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迟暮 上——空灯流远

作者:空灯流远  录入:07-02

月光很好,如泄地水银。

琴声分外清亮。

先弹了曲长清,又试曲佩兰。一个失神,徽部上一个音错了。

曲有误,周郎顾。

一个清冷的影子投在琴上。一双如玉的手温柔在弦上一挑,将音正了过来。

回头,自己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位翩翩公子。月光如银,人如月光。恍若幻觉。

画屏一时不知道该惊讶还是惊呼。

音声未喊出来,来人已经在她身边坐下。

“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画屏姑娘的确是个清幽美人啊。”迟慕对怔怔的画屏灿然一笑,笑得人畜无害,月光失色。

见画屏还是怔怔的,又在欺身向前,手从后面绕过她的窄肩够住琴弦,叮叮咚咚抚了一支曲子。末了把脸放在画屏肩上,笑问:“姐姐,知道这个是什么曲子么?”

身后有股淡淡异香,纵是情场上老道的画屏此时也是面红耳赤,全身僵硬,勉强才答道:“这是嵇康的孤馆遇神。能把这首曲子弹出清幽空蒙之气的,公子是第一人。”

“姐姐可知这首曲子的来历?”迟慕又笑嘻嘻的问,见画屏不语,接着说:“嵇康先生曾夜宿仙台,见月光泻泻,清风徐徐,也是今日的光景。忽然空谷里传来幽幽琴声,寻身而去,见一处幽馆。馆中有一位神巫姐姐,长得清丽,就像画屏姐姐一样……(摸摸美女的长发)。神巫姐姐教给嵇康的就是这支曲子。嵇康忘不掉美丽的神女姐姐,一生都在弹这首曲子,于是它就流传下来了(最后一句是迟慕自己杜撰的)。不过今夜来看,画屏姐姐要比几百年前的神女姐姐漂亮一百倍挖……”

“幽于勾栏之地和幽于深谷有什么区别呢,姐姐不如跟我……”

话说道一半就停了,抚摸着画屏长发的手被人愤怒的捉住。

回头,脸部抽搐,看到李子鱼愤怒的脸——哇靠,主子今天怎么来了?!

李子鱼带着赵秋墨冲破藏芳楼老鸨丫鬟的层层阻隔冲上了画屏住的西楼。远远就听到有人弹曲孤馆遇神,音色空蒙深邃。转过一个回廊,却看到画屏被一个人环在怀里。迟慕,看背影应当是迟慕。你竟敢……看着他的手放在女人的头发上心中就是一股莫名的火气。竟然真的和我打赌,你还当我是主子么?

愤怒的拉过他的手,再一用力,整个人站不稳直接倒在自己怀里了。

再低头看怀里被自己粗暴拉过来的这个人。

月色清晰,李子鱼大脑嗡的停止了。

不是他,不是他,不可能是他。但是这个感觉,这个味道是不会错的。就是那个人的味道,那个人的琴声……

自己从来没见过他的脸,但是放下面纱也应当是如此的绝色吧。挺秀的鼻梁,没反应过来还微微迷惘着的眼睛,一抹薄唇如水。他总是散发着月光的气质。

“是你?”李子鱼静静的问,“你回来了?”

迟慕正倒在主子怀里暗叫不好,抬头就对上主子紧皱的眉峰和喷火的眼神。忽然见这张英气的脸上透出一丝迷惘,问自己是否回来了,就知道主子没认出来。阿弥陀佛幸好出门前处理了一下形象。

既然你认不出是我,那我就不负责任了啊。

迟慕暗自发力,借了个巧劲从李子鱼怀里挣脱出来。主子抱得着实紧,一挣未果,再发力。脚尖点地,飞上对面楼屋檐。

李子鱼也不是省油的灯,一个闪身追过去。

赵秋墨暗笑一声,也跟上去。单留一个画屏目瞪口呆的留在廊上。

李子鱼想,找了你这么多年,怎么能让你跑了,即使伤了你也要带你回去。遂全力阻拦,几招都十分凶险。

迟慕想的是,被主子抓到怎么得了,不死就是被打残。当然还有个选择,更痛苦,所以避免去想。于是全力逃脱。

赵秋墨想的是,好玩。这个美人是谁,让一天换个床伴的白王如此看重,亲自动手捉人,不如逮住问问。于是全力帮忙。

二比一啊,三十六计溜为上。迟慕自恃轻功不错,找了个空隙脱身而出,嗷的一叫飘出十丈地。嗷的一叫是飘出去那瞬间被白王一掌打到胸口,一口血还没吐出来就憋了下去。

今天不划算,偷鸡不成蚀把米。得赶快回去,还要在天亮前把皮肤颜色染回去,头发弄乱,然后去厨房劈柴。还得费脑细胞跟小四解释今天为什么不在屋子睡觉——嗷,越想胸口越痛!

再往外飘出十丈,忽然听候身后一声闷响。

一支箭自后贯穿李子鱼胸部。他嘴角渗出一丝血,头发的夜风中散开。他笔直而缓慢的向后倒下。而他此时正站在屋檐上,身后是虚空。

黑暗中有轻微的脚步声,弓剑相击的声音——白王和赵将军中埋伏了!暗杀!

迟慕暗自运气,眼睛一闭,压下胸前那股翻腾的血气往楼下一跳,飘过二十丈准备去接他主子。

第四章

迟慕觉得自己好久没有这么大动真气,在短短一秒间扑过二十丈趴在地上,再嗷的一声惨叫——李子鱼正好掉下来,压在他身上。

胸口的伤口裂开,再吐一口血。

娘的,肉垫不好当啊!主子你平时也不减减肥,怎么这么重哇,我爬都爬去起来……

忽然觉得身上的重量没有了。抬头,看到赵秋墨已经抱起昏迷的李子鱼,并向自己伸出一只手。

借赵秋墨的力,迟慕好不容易站起来。这一掌一砸,他双腿已经开始打颤。

“一眨眼的功夫你就从二十丈开外的屋檐上飞到地下,并且精确的垫在子鱼的身子下边,好身手!”赵秋墨上下打量他:“你是谁?”

“先别管我是谁。贼人来了。把主……恩,李公子给我,我擅长逃跑。我们向西边杀出去,我自有藏身之处。”

“你身上有伤,没关系吗?”赵秋墨扬起眉毛。

“废话,给我。”

于是迟慕左手抱着脸色苍白的李子鱼,右手拿着一块板砖,闪身向西。赵秋墨断后。

贼人都蒙着面,在月光下从小院四面出现,如幽灵般无声无息,只听得见冰冷铁器相撞的声音。迟慕一脚蹬飞最近的一个,拿起板砖拍晕另外一个。肩上被第三个人刺了一剑,鲜血流出。第四个乘机而上,迟慕躲闪不及,念了声“南无阿弥陀佛”,回头“啊”的一口咬在来人的脖子上,正好咬断颈动脉,温润的血液溅了他一脸,月光下形如鬼魅。

回头看赵秋墨,流剑若水,剑剑都有塞外的决断与苍凉——这才是剑法,震得住千军万马的将军的剑术。

赵秋墨拦住了后面几个人,迟慕把李子鱼往怀里紧了紧,又往西掠出几丈,出了包围圈,进了藏芳楼外一处小巷。在巷口等赵秋墨跟上,又往巷子深处闪去。

最后在一扇破木门前停住。

“你杀人的方式真奇特,用板砖和牙——前世是狗变的么?”赵秋墨倚着门框意味深长的笑。

迟慕已经进门,把李子鱼往铺着发霉稻草的小破床上一丢,翻过来,熟练的撕开他的衣服。

“不想被逮的话就进来,关上门,赵将军。贼人还在街上搜捕我们呢”迟慕叹口气:“没看到我正忙么,去烧壶开水来。”

“你胆子不小,敢命令当朝大将军啊。”赵秋墨一边说一边乖乖的去烧水。

迟慕取出箭头,用热水擦去血污,李子鱼背上的伤口呈现出暗黑色——剧毒。

“赵将军,你有西域花红的解药么?”迟慕漫不经心的问。

“府上倒是有,身上没带……那毒中原地区少见,难道?!”赵秋墨一惊,看到迟慕已经俯下身去,开始用嘴给李子鱼吸毒。

西域花红的产生幻觉的毒药,解得晚了中毒者会伤及神经,轻者失忆,重者今生成为白痴。只是若用嘴吸毒的话,毒液经过口腔会被吸收,解毒者也会轻微中毒,产生幻想。

这也是情非得以哇,主子你别说我非礼你。迟慕嘴唇接触到李子鱼伤口的时候,李子鱼昏迷中呻吟了一下。用力吸一口,把黑色毒血吐在地上,再吸一口……控制住幻觉……为什么主子的侧脸这么美呢?李子鱼趴在床上,上身被血染红的衣服已经褪去,脸侧向一边,额头上有晶莹汗珠。脸因失血而显出额外的病态苍白,唇便相对显得分外的红。吸一口血,再吐掉。如果他不是男人,是青楼的姑娘会怎样……迟慕的手不知不觉揽上了他的腰,嘴唇触碰的地方也不在仅限于伤口。平日风流倜傥的白王竟然有如此纤弱秀美的时候……

忽然肩被人扳住,嘴唇和李子鱼皮肤相隔的地方多了一只有点粗糙的手。迷惘的抬头,隐隐看到赵秋墨面无表情。

“够了,你中毒了。”

听完这句话,迟慕就失去意识。

留下赵秋墨看着这个满脸尚是血迹的人发呆。

再次醒来是被柔软织物滑过脸庞的触觉惊醒的。李子鱼还躺在床上,迟慕占了床的一个小角落。赵秋墨打了一盆水在给迟慕擦脸上的血污。一睁开眼睛就对上他定定的眼神。迟慕迟钝的问:“怎么了?”

“你长得不错。”赵秋墨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尴尬的笑笑。

“谢谢。我中毒了?”

“中了,不过现在没事儿了。你吸毒技巧不错,托你的福子鱼现在没事了。”

赵秋墨指指床上尚在熟睡的人,迟慕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正好看到李子鱼英气的侧脸。毒已经褪去,眉峰颦起,脸色还是寒冷的白。迟慕不得不承认主子长得算是人中极品,一想到昨夜中毒时的幻想,不由得骂了声娘。

娘的!要是主子是女人,就可以追来泡泡了!

“你不肯告诉我你是谁?”赵秋墨问。

迟慕忽略了这个问题,依然望着床上的人。

“不回答就算了,你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是谁的?”

“护国大将军谁不知道?上个月我还在李府的宴会上看到过你……”

“你参加了子鱼的宴会?!”赵秋墨大脑里迅速转过那场宴会上所有贵公子名流,却不记得哪个长得如眼前这个人一般的。

“是啊……啊也不算参加。”迟慕蓦然想起自己在宴会上不堪回首的差事——给客人端痰盂,遂转移话题:“谁想杀李公子?”

“你说呢,谁想杀当今皇上的弟弟,先皇亲自御封的白王?杀了他谁会有好处,谁敢杀他呢?”

“难道你是说……”迟慕一惊。

“除了皇上本人,谁敢杀子鱼?不要看白王平日在府上待人接物都很谦恭,实际上可是冷酷无情的厉害角色,只是大家看不到罢了。皇上与子鱼是堂兄弟,从小相识,这点可瞒不过他眼睛。”

“白王是目前是下一个皇位继承人,他要杀白王以除后患?”迟慕苦笑:“你有证据么?”

“看看这个。”赵秋墨扔过一只断箭,迟慕接住:“仔细看这箭锋,双面尖刺,是皇上贴身近卫队的专用的,别处寻不到。”

说到当今圣上,迟慕也略有耳闻。五年前杀父弑弟取得帝位,之后在朝廷上大开杀戒肃清天下。先皇本有七位皇子,可惜只有两位顺利成人。有传言说先皇本是传位给九皇子。当今皇上——三皇子派人暗杀了九皇子,缢死其母蕙妃。事情败露后先皇龙颜大怒,幽囚皇上于冷宫,打算立诏书传位给他弟弟——白王父亲恭亲王。皇上听到传闻后一不做二不休联系朝中掌兵的将军叛乱,用药酒逼死父皇,自己登基。

所以这天下本是白王父亲恭亲王的。

所以这天下本可能是白王李子鱼的。

所以皇上放心不下他,要至他于死地。明里不能定罪,就暗里暗杀。

迟慕把玩着手上那只断箭。打更人从窗外走过,已是五更。各种夜虫声音渐渐淡去,草叶间露气重起来。叹了口气,他站起来,走到李子鱼床前,伸手摸摸主子额头——还好没有发烧。

转身欲离开。

忽然一只手拉住他的衣角。李子鱼依然未醒,只是在睡梦中仿佛感应到什么似的,蓦然把手掌收拢——正好牢牢抓住迟慕月白色长衫的衣角。

迟慕看看睡美人,微微皱起眉头。

想想这件十两银子买的衣服,不到重要场合不穿的衣服,悲痛的闭上眼睛。然后心一横,手下发力,撕下被李子鱼攥紧的衣角,转身要走。

“我觉得我会放你离开么?”赵秋墨堵在门口,似笑非笑。

迟慕好奇的看着他,伸出一只手指着门外问:“你背后是谁?”

赵秋墨回头。

就在那一刹那,迟慕撞倒正在回头过程中的赵秋墨,掠出门口消失在深深街巷。

一边跑一边想,护国大将军智商真低啊。

听到有人倒地的声音,李子鱼蓦然坐起来。迟慕已经不见了。

赵秋墨拍拍衣服上的尘土站起来,笑道:“不装睡了?”

李子鱼长叹一声。

第五章

李府上下忙成一团,慰问的,送药的,介绍名医的挤满了李府大堂。

李子鱼倒躲在怡红院最深处的卧室,闭门谢客,所有事情全推给总管。

赵秋墨坐在卧房门口的一张雕花梨木椅上,叼着一杆水烟堵塞门口,俨然已经把这里当成他家了。

李子鱼躺在床上,面色如冰。

“你觉得那不是他,不是青衣?”

“当然不是,你几时见过青衣用板砖砸人的?他徒手的话通常用点穴之术——比点穴你不是一次都没赢过他吗?”赵秋墨悠然的吸一口烟,说。

“喂,你不要太过分了。我可是病人。”李子鱼皱起眉头看着烟圈,“你看看哪个大将军没事抽烟的,看着你兵都没心情冲锋了。他什么时候走的?”

“说到他,”赵秋墨仿佛不经意的一提:“他受伤了,一次被你一掌打的,一次被刺客伤的。后来给你解毒时还中毒了。”

说完在怡红院最雅致的卧室的雕花门框上磕磕烟灰,抬头望李子鱼笑。

李子鱼脸蓦然惨白,没有人能想到一个脸色苍白的病人脸还可以变得更白。

“你说他受伤了?!”

话未落,人已经不在床上。一手抓住赵秋墨的衣襟,逼问。此时才是寒气逼人的白王。

“既然他不是你在意的青衣,你何必在意?”

李子鱼默然放开手,来回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不要紧张,伤口我已经包扎了,毒也给他解了。只要静心调养,他的内伤不出十天就可以痊愈。”赵秋墨神闲气定的说。

前提是要静心调养啊!娘的我这叫静心调养么?!

迟慕搬着一个沉重无比的箱子往李子鱼卧房门口一放,正听见堵在门口的人说他的伤静心调养十天才能好,顿时觉得世界黑暗了。

李子鱼不知道来人是谁,随便应了句:“送东西来么,搬进来放在那边架子上。多半又是没创意的安神香……”

话到一半就止住,快步上前,推开赵秋墨,接住迟慕箱子:“迟慕你怎么了,脸色不好?”

废话,老子脸色不好还不是因为美人你手下不留情,一掌打得我内伤。

迟慕刚想把箱子给李子鱼,忽然想美人自己也有伤,不能惊动了,于是不放手,两人在门口争一个箱子。

忽然听到有人抚掌而笑。

“白王争着帮一个下人搬东西,有意思。”赵秋墨道,“这就是迟慕,你觉得像青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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