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午后,闻徽坐在病房的另一张床头,手里不时翻看着一些科目的讲义,偶尔拿笔标注些重点—
—虽然他的成绩一直上佳,但重生后许多东西都记不清了,这一年来,他学得也是尤为刻苦。
“咳……”
自凌乱的梦魇清醒,付珩只觉喉咙干哑瘙痒,忍不住咳嗽了好几声,才缓过气来。这一咳嗽,原本昏
沉沉的头脑倒是清醒了不少,看着浅蓝色的天花板,他愣了半天,才忆起了事情前后。
舒了口浊气,付珩仰头看着滴答的输液管,只觉整个人比上午时轻松了不少,只是乏力的感觉充斥了
全身。
闻徽……
目光触及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时,付珩呆了一下。少年坐在另一边的床头,单手撑在桌上,金晃晃的阳
光镀在了他的身上,平添了一抹美妙的温暖。
付珩知道,这个人对自己是真的很好,虽然闻徽总是一副冷淡寡言的模样,却是他来到这个城市和这
个学校后,除了班主任,最关心自己的人了。
这其间的原因,他不明白,也不想深思……这样,就很好。
闻徽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看样子是睡着了。付珩又瞄了瞄快见底的吊瓶,不忍惊醒对方,只是小心地
单手撑起身子,半靠在墙上,对着少年的侧脸发起呆来。
……桌子上还摆放了一个保温杯。付珩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只觉心里有些濡湿,一种酸酸甜甜的滋味
充溢了内心。
他忽然明白了些什么,随之而来,是张皇失措,心情里更多的是小心翼翼。
身体猛地一倾,闻徽顿时惊醒,捏了下有些酸痛的手臂,习惯性地朝付珩病床看了去:“这瓶药水快
滴完了,怎么不叫人?”
说着,他走到门外喊了声校医。
“保温杯里有些粥,等你吊完这瓶水就吃点。”闻徽收拾了下书本,一边对付珩吩咐,“水瓶里有开
水,药放在这里,等会你别忘了吃。”
说着话,闻徽又走到窗前,打开了离病床较远的半边窗:“通通气,待会要是觉得冷,你就喊校医。
”
“马上下午的课就要开始了,我已经给你请了假,你好好休息。”闻徽回头对付珩微微一笑,“有什
么事都先放着,身体注意保养好。”
“那我就先去上课了。”闻徽指了指保温杯,“这个别忘了。”
付珩怔怔地看着听着,阳光下少年清隽的脸上挂着一抹异常和煦的笑容。他很少听过闻徽一下子开口
说这么多,都是嘱咐关心的话语,直等到那个人离去,付珩还是对着明晃晃的阳光发着呆。
即便是寒冬,这阳光灿烂的午后,依然暖如春日。
******
这个冬季下了几场雪,寒假、新年在飘扬的雪间相继而来。这一年腊月二十九便是除夕,冬雪刚好停
了,太阳晒得世间,让人提早感受到了几丝春意。
闻徽的母亲热爱游玩,这年她说,要过一个不一样的春节,离开繁华的都市,去乡下感受农家旧年的
乐趣。
闻父在生活上多是随着闻母,难得休假,又是新年,自然不会悖了闻母的兴头。一家人在二十八的清
晨收拾着行囊,开着私家车,沿着国道改了省道,然后通过县道,停留在了一个小镇。
开着窗外几分熟悉又是陌生的景致,闻徽有些惊愕地拿下耳塞,跟着父亲下了车后,仔细地打量了周
遭的环境。
逢年节,小镇上照样热闹非凡。周围的乡镇村子里的人,都是来这里赶集市办年货。
闻母一直在耳边感叹着这里的空气新鲜,又说人们热情。闻徽漫不经心地听着,心下也有几分同意,
此时这个镇子不同十年后那般的现代化,却透着乡村独有的朴实与祥和。
就是这个小镇中心,破落的小车站,通了四面八方,往南去,朝着那一带丘陵驶去大半个小时,便是
付珩的家乡付家坪。
闻徽望着这熟悉又陌生的街景,不由想起重生前,他也开着车,也曾在这个镇子上落过脚问过路。
那时候,付家坪周围的几座山正被开发,说是底下的铁矿资源相当丰富,当地的政府投资不少,把山
包子铲平,建了一条宽敞漂亮的公路,那里的小乡村也开始与外面的世界连接一起。
“闻徽上车。”闻母远远地招着手,“晚上前我们得赶到何坪村。”
车子再次启动,朝着西面的大道开去。闻徽从闻母兴高采烈的话语里听出,这周边的乡村都开发了要
发展旅游,主要经营些农家风情的项目。
闻徽心不在焉地听着闻母说着当地的民俗,眼光不自主地转向南面,透过灰蒙蒙的车窗,只看得到层
层叠叠的黑山头。
农家的春节,有很多讲究,闻父闻母都是土生土长的A市人,这样新奇又传统的过年方式引起了他们莫
大的兴致。
闻徽对过年的感触一向不深,或许是天性冷淡使然,他很少对某件事有什么热情,就连闻母也经常抱
怨,说他与父母不亲热。
除夕这天,他兴步走在结冻的池塘边,看着稚儿们打着冰块嬉闹。还只是午后时分,他就听得见远近
不时传来炮竹声。
这里开年夜饭前,都会放炮竹,很多人家除夕当天一大早准备着饭菜,只等着越早开饭越好。
远近被雪覆盖的瓦房顶,烟囱里冒着袅袅炊烟。闻徽忽然就想起了南边的山脚下的小庄子,此时,应
该也同这里一般,各门各户赶着年夜饭,孩子们在村头比着谁家的饭开的更早。
他便忽然想到了,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十年后,付珩死去,辛苦了一辈子的老人,终是孤苦伶仃
。
叹了口气,闻徽揉了揉额角……为什么,他最近总会不时地想到付珩?
“哥哥,帮我们摘冰锥……”一群顽童嬉笑地围起了闻徽,指着屋檐下倒挂了一尺长的冰锥。
闻徽醒过神,淡淡地瞄了眼这群小小孩童,抬手就掰了好几个冰锥送到他们的手上。孩子们接到冰锥
,欢笑着又跑远。
身上的红衣,映着孩子们的笑脸红扑扑的。虽然这里比不上都市的繁华,可孩子们过得同样的幸福快
乐。
闻徽想起寒冬的夜里,那个推着小车奔跑在城市街市巷间的少年。那么瘦弱的少年,若是有双亲的庇
护,或许便不会过得那么辛苦,便不会……
让自己,那么地心疼。
付珩感冒后,闻徽也曾好几次的夜晚,脚下不由自主地走向市中心,每一次都不是在同一地方,见到
过几回那个人,他没有在上前打过招呼,只是远远地看着那人在路灯下瑟缩的身影。
他从不曾想过要干涉付珩的生活,只是忍不住地为对方心疼……这种疼痛忽如其来,似乎莫名其妙,
更似理所当然。
“闻徽,怎么跑这儿来了?”闻母叫唤着朝这走来,“外头风大,冷的很。马上就要开饭了,赶紧回
屋去。”
“妈,我们在这住几天?”
“你这孩子,放假了就好好放松,难得出来,别老惦记着回去。整天闷在屋里,跟个大姑娘似的。”
闻母嘴上打着趣,开解的同时不忘回答问题,“这边空气好,吃的新鲜,后头还有不少节目,我们住
到初三四的再走。”
闻徽点了下头,想了想:“我明天出门走走。”
闻母不在意地摆摆手:“你就该到处跑跑,别迷了路就行,今晚上把手机电给充好了,明天要是有什
么情况,随时电话联系。”
天色愈晚,鞭炮声已是此起彼伏,间或夹着烟花声响,家家户户的年夜饭俱是上了桌。
填了肚子,对父母说了祝福话后,闻徽便早早地上了-床。
大年初一清早,太阳才露了半张脸,闻徽已经用完了早饭,跟着村子里早班的三轮车,朝镇子上赶了
去。
第七章:梅香
阳光很暖,驱散了凝冻的寒意。
闻徽手里拎着礼品包,站在小镇车站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车流,难得心生几分懊恼。昨夜里就想
着今天干脆去付珩家看看,哪知赶了一大早,等了半天却不见有去付家坪的车子。
当地人只说,那边的路难走,三轮车什么的都不爱过去,何况那里人家穷的很,也鲜少有人花冤枉钱
坐车,平时赶集都是走路来回。
按数年后,汽车的车程也不过是半个小时,但走路的话,少则三四个小时,何况如今公路未开,闻徽
也不熟悉那边的小路。
只是礼物都买了,心里头想去探望的欲-望更是激增,闻徽眯着眼看了下日头,仔细思量了下,便朝停
在路旁的三轮车走去。
“师傅,包你的车去付家坪多少钱?”
车主面色不是很好看,张口就要拒绝,一见闻徽衣着不凡,手里的礼品包看起来价格不菲,便转了语
气:“今天大年,到付家坪的路不好走,包我车可不是一两个钱的。”
闻徽也不讨价还价:“车费多少?”
车主比划了下手指:“起码五十。”五十够他三轮车寻常一天赚的车费了。
闻徽点了下头,将礼包放上车,掏了张五十纸币递给车主:“走吧。”说着,他攀上了车子,扶着锈
了的铁栏坐下。
车子颠簸,这一路果真是不太好走。闻徽攥着铁栏,看着被抛远的山色景致,另一手揉了揉额角。
三轮车的噪音很大,震得脑子都发疼。而原本闻徽以为半个小时的路程,在车子摇摇晃晃走了一个多
小时后,还没到达目的地。
等到抵达了付家坪村口的大池塘,一上午的时间就这么走了。闻徽下车跺了跺有些发麻的脚,看着不
远处的山坡上覆盖着银色的雪,不经意地挑起了唇。
拎下礼包,他转头对车主说:“师傅,下午四点钟您能过来接我吗?来回的路费算你一百。”
车主一听,喜笑颜开,连忙点头:“小伙子放心,到时间我肯定过来接你。”
“这是我的手机号,您要是有事,再跟我联系。”
告别了车主,闻徽带着礼包,凭着记忆直朝付珩家走去。虽然这里与十年后的区别挺大,但总体的布
局还在,庄子不大,寻找了半个小时,闻徽很快就来到一间破旧的土屋前。
站在一棵腊梅树下,闻徽有些犹豫,按照农村每家固定的房地,这里该是付珩家了——却比他想象的
更要寒酸。
看着土屋前积雪的空地,闻徽拧起眉,微微地叹了口气:他何时这般冲动,大过年的,就这么贸贸然
跑到别人家去。虽然重生来,他接触最多的就是付珩,但说到底,他们的关系并不亲密。
“珩哥珩哥,我还要吃茶叶蛋……”
土屋的大门敞开,里头隐约传来孩童欢笑声。闻徽空着的右手捏了又松,看着这山村萧瑟的冬景,只
觉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
“闻徽?”
忽听一声惊呼,闻徽闻声看去。
付珩满面惊诧,随后露出个惊喜的笑:“你怎么……”没问出声,他又转而疾步走来,“刚才阿海说
有人站在外面,我还当是谁,没料到是你。”
少年踩着冰渣,脚下发出嘎吱的声响。闻徽注视着付珩微红的笑脸,淡声回答:“今年在这边过年,
顺路来看一下你。”
付珩没再追问闻徽的动机与目的,也没有怀疑这个人是怎么找到他家,只是满心满眼的欣喜,或许是
因为在自己的家里,也或许是真的很高兴,他热情地欢迎闻徽去他家里坐一坐。
“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你,你就将就着用点茶吃点糖……”
看着自家破旧的房屋里堆放着杂乱的物什,付珩面上有些不好意思,让闻徽坐在凳子上,便忙着摆放
正月里招待客人的茶盘。
“不用麻烦。”
闻徽略有些僵硬地坐着,看到付珩紧张地忙东忙西,心里更觉此趟突兀,让两个人都很尴尬。
茶点摆好了,付珩也坐到闻徽的对面,直盯着低头喝茶的闻徽,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怎么开口。
两人都不说话,一时诡异的很,好在屋里有几个邻家的孩子在玩闹,缓和了些许的气氛。
嘴里的茶苦涩发酸,闻徽又喝了口,抬头看向付珩,状似随意地问:“这茶叶,是你家里种的?”
“嗯,炒得不够,喝起来口感不好。”付珩接过话头,有些赧然地笑,“你喝不惯吧?”
闻徽没有肯定或否定,只是不在意地说了句:“茶水能解渴就行。”说着,他开始打量起付珩家里的
摆设。
屋里摆放了些他叫不出名字的农具,虽然东西杂乱,倒是没有给人邋遢的感觉。闻徽的目光转了一圈
,最后定在了西面的墙壁上。
付珩看着贴在墙上的奖状,有些已经很破旧了,脸色红了红,讷讷地开口:“那些都是以前得的,奶
奶觉得好看就贴上了。”
******
闻徽将没有说话,只是把每张奖状上的字都扫了一遍。最早的一张奖状还是付珩在学前班得的,残破
暗黄的纸上用细毛笔写着“红花儿童”四个字。
心里涌出一股笑意,他转眸看向手足无措的少年。
看到闻徽嘴边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付珩脸皮烧得滚烫。每年得了奖状,奶奶都特别高兴,定会将
奖状贴在墙上给所有来家里的人们看,从小到大,所有的奖状奶奶都很细心地保留好,有一点残破,
都会用浆糊抹好。
“红花儿童是不是还发小红花?”
“你……”付珩局促地对上那双隐含笑意的眼眸,顿时觉得眼前这人竟有些恶劣,却终是不善言辞,
小声地回答,“嗯。”
闻徽勾着嘴,笑意更深:“小红花呢?”若真有小红花,付珩的奶奶估计也都仔细地收藏好。
付珩低着头,声如蚊呐:“在奶奶的梳妆台里。”
真是个老实的孩子……抑住就要破喉的笑声,闻徽点了点头:“是要保存好,这是荣誉。”
付珩抬头盯着对方一本正经的脸:“你怎么……”
“嗯?”
看着闻徽收起了笑意,和平常无异,付珩压下心头的一丝羞恼,转了个话题:“马上就是中午了,你
在我家吃饭吧?”
闻徽端起茶杯,又喝了口水,轻轻地嗯了声。
得到肯定的回答,付珩立马又忙了起来,把昨天洗好的蔬菜又清洗了一遍,嘴上对闻徽说道:“奶奶
串门去了,也不知道是去了哪家,估计待会才回来。”
闻徽一边应着,一边仔细地把屋子看了一圈。付珩家的土屋被分成两间,边上的房间估计是奶奶住的
,而付珩的床就摆在离土灶不远的地方。
目光最终再次落回静土灶前围着围裙的少年,闻徽的眼神敛了敛……付珩半垂着头,略长的发丝服帖
地贴在鬓角,在有些昏暗的光线下,那清秀的侧脸看起来尤显得柔和与温暖。
屋里很冷,寒风从破漏的角落吹进。闻徽穿得有些单薄,手脚其实都冻得冰凉了,往水杯里倒满开水
,双手合拢着杯沿。
这一点暖意驱散不了寒冷,但见锅台上渐渐冒起的白雾,却似整个房屋都被蒸得暖融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