花蝴蝶的谈笑聊天，有点冷薄的唇部线条向下一弯，透出一种可怜兮兮的意态来。

我不是已经示好了吗？还生甚麽气啊……

CH10

牧少纪主演的《摘星》作为年终最为瞩目的电影强势上映，其宣传再是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一时间街头巷尾全是其踪影：商厦外墙全层的巨幅海报，公交车身外的横幅，地铁隧道里的灯箱，商场内的荧幕，海上展翼的风帆，飞机里的电影预告……刚在街角被补习天王造型的牧少纪华丽的耳饰炫目了一下，转角处一抬眼，就看到墙身海报上，由siwizi担演的五个学生极度不良地俯视着你，以往一直如天使般纯良的satsuna眼里闪漾着的邪恶令人感受到这个冬天真是太冷。深不了地一低头吧，就看到桥下经过的公交上盖的海报上，siwizi一身潮型的学生打扮，围着牧少纪，扬起灿烂至极的笑容，秀着手上五星的公开诚成綪单。

——真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即使你对电影再无感，对娱圈再冷情也罢，总是要留意到这部电影的存在。：

如此盖天铺地挥金洒银的宣传，自是因为投资商对其绝对的信心：

——由被视为影坛未来的牧少纪担演，其一举手一投足都是致命的气场，每一个微笑，每一次挑眉都让人为之神夺，淋漓极致地展示了补习天王的魅力内涵。

——由乐坛一姐宋慈演绎的主题曲，明亮透彻，散发着冬日暖阳的灿烂。

－－由第一青春偶像组合配合演出，俊男美女叛逆不驯的眼角眉梢都吸引着少年们的眼球，绚丽如夏花的生活，肆意欢笑的姿态更是令他们向往——何况还有那麽美好的终结——成为高考状元——哪一个学生不为之心醉？

——重点是，这是偶像剧鬼才编导胡亦林的第一部电影作品，单是故亦林这个名字已经可以保管电影成为圣诞档的票房第一了。更遑论拍的又是他最擅长青春偶像剧。本来就已是圣诞档期学生必看之作，何况，胡导的计算是如此之准，明明只是一部主线明快的电影，郤又揉合了不同的元素：面对公开试压力，同学们不甘而坚持的泪水；不良少年滥交滥药的逃避；夜青流浪的孤独；父与子的对立与依恋……单是一幕便道尽各人背后的无助与渴盼，荒凉与苍茫，缀以少年们对抗牧少纪时的恶作剧，牧少纪降服他们时的一个个又幽默又解气的回应，还有－－当然少不了－－牧少纪角色本身闪亮又可爱帅气的个性与小动作，令少女尖叫的微笑——这一切一切，都令这部电影由一单纯的偶像升华至老少皆宜的励志电影。

黑暗与光明，叛逆与奋斗，恶搞与悲情，每一个笑位感动位都是按着精准的计量安排，每一句对白每一个挑眉都是胡亦林精心设计过的结果。

电影里，总有一幕会令人共鸣，从而会心微笑。

——毕竟，哪个少年不轻狂？又有谁不曾少年时？在黑暗里无助地迷惑挣扎时，谁又不曾渴盼有一对温暖的双手，将青涩无依的自己引进光明？

而电影里，牧少纪便是那双温暖的手。

幽默而不失庄重，华丽而不失亲切。

强势的宣传过後，电影的票房依然势如破竹，节节上升，由冲着偶像而来的青少年开始，口耳相传，一直到他们的父母、教师，再到曾经少年时的众人，每一个对都电影里的片段看得津津有味，口若悬河地交流着自己所见所感，分享自己少年时的轻狂，一下子整个路加城全都陷在《摘星》的热潮里，重温自己的青葱岁月，没看过这电影的简直和全城脱节，产生代沟。《摘星》已经华华丽丽地在年末，摘掉全年票房冠军。

——全民都在《摘星》，向少悠面对的便是这种情况。

忽然，有一天，他发现，班上的学生在小休时都在兴致勃勃地交流着某些诡异的信息，眼里闪着似曾相识的恶作剧之光，然後，他的头号粉丝团居然试着在课上小小地作弄他——而手段还是意外的熟悉。

重点是，新年，本应是补习的淡季，然而意外地，蜂涌着来是一批又一批争着报读的学生。他们全都是知得这电影是和摘星教育合作拍摄，取景是在摘星总校，角色脱胎自补习天王Chilam Heung，而电影的主角，牧少纪，更曾在这儿上了整整两星期的课！

而後知後觉的向少悠，还是在一面奸笑的Andy口中得知了这摘星效应，本来立定心肠杯葛牧少纪的他终於按不住好奇心，按捺着不满进场看了。

然後愈看愈眼熟，愈看愈疑惑，到了牧少纪授课一幕，他终於晃然。

这不就是他自己嘛！

那语气那神态那声调那眼神那站姿那动静，那说话前眨眨眼，教书时手指一直躲在桌後画圈圈，调侃人前敲敲桌的小动作，还有说话时嘴角右边的小酒窝……而且，在课堂上牧少纪挑战自己的说话神态技俩，都在这一幕里由siwizi那五个小鬼活灵活现地再现眼前，两星期内牧少纪的种种劣行浓缩在这一幕里，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与牧少纪幽默敏捷的回应拼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花，一朵又一朵的拼发闪现，目不暇给。两人的对叠妙语如珠笑点频出，然後当然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siwizi的扮演的学生拼不过老师，牧少纪露出洋洋得意的微笑——一如向少悠在牧少纪鸣金收兵地自得的笑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