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游而上——竹醉月见

不关他的事情，是我自己一直都在可笑自满地唱着独角戏。”

“我还没有从他结婚生子又离婚的冲击中反映过来，他就又给了我一个炸雷，”男人低低地笑着，似

乎在摸索着眼前的苹果从哪里开始下口，“就算我自己认为他就算化成了灰我都会认出来，但他却完

全不记得我了。”

“完完全全，干干净净。”

“小季，你……”

“那个时候胸口中的郁结，自己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估计我到现在都记得一清二楚，”他打断了

翟洪海，继续自顾自地说着，“可是……我一看到他醒来对着我温和的笑时，我内心那恶魔又开始蠢

蠢欲动了。”

“那个表情，就和我当初看见的时候一摸一样，就这么一笑，我大概就又拔不出来了吧。”

“我不甘心啊，我凭什么只能成为他生命中的路人甲呢？所以我才会绞尽脑汁和他接近，我想，如果

有能力，我希望在他记忆的空白处，能重现我的身影。”

那个人已经深深的烙印在了他的骨髓里，在有生之年都会让他痛，像他皮肤上那一道道数不清的从枪

林弹雨里走过的痕迹一样，成了一块疤。

可是他依旧做不到。

他曾经认真想着能和他一切构筑着未来，却猛然明白，即便他想得再多，在那个男人的未来里到底会

不会有他的一席之地，这种可能都太过虚无飘渺了。

感情就是这样满身滑腻的东西，他越是想用力争取，就越抓不住。

他想把自己所有珍贵的东西都给他，但是虽然他觉得那是他的所有，在男人眼里也是一眼都不愿意多

看的。

102

“你，你这孩子……你这是要气死我了！”翟洪海看着他这样子，心里也难过，却又不知道如何安慰

他。

他原本就是生性爽朗的北方汉子，看见对方这样，却也知道有些事情必须要说明白才是。

“……本来身上就有伤，居然还这样，要是你爸爸看到你现在这样，我怎么和他交代？”翟洪海气不

打一处来的说道，“你真是要把我给活活气死……那男人到底有什么好？你住院这么多天，他连看都

不来看你一眼，小季，不是我说你……就算你的性，性取向是这样，但为什么不找个好的？非要去挑

那种白眼狼？你看看你怎么对他的？他又是怎么对你的？你……”

“好啦，翟叔，”他抬起头咬了口苹果，没心没肺地笑道，将心底的悲凉小心翼翼隐藏起来，“你的

口气听起来根本就是个老妈子嘛，而我就是你那被坏蛋始终乱弃的女儿。”

翟洪海实在忍不住想给对方一个暴栗，但又想想对方伤员的身份只好悻悻放下手，“谁跟你开玩笑？

小季……我是真担心你，那样的人我们不要就行了，这人生就这么几十年，又有什么非得他不可呢？

我以前没劝过你什么，但这次说什么也不行了，就算你上辈子欠了他的这次也该还了，你为了他都差

点把命给陪进去了，醒醒吧孩子，这地球少了谁都是一样转……”

“嗯，我知道。”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多大起伏，因为车祸时的冲撞伤到了声带，非得静养一段

时间才行，所以不管情绪如何，听起来都是带着沙哑的。

“所以我不会再去烦他了。”他低头继续啃着苹果，只是突然觉得喉咙有些生涩，那苹果也变得有些

硬，像是要吃不下去。

“啊？”翟洪海倒是没想过他会答应得这么快，但不管怎样总算是一件好事，“那行，你这伤多少给

我养三个月，局里已经放你大假，等出院了去到处走走吧，给启悟他们去扫个墓，因为这个任务你也

很久没去看他们了吧。”

“嗯……”他将头埋得更低，突然拉了拉翟洪海的袖子，“翟叔，我很想念爸妈……”

即使舍不得他，也如同翟洪海所说的，地球还是在转着，而他的生活也会像单纯的太阳升起落下一样

，无趣空虚地继续走下去。

只是有的时候，突然想到这辈子还有这么几十年，他却只能孤零零地一个人独自走下去，心脏莫名抽

搐的感觉太可怕了，而这个疼痛，他还要持续这么久。

就只觉得悲哀。

心态是掌控时间最好的东西，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但一旦失去这样的习惯

和安逸之后，就觉得人生真是太过漫长了。

可他绝对不能懦弱的选择私自放弃生命，就算为了在天堂的父母，他也要好好走下去。

103

翟洪海可以感觉到身旁的人猛得绷直了身体，半响突然将他拉入怀中，像儿时睡觉时父亲轻拍自己的

背脊，用着梗咽却刻意压制住的声音说着，“傻孩子……”

这是在得知父母去世以后，季明泽第二次在自己面前示弱。他紧紧搂着这个因为缺失家庭温暖而过早

成熟的孩子，不管他到底是当年，或者是现在，这个已经将他当做自己儿子看待的人，在他眼里，还

依旧是那个当初胖嘟嘟拿着玩具在他们大院里玩耍的孩子。

即便是物是人非，市井变迁，这样的事实，却永远不会改变。

季明泽有些发狠似的继续咬了一口苹果，将头埋在了对方的肩窝处，不知道方才有什么东西滴落在了

那苹果上……苹果变咸了。

大概是闵正魁下了死命令，直到他的身体完全养好并且已经闲到可以发霉长蘑菇的时候才准许医院放

人，他收拾了下少量的行李，舒展了下筋骨，抬脚往医院大门走去。

他知道魏延和肯定不会像那个时候一样站在门前等他，所以就不敢有什么奢望。

如果期待太大的话，到时候又没能实现，那样就太悲凉了。

正因为如此，当他看见魏宇翰有些孤单地靠在门前时，还是吃了一惊。

他知道对方已经出院了，男孩住的楼和他所在的外科楼相离得很近，有的时候他甚至能透过窗户看见

对面男孩靠在床上看书的身影。

而他也同时在庆幸着因为角度的关系他也只能看到这么多，他知道如果再往里看的话，一定可以看见

那个以儿子为生活中心的男人正在照顾着小翰。

但是他不敢看。

他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他很害怕如果再撇一眼那个男人，他内心那本就不稳的天平又会轰然倒塌。

天知道他到底要付出多大的决心才能让自己毫无牵挂的转身离去。

算了吧，他告诉自己，他认了。

人的命运本来就要夹杂着痛苦和折磨，就算男人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坎，他也要艰难的迈过去。

一辈子，就只能是这样卑微地单恋。

他确定自己已经将情绪收拾地很好以后，再慢慢走过去，“好巧，身体恢复的怎么样？”

“……不巧了，我在这里等你很久。”男孩的眼神有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更多的却是他似乎并不知

道怎么表达，“你现在准备干什么？”

“与你无关”这样的话到了嘴边，还是被他硬生生地吞下去了，他继续摆出一副完美的面具看着眼前

的人，“我现在先去给父母扫墓，然后去机场。”

“机场？你要走？”

“嗯，局里给放了大假，以前也一直没什么机会，刚好现在我想到处走走。”

“……很急吗？”

“嗯，很急。”他还是微笑着说道，尽量礼貌而疏远地回答着，希望在最后能给这个孩子一个好印象

。

虽然……在经历了自己的背叛之后，魏宇翰对于他，怕也是根本没有什么好脸色了吧。

104

站在医院门口这么说话实在有些奇怪，而季明泽猛然想起，距离他们上次这样心平气和地谈心的时候

，仿佛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我有话和你说。”男孩似乎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咬了咬嘴唇说道，“不，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

。”

他抬起头，见季明泽一脸坦然地望着自己，“你说。”

“我不会去美国，我要呆在这里，然后上这里的大学。”他慢吞吞地说道，“有些事情既然逃不了，

索性还是随他去好了。”

他那句没头没尾的话让季明泽有些听不明白，不过这些他已经不再关心了。

这个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一向洒脱的自己，看着眼前只比自己矮一点点的孩子，他没来由的却生出

些唏嘘之感。

他又突然想到，翟洪海拿过来的卷宗上的记录，帕德得知知道真相的魏延和并没有死时想到的计谋，

虽然魏延和已经完完全全不记得当初要揭发他的证据了，而且男人现在已经受到警方层层保护他并不

好下手，所以就想到了那个点子。

他接近了当时还是男人妻子的方素兰，并且很快就俘获了女人的心，而过不久方素兰就有了身孕。

介于当时的情形，他当仁不让的建议方素兰先将孩子生下来，只把孩子留在魏延和身边抚养，他许诺

回美国以后会给女子恰当的身份。

被爱情和利益早就冲昏头脑的女子悻然接受了这个提议，而因着这个借口，他一直在派人暗中监视魏

延和。

结果不但是妻子背弃他出轨的证据，就连他的出生，都是充斥在谎言和骗局之中。

他只是他亲生父亲的一个诱饵，一个借口，以此来掩埋当初犯错的证据。

当然这些真相他都会封住嘴巴不再提起，既然案件已经水落石出，那么当年那些过往，也应该永远地

被封印。

长到十七岁才得知抚养自己的男人不是亲身父亲，如果还要将他的出生都被告知不幸，他实在不知道

这个孩子还会不会绽开笑颜。

时间真是可怕的东西，原来他也只能在魏延和他们父子身上，才能找到属于家的感觉。

好招呼，他们会打理的，我想应该你的生母也不会来纠缠你了，”

他伸出手想摸摸他的头，抬到半路中间还是讪讪地放下了，“自己能有想法是好事，你也已经长大，

而你父亲会一天天变老，未来的路还有很长，你要好好照顾他。”

“……你这话听起来很像诀别，”他吸了吸鼻子，别扭的撇开目光，“我当然会照顾他，他是我世界

上唯一的爸爸。”

男孩加重了“唯一”两个字，“但是，我也知道有的时候，光我一个人是不行的。”他认真的表情让

季明泽轻笑了起来，并没有过多揣测男孩最后的那句话，而是转移了话题，“说起来，再过两个月，

你就要满十八岁了吧。”

男孩点了点头。

105

“今年我没办法帮你过了，也没准备什么生日礼物，只能提前祝你生日快乐，”他重新拿起了行李往

门外走去，“小翰，你父亲……他其实是很重感情的人，就算以后念了大学，或者不管在哪里，不管

和谁在一起，都不要忘记常回家看看，他一个人，会很孤独的。”“这是我一生一世的请求，拜托了

。”

市区离墓园有些距离，乘车大概一个多小时候，他买了束栀子花，慢吞吞地走进熟悉的墓碑前。他细

心将墓碑上的灰尘擦拭干净，然后蹲下身将花放在碑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爸，妈，对不起，这么久才来看你们。”他看着碑上的照片，人家都说他的轮廓长得像父亲，但眼

神却像极了母亲，在黑白照片上，双亲正慈爱地朝他笑着。

“我找到当年杀害你们的凶手了，但是他却已经死了……其实我本来是想要报仇的，但现在就连这个

也做不到了，”他抹了把脸，“儿子很没用，是不是？”“爸，大概你会很生气吧，”他歪着脑袋说

道，“我喜欢上了一个男人，但是……他不爱我。”

“无论我怎么努力，怎么付出，他还是不愿意看我一眼。”

这是第一次，他在父母面前吐露多年心声，男人絮絮叨叨地在墓碑前说着，仿佛在至亲之人的面前终

于能够卸下面具，他将头靠在冰冷的墓碑上，仿佛这样就能更加接近父母长眠于此的灵魂。

现实如同一颗盘根错节的大树，在阳光的照耀下，投射下的阴影却那么清晰而真实。

他是真的要失去那个人了。

就连当初震撼整座城市的英雄夫妇的去世，都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悄然淡出人们的视线，而他在那个

男人的心中，又会留有多少记忆呢？

他编织了一个太大的网，以为这骗局可以走向终点，他可以替他找寻记忆，并以此为傲。

可那记忆里还是留不住自己

感情可以是虚幻的，但那人曾经对自己的好，是不可能抹去的。

他想，只有他一个人能记住，或许也就够了。

有的时候他都会有些愤恨的想着，为什么他当初要这样对待自己呢，如果那个时候他内心没有生出对

于失去父母的他的怜悯之心，没有在他最无助最彷徨的时候拉他一把，那么现在的他也就不会这样了

。

几年还能有一个女人一起，而这样的幸福里不会掺杂他的影子，但那样他也不会心痛。

就像是一块冬日的暖包包，在他已经习惯了他的热度以后却悄然离开他，那被暖包包温暖过的地方的

冰冷，真的太难受了。

他曾经想不爱他也没有关系，只要能待在他身边，他就满足了。

但是他还是做不到。

他会因为他对其他人欢笑而心悸，会因为他对别人好而发狂，会整夜整夜的思念着那个人，想要将他

的喜怒哀乐全部收到眼底。

106

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才会被男人赶出自己身边的吧。

这个城市里明明看起来这么温暖，却还是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寂寞，就像都不知道自己的爱情，到底是

在茫茫人海中的哪一处。

他好不容易认定了自己的爱情，可惜那个地方没有办法停留他。

“爸，妈，我先走了，最近想去外地走一走，”他将歪得有些发疼的脖颈摆正，脸庞因为靠在墓碑上

而有些冰冷，“我以后会经常来看你们，就原谅我这不孝的儿子吧。”

“我会努力忘掉他，虽然可能不会成功，但是我会尽力的。”

说完这些，他抹了把脸，拍掉裤腿的灰尘慢慢站起身

然后他就看见了魏延和。

男人似乎站在那里很久了，手上也拿着一束菊花。

他几乎是呆滞的看着男人慢慢走进自己，将菊花放在他带来的栀子花的旁边，然后朝着墓碑鞠了鞠躬

。

“我们需要谈谈。”男人重新直起身子正视着他，面容有些憔悴，但是眼神却是他很久不曾见过的明

朗。

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看见他了，而说实在的，他也的确不知道怎么再面对他。

魏延和看着自己一步一步慢慢走向男子，许多年前，方素兰走的时候他没能挽留住对方，而现在的自

己，似乎又站在了那条交叉口上。

男人的那条路上，有着太多不确定，太多的不明朗，他甚至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勇气和能力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