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白色绷带包扎起来,他站起身走进那小桌,看见上面的字条:
伤口注意不要沾水,这几天不要太过活动左手,也不要抽烟喝酒了,一个星期以后应该就可以拆线了
,自己多注意身体,我晚上会再过来。
没有落款,没有日期,但那刚劲而有力的字迹他在第一次看到了就无法忘记,季明泽伸了个懒腰,不
着痕迹的轻松走出房间。
这一睡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十点,季明泽下了楼梯,看见多米坐在那吹着那已经快要生锈的老实口琴,
因为年份很久,音质也算不上好,但他还是坐在那儿,眼神空洞的,曲子有些断断续续,却还是能听
出那是已经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老歌了。
多米是酒吧的DJ,季明泽原来看他在路边拉着一把吉他买唱,那个冬天下了很大的雪,正是他潜入组
里的第一年,多米那个时候的表情像极了他在警校时第一次挨打时候的神色,不甘,不屈,不服,他
几乎是有些情不自禁的走向男孩,吉他声不断,男孩低沉的声音也没有停顿,唱的永远是他叫不出名
字的似乎也并不流行的歌曲。
季明泽看向他摆在身子前方的一定倒过来的帽子,那里有些零零散散的零钱,但不多。
男孩抬起头,却并没有停止歌唱,季明泽将手从那大衣口袋里拿出来,来回摩擦着企图能聚集些热气
,他俯下头,看清了男孩冻得通红的小手。
“名字?”
声音停止了,男孩放下吉他背靠着湿冷的墙壁抬头看向他,最后缓缓的说道,“施壬。”
“会打碟么?”
“一点点。”
“几岁了?”
“十九。”
季明泽笑了笑,蹲下身将脖颈的围巾结下围在男孩的脖子上,拍了拍他冰冷的脸,“走了,哥给你个
好地方去喝碗热汤。”
于是现在就有了多米。
多米是季明泽当初心血来潮给施壬取的艺名,当初施壬抱怨过这个名字又吐又不好听,但在自己顶头
老板的一晚排骨面的诱惑下缴械投降,只是偶尔还会碎碎念叨着“哪有艺名比本名还难听的”之类的
完全被老板无视的语句。
季明泽偶尔会无聊的问几句他当初怎么想起就能和自己走了,出门在外需谨慎防偷防抢防……
“我一没钱二没色,卖到牛郎店里估计那身板还不够,屁股上又没有肉,估计如果被操的话人家的小
弟弟会被磕的生疼的,况且……”施壬如同他的名字,说话依旧是慢慢缓缓的完全不急,他将头扭过
斜着眼看了看自己的老板,“况且老板,看你这个样子对我这种不知好歹不知天高地后的小鬼的屁股
也没有什么兴趣。”
“你怎么知道我没兴趣?”季明泽不服输的砸吧了几下嘴唇。
“因为老板我觉得你其实适合做零号。”
季明泽顿时觉得自己那一口气差点下不去。
09
等缓过神来的时候,季明泽差点发现自己可能是第一个要被人说成气死的人时,那个臭小鬼还是打着
哈欠,两眼无神的吸着自己杯子里的果汁。
“你这小王八羔子!”季明泽气不打一处来的给了男孩一个爆栗,“你们一个个都是,阿久也是,你
也是,你们多学学人家康淮,怎么一天就不让我省心呢!”
“人家可还有朋友照顾,我却只有老板你这张每天让我看腻的老脸,心里不平衡嘛。”
打定主意将那句子中刺耳的语句删去,季明泽顶着张已经快撑不住笑脸的面容看着男孩,“现在才知
道老板的好了吧,你看我多关心……”
施壬终于吸完了那杯饮料,将杯子推给季明泽时豪无顾忌的示意让他去洗那杯子,在自己老板已经垮
掉的面部表情时撇撇嘴说道,“我才不要,老板你连自己是零号都不承认怎么还说我。”
季明泽突然有些疑惑的想到,造成自己是同性恋的根本原因会不会是因为害怕自己女人可能会生出这
种小孩的缘故。
那个时候施壬给季明泽的感觉就与其他的年轻人不太相同,相对那些流行歌曲来说,他会唱会弹的更
加偏向于那些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老歌,虽然小众,但毕竟星光酒吧上头打得是黎秦声的招牌,加
上每个月他自己偶尔一次光顾的奢华消费,酒吧的经营倒是不成问题,而那打碟小子的别样风格,也
没有人会来指责。
季明泽随意找了杯橙汁倒给施壬,自己则慢慢坐在他身旁,睡得很舒适的一觉,三年来这种如此沈而
没有知觉的沉睡他扳着指头就数得清。
“老板?”倒是放下口琴的少年先开了口。
“嗯?”季明泽翻出上衣口袋中的烟,正准备点燃,看着自己已经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指,又突然
想到早上魏延和的那张字条,只好兴趣缺缺不甘不愿的放了手。
“魏先生真是好人。”在酒吧的工作人员都有那种自觉,几乎不过问老板的事情,毕竟都知道那是黑
道老大冠名的店子,嘴巴缝得紧一些,脑袋还稳稳停在脖颈上的概率就大些。
唯独施壬除外,他偶尔也会抛出一两句问话,不过都是寥寥数语,到也没有想要触犯底线的那种想法
。
“怎么?就因为这个?羡慕哥了吧?”季明泽闲得无聊,昨天被那样警告过暂时肯定无法轻举妄动,
他干脆放松了心态。
少年摇摇头,“魏先生也真是可怜,家里明明还有要照顾的人,却三更半夜跑来你这还帮你打扫房间
,老板你肯定又是用什么淫威来恐吓人家。”
“哪有?哥的魅力你还不知道?”季明泽自恋的微微笑,炫耀宝贝一般的抬了抬他那包扎的严严实实
的小指,似乎完全忘记了昨晚所承受的所有疼痛,妖孽一般的脸庞经过充足的睡眠更显得绚烂夺目,
却引来男孩一个又一个白眼。
“老板,你把魏先生让给我吧,我会好好照顾他的。”施壬突然出声,语气却是没有方才那般轻佻。
“……”
半响,迎接着少年的是币往常都要重的一个毛栗,施壬撅着嘴巴抬头看着年轻的男子一脸不耐烦的说
道:
“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竟敢把主意打到那家伙的身上了?”
说罢又恶狠狠的夺过男孩手中的果汁:
“那家伙可是本大爷的独有物!你现在……该干嘛干嘛去!”
时间还有些早,季明泽吩咐好领班一些事宜,转身出了酒吧,从小巷拐出来走向了一条大街,这几天
不能联系老翟他们,他亦不知道昨晚码头到底出了什么事,阿久到现在也没有回来,所以只好随处转
转。
不知不觉间人慢慢多了起来,他百无聊赖的走着,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所学校附近。
抬头看了看学校,季明泽笑的有些欢畅,不顾自己那看起来就不是什么正经之人的形象,抬脚走了进
去。
“魏宇翰,有人找。”班长是位女生,虽然平日里都很雷厉风行,可叫自己的时候声音有些怯怯的,
他正有些奇怪的抬起头,却发现那个老妖怪正站在门口朝着自己恶心的招手。
他终于明白女生怯怯的原因了,魏宇翰压抑住自己想用笔尖戳穿那妖怪脑门的冲动,放下习题本走向
门口。
“喂我说你们学校管得也太严了吧,”自己还未说却先听来人大吐苦水,“那门卫老伯我和他解释了
整整半个小时才证明我不是变态……你们学校不是那个什么什么省重点么,不是什么什么严谨求实奋
发向上五讲四美三热爱朵朵桃花……”
“停!”魏宇翰终于受不了似的打住男子的话唠,同学们看向这边的人已经很多了,还好是中午时分
班里的人并不多,否则季明泽那一身洞洞长发披肩衣服闪闪的装饰,可能明天自己就要被老师请到办
公室里耐心教育了。
他拽着季明泽急急忙忙走出教室,在众同学的注目礼下面色不善的问来人,“你来干什么?我跟你说
过不准把主意打在人家未成年人身上!”
“说什么呢,小叔是那种看起来如此饥不择食的人吗?”季明泽扯了扯嘴角,尽量使其在少年完全不
屑的表情下恢复正常,“你还没吃饭吧,小叔请你去吃饭!”
“少来,肯定没好事,”魏宇翰根本不吃他这一套,“我还不知道你那精虫冲脑的脑子在想着什么东
西!一肚子坏水!”
季明泽终于忍不住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了对方一个毛栗。
午休下课的时间,校门口的学生渐渐多了起来,尤其是高三的应届毕业生,因为学习紧张的缘故,很
多父母都为了孩子将他们的住校改成走读,不过魏宇翰应该是班里少数几个依旧在住校的成绩还算不
错的学生。
“感觉怎么样?我记得过几天就是一摸考试了吧,”季明泽夹了块糖醋排骨放进少年的碗里,看着饭
店窗外的满色春光。
10
“还好,反正A大肯定考不起。”魏宇翰不在意的耸耸肩,“S大的话,正常发挥的话应该没问题,反
正我也不是那种特别好强的人,S大的法律系倒是比较有名,我还蛮想去。”
“那……和你爸商量过了吗?”
“没有。”魏宇翰的筷子在空中停顿了几秒,接着很快有往鱼香肉丝那里夹,“他那么忙,怎么顾得
过来?”
季明泽轻声笑了下,很快,伸手摸摸男孩那有些刺刺的头发,却被别扭的躲开了。
“你啊……”他本想点烟,最后却还是悻悻然放下。
很奇怪,魏宇翰并不是那种少言寡语的男生,与同学老师的关系亦相处的很好,唯独对自己的父亲一
直心存芥蒂,但是和季明泽的关系却一直很好,当初父亲把对方介绍给自己的时候,说是父亲的朋友
,却和父亲那种有些唯唯诺诺的性格完全截然相反。
阳光,不羁,放纵,出色,以及那张完全无可挑剔的脸庞,季明泽身上似乎总能散发出某些独特的光
芒,吸引着这个还不到十八岁的少年。
“多体谅下他吧,”季明泽幽幽的喝着口感并不怎么好的茶水,只是那干涩的嗓子似乎无法忍耐,“
他也很不容易。”
“我知道……我知道啊!”魏宇翰愤愤的说着,“但是他什么都不和我说,当初我妈那个女人丢下他
一走了之也是,现在又有了女人也是……”
“又?有了女人?”季明泽眼神有些犀利起来,“你见过他带女人了?”
爽快的少年没有发现对面男子话语中冰一般的深冷,只是摇摇头胡乱把嘴里的米饭咽下去后继续说道
,“我有好几次,他很晚才回来,然后看到脖子上有……有那个红色的痕迹。”
“哦……”季明泽不知为何心里松了口气,仍是不动声色的问着有些脸红的魏宇翰,“那……你希望
有个后妈了?”
“反正我也大了,如果爸爸他愿意的话,我是无所谓……”
“诶?小叔,这样你帮我问问看我爸爸,你和他关系那么好,他肯定会告诉你的,”魏宇翰扑闪着一
张朴素的脸望着季明泽,“至少我得知道。”
“那好啊,”季明泽随意的将发梢撩到耳后,伸出修长的手指在男孩的脸庞上俏皮的点了点,爽快的
答应着,“那如果你高考顺利的话,我就帮你的忙。”
“怎么这样……”魏宇翰有些嘟嚷着嘴,“可我现在就想知道……”
“啧啧……男人太婆妈可是找不到老婆的,”季明泽故意有些姿态般说道,“先考试,以后可不准晚
归了,一摸的成绩出来后,小叔再请你吃海鲜。”
“隔……”
魏宇翰揉着滚圆的肚子,打了好几个隔后终于满足的向季明泽挥挥手,“小叔你真好,下次再过来吧
。”
季明泽随意的朝他点点头,看着男孩一蹦一跳的远去背影,“刚吃晚饭,慢点走!”
男孩转过身来朝自己做了个大鬼脸,然后很快的消失在校园里。
季明泽眯着眼睛转过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隐约间的笑容有冷意,眉宇间却尽是洞悉一切的自傲感,
只是那间或中还能发现少许的苍凉气息。
每一个人的成年都等同于一次劫后余生,或许抬头仰望,天空很阴霾,鸽群很惆怅,桂花很俗气,而
这仿佛是个象征,成年时需要选择的十字路口,一条通往当今的繁盛,另一条路通往昔日的落寞。
季明泽知道自己注定要成为那个被憎恨的人,只是真相大白的时候,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能为自己而悲
伤,但他从已经破釜沈舟的那天开始,就没有抱过任何自己能侥幸在这场龙卷风里最后留存的希望,
并且还能活到那个用有鱼尾纹的眼角微笑,用有唇纹的嘴巴亲吻的年龄。
魏延和看看时间,思量着这个时候学长应该会在办公室里,便往心外科走去。
樊朽池刚刚开了一晚的会,早上又上了两台手术,已经颇为疲惫的他走进自己的个人办公室用冷水洗
了把脸,春日的水还带着些许寒冬过来的刺骨,刚好在镜子的另一端映出自己有些憔悴的无神双眼。
他是真的累了,似乎在旁人看来他是如此优秀的外科医生,子承父业,完美无缺,但这没有假日没有
娱乐一般的光环下的无趣而辛苦的生活,又是有几个人能了解的呢?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的声响,“学长,我可以进来吗?”
“小魏,进来。”他听出来人,将毛巾放回原处,走出卫生间。
“学长你在啊,”魏延和善意的笑笑,“今天会很忙吗?晚上要不要来家里吃饭?”
“小翰是不是快考试了?你就先忙他的吧,或者,有事?”樊朽池示意对方坐下来,看着男子有些不
好意思的笑着,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又是那臭小子?”
“他把手指弄伤了,我昨晚帮他包扎了下,但是就怕会有什么别的,你也知道……”魏延和压低了声
音,“虽然是左手,但做他那一行,有个什么后遗症就麻烦了,学长您能帮忙看看么?”
良久,樊朽池走进办公室的衣架,重新穿上了那件白袍,父亲留下来的这件医师袍的年代有些久远,
很多边角的褶皱都凸显了出来,变得有些毛毛刺刺,洗得次数太多的缘故,也有些掉了颜色,白得有
些晃眼,但某个地方还留有一些细小的无法洗去的污渍,但每次只要一披上这件白袍的时候,似乎内
心感知以及某些视野的开阔就会变得不同。
魏延和最为敬重的,就是樊朽池的这一点。
那双修长而整洁的双手,加上精湛的医术,以及责任心和耐心,很多人都说,这样的人天生就是外科
医生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