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学生时代就不断带领他走出困惑的学长来到他家里,对他和肖丞卓之间发生的事只字未提,只是
微笑着建议,“光夏,要不要跟我去美国散散心?”
闷在家里每天父母忧虑的目光也让他觉得如芒在背。他略作思考便一口答应下来。
有了兰添的举荐签证办理得非常顺利,等他开始着手收拾行李的时候,才发现很多必须的用品都留在
肖丞卓那里。
“好的,我在家等你。你来。”
电话里男人的声音似乎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安稳平静,但是那种客套的语气,让莫光夏瞬间心灰意冷。
在一起生活两年,肖丞卓家里属于他的用品零零散散堆放在房间各处数也数不清。
平日里随手拿来用的时候不觉得,等真的归拢到一起才发现数量庞大到惊人的程度。
他穿梭在各个房间里,把属于自己的东西一样一样放进带来的旅行箱里,心里堵着一口闷气。
既然说分开,干脆就什么都不要留下,走得干净好了。
肖丞卓默默站在客厅里看着他收拾,每一次问他需不需要帮忙的时候,都被他一句“谢谢,我自己可
以的”作为终结。
男人也就不再说什么,沉默着去厨房煮咖啡。
清点物品的时候,莫光夏发现找不到前年自己生日时母亲送的腕表,突然就惯性地张口叫道:“丞卓
——”
“嗯?”男人的声音很快从厨房那边飘过来。
恍然意识到两人的关系已经不一样了,某人顿时感到万分窘迫,但也只能硬着头皮问下去,“你有没
有看到我妈送我的那只手表?就是咖啡色皮带的那只。”
厨房里有瓷器碰撞的声音,也许是他的错觉,肖丞卓的声音竟含着淡淡的笑意,“总是这样丢三落四
的。你去卧室床头的抽屉看一看是不是在那里。”
“哦。”他应声再一次走进卧室拉开床头的抽屉,果然发现那只腕表安然放在盒子里。
伸出去的手却在他视线不经意一瞥的时候定住了。
盛放手表的盒子旁边,一枚穿着银色链子的戒指,也静静守候在那里。
那是属于他的那一枚。洗澡的时候摘下来,就时常忘记戴回去。
探出指尖轻轻抚摩那光滑的边缘,他的思绪便不由自主飞到某个飘荡着夏日香气的异国水城去……
直到肖丞卓询问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光夏,找到了吗?”他才如梦方醒,手指触电般地弹开。
“呃……找到了……”
“找到了就好。出来喝杯咖啡吧。”男人冲他淡淡点头示意,返身离去。
再一次迟疑一下,他深吸一口气迅速将那枚戒指抓进手里,与那块腕表一起装进衣袋。
客厅里,肖丞卓已经倒好了两杯咖啡,正在往其中一杯里面加糖。他很自然地撕开糖包,倒进一半,
将另一半放回桌上。
而后,他将那杯咖啡向前推了一下,抬起头向从卧室里走出来的某人笑了一下,“还是半包糖,对吧
?”
“谢谢,不必了。我回家还要收拾一下。”莫光夏摇了摇头,拖着旅行箱走到门前穿鞋。
“光夏,我不是放弃了你,也不是否定自己……我是想找出一个适合的方式来……”
男人的声音又一次在他背后响起。
某人系鞋带的双手闻声停住,他收回修长的指尖,迟疑着慢慢直起身。虽然没有回头,但那依旧是一
个等待聆听下去的姿态。
偏偏此时背后的肖丞卓却放弃了诉说,只是在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之后,带着淡淡的笑意说了一句
,“光夏……请你给我一点时间……”
“……”站在门前的人没有回应。少了很多东西的空间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空旷。
而后,响起的是防盗门锁开启的微微一响。门被拉开,旋即关上。
等站在桌前的男人抬眼去看的时候,门前那个骄傲挺直的背影连带着沉重的行李,已经全部消失了踪
影。
莫光夏拖着行李走出那扇门。几缕拂面而过的冷风已经让他翻涌的心绪趋于平静。
还好男人只是说“给我一点时间”而不是“请你留下来”,否则那一刻他真的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失落吗?似乎又不尽然。
不过“一点”实在是个太过模糊的量词,他不能再耗费大把的时间去等待对方从背后追上来。
他该向前走。
这一次,他真的走得很远,几乎飞越了大半个地球。
美国西海岸明媚的阳光正从宽敞的落地窗里照射进来。
洗漱完毕的莫光夏缓步走下楼梯,刚好看到端着早餐面包的男生丛厨房走向餐厅。
“早安,黎奥。”他笑着打招呼。
“哦,早。”男生却爱答不理地应了一声,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走过去。
无奈地摇头轻笑了一下,他迈下最后一级台阶。自从他开始在兰添这里借宿,学长身边这位美籍华人
的小助理就总是对他面色不善。
他自然清楚这种敌意来源于怎样一种密不可宣的情感,自然不会计较,况且男生那别扭的表达方式也
让他觉得十分可爱。
曾几何时,他也如对方这般幼稚。
在餐桌的另一头拉开椅子坐下,对面一边呷着咖啡一边埋首研究案卷的兰添抬起头来。
整洁的衬衫领口,金丝边眼睛衬托得男人一如既往的书卷气更加沉稳,根本感受不到在法庭上与人唇
枪舌剑的凌厉气息。
“学长,吃饭的时候看案卷有碍消化哦。”他玩笑般的提醒被呯然落在面前的餐盘截断。
黎奥乒乒乓乓地拉开椅子坐在他与兰添中间,搞出好大的声响。
“黎奥——”对面的男人似乎轻轻蹙起了眉。他却不甚在意地笑笑,开始往面包上涂抹奶油。
恍然抬起头来,却发现兰添盯着他手指上的某一处出神。
“怎么了?”他疑惑地看回去。
“没什么。”男人笑笑收回目光,指了指他的手,“这个,你还戴着啊……”
他顺着对方指点的方向,低头看了看自己左手无名指间的戒指,浮起一丝释然的微笑,“哦,带着。
辟邪用的。”
“呵呵。你啊……”兰添笑着摇了摇头,抽出一张纸巾沾粘嘴角。
只有坐在两人中间的黎奥不明所以地瞪大了眼睛,一副戒备的神情。
“辟邪”虽然只是一个玩笑,却也有真实层面的含义。洛杉矶鱼龙混杂,更少不掉HOMO这一群体。
黑发黑眸的华人本就是美国男人的心头好,加上莫光夏俊秀无畴的长相,三个月间可以说桃花不断。
但是不论迎面而来的是搭讪的试探,还是真诚的告白,他的答复无一例外都是扬起手上的戒指微笑着
拒绝,“对不起,我已经结婚了。”
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借口,与其说是借口,不如说是一种反复的自我心里暗示。
旁观者清的兰添也不戳破,只是笑着转化话题,“今天怎么安排?还是去街区教堂那里做义工?”
“是啊。今天听说要举行婚礼,John神父特地叮嘱我们早点过去帮忙。”他说着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
,急忙将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含混着招呼道:“我来不及了,先走了。学长,黎奥,bye-bye。”
关上门的一瞬似乎听到桌边男生的冷哼,“哼,天天忙活别人的幸福跟打了鸡血一样,自己的事却闹
得一团糟……”
他站在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摇头甩开脑海中的残念,穿过并不宽的路口,快步地向教堂方向走去。
John神父掌管的只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街区小教堂。这样的教堂在洛杉矶的住宅区随处可见。
政府每年划拨固定的资金维修监管,不用自筹资金所以少了许多商业运作的功利。
John神父是个年过半百的大胡子老头,有着美国人特有的随和爽朗。据说早年痛失爱人后加入教会,
立志在同性恋人间传播神的福祉。
莫光夏曾见过他爱人的照片,那是个年轻英俊的海军上尉。John神父略带伤感地讲述了他们之间的故
事后,随即用无比慈爱地神情向他以及他身边的其他忏悔者宣告,“孩子们,爱上同性并不罪。宽容
的主会保佑你们。”
因为有着相同的经历,所以这里也是附近十几所街区教堂中唯一一间承接同性婚礼的教堂。
每逢有举办婚礼的喜讯传来,大家就会聚在一起,在钟声里鉴证爱人的誓言,像家人一样分享彼此的
喜悦。
莫光夏并不是教徒,但他喜欢这样的氛围。自从来到美国,随着兰添的工作拓展搬到洛杉矶,他终于
找到了这个让他心情平静的所在。
清早的住宅区街道上行人稀薄,穿梭于路上的汽车此刻还停在各家门前的停车场上。
偶尔经过一座院落,一只金毛猎犬迎上来摇着尾巴,很亲昵地舔舔莫光夏的手指,跟他走出一段又在
主人的召唤下跑回自家门前。
树荫浓绿,金色的阳光在树梢上跳跃着。
他走在寂静的街上,哼着一首轻快的歌,远远地已经可以望见教堂屋顶树立的十字架。
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住了脚步。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最近一个月以来,他总是时常感觉有人跟在自己身后。
没有危险的气息迫近,那种恰到好处的尾随总是让他有一种莫名的悸动。
然而每一次他回过头去,身后都空无一人。
今天也不例外。
当他站定了脚步出其不意猛然转回身去的时候,寂静的街上仍然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灌木丛,摇晃
着树梢的枝叶在轻轻摆动……
第五十七章
“Colin,动作快一点,别发呆。”
距离婚礼举行的时间还剩不到一个小时,一向好脾气的John神父也忍不住焦急地催促起来。
“哦,好。”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莫光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叫自己的英文名,便急忙答应着
在扶梯上踮起脚,将浅紫色石楠和小苍兰扎成的花球挂到神坛的上方。
一株招摇的花枝不听话地窜出来,轻轻扫过他的脸颊。馥郁的花香味弄得他鼻端发痒。
真该死,又是小苍兰!
自从被某人送了一楼梯间小苍兰以示歉意,差点被花香熏晕以后,他就对这种花又爱又怕。
他爬下扶梯,弯身捡起最后一个花球,刚好听到一旁修理桌椅的Ben和Chris在窃窃私语。
“见鬼!这次的这两个人怎么这样,平常都是新人跑来自己和我们一起筹备婚礼,他们到现在却还不
见踪影。大家都是义务帮忙,还真把我们当工人一样使唤。” Ben性格豪爽,他压低了声音说话,旁
边人也听得一清二楚。
“可不是,从没见过这样的人。”Chris一边敲钉子加固椅子,一边随声附和。
“孩子们,无谓的抱怨会使主的恩泽远离你们。”John神父严肃地出声制止。
两个人吐了下舌头,对视一眼,重新低下头去干活。
刚巧莫光夏在此时经过他们身边。
“Hey,Colin!” Chris摘下粗布手套,伸手拦住他,“能不能帮帮忙,帮我去仓库了再取一盒钉子
过来?”
他探头看看已经钉满一排钉子的椅背,不觉为Chris的严谨感到好笑,“你确定这张椅子还需要加固吗
?”
“那可不一定。”Chris煞有介事地皱起了眉,“万一刚好坐在这上面的来宾是个体重200斤的胖子怎
么办?”
“你确定200斤的胖子可以进得了我们教堂的大门?”一旁的Ben接话过去。
“有什么不能?” Chris揶揄地扬起眉梢,“你不就每天出入自由畅通无阻吗?”
“好啊,你居然歧视胖子!”
这两个人只要一抬起杠来就没完没了。莫光夏无奈地摇头,转身穿过后堂的走廊去仓库找钉子。
拐过回廊的转角,就隐约听到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他并不是刻意要去偷听,但那两个人刻意压低的声线却还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Roger,你今天怎么来晚了?有没有请假,当心这样进去会被John神父骂哦。”看门人Steven有些嘶
哑的嗓音很好辨认。
“别提了,我那台破电脑昨天晚上罢工,系统整个崩盘。花了老子整整一晚上才收拾好,快天亮我才
睡觉,自然就起晚了。” Roger的回答依然显得很烦躁。
“怎么搞的?你也算个计算机高手了啊,怎么系统好好的还会崩盘?”Steven显得十分惊讶。
“鬼知道!”听声音也能想象出Roger耸肩的样子,“好像是被黑客攻击了。”
“黑客?!那你有没有丢失什么重要的东西?”
“没有,银行账号密码什么的动都没动过,只不过……”Roger停顿了一下,声音里有些费解,“只不
过我存在文档里的Colin那小美人的照片一张不剩地全都不翼而飞了。”
本来无心再听他们闲聊的莫光夏,迈出的脚步却因为对方提到自己的名字微微一顿,迟疑地停在了原
处。
接着他就听到Steven别具深意的笑声,“Roger,你还惦记着你的小美人啊?人家不是说结婚了嘛,被
拒绝了三次你还不死心啊?要在美人身上发财,你不会去别的地方找?”
发财?发什么财?回廊上的莫光夏猛地警惕起来。
这个Roger据说是跟当地的一些不良分子有些牵连的,为此John神父也提醒了他不止一次,要他尽量少
跟对方接触。
在这里做义工的这两个月,Roger曾三番五次表达出对他的倾慕,也都被他严词拒绝了。
如今听到自己的名字再一次被提起来,还是用一种亵玩的语气,他便默默缩回那只脚,皱起眉屏息聆
听。
因为教堂后门这里只有仓库,平时几乎没有人会无缘无故跑到这里,所以下面聊天的两个人谁都没有
注意到他的存在。
“那不一样。”Roger懒洋洋地打个哈欠,“东区新来的那个老大就是喜欢他那样纤弱细致的东方美人
,说那样上起来才爽。要是能把他骗去介绍给老大,兄弟我就平步青云了。”
“喂!你别打教堂里的人的主意,John神父知道了会很生气的。” Steven倒是从善意的角度提醒道。
“Shit,管他干什么。等到时候老大一高兴,把这一片都交给我管,他又能怎么样。”Roger的声音从
得意洋洋又变得咬牙切齿,“本想偷拍了那小美人的照片给老大看看货色,谁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混
蛋居然把照片都偷走了!”
听到这里,莫光夏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原来在他尚未察觉的时间里,已经有危险在逐步迫近。今天
要不是无意中听到他们的对话,他岂不是大祸临头都还被蒙在鼓里?
毕竟是身在异国,到时候只怕他孤立无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想到可能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危险
,他便由脊椎开始僵硬,从表情到体温,每一个毛孔都迅速地结冰。
不行!眼下一定要想个办法脱离危险,至少眼下不能让Roger发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