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面对的是“冷心墨莲”。
赵秋墨瞬间就移动到李子鱼身后。只是短暂的一瞥,李子鱼就认出他手上的那把刀是西域失传已久的毒刀——四月寒霜。
一只夜行飞蛾撞到刀上,瞬间尸骨俱腐。
那一刹那超出了所有反应时间。李子鱼正在数“三”时,刀锋在他身上划出一个完美弧形,劈碎夜空。赵秋墨唇上漾起微笑,子鱼,我本来不想这样对你。但你不死,我得不到天下,和青衣。
收刀。
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散落一地。
李子鱼的身子笔直倒下,如同一截冬日的枯木。月光倒映在他大大睁开的苍白的瞳孔里,如水安静。赵秋墨高傲站在李子鱼脚边,风把他的高高束着的长发吹起,遮挡的脸上的表情。
“小鱼鱼,你太天真了。你的内力的确足够强大,但我不给你使用它的机会。”
谁能想到,就在一月之前,这两人还在同一家酒馆喝酒,去同一家青楼,互述同窗之情,言笑晏晏。朝廷内水深,深不见底。
从李子鱼最开始拉着赵秋墨去藏芳楼找画屏姑娘的时候,就注定了今天的结局。
“今生为敌,来生我们再做好友。青衣是我的。”留下一句话,赵秋墨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人,抱紧怀中人转身离开。
忽然有人轻笑:“早知道你如此阴险,来生也不与你做朋友。”
蓦然回头,看到更远处的阁楼上站着一个人,手持一只竹笛,神情淡然,一副高台看戏的样子。竟然是本该倒在地上的李子鱼。他笑得怡然:“你不知道冷心墨莲第三阶的经典招数是‘纵魂’么。笛声响起之时,你眼前一切,皆为幻像。好歹我们同窗十年,你那点把戏我又不是猜不到,哪里会笨到中计。”刚刚空气是确实有若有若无的笛音,赵秋墨以为远处谁家奏乐并未在意,无形间心智被迷惑。
赵秋墨低头看脚边,如冬日枯木一样倒下的李子鱼的尸体,竟然真的是一截砍成两断的枯木。
暗骂,妈的个X,白王果然深不可测。
即使在火海和房顶上,李子鱼说话也不失皇家的高雅尊贵:“不看清你隐藏的实力,我怎么会轻易出手。真是好速度,等会儿动手时我不得不注意啊。”
赵秋墨暗自估计,自己最多能跟李子鱼过招三十招。三十招内不分出胜负,必败。所以三十招内招招必狠。
只听到竹器与刀相碰撞的钝响,黑夜里一白色一紫两个身影纠缠。背景是下面熊熊燃烧的火海和天边一轮圆月。场面入修罗地狱。李子鱼用的是那把竹笛,赵秋墨用的四月寒霜。武器已经不重要了,高手过招,手里用的究竟是刀还是一根柳条一片木头已经无关紧要,以伤到对手为原则。以迟慕惯用嘴咬,用板砖拍人为例。
“你这么渴望权利?”挡住赵秋墨一刀,李子鱼冷冷的问,“甚至不惜把本来可以过上平静生活的迟慕重新卷入肮脏的政治里来?”
“我爱的是青衣,不是现在的迟慕。只有我才能把他变回过去的青衣。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你背后默默的看着他,我知道他的价值。只有他才配与我一起夺取天下。”
“我不容许你再把他卷入肮脏的政治里去。”李子鱼的声音愈发冰冷。
赵秋墨忽然大笑:“李子鱼啊李子鱼,你口口声声说不把他卷入政治。要是我告诉你他是谁,你还不把他利用得抹干吃尽,跟我一样!”
如果我告诉你他是先皇第九皇子,差一点被立为太子的人,你还会放着这么好一颗棋子不用,任他自由吗?!
“你不用告诉我他是谁。你永远带不走他。抱着一个人会行动迟缓,你已经输了。”
话声放落,竹笛捅一掷正打中秋墨大穴。赵秋墨喷一口血,急忙抽身退出。情知无处可逃,低头看怀中人还在熟睡,脸色平静,容颜如玉。赵秋墨面露狠色。
青衣,你是我的!
我得不到你,其他人也不能得到你!
你等我,我会回来接你的!
李子鱼见赵秋墨抱着迟慕的样子如同被逼入绝境的野兽,便未敢上前。毕竟迟慕在他手里,怕有个万一闪失。只见赵秋墨忽然解开迟慕的睡穴,手指在他眼睛前轻轻左右摇晃。
赵秋墨对懵懵懂懂睁开眼睛的迟慕柔声说:“看着我眼睛,像把我装进你的眼睛里。乖,对了,就是这样……”
塞外流传的邪术——催眠术!
赵秋墨往李子鱼处一瞟,目光骤然阴沉:你敢我过来就杀了他。又转头对着怀里目光朦胧已经被催眠的人,脸色重新温柔:“我本来不像对你催眠的,我喜欢原本的你,但这也没办法。乖,你还记得那个假青衣么?你亲眼看到子鱼把他交给皇上,然后动手杀了他的吧?”
怀中的迟慕懵懂的点了点头。
迟慕点头,眼睛里是大片大片的空白,任人随意涂抹颜色。
“他之前对假青衣是不是百般体恤呵护?”
迟慕空白的大眼睛里流淌出隐约的痛苦,眉头不知不觉皱起来,又被赵秋墨抚平。
赵秋墨修长的手指抚摸着迟慕精致的脸庞,声音愈发轻柔:“记住,小慕慕。不管李子鱼对你多么温柔体贴,顺从呵护,他永远不可能真心。他会像利用假青衣那样利用你,然后为了利益出卖你,最后杀了你。”
“你记住,他永远不可能真心爱你。”
抬头,给站在自己面前,脸色苍白的李子鱼一个胜利者的微笑。再低头,手抚摸过迟慕微微张开的嘴唇,手指试探性的伸进去,感受到迟慕口中温暖的体温。最后附在尚在催眠状态的人耳边,轻咬他的耳垂,含住,呢喃般的说:“乖,我会走很长一段时间,这样做是为了让你等我死心塌地的等我回来。可能会有点痛。但我爱你。”
忽然拔刀,一刀插入迟慕身体。鲜血自伤口喷涌而出。
迟慕无意识的低低叫喊一身,李子鱼脸色立马变得纸一样苍白。即使在不清醒的状态下,迟慕的身子依然因为疼痛而弓起,继而在赵秋墨把刀那一刻绷紧。眉头纠结皱起,嘴唇逐渐失去血色。血在裹住他的白床单上逐渐蔓延,染成暗红色的地狱花。
“小慕慕,记住最后一点。这一刀是李子鱼给你的。”
方才的打斗之间,火势更加凶猛,低矮之处已经火海一片,断壁残垣。他们站到白王府高高的正殿上,脚下一片连天火海如无底地狱般肆虐,仿佛要把人拖下去万劫不复。
赵秋墨抱起迟慕,在他痛苦痉挛的唇上轻轻一啄,记住那人唇的味道。手一松,迟慕便掉入下面的黑暗与火海中。
向着迟慕消失的地方,李子鱼果断的飞身下房,素衣一闪,消失在地狱般的火海。
赵秋墨低头凝视大火,转身,消失在沉沉夜幕中。
城外已经有人准备好一匹骑往边塞的快马。
以子鱼的身手,接住迟慕应当不是问题吧。这次没能把迟慕带走,确实是计划的一大失误。但若不把迟慕还给李子鱼,趁着他飞身下屋救迟慕时逃走,现在自己恐怕已经身首异处了。
迟慕你等我,我会变得比子鱼更强。然后带走你,我们共创天下。
第二十一章
金銮殿上铺的是苏州进贡来的鎏金地砖,明晃晃的琉璃色映得人影清澈如水。
李琛慵懒的斜坐在金雕玉琢的宝座上,空荡荡的大殿前只站着一个俊逸的人影。
“逆贼赵秋墨叛乱的事情已经通报全国,勒令各关口严加把守。臣认为他举兵进犯京都是迟早之事,陛下应当尽早剪除隐患为是……”
“白王,防务之事情朕已经交给你了,怎么做是你的事情,不用一一向我汇报。边塞那些难民,多死几个无所谓。” 李琛刷的从金銮宝座上站起来,举起一只手止住李子鱼的进言:“现在朕不想谈赵秋墨的那点破事。上次文会的事情,爱卿还记得吗?”
提到文会和假青衣之事,李子鱼万年扑克脸上眉头紧颦。悔恨应当提前和迟慕说一声。虽说是中了催眠术,但倘若不是自己下手太狠毒伤了迟慕的心,也不至于中术这么深。
李琛深看了一眼李子鱼脸上的表情,笑得甜美:“确认了那青衣是九弟么?”
“臣核查属实。”白王的声音波澜不惊。
李琛笑得愈加甜美:“太好了。朕想念这个弟弟想念得紧。尸体还在么,朕要亲自鞭尸……”忽然面容骤变:“什么?!不知道被下人埋到哪里去了?!给我挖出来,一定要挖出来,掘地三尺也要挖出来!!!”
赤着足狂暴的在凉如水的大殿上走,空袖灌风,恼怒的挥舞。李子鱼叹口气,好歹是个皇上,怎么鞋都不穿就上大殿了呢。
“九皇子毕竟是皇家血脉,况且已经过世了,这样的责罚是不是太……”李子鱼视面前狂怒的皇上如无物,面不改色。
李琛苍白的脸却在激动中变成病态的绯红,连续骂了半个时辰声音不小反大。见面前的人一点反应都没有,箭步上前抓起他的衣襟:“你不是白王吗,这点破事都办不到!每个人都不在乎朕,不关心朕,一个一个在朕面前恭谦得要死,转身全想着害朕!”
李子鱼不动,任由他抓着,恢复了那张扑克牌脸,心中暗笑:你不也想我死吗,何必把自己装的这么可怜。你不正想借着青衣事件治我的罪,剪除隐患么。现在可是一头的都没站到,却把国防的重任一句话推到我肩上,自己想着的是报复。
“三个皇兄五个皇帝,独独九弟最受宠爱!怕我们害他,父皇连他的脸都从来不让我们;他说宫里闷,父皇同意他随意出宫;他要识字,为他创办了天下最好的学堂,恨不得把天下交给他!那年母后染病,三日滴水不进,父皇却一次都没来看过。派婢女去问,回却禀报说在教九弟写字!”
“这不是九皇子的错,这是先皇的过失。”李子鱼面色不改。
手一松,一推把李子鱼踉跄的推出几丈远:“你们都不关心朕,都不在乎朕!没有人在乎朕!”
听到动静,忽然殿外跑出一人。粉衣薄袖,笼烟眉,点绛唇,眼若秋水,眼梢往上挑,细看像一只上等的妖媚狐狸。金銮殿上随便跑来一女子,一手叉着腰,柳眉倒竖,兰花指指着当今圣上就骂:“谁不关心你了啊!说说谁有冷落你了啊!老娘刚学绣花,被你吵得头都大了!有本事再吵,今晚上就不要爬到老娘床上来!”
所谓“问世间情为何物,一物降一物”又在这里得到充分体现。李琛看到这女子,顿时矮了一截身高,短了两分气:“烟妃啊,朕、朕正在和白王商讨国事,痛骂逆贼赵秋墨呢。现在国家存亡关头,烦劳烟妃多多担待啊。赵秋墨你这个逆贼!你一点不在乎朕,朕就是天下!你和朕造反就是与天下为敌——烟妃要是在头痛,朕不骂就是……”
此人就是全国上下唯一能降服昏君李琛的人,一年前江湖上进贡来的妃子——烟柳。
苦了江湖三才女之一,雪山派掌门三女儿,人们常喊的三小姐烟柳,就这样丢了江湖自由甘愿入宫陪伴昏君。
伴君如伴虎。但俗话说得好,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
这烟柳小姐名字虽然起的诗情画意,身份又名列江湖三大才女之三,实际上大字不识,从小到大除了杀人用的毒针就没见过针线为何物,活脱脱的母老虎模范。之所以名列三大才女是之三因为她精通武学,擅长杀人分尸抛尸埋尸。幸好异性相吸,暴君虽昏,除了烟妃日常大闹之外后宫还算清净。
没有人明白为什么雪山教会心甘情愿的把三小姐交给朝廷,幽囚于深宫。有人说是要武林之人保护圣上安全,有人说雪山教讨好朝廷的证据,还有人说白王在这件事里出了不少力气,在皇上面前埋了个棋子。
李子鱼见烟柳来了,顿时松了口气。悄悄告退,要回去看那个人的状况。
退出大殿时暗笑:赵秋墨你也太小看我了。你当这么多年我手下鲲鹏堂的暗使都是养来吃白饭的么,迟慕的身份,我何尝不知道。只是我绝不会把他置入危险权势争夺当中。
且说这几日迟慕那边的状况。
那日李子鱼飞入火海,千钧一发之际抱住了迟慕正在流血的身子。那裹着他的染着红血的白床单身子在下落的翻飞鼓动,衬得他如同断翅蝴蝶。猛然抱在怀里又觉得轻得可怜,顿升内疚之情,手指抚过那人脸庞,一下,又一下。忽然惊觉,那张脸和以前看的又黄又瘦的样子不一样了。
安置在雪净院,请了江南最好的医师,日日守在床头,等那人醒来,又怕那人醒来。
发丝堆在床上,眉眼如柳,肌肤如雪,脸尖的可以削葱。挺秀而狭窄的鼻翼有点雕琢的味道,朱唇尚无血色,苍白得脆弱。总之看了这人的脸,忽然会觉得身边的人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统统不堪入目。
这张脸自己见过。
原来在藏芳楼遇袭的时候,救自己的正是他。那日之后李子鱼心中一直疑惑,难道是自己感觉出错了,为什么让小四守着的那个人,和在藏芳楼救自己、给自己吸毒的那个人,都有青衣的感觉。原来,都是你。
很小的时候就做过打算,不管面纱下面的脸是多么丑,长了疤也好,满脸麻子也好,都娶回去做老婆。后来见到扮作杂役的他,只觉得面容正常,就是有些偏瘦,还颇为痛心。忽然发现面前是如此惊世美人,倾国倾城,顿时有些不知所措。继而又释然:原来你是长这样子。这么多年在我面前乔装打扮,今天终于见到了你的真面目。
眼是烟波横,眉是山峰聚。
带恨眉儿远岫攒。
皓腕如霜雪。
怎么都形容不出这个人的美好。纵是在重伤高烧昏迷中,挺秀的眉依旧是紧锁的,身子依旧绷带紧紧的不肯放松。琴弦绷得太紧尚恐不能持久,何况人乎?于是手一下有一下的轻抚那人的脸庞,希望抚平了梦中的伤痛。
迟慕会在病中反复清醒。闭着眼睛先要水,于是李子鱼用丝帕蘸湿润了,温柔的涂抹在那人干燥的唇上,然后一滴滴润入喉管。喝了水有点力气,迟慕就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忽然发现眼前不足两寸处摆着李子鱼脸,正关切的望着自己。赵秋墨的催眠马上发作,迟慕会疯了一样扔东西、尖叫、哭闹、抓人,力图使那个人离自己远点。一旦李子鱼退出床沿,迟慕就钻进被子里团成一团,宁愿憋死都不肯出来。渐渐烧糊涂了沉沉睡去后被李子鱼从被子里抱出来呼吸点新鲜空气,恢复点体力后又口渴了要水,睁开眼睛见到李子鱼,之前要死要活的事情又重复一遍。
医师说:“迟慕公子身上中的这刀虽然不在要害,但伤口深、又有奇毒。毒素攻心才发这奇烧的。公子本来身子就虚,元气又被烧掉不少,这样折腾下去,性命恐怕……”
“本王只是略略照顾他一下……”李子鱼倔强的别过头。
医师说得阴风惨惨:“小医明白。白王尽管照顾,小医这就去准备寿衣。”
抓起医师的衣襟提起来,问:“这破催眠术,当真没有解吗?!”
医师是江南最好的医师,所以也敢对着白王直言进谏:“不是无解。解铃还须系铃人,迟慕公子是在心智迷乱的情况下中的催眠之术,只有在同样心智迷乱的情况下,由施术人解开……”
同样心智迷乱的情况下,难道还要让他再受那一刀之苦吗,况且施术人现在远在塞外。李子鱼痛苦的捂住脸。
迟慕你等我,等我先把赵秋墨捉到你身边。
那日迟慕醒来,又蜷缩在被子里不肯出来。忽然觉得有手隔着被子温暖的抚摸自己的脊梁。感觉到是李子鱼,心子莫名一紧,恐惧就上来了。那手却只是温柔的一下一下抚摸。隔了半盏茶的功夫,听得重重一声叹气。迟慕本来累,又昏睡过去,醒来之后却再没见过李子鱼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