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三个人截然不同的状态,却只让他神色凝重地陷入了沉思中……
偌大的客厅内充斥着诡异的沉静。上上下下几十个仆人都低垂着头,连大气也不敢喘。
不过这样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很久。片刻之后楼梯上脚步响起,三个探员已经从二楼下来,其中一个个
子稍高一点的男人快步来到Aldo的面前敬礼,将搜查的结果呈报。
“报告长官,这位莫先生的随身物品我们都已经仔细检查过,没有可疑的发现。”
废话。本来就不关我的事,能有什么发现。莫光夏刚刚吁出一口气,紧绷的精神还没来得及放松,就
听到对方接上一句,“不过,我们在莫先生房间窗外的露台上找到了一串可疑的脚印。根据采集的样
本分析,这双鞋子的鞋底纹样十分特殊,是一种变形的玫瑰藤蔓纹样,据我们所知,全世界生产这种
皮鞋的品牌,只有……”
探员说的这里停顿了一下,似乎欲言又止。
“吞吞吐吐地干什么?” Aldo横了自己的属下一眼,很不耐烦地催促,“快点说!”
“别难为他了,他不敢说的。”淡淡的笑声至窗边响起,插进上司与下属的对话之间,Harvey在客厅
里众人的注视下缓步走上前来,盈着笑意的蓝眸似乎还残留着窗外晴空的倒影,“玫瑰藤蔓纹样的鞋
底,只有Harvey Nichols一家出产,全世界别无分号。而且,作为每一季服装的配件,全部限量发售
。”
“Nichols少爷,照您的意思……只要调出您店里的销售记录,就可以锁定嫌疑人群了?” Aldo冷硬
的声调虽然未变,不过在场的人都能听得出探长先生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是怎样的喜出望外。莫光夏的
心里也跟着重燃起希望之火。
谁料,这刚刚燃起的小火就被一桶冷水浇得灰飞烟灭,Harvey摊开手,轻描淡写的笑意荡漾在眼底,
“销售记录?哪来的那种东西?那些鞋子都被我当做礼物去博美人一笑了……”说着,他用修长的手
指摩挲着下巴,煞有介事地回忆着,“一年两季的生产……从我入行开始,大概有……一百五十双左
右。”
送全世界限量的皮鞋去博美人一笑,前前后后一百五十双……如此阔绰的手笔,如此庞大的数字,间
接彰显出这位享誉世界时装界的天才背后的风流史上,有着怎样的浓墨重彩。人们顿时陷入了再一次
的沉默中。
尤其莫光夏,当听到男人云淡风轻地吐出“一百五十双”这几个字的时候,脸上呈现的表情的很值得
玩味。
呃……内个……
谁来告诉他一下,其实是他……听错了吧……
“Harvey,不要乱说话,你只需要回答探长问到的问题就行了。”
身为兄长的Stefano的提醒,适时地响起。不太大的声音,却充满了莫名的力度,令思绪纷纭的的众人
瞬间回神。
“咳咳……”清了清嗓子。掩饰起自己方在浮想联翩的尴尬,Aldo正色问道,“那么能不能麻烦您尽
量地回想一下,在有资格进入Nichols庄园的人中间,都有谁接受过您的礼物呢?”
“没有,那些露水情人,我怎么可能带回这里来?” Harvey不冷不热地勾起唇角,“唯一能自由出入
这里还接受过我礼物的人,只有……Stefano。”
拿着笔认真记录的探长先生的手一抖,笔尖嗤啦一下就划破了纸。Stefano Nichols监守自盗,然后贼
喊捉贼?这样的线索怎么听怎么荒谬。他抬眼注视着面前的男人,在内心苦笑:Nichols少爷啊,您拿
我们这些小警察当愚人节过么……
这种腹诽自然不能说出口,他只好耐着性子再一次循循善诱,“Nichols少爷,请您再好好想一想。”
“唔……”Harvey微微拧起了眉,敛去眉眼间的戏谑,不容置疑地认真思考着,半晌作恍然大悟状,
生来就注定在上等面料间穿梭的手指,直直指向站在客厅中央的某人,“就是他!这一季最后一双鞋
子,被我搭配礼服送给了他。喏,他现在还穿在脚上。”
在齐刷刷射向自己的目光中,某人在一次成为众矢之的。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莫光夏缓缓低头去看
自己的脚,顿时风中凌乱。
擦,自己是有多喜欢这双Harvey Nichols的鞋子啊,居然连穿了两天都没换。
该死的Harvey,这家伙绝对是故意整治自己。
莫光夏沉痛地闭了闭双眼。
特殊纹样的鞋底留下的脚印,从他的房间露台通向花园,所有线索被职业的敏感串连成线,Aldo向刚
才向自己汇报的探员再一次下达指令,“去花园里查看一下,有没有相同的脚印,快点!”
高个子探员领命而去,居然不到一刻钟就满面欣喜地跑回来,兴奋地叫着,“探长,丢失的红宝石找
到了!我追着花园甬路上可疑的脚印找过去,发现那株月桂树下的泥土又被挖过的痕迹,轻轻一拨就
发现了埋在下面的红宝石!”
激动得声音颤抖,年轻探员将手心里三颗光彩夺目的红宝石呈现在众人面前。
这一次,Stefano的声音最先响起来。他从沙发上站起身,取过三颗红宝石其中的一颗反复验看,随后
同样检查了另外两颗,向Aldo点点头,“没错,是真的。”
传家之宝戏剧性地失而复得,凝固一整个早晨的紧张气氛瞬间冰释。老管家很识时务地在下人开始窃
窃私语前将人群遣散,回手又将桌上的茶壶里换上新茶。
Stefano重新在沙发上落座,瞥一眼因为警报解除脸上藏不住兴奋的某人,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杯。
“莫光夏先生,因为涉嫌盗窃未遂,请您交出您的护照证件,跟我们回警局去做笔录。”
Aldo毫无温度的声音,让莫光夏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直到对方向他伸出手来,他才警惕地一把挥开
,惊愕地连后退三步,勃然大怒, “我没有!你们凭什么冤枉我?!”
“我们只是要您留下来借助调查。毕竟目前的线索对您不利,同样的脚印,您的鞋子上还沾着花园里
的泥巴,我们见到您的时候,您又是刚刚从花园回来。所以……”
“有毛病吧你们?!”事关人格的尊严,莫光夏怒不可遏,“我是中华人民共和的公民,事情未经查
证,你们意大利警方凭什么扣留我?”
“这……”似乎也有点为难,Aldo用目光征求当事人的意见,不知为了什么,Stefano和Harvey兄弟俩
都不约而同地别开了视线。
两三秒的沉默。
“我相信光夏不可能是小偷!”关键时刻,是夏珞站出来,语声清朗,目光坚定,“我以人格担保,
光夏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夏珞,你……”Stefano还来不及继续说什么,就看见管家就重新走到跟前,压低声音,“先生,有
客人来访。”
“哪位?”
“一位来自中国的肖先生,自称是夏珞小姐的老朋友。”
“……”Stefano看了看身边的未婚妻,沉吟一下:“马上请他进来……”
站在对面的莫光夏听不清他们谈话的内容,但是一个熟悉的姓氏还是被他敏感地扑捉到。随着老管家
快步走向门外的背影,他跟着也疑惑地把视线投注过去。
正厅的大门打开后,室外明媚的光线在古老的檀木地板上投下一大片耀眼的光影。
稳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来人修长挺拔的身影渐渐清晰。
身陷困境的莫光夏看清了走进室内的人,顿时百感交集。
实际分开的时间,加在一起也决不会超过四十八小时。可这四十八小时单身旅程的种种离奇历经,让
他的内心涌起一种久别重逢的感慨。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原来这样的说法真不是因为古人比现代人矫情。
衣装笔挺,风度翩翩,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完美的弧度,肖丞卓的双眼第一时间便锁定在莫光夏的身
上。那沉静的目光深处,藏着着一簇明艳的火苗。一种无法言喻的缱绻缓缓地流淌在两人之间。
“……”
眼睁睁看着对方以一种熟悉的步伐走到自己跟前,莫光夏张张嘴,喉咙深处好像被什么人扼住了,声
音悉数消失在空气里。
为什么,上帝偏偏要安排自己最狼狈的时候,被这个男人撞见?
命运还真是爱捉弄人的东西啊。
肖丞卓深黑色的眼瞳就近在咫尺,温暖的笑容令他他头晕目眩。
委屈,懊恼,欣喜,不甘……几千几万种复杂的情绪从胸腔里涌上来,他的身体无法维持平衡,摇晃
了两下。
然后,很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的手落在了自己的头顶上,修长的指尖穿梭在发丝里,轻轻抚摸了几下。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个动作里满是温柔哄骗的意味。似在安慰一个迷了路的小孩。
他呆呆看着眼前的男人,看着他迟疑了一下,而后几不可见地向自己点了点头,再一次迈开了脚步向
他身后走去。
他仓皇失措地一把抓住了那条擦肩的手臂,眼神里的祈求和期盼让人狠不下心责怪。
唉……不想被人欺负,就别总是露出这幅勾引人的样子啊。
要不是这样的场合,就该直接把他推倒……
肖丞卓暗暗叹息一声,忍耐地挣脱开那双紧紧拉着自己的手,把茫然的人推开稍许。
第十九章
男人的笑容,让耳边的一切都变得寂静。
莫光夏站在原地,任由抓空的双手缓缓落下,他望着对方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以一种稍嫌别扭的姿势,看着肖丞卓走过去,与Harvey招呼寒暄,与Stefano双手交握,最后于夏珞
轻轻地拥抱。
夏珞漂亮精致的面孔,在他肩头笑出孩子气的一面。依偎在他的怀抱中,竟比依偎在未婚夫Stefano身
边更显得小鸟依人。
夏珞地仰起脸与男人说着什么,笑容明媚灿烂地胜过窗外正午的阳光。
他的视线再一次落在肖丞卓的脸上。回应着夏珞,他的笑容带着三分温柔七分宠溺,勾起的唇角随着
日光变换的光影而显得缥缈迷人。
他们在说什么?
明明就在同一个空间,彼此相隔的距离也并不遥远,可是他们的对话就连一句,都没法进入莫光夏的
耳膜。
周围的空气仿佛在一瞬间被抽离了,因为少了声音传播的介质,连自己耳鸣的声音都静了。
真空导致莫光夏感觉自身的密度骤然飚高,胸腔的起伏变得越来越沉重,每一下呼吸,都仿佛要把心
脏挤破。
原来,前女友结婚的事是真的。
那个女人就是夏珞学姐,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他呢?
想到这里,他突然有点想嘲笑自己——你又没问过。
肖丞卓其实有一种深不见底的骄傲,只是都掩藏在淡然稳重的微笑下,很难被人察觉。
在他们之间,这种骄傲就体现在对于他的事,只要自己不过问,他就从来不说。
他……应该是在给自己主动问起的机会吧。
寻求了解,其实是一种彼此间互相关心的体现。朋友恋人都是这样。
他对朋友能够做到该有的关注,所以一向人缘很好,为什么到了肖丞卓这里就变得幼稚狂妄?
像个不懂事的孩子,面对盘子里的糖果只抓不给,他甚至没有真真正正关心过他……却因为对方对自
己抱有“特别”的态度……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种种细致入微的关照。
要是换成自己,大概早就受不了了吧。
宽忍和包容,从来不等于一味地接受责难,肖丞卓又不是个M。
从他刚刚推开了自己的动作就已经知道,他终于决定放弃自己了吧。
不然,为什么他对自己在“新婚”当晚落跑的事提也不提,更没有一见到他就喜出望外?
答案不是明摆着么。
这样也好。结婚神马的本来就很荒诞,大家心照不宣回归各自的生活,此前他一直求之不得。
莫光夏自嘲地勾起嘴角,却不知怎地从心底涌起丝失落。
与夏珞聊着天,肖丞卓久久没听到身后的声音。
说话的间隙里他瞥过一眼去看,就见到对方站在一边一动不动地发呆。
柔亮的日光斜打在他头上,蓬松柔软的黑发泼墨般渲染开来。他垂着眼睛安静的模样更像件陈列在橱
窗里的艺术品。
褪去张扬跋扈的外衣,莫光夏似乎更适合做个安静略带忧郁的人……
“丞卓,既然来了,干脆多住几天再回去嘛。”夏珞热络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索。
“我是很想啊,不过公司里的事简直乱作一团。这一次要不是你结婚,我恐怕忙到就地坐化都腾不出
时间来威尼斯一趟。”他诚恳地笑着摊手表示无奈。
“嘁!搞得我好像很重要似的,你还是那么会说话。”夏珞故作不满地翘起嘴角,伸出一根手指戳了
一下他的胸口,“既然如此,给你个机会表达一下诚意。拿来吧——”
肖丞卓眨眨眼,“什么?”
“当然是给我的结婚礼物啊!”夏珞不满地挑眉,埋怨着,“别告诉我你大老远来参加我的婚礼,就
准备两手空空地白喝一顿喜酒就回去。”
肖丞卓愣了一下,随即看了看她身后的站着的Stefano Nichols,歉然开口,“抱歉,我以为你嫁给了
Nichols先生一定是物质极大丰富,哪里还会看得上我这样的人的礼物。”
“他是他,你是你。”夏珞语调幽怨,“真的是一点诚意都没有。”
“好了好了。肖先生这么给面子远渡重洋地来了。你别太苛求。” Stefano伸手将夏珞揽进怀中,安
抚地亲吻她的脸颊,“这样,你缺什么告诉我,我这就派人去买。”
“那不一样。”夏珞瘪瘪嘴,“都说了你们不一样。他公司的系统软件,在很多特殊领域都有很好的
市场,这几年明明就是大发横财,哪里困难到一件像样的礼物都买不起……他明明就是没有诚意嘛…
…”
在她小孩子一样撒娇的碎碎念中,Stefano无奈地摇头,向着肖丞卓歉然一笑。
“抱歉,夏珞就是这种小孩子的脾气。她喜欢跟熟悉的人开玩笑。”
“呵呵,我知道。”
肖丞卓笑笑,不再开口。
“Nichols先生,既然您有客人,这个我是不是先带回去处理?” 探长Aldo在一旁已经等了好半天,
终于抓到一个空隙向Stefano示意手中的案卷记录。
Stefano抬起头看看不远处的莫光夏,点了点头。
“探长,他毕竟是我的客人,您带回去协助调查可以,但是未查明事实前请不要为难他。”
“是的,我会好好处理。” Aldo点头,招手示意身后的两个探员,“走,带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