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停云见苏郁果然不再和他绕弯子,就知道苏郁确实是个骄傲且有些自负的人,他亦乐得如此。
事情正如着他的预想发展,于是他便将先前准备好的说辞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无非是他行走江湖,遇到一伙黑衣蒙面贼人打家劫舍,他路见不平,奈何对方人多势众,他一人寡不敌众,最后跟踪这伙反贼到他们巢穴,在他们摘下蒙面之后,发现竟是朝庭捉拿的反贼李文昊,于是乎便前来郁王府通风报信,只愿能解朝庭之患,排王爷之忧,此后望王爷在皇上面前美言,给个一官半职,也算是结束了流浪江湖的漂泊生涯等等。
对于这番说辞,莫停云知道自己编得蹩脚至及,也知道苏郁是不会信的,但他亦相信他不会当面揭穿。
只是他居然说堂堂一个杀楼首领打家劫舍,这要被传出去,那他得形象恐怕……可自己好像一时真编不出像样得故事来,只能用这些俗得不能再俗得情节凑合了。
果然苏郁并没有在‘打家劫舍’上质疑,只是淡淡道:“你也奔波一天了,想必也疲了,先在府中住下吧。”
“那捉拿李文昊的事……”莫停云知道苏郁不会马上应承他,但认为还是应该先表明一下自己立功心切的心情。
果然苏郁只是道:“李文昊的事不急,你一路风尘,休息几日再说。”
你不急我急呀……莫停云心中如此想着,嘴上自是不敢声张出来。于是只是态度恭敬的又表了一番自己想要为王爷效力的说辞,他相信自己这番忠心表得应该还算真诚,因为连他自己都快要觉得他莫停云是真心归顺朝廷,投靠郁王了。
苏郁让管家安排莫停云在王府别院中住了下来。
莫停云跟着苏管家在王府回廊中慢慢转着,自觉得落后一步跟着,虽然早已经离了那人得视线,但心里还是有些忐忑,握了握放在身侧得双手,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紧张,自己居然双手汗湿,自己进去才一会功夫,和苏郁也才讲了几句话,但却感觉过了漫长得一段时间。转头观看沿途得风景,飘飞得白雪已经停歇,地上积的并不厚,只有细细一小层,但树上,屋檐上却着实积了不少,一眼望去,确有苍茫之感。
但这是一场滋润万物的小雪,它才只是拉开了春天得帷幕而已。
“莫公子,你先住在这院中,房间我已命人打扫过了,有什么需要可以和下面的说。”莫停云正自出神,就听到苏管家的声音传来,心下一惊,自己真是太不小心了,这郁王府卧虎藏龙,自己怎能如此大意的表露心事。
“有劳总管大人亲自带路。”莫停云敛神拱手道谢。
送走了苏麻,转身落入视线得便是一座别致的小院,走进院中,发现一边坛中居然种着君影草,这种君影草,就是民间俗称的铃兰,五月便是它的花期。
此前一路行来也未见王府哪里种着君影,看来是独独这个院中有,还真是合他的意。抬手轻指起叶片上得细雪,莫停云不禁期待起君影花开的日子,不知到时自己是怎样一番情景。
“公子,沐浴用水都已在房中备下。”
莫停云回身,一个王府下人衣着之人对他说道。“有劳。”
说完转身回房,目光在屋中巡视了一圈,虽是客房,屋中家居却一应俱全,且物什也都甚是雅致,只是……莫停云看着房中的那张繁复的大床皱了下眉,心中感叹此处不愧为当朝郁王爷的府邸。
莫停云转身进入屏风后,褪下衣衫,解下束发的带子,一头墨发如瀑般泻下。一天的风雪行路还真觉得有些乏,赤裸着身体迈入浴桶,将身子整个浸入水中,暖意袭来,疲惫瞬间消散了大半,放松身体轻靠在桶边,寻思着离开前苏郁的神情。
他知道,那位郁王,并不相信他。
三、月下对酌
莫停云知道,这个郁王,并不相信自己。
然而苏郁却留下了自己,那么说明自己此行得目的和他确有共通之处。但他却没有直接要求他在多长时间内抓住李文昊,只有两个可能,一则苏郁并不想捉拿,二则,苏郁现在还在观察自己,让自己住进别院,也是为了就近便于探查。
莫停云希望是第二种可能,不然他的计划就将搁浅。不过想来以苏郁的缜密心思,也确实不会马上让自己去做些什么的。
苏郁不急,他却不能不急。但是他也明白,小不忍则乱大谋,他只有先打消苏郁的疑虑,才有可能考虑其它……
管家苏麻将莫停云带到别院,就来到了苏郁的书房中。
“王爷,都安排好了,住在东侧的别院。”苏麻侧立一边说道。
“嗯……你怎么看?”苏郁抬首看着站立之人,见他似乎有些犹疑,又说道:“苏麻,但说无妨。”
得到示意,苏麻沉吟了会儿方道:“此人来得确实蹊跷,动机也不纯,但目的却很明确,是为了九夜。就小人观察,此人衣着朴素却气宇不凡,来自江湖却没有江湖匪气,要说来自世家可他身上又带着一股不羁,品性样貌亦不像平凡之辈,虽说是为投奔王爷而来,表面上看亦是为了权势财富地位,但却又让人觉得此子不是爱慕虚荣之人,他身得那种淡泊……这种感觉非常矛盾,和往日那些人不一样。”
苏郁颔首,“你倒观察得细致。”
“让王爷见笑了。”苏麻垂首说道。
“你讲得不错,本王也有这种感觉。连你也看出来了,不知道他这是太过自信,还是太过愚蠢呢?”在苏郁看来,莫停云的表现虽然恭敬有礼,但又显然有些太过于不卑不亢,从容淡定了,嘴里说着‘景仰郁王’,可是他神情在他看来就像在谈‘吃饭’一样,语气平淡,没有一丝仰慕之情。而且他对九夜得那套说辞,有些太过不修边幅,漏洞百出,难道他就这么笃定自己不揭穿?
“小的让他在风雪中等了大半天,他却丝毫没有露出不耐神色,只是那么静默等候,此人不是耐性极佳,性情湿润,便是沉府极深,善于掩饰。”苏麻继续说着自己得这一日得暗中观察。
“那你觉得他是前者还是……”
“这个小的现在也不敢妄下断言,但就以上种种表象,此人倒不像个做作之人。”
“那你得出的结论是什么?”苏郁问道,平日里他选人用人一般也会问问苏麻的意见,因为此人毕竟经验老道,阅人无数,确是能看出些门道。对于一些江湖无名小辈,他也都是交由苏麻处理,人品性情纯正的一般都会被安排进羽然军,毕竟现在确是用人之际。这个莫停云虽然也是江湖无名之辈,却是苏麻的倾力推荐,所以他才会决定见上一见。
“所以,小人认为,此人可用。或许能再为羽然军添一员大将也未可知。”说到此处顿了下,看苏郁面色如常,才继续道:“但也不可尽信,日后还须慢慢观察才是。至于他得能耐如何,这次九夜得事情正好可以试他一试。”
苏郁点点头没有言语。
“王爷,那别院那边……要不要让人暗中留意着?”
“嗯……先看看,晾他几日再说。”苏郁说完,站起身来到窗外,又道:“那边,动静大不大?”
“和前几日一般,京华各城门口都在严加盘查,暗中也有几波人在搜寻,但依然没有消息。”
苏郁冷笑一声:“终于等不住出手了吗?”
“王爷,那……”
“我想那位也不是这么容易被抓的,不然我们也不必出手了……你先下去吧,再让他闹几天。”
“是。”苏麻答应着就准备退下去。
“等一下。”听到声音苏麻停下身子,听到上首之人说道:“别院那边有什么动作,随时来报。”
苏麻神情微讶,但瞬间已经恢复如初,点头应承后才退了下去。
晚饭过后,管家让下人送来了两坛京城佳酿,名为‘幽兰铭露’。据说此酒入口有股幽兰般的清香之气,而且此酒不易醉人。除此之外的另一大妙处便是解忧。据说饮此酒至醉,便会感觉身处空谷幽兰般,飘飘欲仙,乐不思蜀,能令人忘记一切忧愁烦恼,比杜康更能解人忧愁,但因此酒着实温润清冽,一般有些酒量之人饮上数小坛恐怕也不会觉得晕炫。
莫停云拿起其中一坛步出屋外,跃上房檐,正好能看到府中的情景,灯火澜栅。揭开酒坛,一阵幽香扑鼻,仰头饮了一口,莫停云心中感叹果然不负‘幽兰铭露’的美名,抓着坛子又饮了数口。
莫停云不是个嗜酒的,却也觉得此酒当真有些特殊,是酒,却有股子清新爽口的味道,如饮甘泉,一股清流直袭心底。
饮着酒,突然觉得之前沉重的心情仿佛有些释然,低头看着酒坛,难道这就是此酒所传说的“解忧”,莫停云摇摇头露出笑意,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摸出搁在腰间的白玉笛子,指腹在笛身上细细摩挲,慢慢放到唇边。
悠扬的笛声,如流光泻出,万壑风生,洗尽尘俗。让沉浸在睡梦中的人心神宁静,一片祥和,而对于没有入睡的人而言,很自然的会被这样的笛声所牵引。
所以当苏郁站到院门前时,心中得讶异不言而喻。他只是心中琢磨着一些事难以入眠,才想出来走走,后来听到笛声,脚步不自觉得就循着笛声走了过来。
一步一步走近,苏郁看到房檐上的人正是扰他思绪的吹笛之人,一胧明月给他得身影朦上了雾色,却仍能见到那一袭青衫,但似乎又与白天所见有些微不同,或许是没了挂在嘴边的那抹笑意,反带出一片寂静离殇。
头发随便束在脑后,应是洗了头没有正经梳理,墨色的发丝随风飞扬,几乎与夜色混为一体。而原本显得波澜不惊的墨瞳,随着笛音的流泻,竟然如有流光泻出般闪烁澄明,一颗颗如星光般得清泪滑落脸颊。
苏郁能感觉到,随着笛声流泻而出的不只是清丽的音色,还有那一丝难以言说得脆弱,笼罩在他周身,脸颊上滑落得清泪,仿佛也淌过了他得心底,令他得心莫名一动,波澜微起。
笛音消散,苏郁亦随之回神,视线却依然锁在那个身影之上,发现对方也正看着他,那双墨瞳已经恢复如初,变得波澜不惊,仿佛他刚才所见是自己的梦幻。
一个立在院中,一个坐在檐上,互相望着,一时竟都无人开口,在这样寂静的夜中,仿佛天地万物都不复存在。
莫停云收敛心神,放下全身得戒备,将欲飞射而出得笛子收回。虽然来人虽背光而立,他不能看清他的面孔,但仔细一分辨,他还是知道了来者的身份——苏郁。清冷月色中,一袭白衣之人还是很好分辨的,再加上那绝美得身姿,这个王府中除了那位郁王他不作第二人想。
如此对峙得气氛很怪异非常,他决定打破僵局。拾起空酒坛,将笛子搁回腰间,莫停云起身飞下屋檐,平稳落入院中,抬步走向对面之人,口中带出温和笑意,“王爷这么晚还没有睡吗?”
苏郁也没回话,只是双目炯炯得看着面前之人那平静无波得脸色。
干净清丽得面庞,没有泪痕。
莫停云继续走着,与他擦肩而过,这是下意识得动作,他觉得面前之人得投射而来得那道视线,仿佛要看到他得心底般,让他莫名心惊。他亦不确定,自己方才到底流露了怎样得神情,这人又到底看到了多少,才会用这样赤裸探究的眼神来看他。
将酒坛放到院中的石桌上,莫停云继续说道:“是否因为在下的笛声搅扰了王爷的清梦?在下真是该死。”
苏郁不置可否,转过身瞥了眼石桌上的酒,“苏麻倒是挺关照你,还有吗?”其实刚刚莫停云下房檐时他就闻到了味道,身为王爷得他喜好不多,嗜酒却是一个。
“还是托王爷的福呢,屋中还有一坛。”莫停云笑说着,就转身进屋将另一坛拿了出来,顺便拿了两个酒杯。
苏郁已经坐在了石桌旁的凳子上,莫停云给两个杯子满上酒,举杯道:“在下先敬王爷一杯,感激王爷收容之情。”说完一口饮尽。
苏郁不动声色,也是一口饮尽同,莫停云很自觉的满上,却听对方清冷得声音突然传来。
“或许日后你要感激本王得会更多。”
“能得王爷关照,是在下得荣幸。”
苏郁端起杯子抿了口酒,继续说道:“天下可没有免费得午餐,莫公子……”
“在下自当竭尽全力报效王爷得知遇之恩。”
之后两人再无什言语,只是无声的对饮着,轻轻碰杯。寂静的夜色中,回响着酒杯轻碰的清脆之声。
也不知饮了多久,坛中终于倒不出酒来了,莫停云抬首对苏郁说道:“王爷,没有了……”
苏郁眉眼一挑,站起身,莫停云也忙跟着站起,面前之人却没有言语,转身迈步往院外走,莫停云看着那方离去的背影刚想松口气,那人的脚步却停了下来,害得他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只见苏郁停步,转过身看着莫停云道:“你的笛声……”
见对方讲了几个字就停了,莫停云会意,“这首曲子是在下一个朋友以前常吹的,在下也只是闲时乱吹着玩,难登大雅之堂,让王爷见笑了。”
“你的笛子很特别。”
莫停云低头看了眼腰间的笛子,苏郁说的该是这管笛子上的纹理雕饰,雕刻的正是几朵君影草。
“嗯,这管玉笛也是那位故友所赠,一为留念,二则也用着顺手,所以便一直带在身边。”
“红颜知已?”
“呃……”莫停云微愕,没想到对方会淡淡得问出这么一句,神情一时有些尴尬。“不是,她已经过世,这个,只是一个念想罢了。”
“本王回去了,你也早些休息吧。”苏郁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莫停云望着苏郁渐渐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四、小试探
之后的三天,莫停云都没有见到苏郁,这三天,他也没有出门,都只在这院中待着,饭食都有下人会准时送过来,他闲着无事就照顾照顾院中的君影草。
这苏麻对他倒挺关照,又送过来几坛幽兰铭露,倒让他日子过得更加悠闲滋润。
只是……这些都只是表面,莫停云的心中却并非如面上的这般轻松惬意。
如此又过去了七天,苏郁还是没有招见莫停云,府中也不见什么大动静。叹了口气,他有种妃嫔日日夜夜苦盼皇上翻牌临幸得感觉。
翻牌临幸?
莫停云全身升起一股恶寒,猛晃了晃脑袋,懊恼自己得胡思乱想。自己这都等了十天了,心中虽无怨气,但抑郁却是免不了的,心中这般没着没落的,确实消磨了他得耐心。
这个郁王对于如何掌控人心,似乎颇有心得啊!不愧为冠绝天下,誉满京华得玉面郎君……
郁王府的湖心亭是临水而建,四周曲廊环绕,如同普通富贵人家一般,湖中种着整片的荷花,池底还养了些观赏的金鱼,待到六七月荷花花季到来之时,小荷尖尖,莲绽其间,一如江南景色,美不胜收,乃府中一道佳景。
此时亭中两人对坐饮酒,一人身着一袭白衣,美目风流,自是苏郁。而另一人身着深蓝锦袍,繁复花式,面容却有些稚嫩,一双大眼睛透露着活泼灵动。
“三哥,你放心,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我哪次不是给你全试出来的?就他们那些三脚猫功夫,都给我几下打趴下了。”深蓝锦袍的男子说得兴奋,语中露着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