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鱼脸上的笑意一扫而光,寒气顿起:“亏你是鲲鹏堂第一消息使,这点都想不通吗?!”
风崖刷的跪下,低头:“属下愚钝。”
李子鱼缓缓道:“赵秋墨既然打着九皇子的旗号叛乱,自然会不惜代价把正牌九皇子捉到手。何况他对迟慕这么执着。他必定设了局,张网以待。”
迟慕醒来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桌上的词,反复读之,摇头:“真是狗尾续貂,好好的上阕给毁了。”
又扶额,回忆晚上的事情,脸红得跟螃蟹似的。旁边一丫鬟端着养生的红枣羹进来,说:“昨儿余紫理余大人来找主子,等到天明才走。”
迟慕摸摸发烫的脸,恍惚道:“是小理么。”
撑起身子起床,只觉身后刺骨疼痛。又跌坐回床上,更痛,触床又弹起来。
推开丫鬟送来的红枣羹,恍恍惚惚的走出门,又走出白王府。
大街上人来人往,谁会关心你昨天晚上和谁,在哪里,做了什么。
小理,原来你对我也是那种感情。
原来你也逃不过这种美貌的魅惑。
但是为什么,自己并不反感,就好像早已习惯一样。
走过一座桥,一只趴在桥头的老黄狗响亮的打了个喷嚏。
忽然听到有小孩的声音:“妈妈,狗打喷嚏天要下雨,是不是要下雨了啊。”
话声刚落肩上湿了,豆大的雨点开始星星点点下落。哗啦哗啦,愈来愈密。
身后响起孩子巴嗒巴嗒的脚步声:“妈妈,前面的房子好漂亮,我们去躲雨好不好?”
孩子他妈终于发话了:“快点回来小兔崽子,不准去那种鬼地方!”
迟慕猛的停步,抬头,发现自己失神中几乎已经撞进一栋楼。
大堂内几乎没人,熏着暖香,垂着细细竹帘。几个面容清秀的公子在里面无所事事的闲聊。软香帘幕,有吟诗的,有看书的,有品茶的,各取所需,倒像个清幽住所。
楼上的招牌只有三个字:清湘馆
第二十七章
重兵压城的时候,朝廷中通常只有两个派别:主战派和主和派。主战派以宰相张知正为首,带领全朝三分之一的言官日日跪在金銮殿外请求皇上出兵平叛。主和派的代表是白王李子鱼,控制朝廷另外三分之一的言官,迟迟不动兵。剩下三分之一的大臣选择沉默,不趟这趟浑水。
仍是金銮殿,鎏金地砖照映得人影清澈如水。
张知正抖抖官袍,行礼磕头举起奏章:“臣以为,逆贼赵秋墨倒行逆施,图谋不轨,不应当养虎为患。应兴兵讨伐,施行天道。如今此贼起兵谋反三月有余了朝廷却毫无动静,岂不让天下人看笑话!”
李琛懒懒的应道:“朕说过,边防之事已经交给白王。勿在朝廷上再提。倒是爱卿,朕在西苑修的避暑华清宫工程进行得如何了?”
“陛下!国难当头,陛下还有心思大兴土木修建宫殿,世人当作何感想?于宗庙何堪?!况且白王素于赵秋墨深交,边防之事交予白王,岂不羊入虎口?!(说罢瞪一眼垂手而立的李子鱼,后者表情风轻云淡)老臣以为,白王迟迟不发兵讨伐逆贼,罪当罚!”
李子鱼叹口气,友好提醒道:“张大人所言及是,子鱼迟迟未出兵,确实于情理不符。但请张大人算算,本来朝廷养兵三十万,赵秋墨一走带走二十万最精锐的部队。我们五万兵护卫都城,五万军事出征。张大人算算账,五对二十,如何和人家打?”
张知正语塞:“那个、那个……但白王现在毫无作为,如何安稳人心?赵秋墨打出已故的九皇子殿下旗号,妖言惑众,这如何是好?”
李子鱼笑得礼貌,脸色深不见底:“这一点张大人不必担心,本王已经派人大街小巷张贴告示辟谣了,取得冒牌九皇子头颅悬赏黄金千两,活捉赏金百两。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样表决心,谣言当辟了。”
李子鱼又意味深长的加上一句:“子鱼那里有几部不错的兵书,什么时候送给张大人看看。”
张知正脸腾的红了,胡子气翘:“李大人不要狂妄。当年老朽上朝议事的时候你还穿着开裆裤呢。既然说老朽不通兵法,那你给出个退敌良策来!”
“张大人息怒,子鱼并非有意冒犯。”李子鱼抬头看看金銮宝座上的李琛,嘴角暗笑,表面依旧恭谦平静。拂衣、跪拜、行礼,动作行云流水:“臣有退敌之策,请陛下恩准。”
李琛似笑非笑:“但说无妨。”
“目前赵秋墨正和蒙古夷狄争河套平原,一时无力南下。而臣以为,只要给时间,我们的兵士不止十万。我们可乘机调集各地藩王军队入京勤王,择优录取勤加操练。给臣一个月时间,可再召集三十万军士。兵调到的时候,赵秋墨差不多能为我们把蒙古人解决了。趁他兵马疲惫的时候我们再出击……”说罢抬头看李琛。李琛笑得深不可测:“爱卿想要调兵权?”李子鱼低头,恭敬回道:“为国为民,非调兵不可了。”
嘴角却隐秘的勾出一个看不见的笑容。李琛之所以把边防交给他,是因为目前京城只有十万兵士,而且都是赵秋墨挑剩下的,五万让他带兵出征,五万自己留着,倒是安全。加上他幽囚李子鱼的父母恭亲王与恭亲王后于南宫,有人质在手不怕李子鱼谋反,便可以放手让他去消磨赵秋墨实力。但手上如果有调兵令,兵一多,事情就不一样了。
李琛伸出手指闲散的敲敲镶金龙椅的扶手,上下打量李子鱼。
忽然灿烂一笑:“不准。朕令你带五万精兵,出征。”
出征?!五万人?!
看见眉头皱起的李子鱼,笑得深沉:“爱卿真是越来越玉树临风,不愧是人中楚翘。若真想要调兵令,今夜到朕寝宫来。不然就可以回府收拾东西准备明天出征了。”
满朝文武都一片死寂,有人战战兢兢擦了把汗。
李子鱼直直身子,官袍掩映下的身子愈发清秀挺拔。温和一笑,满殿如沐春风,像是哄孩子的软言道:“陛下又说胡话了,烟妃若知道岂不又要气得绝食三日。现在不是出兵的时候。”
李琛一挥手,明黄色衣袂亮得刺眼:“烟妃最近不舒服,让朕不去烦她。就这样,若想兵权,晚上到我寝宫来。退朝。”
李子鱼叹一口气,回首望着殿外盛开一株红梅:“陛下还在恨臣。”
李琛再灿烂一笑:“退朝。朕从一数到十,数完还杵在朕面前,通通杀头。一、二、三……九、九点一,九点二——李爱卿,你怎么还站在朕面前,当真不走?”
数到三的时候,金銮大殿已经空了,只剩下一个安静伫立的白王和一只不知道那个跑的急的大臣落下的鞋子。
“九点九……九点九一、九点九二……”
李子鱼温和一笑:“不管陛下怎么看臣问心无愧。”
转身,脚尖点地,青蓝缎子的官袍飘逸展开,消逝在殿外蒙蒙细雨里面。
迟慕抬头,看见楼上的招牌:清湘馆,嘀咕一声:“哦,走错了。差点闯进相公馆里去。”转身又往回走。忽然觉得衣服被人拉住。
“这位公子,走到门口怎么就折回去了呢?看脸色像是有心事,进来喝杯茶如何?”拉住他的人是个俊美青年,鼻梁高挺,眉目深陷,笑起来不拘束的露出白色牙齿。青色长发束起,清清爽爽,皮肤略带古铜色。到没有普通倌人的柔弱,倒有点野性。
迟慕歪起脑袋:“没见过你这么豪爽的倌人。”
那人又露齿一笑,一把拉过迟慕,附在他耳边:“难道公子眼里倌人都是柔柔弱弱的?在下梁羽萧。像在下这种不拘的也有,而且偏偏有客人好这一口——而且我也觉得,你也喜欢这一口……”
迟慕一跌,就跌进他怀里,感觉到光滑坚实的肌肉。正怔着,就连拖带拉进了清湘馆。一个不留神,已经被按在一张梨木椅子上,面前上了杯烟气袅袅的绿茶。厅内看书的公子抬头瞟了他一眼,继续看书,吟诗的不吟了,笑吟吟的往这边看,品茶的放了茶杯走过来,一手勾起迟慕的下巴上上下下仔细看,问:“羽萧,哪里拐骗这么好看的公子过来,这明亮的眉目,啧啧……调教一个月就可红透半个京城了。”
梁羽萧一把抓住他的手:“别动手动脚,这可是爷今天的客人。”
说罢竟然往迟慕怀里一坐,手往迟慕脖子上一勾,笑得魅邪。浑身上下流露的是野性的美,像草原上矫健美丽的豹,挑起男人的欲望,让人想征服。
迟慕只是木木的问:“我是被强拖进来的。座上这杯茶多少钱,我怕今天银子不够。”言外之意是,我没钱,放我出去。
梁羽萧从他膝上跳起来,做到八仙桌对面,手托着下巴上上下下把迟慕打量个够,眯起眼睛道:“公子长得好看,这茶钱算我请。”
迟慕这才端起茶杯抿一口:“上次来这里,没看到你们清湘馆。才开的么?”
“公子好眼力。敝店开业才三月有余。啊对了,公子贵姓?”
“免贵姓迟,单名慕字。迟慕。”
梁羽萧点点头,若有所思:“迟慕……美人迟暮,好名字。担得起这个名字的果然是美人。”又一展身形,到迟慕面前,手往衣服下一滑,迟慕啊了一声:“你做什么?”梁雨萧道:“自然是尽职责为公子服务了。”身子在迟慕身上蹭蹭,又邪魅一笑:“公子这么敏感,应当不是第一次了。要不……楼上有上好的房间……”手又在那里一撩拨,迟慕浑身一颤,却摇头:“今天不用了。我付茶钱走人。”
梁羽生手往迟慕脖子上一勾,扳起他下巴,一低头印在他唇上:“美人,既然来了,想走没有这么容易。外面下那么大的雨。”
迟慕只觉得像被蝎子蛰了一下,浑身一冷。
忽然门外慌张的跑进来一个小厮,附在梁雨萧耳边说了几句话。梁雨萧眉头皱起,放开迟慕,向门口走去。片刻后又回来,带着一个人,冲迟慕笑笑:“有人上门找麻烦,已经没事了。”
逆光,看不清那人的脸。只看到他双手反剪跪在门口,口里似乎堵着什么东西,呜呜半天不得言语。两个下人走进来把他拖入一扇小门去。路过那绑得粽子似的人面前时,那人忽然发力,身上缚的绳索寸寸断开,“呸”一声,口里的布条就吐出来:“迟公子,主子要知道你来这种地方,还不剥了我的皮!”
迟慕一愣:“这位公子,我们认识?”
疾风忽起,迟慕只觉得人被卷到半空,瞬间到楼门口。那人轻功了得,抱着迟慕的腰,脚尖一点地掠出一丈多:压低声音“公子别慌,在下风崖,李公子手下的人。这里危险。”
话声未落,大厅方才开大敞的门就忽悠的关上。房间顿时暗下来,只剩下从四壁高高窗户上落下的光线,看得见尘埃纷飞。
方才喝茶的公子修长的手指一伸,从茶杯里夹出一根银针,吟诗的公子把书一抖,里面掉出一把短刀,看书的人书一扔,袖子低下滑出寒森森的抓骨铁爪。梁羽生从腰上取出一把缠绕的软剑,脸色忽的阴暗,杀气顿生:“敢情是鲲鹏堂的人来找麻烦?!”
风崖冷笑:“我们府上迟公子生性痴呆,不小心走到赵将军地盘上了,失敬失敬。要今天在下不把迟公子带回去,主子会剥了在下的皮。”说罢把迟慕往门边房间角落里一抛,自己挡在迟慕面前:“没事。只要在下命在,绝不会让他们碰你一根毫毛!”
到底是鲲鹏堂排名第一的消息使,风崖从怀里掏出把短剑,剑光华丽凌乱,一阵光影之后,用短刀的那位公子锁骨上插着自己的刀,风筝似的挂在墙上,死了。可惜是以一对四,而且是四个都是高手中的高手,风崖渐渐吃紧,用一招一式有些不支。用铁爪的公子左手断了之后,风崖肩上也受伤了,殷红一片。梁羽生软件游龙走蛇,神出鬼没,一条晃眼明光拦腰横扫,风崖躲避不及,只得紧紧闭上眼睛,脸上是成熟男子的绝望。
片刻之后,预想的袭击没有到来。睁开眼睛一看,迟慕已经挡在他面前,两只指头夹住刀片:“你太逞强了,其实可以多靠靠朋友。鲲鹏堂里人都这么逞强么?”
梁雨萧一愣,见软剑被迟慕两只指头夹住:“九皇子好身手。”
迟慕笑笑:“赵秋墨让你来捉我,没有告诉你他那几招当初都是跟我学的么?他基本功不好,天天被老师罚蹲在书房外面扎马步。”
手一挥,剑风偏离,劈手夺过长剑。把风崖往门口一推,剑锋奇转,门板竟然裂开一条缝。
梁雨萧长剑一丢,手一撒,满天针雨,对的都是迟慕的要害:“白王把你去过的所去青楼都牢牢掌握在手中,你去哪个就关闭那个,唯独没有注意男倌的堂子。赵将军让我们在这里等公子的等了三个月了,自然不会轻易放你走。只有请九皇子受苦了。”
迟慕长剑又抖,挽个剑花,凝神闭气,剑走偏锋,梁雨萧肩上顿时挂彩。暗运力剑尖,回身劈去,门终于破开,阳光破门而入,刺眼夺目。
迟慕回头对血流不止的风崖道:“快出去,我随后就来!”
“九皇子好身手哦!”梁雨萧点头:“怪不得赵将军喜欢你。”
迟慕瞪了风崖一眼,眼神凶狠,风崖不禁打了个寒战:“现在逞什么强!你受伤了,留下也是累赘。出去!”
第二十八章
“现在逞什么强!你受伤了,留下也是累赘。出去!”
迟慕眼神犀利如刀,凶恶如鬼,和他眼神对接的瞬间,风崖本来一翻搏斗后滚热的身子如冰水当面拎下,打了个寒战。这,当真是那个这几日自己日日跟着只会逛花柳巷子吃桂花藕粉的人?当真是那个主子处处怜惜的粉雕玉琢一笑倾城的美人?
这是不可抗拒的压迫力,逼迫自己服从。这一生他只服从过两个人,幼年学武的师傅和主子李子鱼,可这一瞥,却让他从骨子里感到不可违抗。
风崖勉强一笑,拾起短剑:“在下说过,只要在下命在,不会让人伤公子一分毫毛。公子先走!”话音未落,身形先动,闪迟慕冲向梁雨萧,大有拼死一搏的架势。
经过迟慕身边时,忽然腰上一麻,低声道:“公子,你竟然……”,便不由控制的屈下身子。
迟慕一把扶住风崖,轻笑:“只是点了麻穴,一刻钟自然解开。”语罢,把人一抛,风崖变斜着飞出门外,消失在外面细雨朦胧的天光里。
空荡荡的大厅猛然传来清脆拍手声,略有回音,震得梁上微尘一粒粒落下来。梁雨萧拍手道:“殿下好快的指法,佩服佩服。”
迟慕苦笑,方才的平淡轻松荡然无存,身子兀的疲软,慢慢跪倒在地上:“我也不过强弩之末。梁公子的泡的真是茶,这一两千金的‘一钩吻’用在在下身上不会浪费么?”
迟慕早觉得身子不对,想是进来时喝的那杯茶里有毒,细查症状应当是一钩吻。《梦溪笔谈》里记载,一勾吻是断肠草的一种,可以微量既可麻痹肌肉,让人呼吸衰竭而亡。而且无解毒药,只能洗胃,催吐,用泻药。这味毒十分罕见,在江南一两千金。这茶里的一勾吻剂量不高,恰恰可以麻痹肌肉,让人心里明明白白,却浑身无力,动不了一根手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