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繁琐的事务他可以条条框框地记下来,可是对于“人”呢?
“梁上君,你能想象么,某一天早上起床,你发现身边的人全都是陌生人,你不知道他们叫什么,不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团团地围着你……”
“这样的情况我已经出现过一次了,”穆斯塔法说这些话的时候异常平静,“就像我的脑子里有一块橡皮擦,只是睡一觉的功夫,就把我的记忆全部擦掉。”
从那以后他就想方设法让自己保持清醒,不敢深度睡眠,就开着灯看书,不停地放着音乐,运动,翻来覆去地回顾工作,而对于自己不熟悉的人,尽量避而远之。
梁上君问:“最亲近的人也会忘记吗?”
穆斯塔法笑道:“我没有最亲近的人。不过真的很奇怪,在那次近乎洗脑的发作之后,我居然还能记得你。”
“我?”
“是的,我还能记得银色荆棘。你可能不会理解,在那个逊奈的阅兵场上,你的挣扎和反抗给我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印象。
“就连我自己都很惊讶,为什么第一个从我记忆里苏醒的人会是你,为什么我偏偏把一双憎恨我的眼睛记得那么清楚……
“记忆里还剩下了一个人,这对我来说,如同神意带来的礼物。
“打开礼物的盒子,整个生命里,就只有那个人。”
从穆斯塔法的套间出来,梁上君还处于震惊之中。
难以想象穆斯塔法是怎样一个人做到的,在精神面临崩溃的时候,他居然还能够掌控住整个逊奈,这样的意志力,让人不得不钦佩。
只是梁上君一直把自己和穆斯塔法的关系定位为路人甲和路人乙,再密切一点最多是老板和保镖,即使他曾经仇视过他,也没有留下那样深刻的记忆。
仅仅数面之缘而已,他想不明白,令穆斯塔法执着的究竟是什么。
回到自己的房间,只有他一个人,纪策大概在做夜间的防卫安排。明天在这家酒店还有场座谈会,原本是定在别的地方开的,但大家认为这家酒店已经闹成这样,反而是目前最安全的地方,不如就在这里开完会,省时又省力。
洗去一身疲惫,梁上君端坐在床上,严阵以待地等着纪策回来。
他知道今天自己敷衍的态度触到纪策逆鳞了,加上昨天晚上中弹受伤的账,不好好算清楚那人渣是不会罢休的。
纪策进门的时候就看见梁上君老老实实地盘坐在那儿,便装穿得整整齐齐,格洛克放在面前的床单上,一副随时准备谈判随时准备谈崩了就爆头的架势。
看见他这个样子,纪策气就消了大半。他是真的拿梁上君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默默地洗完澡,坐到这个呆贼的对面:“说吧,怎么回事?”
梁上君正要开口,突然被纪策打断:“等等,我先问一个问题。”
“你问。”
“你用什么条件跟穆斯塔法换了我一条命?”
梁上君一下噎着了。纪策的问题一针见血,问到的就是他最不想回答的。
“怎么说你也是个指挥官,还是伽蓝的活宝之一,他不敢轻易伤你。”梁上君谨慎地说。
“按照穆斯塔法的作风,他不会顾忌我这个人质,对付那些叛变者,他会采取最简单最暴力的镇压,没道理会动用狙击手那么容易多生事端的做法。这一点我比你更了解他,说吧,你答应他什么条件的。”
“我……”梁上君有些局促,下意识挪了一下坐姿离纪策远一点,“我答应他从今天起做他的贴身护卫,24小时随叫随到。”
他还是刻意避开了自己将申请作为驻逊奈联络员的事,他很清楚,这件事现在说出来,接下来的一路上都不会安生。
纪策的目光泛着冷意,紧抿嘴唇中蹦出两个字:“三陪?”
梁上君随手抄起枕头就呼他脸上:“什么玩意儿!”
纪策挡了下来:“要不他一个成年人,要你保姆似的照顾什么?”
“这正是我要跟你说的重点。”
梁上君把穆斯塔法的病情给纪策说了。
“逊奈正处在内忧外患的阶段,我们反而是他最能信任的人,所以他让我帮他忙,至少让他不要活得太糊涂。”
“就这样么?”纪策手里把玩那把格洛克。
“嗯。”梁上君眼睛盯着枪口。
“好吧,那休息吧。”
听到纪策这么说,梁上君愣是隔了十秒才反应过来。
咦?这就盘问结束了?他相信了?他没有疑虑了?
正当他要松一口气时,纪策的举动让他知道自己错了。
“……纪策,不是休息吗?你他妈往哪儿摸呢?”
第63章
有些微凉的手撩起T恤下摆,探进底裤里,既稳又狠地攥住了梁上君的要害。
“唔。”气息瞬间凌乱,梁上君身体不自主地后仰,手肘支撑在床上,牵动了左臂的伤口,丝丝地疼。
纪策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你要是能把我的话放心上,怎么会受伤?呆贼,你能好好听我的话一次吗?不要跟我犟,不要跟我逞强……”
他一边说着,一边像把玩那只格洛克手枪一样把玩手里的东西。
轻、重、缓、急,逼得梁上君无路可退。
“行了,要上就上,哪儿来这么多废话!”
梁上君自知理亏,这回是真的不敢跟他犟,而且他自己确实也想做。
纪策也不跟他磨叽,取了润滑和套子就准备上膛。
他知道梁上君今后的任务重,不希望给他带来太多的负担,只能尽量温和。
不过与他下半身的动作完全相反,亲吻和抚摸都极尽煽情。
不给梁上君喘息得闲暇,口腔中的任何一寸领地都不放过,唇舌交缠时牵扯出银色的丝,由于无法闭合双唇,唇角溢出的唾液濡湿了两人的下颌。
下身的刺激本就难忍,加上缺氧,梁上君挣扎着想要推开纪策喘口气,谁知纪策就是不让他如愿,仍是步步紧逼。
梁上君有些恼火了,出声抗议,结果声音混在吮吻中,莫名地带上情欲色彩。
纪策终于放过他的嘴,转战到他的脖颈和锁骨。
一阵阵钝痛中,梁上君渐渐感受到快感,喘息着说:“你的肺活量……呼……见长啊,嗯,怎么练的?”
纪策狠狠吸了一口他的后颈:“被你气的。”
“呵呵呵。”梁上君没心没肺地笑起来,“由此可见,没有我,你就没有进步……嗷!”
这一口咬得狠了,又刚好触到他的敏感带,不知是由于疼痛还是快感,梁上君细细地抖着,背部的肌肉纠结起来,在纪策的手掌中张扬着生命力。
纪策照顾着他的炙热,感觉着那些血管中横冲直撞的欲望,竭尽所能地让梁上君愉悦和舒服,他在享受他的权利,同时也是一种报复。
他没有办法阻止梁上君的坚持,梁上君也不会臣服于他的管制。他知道他们两个永远不会真正妥协。如果哪一天怀抱里的这个人变得老老实实了,那他也就不是梁上君了。
“梁上君……”
“嗯?”
律动中两副坚韧的身体互相较着劲,梁上君半眯着眼看他,眼角泛着情热。
纪策没有忽视他视线中的一丝躲闪。
“怎么了?”梁上君问他。
“没什么。”纪策说,然后再度吻上他的唇。
早餐时分,穆斯塔法在喝他的茶——加了荔枝蜜的铁观音。
梁上君拿了一堆资料放桌上:“呐,这个不需要我提醒吧,自己的工作自己做好。”
穆斯塔法给他倒了一杯:“坐下喝杯茶吧。”
梁上君看他优哉游哉的样子,哪里像得了什么奇怪疾病的人!不过当他清晨过来的时候,确实看见穆斯塔法捧着大本的资料专注地看,音箱里还放着摇滚乐。显然,他这一夜又只睡了很短的时间。
“你睡得那么少,不会犯困吗?”
“比起犯困,我更不愿意面对一个脑袋清零的早晨。”
听他这么说,梁上君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确实,光是想想就觉得那样的情形很可怕。陌生的一切和一无所知的自己,那将是怎样的恐怖。
他低头喝茶,茶汁甜润并散发着清香,虽然没有纯粹的铁观音地道,但也别有一番滋味。
梁上君心里想着事,没发觉穆斯塔法站在自己的身后。
直到后颈被轻轻拂过才蓦然回神,本能地反手去抓,刚好抓到穆斯塔法的手指:“嗯?你干嘛?”
“对不起。”穆斯塔法道歉,目光却仍然黏在梁上君的脖子上。
那里有着一块红紫色的瘀伤,很撩人也很触目惊心。
穆斯塔法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这个痕迹那么清晰,想忽略都做不到,分明就是宣告所有权的示警。
穆斯塔法无声地笑了出来,有些伤感,也有些无奈。
他想,无论多强悍的人,也会有孩子气的一面,那个纪策也不例外。
人类总是想要占有自己所憧憬的东西,有人要抢,就会发起攻击。
只是,其实他想要的并没有那么多。
“穆斯塔法,这一杯你不放蜂蜜吗?”是不是忘记了?梁上君小心提醒。
“不放了,”穆斯塔法说,“突然想喝清苦一点的。”
有人在警告他呢,太多的甜,会要不起。
“为什么你一定要把这些强行背下来呢?”
梁上君看穆斯塔法一遍又一遍重复翻看会议资料,忍不住问。
穆斯塔法手上不停:“我不希望自己出错。”
一串串数据在他的瞳孔里流过,梁上君看着都觉得发晕。他捧着茶杯坐到一边,不以为然道:“不出错又怎么样呢?做到那么完美又能怎么样呢?我跟你说你这就是强迫症,硬把自己当超人,有你这么顽固不化的么。”
穆斯塔法觉得很有意思,转头看他:“是吗?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我觉得……”梁上君想了想说,“我觉得,你应该学着依赖什么。你可以尝试去依赖比较可靠的东西,而不是一味地跟你不太可靠地大脑过不去。”
“穆斯塔法,我觉得你没必要这样为难自己,稍微任性一点,你又不会死。”
他说得那么漫不经心,却不知道这句话在穆斯塔法的心里掀起了多大的波澜。
从来没有人告诉他:你可以不要这么为难,你可以稍微任性一点。
他就是在没有依赖的环境中长大的。
逊奈有时候被称作恐怖分子,有时候又被称作正义伙伴,作为这种时刻可能与整个世界对着干的组织的领袖,他没有可以依赖的东西。
就连他的母亲拜玲耶,都只是他争夺权力的垫脚石。
而此时,梁上君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你应该学着依赖。”
这让他有点哭笑不得的滑稽感,但更多的是一种他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暖意。
施与的人无所觉,接受的人却几乎灭顶。
穆斯塔法发现自己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喝了一口茶水,收拾好情绪,他笑着问:“我能依赖什么呢?”
梁上君手指点着杯沿,思考了一会儿,突然贱贱地笑起来。
他在桌上找了两本空白笔记本,拿起笔在两本本子的扉页上写下几个字,然后递给穆斯塔法:“你不是没有可以信赖的人吗?就信这两本本子吧。”
翻开扉页,穆斯塔法看见上面写着:
关于事
关于人
“什么意思?”他问。
“以后你就把那些重要的事项记在这本‘关于事’的本子上,按照时间顺序和重要程度排列好,包括会议时你需要的数据材料,也会列在上面。”
“你让我开会的时候拿本笔记本看?”
“谁告诉你开会的时候不能看笔记?你是老大,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梁上君驳斥他。
被他逗乐了,穆斯塔法轻笑着说:“好吧,有道理。”
“呐,还有这本‘关于人’,这一本稍微复杂一点。”
梁上君继续解说:“从今天开始,我会帮你把周围所有人的资料记录在这本本子上,包括他们的体征、性格、行为模式、职责范围、忠诚度等等。这样你以后要是再被‘洗脑’,翻翻本子就能把记忆找回来。当然,我会在你的监督之下整理这项统计,不会乱给你的手下作评价。”
“……”穆斯塔法怔了很久。
这个方法听起来很古老也很笨拙,但是不得不说,好像很可行。而且,他非常期待梁上君将为他带来的工作成果。
这是纯粹为他一个人的努力。
从那以后,梁上君就把这两个本子给穆斯塔法随身带着。
“关于事”的那一本他委托了逊奈一名值得信任的助理整理,因为他实在搞不懂那些一会儿阿拉伯文一会儿英文一会儿俄文的事件记录。
“关于人”的那一本他就完全是自己搜集的了。多年的侦察与反侦察训练造就了他优秀的私家侦探素质。窥探别人隐私什么的,对他来说太简单了。
这本本子上贴有逊奈每个随行人员的照片,标上了名字、备注,并且对每个人的言谈举止和行为习惯都有详尽的记录。比如——
易卜拉欣:
左手有六指,心理自卑感很强。
不爱说话,看起来很阴沉。
但为人正直坦诚,做事有条理,尤其擅长会计工作。
可信任度90%。
史蒂夫:
左撇子,左手枪法很好,百米命中率可达98%。
此人有些恃才傲物,人际关系不太好。
与阿迪勒是死对头,两人互看不顺眼,见面必吵闹或打架。
曾与叛变者有过接触,但未见二心。
可信任度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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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有时不小心看见一男一女滚床单还是有点尴尬。
梁上君在本子上写下:史密斯和米特拉有一腿。
穆斯塔法看到后大笑:“他们两个是夫妻!合法夫妻!”
梁上君哦了一声,添了几笔:史密斯和米特拉合法有一腿。
做整理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某天也可能成为逊奈的一员,转着笔想了想,他翻开了记录本的最后一页,写上:
梁上君:
中国籍大帅哥,军队出身,无所不能。
但身在曹营心在汉。
可信度0.1%。
与名为纪策的中国军官合法有一腿。
第64章
穆斯塔法的生活渐渐步上正轨,至少他不再整天提心吊胆。
一天结束时,梁上君会在他的本子上写下:诸事安妥。
这个词对于穆斯塔法来说有点陌生,他问他什么意思。
梁上君解释说:“就是你可以什么都不用想,睡个安稳觉的意思。”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自从这四个字出现在穆斯塔法的生活中,他就真的可以睡得安稳。
他总说:“我亲爱的梁助理,没有你我可怎么办。”
梁上君回他:“不用奉承我,这种事谁都做得来。”
穆斯塔法只是摇头:“你会遵守诺言到逊奈的是吗?由你提出申请可能不太方便,我会亲自跟你们团长和那位王副局长好好谈谈。”
这时候梁上君就会皱起眉头:“能不提这件事么。”
他最近几乎所有时间都耗在了穆斯塔法这边,难免有点心力交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