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兽养成指南——荧夜

服务生穿着贴身的制服，黑色的围裙系在窄腰上，勾勒出一道有些诱惑的线条；灰白色的头发有点卷，颜色十分少见，据说是家族遗传，浅色的瞳眸中经常带着一丝孩子气的笑意……伊凡想起对方在某些特定时刻中老是露出带着红晕而眼神湿润的笑脸，登时感觉有些燥热。

再看一眼手表，时间也差不多了。他起身结帐，耐心地站在门边。

交往了将近半年的情人匆促地跑了过来，热情地抬头吻上他的嘴唇，彼此唇舌亲腻地勾缠一番，最终伊凡在事态失控前收回舌尖，对情人道：「海德里安，晚上到我家？」

被吻得有些脸红的青年点了点头，又在他颊上亲了一下，最后他笑着走出了咖啡店。

海德里安，也就是赵先生，目送着情人离开以后，接受了同事的打趣与调笑，接着在几小时后准时下班。

赵先生目前正在某公立大学中读书，当然身份证明文件之类的东西完全是靠奥德莉亚的帮助办好的，要不然凭他近百年前的出生日期与那张青年面孔就能吓跑不少人。

最初发情期到来的那年，他其实还在幼年期，无论如何离不开纳森尼尔，后来几年面临发情期的时候，也没有拒绝跟对方发生关系。等到青年期，他终于有了离开的权利，但同时欧陆开始了长期的战争，迫使他们离开了那里，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在太平洋中的某个无名岛屿上，以野兽的型态活着。

等到战争结束，他们回到人类社会中，赵先生在奥德莉亚的帮助下，离开了他们一直以来生活的国家到外地游学，因为相貌年纪都不会改变，所以他无法在同一个地方停留超过十年，总是得定期迁居，不知不觉，他生活的时间与他重生前的年代已经十分相近。

这些年来，他也交往了一些人类，可惜最终都以失败收场。他甚至都还没能告诉对方自己真实的形貌，就已经因为对方出轨或者性格不合之类的原因分手；奥德莉亚也知道他的事情，却从来没有阻止，也没有摆出母亲的姿态干涉，这点一直让他很感激。

赵先生来到这个城市是九个月前的事情，搬家不久后认识了现在的情人，很快地便坠入了情网。对方工作忙碌，他也要上课打工，两人能长久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平常日只能在中午休息时间短暂碰面，周末才能到彼此的住处过夜。

今天是星期五，赵先生下班以后直接叫了计程车，拿着备份钥匙打开对方家门，先到浴室冲了个澡。

洗好澡后，赵先生裹着一条浴巾，正要去厨房找些饮料时，却被人从后方牢牢抱住。

「伊凡……唔！」

才想说话，就立刻被一个吻堵住了所有的声音。赵先生闭上眼，往后伸手抚摸对方的颈侧，很快地，对方的手深入他浴巾底下，揪住那个脆弱的器官捏了一下。

「你做什么！」赵先生立刻恼羞成怒地推开对方。

比他还要高大一些的男人登时笑了起来，「海德里安……」

「……」

「帮我……」

赵先生并不害羞，握住对方从拉链中央露出来的器官，仔细地搓揉着。穿着完整的服装，却只露出了那里，对方似乎很喜欢这种有点像偷欢的情境。赵先生忽觉喉咙干渴，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虽然是人类的型态，但这具身体确实是野兽，换句话说，发情期以外的时候不会有繁殖的本能，也不可能出现完整的生理反应。但是既然是人类的姿态，有些地方仍然能有感觉，这点他无从否认。

伊凡的手掌抚摸着他的后方，试探地伸进一根手指，温柔地勾弄爱抚。尽管被手指的抽动摩挲弄得眼神湿润，赵先生没有勃起，只是前端溢出了一点透明液体。

等到被压在餐桌上从后方贯穿时，赵先生已经开始发出细微的呻吟。对方身上柔软的衣料碰触在身上有种异样的滋味，彼此交合处摩擦的感觉十分鲜明，赵先生脚趾蜷了又松，失神地半合着眼，体内不断拧绞着对方，腰部难耐地颤抖不已。

直到最后，伊凡粗喘着释放在他身体深处，赵先生仍没有明显的生理反应。

两人一起洗了一次澡，饥肠辘辘的赵先生到厨房里翻找了一番，只找到半锅奶油炖肉，还有几片面包，他把炖肉放到炉子上加热，面包抹上香蒜奶油放到烤箱中烘烤，接着煮了一壶咖啡。

两人在餐桌边坐下，方才留在这里的气味彷佛尚未散去，赵先生脸上一热，说道：「你为什么老是这样……」

对方似乎对普通的床上运动没什么兴趣，常常趁着约会结束后在车子后座，甚至是夜晚无人的野外对他做那种事；即便是在家里，也并不拘泥地点，有时在厨房，偶尔在客厅沙发上，有时忍不住了便把他压倒在房间地毯上。

赵先生虽然不讨厌，多半也会配合，但着实为一把年纪还比青少年放纵的男人感到无地自容。

伊凡又笑了起来，他笑起来的模样并不符合他的年纪，一点也不成熟含蓄，而是犹如少年般的明亮，「对不起，我太想你了。」

「我没生气。」赵先生无奈。

「过来，告诉我你今天都做了什么？」伊凡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赵先生顺从地在那里坐下，被紧紧地搂住，一时有些出神。

「海德里安？」

「啊，没事。」他摇摇头，「什么也没做，只是打工而已。」

「想要出去玩吗？过一阵子有几天连假，不如我们一起去哪里玩？」伊凡摸摸他的脸颊，手指勾画似地轻轻抚过他的眉毛。

赵先生被弄得有些痒，随即别过脸，抓住了男人的手指，「到时候再看吧。」

「你真难讨好。」

「咦？」

「不喜欢花，不喜欢礼物，也不喜欢我开车送你回家。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伊凡假装埋怨道。

赵先生愣了一下，很快地道：「花跟礼物都没有必要，我又不是因为这个跟你在一起。送我回家也不是必须的，搭地铁对我来说比较方便，也省得你费事。」

「我就是喜欢你这种冷酷的地方。」伊凡呢喃似的声音在他耳边道。

「我哪里冷酷了。」赵先生一头雾水。

「全部。」伊凡蹭了蹭他的颈侧，「之前问你要不要同居，你竟然毫不考虑直接拒绝，也不想想这对提出同居的我是多大的打击与伤害。」

「嗯……因为……」赵先生绞尽脑汁，终于道：「情侣之间还是要保持一点距离，要不然你大概很快就会厌烦我。」

「一般来说，你这种年纪的人不是应该很黏情人吗？」

「我不是。」赵先生斩钉截铁答道。

伊凡不再说话，只是笑了起来，有点落寞。赵先生并未察觉，手指抚摸着对方的头发，脸上却是若有所思的神情。过了一会，伊凡道：「海德里安……」

「什么事？」

伊凡沉默半晌，大概在考虑什么，最后终于道：「不，没什么。」

赵先生有些疑惑，但并未深究，两个人在沙发上依偎着彼此，看了两部电影，最后在午夜到来前，伊凡抱着已经睡着了的青年走回房间，把人放到床上，盖上了被子。

他撩了撩青年柔软的头发，在脸颊上留下一个轻吻。

「……伊凡？」对方半睁着眼，模模糊糊小声叫他。

他把青年抱在怀里，细细地抚摸背脊，很快地，对方就像被安抚了的小动物一样，发出细微的哼声，最后安心地睡着了。

赵先生在周日下午独自回到自己的公寓。

他打开窗户让空气流通，接着去冲了个澡，最后裹着一条浴巾出来。客厅旁边的窗子并非落地窗，但赵先生仍谨慎地关好窗户拉上窗帘才化回兽形；自从青年期以后，赵先生终于能够掌握维持人身或兽形的技巧，再也不必为了可能在旁人面前突然变回原形感到苦恼。

铺设在窗户边的地毯被晒得暖洋洋的，他向来喜欢趴在窗边晒太阳的感觉，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醒来时已经是翌日的早晨，赵先生在地毯上翻了个身，忽然瞪大双眼尾巴竖直，耳朵微微动了几下，随即浑身戒备起来。

屋子里有轻微的异响。

他还来不及化回人形，客厅的门就被打开了。

赵先生一悚，面对着眼前的人却像是突然被扼住了喉咙，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早安。」对方若无其事地说道。

——居然是他！

赵先生感觉自己的心脏彷佛被紧紧捏住，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化为人形穿好衣物后，问道：「你怎么来了？纳森尼尔。」

「来看你。」男人神色淡然，「上一次见到你，好像是几十年前了。」

赵先生没打算停留在这个话题，「我不记得有给你这里的钥匙。」

「奥德莉亚把她的备份钥匙借我了，毕竟这里是她的房产。」纳森尼尔扫视着他，目光掠过颈侧时，眉心不明显地拧紧，神色也微微冷了下来。

「噢。」赵先生没发现对方的异常，迳自道：「那么你也看到了，我过得很好。我能照顾自己，独自生活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我对这点没有任何疑虑。」纳森尼尔有些生硬地道。

赵先生沉默下来。

大约五十年前，他最后一次看到纳森尼尔的那晚，同时也是他们最后一次发生关系。

那一晚赵先生表现得十分热情，得到了对方的热切配合，翌日早晨他却懦弱地不告而别。他曾经拜托奥德莉亚转告纳森尼尔自己到外地留学的事实，却始终不敢问她，纳森尼尔对他匆促的离去是否介怀。

彷佛是看透了他的慌乱，纳森尼尔开口道：「海德里安，我——」

男人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迫停下，他们都听见了大门被打开的声音，视线同时警戒地投向门口。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客厅的门再度被打开。

在安静片刻后，不请自来的第二个人收起脸上的讶异，笑了起来，「原来你已经醒了？我还打算给你一个惊喜。」他扬了扬手中的纸袋，「你喜欢这家店的咖啡跟松饼，对吗？」

原本对峙着的两只野兽脸色都有了变化，赵先生略微有些紧张，纳森尼尔则原因不明地抿起唇。

赵先生接过纸袋放到桌上，抱了伊凡一下，「你来得真突然，不过谢谢你，我确实喜欢这个。」

「你喜欢就好。」伊凡偏头往另一侧望去，神情有些异样，「你不为我介绍一下吗？」

「这是纳森尼尔……我哥哥。」赵先生忐忑不安道，「他刚好路过这个城市，所以来看我。」

幸而纳森尼尔并未立刻否认，而是向对方微微颔首；两个男人礼貌性地握手过后，伊凡脸上挂着相当客气的笑容说道：「很高兴认识你，我是伊凡。」

纳森尼尔的鼻尖微微动了一下，眼神变得幽深，却仍然执着地问道：「你跟我弟弟是什么关系？」

「我们已经交往半年了。」伊凡说话前瞧了他一眼，没有收到任何警告，于是干脆地回答。

赵先生只觉得心脏跳得愈来愈快。

一个是以前养育自己并且有过性关系的人，一个是现任的情人，这种场面简直尴尬得令他想独自逃走。但是另外两个人似乎并没有发现他的窘迫，几句闲聊间，已经谈到了伊凡与他最初是怎么开始这段恋情的。

「……我们常在某家咖啡店见到彼此，那是他打工的地方，我每天都去买咖啡。后来有一天，我看到他跟别人吵架的样子，觉得有点可爱，所以趁着结帐的时候跟他说，我喜欢他。」

「噢。」纳森尼尔冷淡的应声，似乎一点也不感兴趣。

「他当时整张脸都红了，只肯答应试着跟我约会。」伊凡说到这里看了他一眼，明朗的笑容中毫无阴霾。

这时的赵先生却无暇他顾，整个人都僵住了。

即便对方一贯没什么表情，他也知道，此刻的纳森尼尔似乎十分地……不悦。

因为还要上班，伊凡并未停留太久，在给了赵先生一个有些过份热情的亲吻后，礼貌地与他们告别。

赵先生目送着对方的背影与被关上的门，突如其来地打了个哆嗦；他能感知到，身后的男人正在一步一步地接近中。

其实他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要怕，纳森尼尔只不过是顺路来看他，仅此而已——好吧，也许对方仍然对他不告而别的事情心存芥蒂，但他完全可以不必这么心虚，纳森尼尔又不是他的什么人。

尽管这么想着，但赵先生仍战战兢兢转过身，强笑着说：「正好有早餐，我们一起吃吧？」眼见对方的神情并未好转，他连忙补充道：「这家店的松饼真的很好吃，经常要排队才买得到，你一定会喜欢——」

不知为何，纳森尼尔的脸色愈发地黑了。

两人默默吃完早餐，赵先生坐立不安，既想躲到房间里，又不敢真的这么做。其实到现在，他还是不懂对方在生什么气。过了半晌，他怯怯地看了对方一眼，立刻被对方过于锐利的目光吓了一跳。

「刚才那个人说他是你交往的对象……」

赵先生点了点头。

「你……一直在用人类的方式跟人类交往？」

「嗯。」

纳森尼尔沉默下来。他原本锐利明亮的目光暗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幽深到难以读清情绪的眼神。他望着赵先生许久，终于道：「跟他分开，我可以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都处于呆滞状态的赵先生终于回过神来，还来不及思考，便脱口而出道：「为什么？」

「你记不记得我教过你什么。」纳森尼尔语调并不高昂，但却莫名地有了些许咄咄逼人的意味。

赵先生呆了一下，道：「你说过，虽然生活在人类社会中，但我们永远不会是人类。」

「你没有必要跟人类交往。」纳森尼尔冷静地说，「发情期到了，大可以去找个中意的同伴，跟人类在一起只是舍近求远。」

「我不介意。我也不是因为发情期才……」

「他知道你是一只披着人皮的野兽？」

「……」赵先生无话可说了。

诚然，他是披着人皮的野兽，这层皮也不是可以永远披着不脱下来的；维持人身并非毫无限制，发情期到来时，他偶尔也控制不了自己，不免会下意识地回复到野兽的状态——而这些事他还不认为可以向情人坦白。

赵先生安静了一会，「这不干你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这么说，你不打算跟他分开？」

「是。」赵先生咬牙道，「话说回来，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我决定暂时留下来。」

在赵先生不敢置信的目光中，纳森尼尔从容地在客厅内坐下，并且拿出书本读了起来，似乎短时间内不打算离开赵先生耗费重金购买的昂贵沙发。赵先生恼怒地瞪着对方，对方却无动于衷。

纳森尼尔抬起淡色的眼望向他，神情近乎漠然，「顺便问一句，你打算学人类那样约会恋爱最后结婚？」

「我觉得那样也没什么不好。」赵先生生硬地回答。

「很好。」

虽然在这之后两人再没交谈，但赵先生可以肯定，比起先前的微弱怒意，纳森尼尔现在显然更生气了。但是谁管他呢？赵先生自己都烦躁得受不了了。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跟过去相较没什么太大的改变，脸部线条依旧冷峻，生气的时候也绝不隐藏情绪。即便这么些年来都没有见面，甚至不曾联络，对方却一点也不令人感觉陌生。

看到纳森尼尔如旧时光景坐在自己面前，赵先生不由得有些恍惚，彷佛自己还是当年那个并不成熟的幼兽。

自从开始独自生活，赵先生一直都与奥德莉亚维持着联系，他从来不问她关于纳森尼尔的事情，心里却很清楚她肯定会把自己的近况告诉纳森尼尔，只是那之中或许隐瞒了一些东西——而现在，纳森尼尔来了；显然她改变主意，把他试图跟人类维持稳定关系的事情告诉了他。

赵先生可以理解对方的不悦从何而来，毕竟他试图跟人类一起生活，这跟生活在人类社会中完全是不同的概念；打个比方，大概就像前世的他身为同性恋，与社会主流价值观不合，而为家庭亲人所不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