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停云赶紧跟上,这郁王好像相当介意第一楼的样子。
前头苏郁的声音传来:“本王既把这个差事交给了你,你就大胆地去办,本王只要结果。”
“在下明白了,王爷放心。”莫停云应承道。
苏郁在前头走着,莫停云看着他的背影,眼前之人完全没有少年心性,而自他身上显现得那种不怒自威的气质,岂是二十三岁得少年会有的?他不禁怀疑起传闻得真实性。他自认有些识人的眼光,但对于这位郁王却总也看不明白,这般得高深莫测,如果真的只有二十三岁,那他到底是如何练就的?会同他一样有着难言得过去吗?
“在想什么?”
听到前面苏郁的声音,莫停云心惊的回神,抬头见苏郁已经回转过身,正看着他。
“呃……王爷,您今年贵庚?”
“二十三。”苏郁说道。
莫停云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对方竟真的会回答,惊讶之余也解了心中疑惑。
“为何问这个?”虽然回答了对方得话,但苏郁亦有些不解。
“哦,在下只是有些好奇。原来在下比王爷还年长两岁。”
苏郁不言语,打量着面前之人,莫停云读不懂他眼神中得意思,转开话题道:“王爷,那明天……”
“你放心出城吧,本王应承你的事不会食言,可前提是把差事办好。”苏郁停了下,又道:“还有,只要你能活着回来。”那句‘只要你会回来’临到嘴边还是转了口。
莫停云心猛的一惊,但面容却是平定如常,只是笑着说道:“王爷说得是,那李文昊确实武功高强,在下定会小心应对,保护好自己,一定活着回来。”
苏郁挑了挑眉:“最好记住你今日的话。”
说完转过身继续往前走,莫停云突觉他们行进得方向似乎不对,赶紧追上两步提醒道:“王爷,那边……”
“嗯?”苏郁脚步不停。
张了张嘴,莫停云还是没有将疑问问出口,反正整座王府都是他的,他爱去哪就去哪,也许只是凑巧罢了。
……
看着离自己的院子越来越近,终于到了院前,苏郁径自走了进去,倒是莫停云愣住了。
“住得可还习惯?”苏郁站在院内回身问道。
“与往昔暮天席地相比,好得让在下无法挑剔。”怔愣回神之人笑言道。
作为江湖人以天为盖地为炉是常事,虽然他现在在楼里居住什么的自然不差,但早年的生活他却从不曾忘记,所以这样说也不全是虚言。
“哦?本王还以为是府中下人刻薄了你呢。”苏郁挑眉说道:“不然莫公子为何总喜欢睡在屋檐上?”
“呃……那是……”莫停云有些哑然,看到对面苏郁微扬的嘴角,只得硬着头皮道:“高床软枕,在下一时没睡习惯。”
这个莫停云倒真是没有说谎,他确实睡不惯王府中的这种大床,但会上屋檐睡觉也是往日养成的一种习惯。以前在他心中有事难以入眠时,便会到冷月楼的屋檐上。身在广褒的夜空之下,闻着草木的清香,入耳的是黑夜的独有的声音,他才能静下心来,才能安然入眠。
他知道,这是一种不正常的状态,可是他似乎改不了,也不愿意改,他喜欢这种随心而为的方式。
“哦,看来真是本王怠慢了你。”听到莫停云这种堪称诚实的回答,苏郁笑道
“王爷……”
苏郁抬手打断对方得解释,继续说道:“如此,待你成功归来之时,本王定让人帮你换咯。”
“那……多谢王爷体恤。”
送苏郁离开,莫停云回房,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一口灌下,心里想着晚上的事。因为苏郁离开前居然说今晚为他饯行,莫停云想着,突然涌起一股寒意。
他方才就觉得有些不对,现在才意识到,苏郁怎知他经常在屋檐上睡觉?难道……
又猛灌了一口茶水,让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惊慌的时候,他不能自己先乱了方寸。
现在的情况是,苏郁表面上并没有为难他,反而派给他兵马,让他出城剿灭九夜。这种情况下,他是否可以假设苏郁知道他另有目的,但是并不知道他的真正目的所在,所以苏郁现在是抱着隔岸观火的心态?或者说,坐收渔利……
那么,这个郁王,到底知道了多少?
坐在椅上怔怔想了一下午,直到暮色深沉,莫停云依然没有想出所以然来。或许,他现在唯一能做得就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饯行。
这会是一场怎样得夜宴呢?是豪门宴,还是鸿门宴……
待到亲临现场时,莫停云才知道,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份量,因为这里既无豪门宴得华丽排场,也无鸿门宴得勾心斗角,有的只是两壶清丽得小酒,以及无边得风月。
大约酉时莫停云随着家丁一路走来,前去赴宴。目标方向却不是平日的膳厅,而是府中的湖心亭,家丁将他带到廊桥边就退了下去。
莫停云在湖边就看到了独坐亭中的人影,仍是一袭白衣,月色之下,灯火之间,整个人胧了一层朦胧的光华,显得不真实起来,在彼岸的他看来,就如一位脱尘仙者般,令生遥遥不可及,心中突然涌起一丝难以名状的情绪来。
出神得看着亭中身影,蓦然回神,发现亭中之人已抬首朝他这边看来,由于黑夜的关系,他并不能看清苏郁的目光是否落在他身上,但还是下意识的扬起了嘴角,抬步走上廊桥。
苏郁看着月光之下款款而来的身影,就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莫停云也是如此这般,只是当日是踏着雪而来,今日却是穿越九曲廊桥行来。
莫停云本以为苏郁说饯行,定会请上傅勋一道前来,却没想他居然只给自己一人饯行。走进亭中还未见礼,对方已经示意他坐下,石桌上已经备了几个小菜,还有两壶酒。
苏郁执起酒壶为两个杯上添上酒,端起一杯道:“马到功成,本王静候佳音。”
“多谢王爷。”看到对方亲执酒壶倒酒举杯得动作,莫停云心中虽有些惊讶,却也不做多想。
二人轻碰酒杯。
清酒入口,莫停云发现苏郁今日备的酒竟然是第一楼的幽兰铭露,此酒既不易醉人,且回味悠长,他甚是喜爱,只是不知原来苏郁也喜爱这种酒。
月下对酌,这是第二次,莫停云想起刚进府那晚,也是在这样的夜晚,在院中石桌上和苏郁对饮。
“知道你喜爱,本王特意让人备下的。”像是知道莫停云的想法般,苏郁说道。
“王爷真是体恤部下,难怪那些羽然军兄弟都对王爷这么忠心。”
听到莫停云恭维的话,苏郁不置可否,只是微皱了下眉,不自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
莫停云又给两个空杯满上酒,二人就这么对坐饮酒。
“本王听说第一楼里近日似乎新来了个小二,手生得很,莫公子经常去第一楼,可是知晓?”
对方清冷得声音突然传来,令莫停云夹菜得手瞬间停滞,心中一颤,抬头看着对面之人,却依然看不出半点端倪,只是一片淡漠。
“好像有这么回事。”含糊得应答着。
“莫停云。”
听到对方得叫唤莫停云随即抬头,便看到对面之人突然逼近,看着他的眼睛,“本王问你,你对本王可是有所欺瞒?”
莫停云忙站起来,垂首恭敬道:“王爷明鉴,在下对王爷并无歹心。”他相信对方今日会如此问他,定是知晓了一些事情,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他觉得坦承以告远比矢口否认更能让对方相信自己。
苏郁执杯饮酒,收回视线望着湖面,没有开口。
莫停云又道:“王爷想要在下如何作保,在下身无长物,只有这条贱命……”
“本王要你的性命何用?本王身边从不缺这些。”苏郁毫不留情得打断了他的言语,他厌恶别人动不动就拿自己得性命做交易。
“你的心愿本王乐意成全,现下也不要你允诺什么,本王此前便说过,天下没有免费得筵席,你可是明白?”
“在下明白。”
苏郁放下酒杯站起,眼神突然变得凌厉:“所以,莫停云,假若你这次一去不回,本王不惜任何代价也会将你找出来,你最好相信本王有这个能力。”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王爷放心,在下一定会回来。”对着前方渐行渐远得背影如此说道,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见,
直到那白色身边完全被夜色包围,莫停云才呼出一口浊气,放松身体坐下,发现已然一身冷汗。
抬首望着天边的那抹月色,执起未喝完的酒壶给自己的杯子满上,继续饮酒,直至夜深壶空酒尽,方才起身离去。
这才是真正得饯行,宣告一些过去得终结,预示将要来临得一切。
九、千尺山
第二日一早,傅勋就来府中和他一道去往城门,出府前他没有去向苏郁告辞,他觉得没有必要,因为他还会回来。
即便没有苏郁昨晚的那翻话,他也是会选择回来的。
待到城门口,看到三百名羽然军已经集结,令莫停云感到惊讶的是,居然有送行的官员。
这位看似精神颇佳的老者,想必该是那位了……
不出所料,旁边的傅勋已经悄悄付耳过来,“那位就是蔡相蔡兖。”
蔡兖远远看到他俩已经迎了过来。
“哎呀,想必这位便是莫公子了,果然是人中龙凤啊。”蔡兖看着莫停云满是赞赏。
“蔡相过奖了。”莫停云对这个蔡兖是无甚好感的,虽不想恭维他,但也知道是不能得罪的,所以语气表情都还是恭敬有礼。
“莫公子放心,只要这次能够一举剿灭九夜这些逆贼,为本相……呃,为社稷除去祸害,本相定在皇上面前保荐你,日后升官发财,加官进爵,指日可待。”蔡兖郑重的说着。
莫停云心中暗自鄙夷了一番:要不是知道九夜“事不过三”的规矩,看你还敢这么得瑟。但面上却是万万不能表露的,只得点头称是,几人又客套了一番,才终于被放行出发。
坐在马上回首,三百兵众个个精神昂扬,整装待发,巡视一圈,看到一人脖系黑巾,垂首而立,感受到他得目光也抬首望了过来。
“莫兄,在看什么呢?”
一个声音传来,莫停云回转过身,笑着道:“羽然军果然不愧为精锐之师,在下这回可要大开眼界了。”
傅勋只是豪爽的笑了笑,心中却已经兴奋非常。
莫停云只作不知,继续说道:“民间都盛传‘雅相’季连为人谦和,甚得民心,但对蔡相却是众说纷纭,不知傅兄对于这个蔡相……”
听到他得话,傅勋摇摇头,策马过来说道:“莫兄千万别被他三言两语给蒙了,这个蔡兖可奸滑了,要不是王爷觉得现下朝廷缺人才,而蔡兖还有些能耐,能稳住朝堂,我们才不管他死活呢。”说道这里,突然看了下周围,才附耳轻声说道:“那九夜中人的武功确实了得,我们出动好些羽然军才击退了他们,幸好他们每次出去的人数都不多,特别是那九夜首领李文昊,在我们那样的包围之下居然还能脱逃,你都不知道,当时的情况啊……”听傅勋的语气好像对李文昊还带着些敬佩。
李文昊从不和莫停云讲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所以当时的情况莫停云不知,但从他在半月后进京看到李文昊仍然伤势未愈,他就能想象出当时的危急,现在听傅勋讲来他已没有了当日的那种焦急心情。因为他知道现在要做得不是关心他得旧伤,而是保全他得性命,并且让他远离这个泥潭。
郁王府湖心亭中,一袭白衣,身姿如仙的男子站在廊边饮酒,眼似望远方,又似空茫一片,神情只是一片冷然。
“王爷,已经出城了。”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站在苏郁身后说道。
“嗯……继续让人跟着,确保斩草除根。之后可能还会有些阻截,务必帮他们护送出关吧……”
“是,王爷放心。”
“还有……那莫停云倘若不回来……不回来……”垂着看着杯中得清丽酒色,眉头微皱,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当中。
“王爷的意思是……”不明其意,黑衣男子再次求证。
站在廊边的白衣男子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执着杯子,沉默良久,方才抿了口酒,言道:“走了就算了,别追他。”
对方的回答显然有些出乎黑衣男子的预料,但他却没有任何异议,而是垂首恭敬道:“是,王爷。”
摆摆手,黑衣男子几个跨越掠过荷塘,消失在夜色中。
苏郁依然站在廊边饮着杯中的酒,一袭白衣不染俗尘,面容一片清冷淡漠。
以前在山中的生活十分单一,可是仅仅是在下山后的短短三年,他却已对弄权之术十分明了,所以这王爷才能当得如此安稳。而对于驾驭人心之术,仿佛无师自通般,只是在朝堂上见了几番便已了然于心,懂得如何驾驭他人为自己所用。
嘴角扯出一抹冷笑,也许一直生活在山中,他可能就永远不会知道这些。可是,那个人将他拖了进来,对他说,这是身为王爷的他对天下所负有的一份责任。
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想到的,自己竟然能适应到如此地步,他果然该当是一位王爷呵!
九夜的冷月楼建在千尺山绝顶之上,从京华城出发起码有五六天的路程。千尺山地势陡峭,遵循正常路径上山非常困难,当初莫停云和李文昊也是看中千尺山陡峭的地势,才决定在此安营扎寨的,但是经过他们多番探索,还是发现了一条上山的捷径。
这冷月楼是他取的,当初取这个名称时,对方还笑问原因,记得当时自己只是说:冷月清清,总能洗去些鲜血的颜色。
众人行了将近五天,终于到了千尺山的山脚下,在山脚休整了一晚,第二日一早才出发上山。
马上不了山,所以在上山前,他们寻了个地方藏好马匹,准备徒步上山。
莫停云带着众人走上在这条捷径上,心中百感交集,他们辛辛苦苦建立的安身之处,没想到要由自己亲手来摧毁。
一路行来都非常顺利,沿途的岗哨在收到他的通知时都已经先撤退了。
待上到山顶时,正好夜暮拉下,他们找了个隐蔽处休整,他们行动的时间为夜晚子时,那时的夜色最深沉,也是人最疏于防范之时。
虽然是捷径,但徒步走了一天,大家都还是有些累,他们不能生火,幸好初春的夜晚不如冬夜般寒冷,他们又都是有武功在身的,所以还能忍受得了,众人各自寻了处所养精蓄锐,静候子时的到来。
黑暗中看到一个人影朝自己走来,擦肩而过得瞬间,莫停云还是看到了对方嘴边扬起得笑意,心中不由一定,也找了个地方坐着小憩,他必须好好保存体力,接下来他们还有场仗要打,他不敢藏私,只能为此放手一搏。
目光在众人之间巡视,他发现自从进山开始,傅勋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话变少了,表情也非常严肃,如弓弦般崩得很紧,蓄势待发,其他兵士也全都进入了一种备战状态。
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羽然军,当年随郁王出征,大破夜狼族于墉谷关下的铁骑,守卫大馁都城的精锐。
将近子时,众人都已整装待发。莫停云藏好随身携带的白玉笛子,拿起地上的佩剑,摸出一方黑帕将脸蒙了起来,看到傅勋疑惑的眼光,便解释道:“我之前常在江湖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