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实习生转正,坐科室,来的极为顺畅。我也是半推半就的和院长的女儿谈起了恋爱。虽然我的父母对于这个大我5岁,大小姐脾气,相貌稍逊的女朋友颇有微词,可也最终屈服在田澄天花乱坠的说辞之下。
之后的日子似乎太平常,我几乎可以看到,我的美好未来,如果一直这样。是的,又是一个如果。
再见程然,我绝未想到。
和平东精神医院商谈合并之事,在临走的时候,赶上几个科室的探视时间,临时改道,从重症区穿过。透过重症2区的的栅栏门,我只是一眼,就看见坐在走廊中间空洞的看着门的程然。
比起之前那次,她已经胖了许多,却依然嶙峋,脸色已成灰败。
只是一眼,我便走不下去,而是打探了她的消息。
然后坐在她的面前,看着她,我才发现,我做了什么。
看着她许久,我才说出柯晨的名字,声音已不似我自己。听见名字,她的眼忽的一闪光亮,又瞬间灭了。依旧是沉默。
我陪着她,整整一个下午,直到窗外蒙上黛色,她才抬起头,开始看我。天晚了,她说,回不来了。柯晨,柯晨,柯晨……她的嗓音低低的,一遍遍的念,到最后,我才听清,她似乎在说着怨恨。
医生来告诉我,探视时间已经过了,护士去拉她,她突然大叫。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叫,撕心裂肺,我知道从此我不再会为别的声音动容。不要爱他,她叫着,看着我,那一刻,眼神清正。
医院合并时,平东的院长告诉我,程然已死,是趁护士不备,领药的时候多偷了些。平东的院长说,也许她并没有疯,只是过不下正常的生活了。总之,她还留了东西给我,是一个坠子,轻巧的。
我拿了坠子,才查到,那是一个套件的。自然,分男女款,程然的那个是男款。里面,刻着花体的KC。
不过才工作了六个月,我却占着院长未来女婿的余荫,安稳的天天呆在办公室,福利一直看涨。田澄从意大利考察回来,我安排的接风宴,预订单上的数字若是六个月前,砍掉两个零我也不敢问津。
田澄年岁越来越大,却性子依旧。我去机场接她,看见她和包装古怪的包裹作战,海关人员站在一旁,眉头紧皱。
田澄带来的“稀有”艺术品被拆的七零八落,才安然离开海关,我和她一同走出机场的办公室,已经是满天星辰。不顾我为她辛苦订下的宴席还在千里之外,她竟然此时嫌饿,先跑去买零食,剩下我陪着那些鬼怪的“特型”雕塑。
我在无奈的等待,却看见另一个办公室里走出的人,低着头,警察簇拥着,背在后面的手上,是闪着光的手铐。我下意识的让出路来,而那个低着头的人在走过我身边时,随意的看了我一眼。
惊鸿的总是一瞥。他站住。
我恍惚,看不清他的脸,心跳却不可抑制的加快。
那脸上是有血的,映衬着白皙的肤色,模糊的五官,有没有对我笑。
田澄一把拉住我,那人是运毒的,你别过去。我猛地清醒,他已经和警察走远。只剩我,站在那里,看着田澄和她手里的快餐。
我以为,甚至到现在,我都以为,我会不顾一切的去救他。可是,我竟然什么都没做。我问自己,相不相信,他会和毒品有关。每次的回答都是不信。可是,我仍旧是什么都没有做,仿佛未曾见过他。
那个女人停下,看着我,顿了一下,你很喜欢做医生吧?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知她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但是,我想做的是救死扶伤的那种,而不是我现在这样只在办公室里,作空闲的副院长。
古来得意不相负,而你不是,你还说不喜欢这样么,她看着我白大褂上的证件。
(五)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
宋思功给我打电话,说是急事,速回乡。我心里奇怪,自从我工作以来,和他就很少再联系,那次庆功会一别到如今已是三年未见。至于老家,我也没再回去,既然父母都已经在我身边,我又何必重回原来的地方。
如今,接到了如此一个没头没脑的电话。而他电话里,什么都不肯说。
回到家乡,恍如隔世,火车站早就不是从前的那个。站台上,不再像以前那样满是等待我的人。我自己打了车,到了宋思功的家。
我刚到楼下,还未下车,宋思功就上了车,说了个地址,催促司机快开。
车上,他问我,是不是没告诉其他人,我回来。
我点点头,越发的莫名其妙。
车到的地方,我依稀有些印象,似乎见过,却偏生想不出是什么地方。
宋思功领我进去,里面有个女人,见了我笑了一下,宋思功简单介绍说那是他的妻子。若不是他说,我确实看不出眼前这个是当年我们幻想过三年的校花。我还想问几句,却被拽进了卧室。
床上的人,是柯晨的母亲。安详的似乎在睡觉。
我还没站稳,又被拉了出来。宋思功这才叹了口气。
我是医生,就算这几年没怎么干临床,却也知道,她不行了。只是因为她的大脑有损伤,不仅智力低下,感觉系统也不太好,所以并不痛苦。宋思功说已经联系了方漆和刘柏,去找柯晨。只是,可能也找不来。总之,我们五个以前关系最好,若是万一便替他送了老人家也好。
我默默听着,只觉得耳旁嗡的一声,那个带着血的面容一下子冲进脑中。
田澄告诉我,她有学生认识警察。最后她对我说,让宋思功去就好了。
但,还是我去了。因为必须要亲属才可以,柯晨的母亲已经去世了,而我,姓柯。
面前的女人拉起我的手,第一次,我觉得有点温暖。她告诉你的,不要爱他,她说。我看着她的警徽,摇了摇头,我没有。
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她缓缓抽出手,塞给我那个坠子,翻过来是KZY。
(六)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我叫程清,缉毒警。我姐姐是程然,也是缉毒警。
我去医院里看望柯濯云,回来告诉田澄,说他恢复的不错,也许以后可以加长探视时间。但是我毕竟不是医生,我不知道精神病人一时的清醒到底意味什么。
我一直不以为柯濯云疯了,尽管他们有很多很多诊断书来证明,在我看来他只是受了刺激。任何人面对这种刺激都会不行的,像我的姐姐,甚至自杀了。
柯濯云写了很多东西,医生说这可以帮助他恢复,我不知道能不能,我看过了,思路挺清楚的,除了里面的那个女人。那个人应该是我,但是那些话,我确实没说过,也许是我姐姐说过,我不清楚。我和我双胞胎的姐姐长的一模一样,我一直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理解我们是不同的人,尽管医生告诉我他理解这一点。
我在犹豫,是不是把事情都告诉柯濯云,但是我怕他会在知道一切之后自杀。我咨询了田澄,她说我还是不说比较好。
我之前一直挺奇怪田澄在整件事情中扮演的角色,后来我才发现,是因为之前我一直通过柯濯云的眼睛来看世界,所以不懂。
简单地说,田澄喜欢柯濯云,非常非常的喜欢。从第一次画画被破坏开始,所以才会一直没有男朋友。而柯濯云,也没有像他自己说的长得那么不好,只是没人能和柯晨相比罢了,但是柯濯云,毕竟和柯晨有七八分相像。
我看完柯濯云写的东西之后,去问医生,是不是柯濯云有一点点喜欢柯晨。医生语重心长的说,不止,只是他自己却不知道。
我记得姐姐曾经对我说,她爱上的那个人早就爱上了别人。也就是柯晨也喜欢柯濯云,但是他却知道。
可是,柯晨却是柯濯云的堂弟。而柯晨的父亲当年为了娶那个智商有问题的母亲,和柯家决裂了。因此,两个人虽然在学校里关系不错,但是从来瞒着家里人。
高三那年,柯晨就知道母亲被查出有绝症,家里的钱也因她的智商被人骗去。柯晨,从一开始就放弃了上大学。然后就是柯濯云出车祸,市长本来就没想管。但是,柯晨去找了。
柯濯云说过,像柯晨那样的美貌,应该是无所不能的。于是,就是这样吧,柯晨和市长的儿子一起去了北方。
知道柯濯云已经进了大学,柯晨想离开,所以开始挣钱。
每个人犯错的过程是不一样的,但是对于很多人,都只能这样错下去。
姐姐是在缉毒的时候认识的柯晨,然后从警察变成毒患。
我时常在想,姐姐能不能拯救柯晨。如果他肯放弃,放弃故意寻死的那条路。但是,就像柯濯云说的,这个世界上不能听信如果。
姐姐一直不知道,为什么柯晨不能收手,他明明不吸毒的,钱也早就够用了。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柯晨走进的那个世界,从来没有收手,更何况,他需要随处的奔波,只为知道另一个人过得很好。
柯晨最后进监狱,我想是一个误会。也许是他以为柯濯云被机场带到办公室是出了什么大事,因此要制造混乱,救他。或许是一个刻意。也许,是因为,他知道柯濯云要结婚了,所以不想再外面了解这些了。
我姐姐和柯晨身上的坠子,是他们订婚的时候,我送的礼物,我记得说过在上面刻上对方的名字,就可以天天把爱人戴在身旁了。果然,他们刻上的是爱人的名字。
我花了很久,弄明白了一切,然后告诉田澄,我以后不去医院了。我最后,问了她一个如果的问题。如果柯晨和柯濯云分别和我姐姐以及她在一起,是不是就皆大欢喜了。
她说,她和我姐姐宁可自己痛苦,也不愿违背他们的意愿。更何况他们因为不知,已经错失很久。
她说,之所以让我把柯晨的东西交给柯濯云,就是不忍他们一直如此。
柯晨行刑前,我去看他,他依旧明澈如镜,一如我在姐姐的介绍下初见他时。我把柯濯云写的东西给他。我想这是我最后能做的,就像田澄告诉我的一样。
当然,我只给了他柯濯云写的,还有下面的那段话。然后第一次看见他,泪如雨下。
我并不是一个这么泛酸的人,这些故事,我是知道的。只不过,写下来的人不是我。那个站在烟雾里,透过我看着他的女子,她对我说过。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正文完——
后记
我是起完名字才开始写的……好吧,我承认这样很不好,分明是在为了题目编故事。因此,本来的一个漂亮的没有背景的,不知是不是要“学习名着”的男子的故事,就变了样。最后,我还是还原一下,我原想的故事:这个世界上,似乎充满了爱上他的人,只是只有爱,他能得到什么。
番外一:除却巫山不是云
01.
“柯晨,柯晨!”方漆气喘吁吁的跑来,拉住柯晨的肩,“那个……那个……不好了。”
柯晨看着方漆有点不解,“出什么事情了,你慢点说。不急。”
方漆摇着头,又顺了顺气,“柯晨,濯云他……”
“濯云?濯云他怎么了。”柯晨没来由的眉心一跳,双手猛地抓住方漆的衣服,“你快点说!”
“他,被车撞了,在医院。我,我和老师刚请了假……”
柯晨已经听不下去了,“被车撞了”这四个字有些嗡嗡作响,右眉突突的跳的厉害。他拉着方漆就往学校大门走,拖得方漆一路踉跄。
柯晨在见到柯濯云之后还是有些恍惚,虽然对方早就眉飞色舞的敲着自己打着石膏的胳膊,说起了自己如何机智勇敢的躲过了大车祸。
刘柏道,“你瞧你,骨折的是右手啊,都高三了,还这么不小心。”
“就是,你说你要是考不上大学,那不得让多少人伤心啊。”宋思功说。
“不至于啊,你们少一个个玻璃心的。也就两三个月就能长好,不耽误考试。”濯云不以为意。
“濯云,刚才杜老头去问警察了,到底是谁撞的你,你记不记得了?”方漆问。
“哼,”濯云不屑的歪歪嘴,“有个屁用,找到了又能怎么样。我看的很清楚,咱们这就一辆红色法拉利,不就是市长他那个瘪三儿子的么。”
“那也不能肇事逃逸啊!”方漆皱眉,“你说是不是,柯晨?”
柯晨从一进来就没开过口,被问到,也只是淡淡的张了张嘴,仍然什么都没说出口。
“行了柯晨,你也别那么沉默啊,我身体好的很,不会残了的。”柯濯云笑的依旧灿烂。
“医药费怎么办?”宋思功问,“刚才杜老师垫了一部分,可是还差不少,总是应该他赔吧。”
“我自己当冤大头呗,要不你们几个就给我上学校搞个募捐活动。去找市长那个铁公鸡拿钱,他万一找人做了我怎么办?”
“就是的,那小瘪三,我老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他爸是市长怎么了,找个时间我们哥几个揍他去。”刘柏说着攥起了拳头。
“去去去,你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小小地方官,头上一片天,你揍了他,你哥哥我怎么办?我这已经变成一只手了,你还想我终身残废啊。”濯云翻了个白眼,转头问宋思功,“小宋啊,这个医疗费多少钱啊?”
“你这个治疗没多少钱,就是住院贵。一天1500。”
“什么!这不是宰人呢。”濯云说着就要下床,一下子被另外几个摁下去了。
“濯云,你好好养着,钱不是你要去担心的。”柯晨笑着说,蓦然的让人安心的脸。
02.
“靠!一群废物!你找死呢!”张萧然猛踹趴在地上的人,旁边的人脸色都是一片惨白,却又不敢上来劝。
地上的人,哎呦哎呦的只叫痛,却又不敢求饶,身子早就团成一团了。
“你开我的车就算了,你还敢撞人;你撞人逃逸也就算了,你也不去看看你撞的是谁!”张萧然又踹了一脚,“谁他妈的给你的胆子让你撞的,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又干嘛呢?”张市长从二楼下来,看见客厅里的就是这么一幕,“闹够了没有,天天跟这帮狐朋狗友混,还让我给你收拾。”
张萧然终于停下来,“这次不是我干的。”
“我知道,那你也没必要跟他们发脾气,不就是个穷学生吗?他又不敢找来。”
“是,父亲。”
“阿权,你说,这次又是个什么人。”
“市长,这次是萧然学校的同学。被撞成骨折了。”金权回答。
“同学?什么同学。”
“他从来都和然哥抢地盘的。”小巴和被打的顺子是好朋友,忍不住说了一句。
“啪”,张萧然一个巴掌抽过去,“阿权说话的时候,有你插嘴的份吗。”
“行了你,别说是和你抢地盘的。就算什么都不是,我也从没见你上过心。自己的人都打成这样了,你想干嘛?他不也就是个骨折吗?”
萧然低下了头,却仍然带着几分不以为然。
张民最后下了通牒,“萧然,这事情就算过去了,你也给我收收心,你好歹也是高三了。你真让人家说我的儿子是个废物吗?而且这段时间你少给我惹事,尤其是罗家的事情!”
张萧然冷哼一声,“罗家,不就是罗才佰么,他除了有钱还有什么,你害怕他竞选上。”
张民脸色很冷,“阿权,把萧然带回房间去。你们几个,去,给他买点药。”
萧然刚被金权拉到卧室,就一把推开他,“去,假惺惺的一帮。谁让你说的!”
“我能不说吗?就算我不说,你爸能不去查,等他去查,姓柯的还有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