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据心中所有的观点都是轮回千载不断潜移默化所致,自己倒不觉得如何唐突,而刘彻因为最近几个月的交流,也不以为意。本身在他心中,儿女之情就是小事,哪有国家大事来的重要。因此虽然刘据说的欢儿,刘彻倒是漫不经心的没什么感觉。可是两人丝毫不在意,一旁听着的卫子夫却是越听越惊心,待听到刘据所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时候,已经忍不住了——
“胡说!谁灌输给你的歪理。据儿,你可知你是大汉的太子,是朝廷的储君。你怎么能说出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样的话?简直太荒谬了。你……”
刘据惊愕不已的看着卫子夫怒火朝天的样子,茫然无措。他不知道卫子夫究竟为了什么恼火,当下仔仔细细回想了所说的话。来回几遍也没觉得那里大逆不道。当下下意识的看向刘彻,目光无助凄惶。
而刘彻本来对刘据的话不以为意,只是听到“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时候饶有兴味的看了刘据一眼。心下暗想这个倒是和他的“金屋藏娇”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不知道据儿之后的那位“知己”会不会也那么不识趣,恃宠而骄反倒落得个“长门赋”的下场。因此看到卫子夫的暴怒,也有些意外。毕竟卫子夫在她的心中向来都是温柔慎言的。今日突然爆发了一次,就像是被惹怒的老鸨子(母鸡),一时间到觉得有些好笑。可是看着刘据被骂的连头都不敢抬的瑟缩,心下却是不满了。当下冷言说道:“皇后,据儿不过是随口一说。哪里值得你如此打动肝火。”
“可是陛下——”卫子夫盛怒之中,没有注意到刘彻的冷淡,直到被刘彻毫不顾忌的打断了她的话,这才察觉到刘彻的不快。
“据儿不过是个孩子。这又不是什么国家大事。闲聊家常,这话也就当不得真。倒是皇后你因为一点小事大动干戈……有失身份!”
卫子夫听到刘彻最后的话,才猛然惊醒到刘彻已然动怒了。随即看了看刘据呆坐一旁,低头不语的模样,当下也觉得自己过了。旋即坐下看着刘彻说道:“臣妾失态了。”
“恩!”刘彻看着卫子夫敛息凝气的模样,当下不咸不淡的哼了一声。旋即看着一旁规规矩矩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刘据,心中好笑。当下对着刘据说道:“据儿,过来!”
刘妍闻言,当下将位子让出来,让刘据做到刘彻的下首。看着刘彻握住刘据的双手悄然安慰的模样,再一次感受到了父皇对这位太子弟弟的宠爱。心下暗惊不已。
而刘据本来就是因为卫子夫难得一次的动怒失了方寸。心下冷静一番也就平和了。又经过刘彻明里暗里的回护,更是感动不已。想着最近一段时间自己在刘彻面前的畅所欲言,想着刘彻虽然多数时候都不赞同却也忍耐着他大放厥词的回护。一时间又想到卫子夫的求全责备,和上一世的自刎而亡……
前世今生的遭遇霎时间在脑海交错。刘据眼神复杂的看向卫子夫。他并不傻,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说他的思维很细腻。所以他也明显感觉到自从半年前自己在未央宫倾诉一番之后卫子夫态度的隐隐改变。他不知道这究竟是因为什么——自己无论如何还是刘据啊!可是他还是感觉到了卫子夫的隐隐疏离。虽然卫子夫掩饰的很好,对待他的态度和以前相同,甚至比以前更好。可是刘据还是感觉到了,前世今生让自己分外享受的那种亲密信任的感觉悄然逝去。
这种认知让他觉得沮丧。尤其今天又被卫子夫在众人面前责备一番——还是在刘彻的面前。一时间面子上有些怪不住。当下低头不语。神情黯然
“据儿,母后是一时情急,方才……”卫子夫看着刘据情绪低落的模样,心里也是不好受。刘据自从那次病好之后,就变得让她有些陌生。后来更是胡言乱语的说了一大堆的疯话。要不是刘彻下旨封口,她真是想找出是谁在背后捣乱。可惜——
后来她更是敏锐的发现刘彻在据儿的周身都安排了眼线。这种情况下她更是弄不明白刘彻到底是怎么想的。自然也就不敢轻举妄动。心下有了顾忌,言语间自然会显露出来。自己的异常恐怕这个早慧的儿子也敏锐的觉察到了。如今看来,只怕据儿虽然没有责怪他,却也是心下远离了一些了。
这厢卫子夫自怨自艾,刘据天人交战,刘妍和刘娟被这种气氛骇的一旁规坐低头不语。只有刘彻看着众人了然的一笑。
据儿对于卫子夫不同寻常的依恋,自己早在一年前就发觉了。那种全然信赖的神情让刘彻看了分外不舒服。毕竟据儿是自己的儿子,是大汉的太子,是未来的储君。所以这种信任怎么说也应该投放到自己身上才是。
最让他生气的是自己无论做了什么,据儿都像没有感觉到,依旧是温良恭俭的疏离。这种求而不得的感觉让习惯了顺从的汉武帝气愤不已。本来这天下间的万事万物都是他一个人的。就算是想要最珍贵的奇珍异宝,也如探囊取物般轻松的刘彻当然不肯承认自己居然连亲生儿子的信任都得不到。所以早在半年前刘彻听到刘据和卫子夫的话,心下就定了计谋。既然权势荣华都不能让刘据低头,那么刘彻就庸俗了一把。以真心换真心。虽然刘彻不觉得自己有那个东西。不过确也聪明的本心行事。他本是修真之人,先天境界自然知道如何顺应本心。
而对于帝王心术唯我独尊的汉武帝来说,想要得到是理所当然,排除障碍更是简单。直接一道圣旨就是了。斩断刘据身边所有的依靠,让他不得不习惯自己的存在。让他不知不觉的信赖自己。看着刘据现在无意识的举动。刘彻不禁醺醺然自得。多么简单的一个事情。
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刘彻有些不屑。卫子夫还是太沉不住气了。自己少年时候不还是许诺“金屋藏娇”吗?又能怎么样?这个世间,除了自己这个身为天子的父皇之外,其他的人都是一样的。就算今日的刘据依然对未来懵懂的抱有希望,自己也会渐渐的让他明白这个道理——
据儿,这个世间,只有你的父皇才值得你信赖依赖。因为只有你的父皇不会屈于任何的权势。他永远的都坚定不移的站在你身边,只要你需要,抬头就能看得见!
第二十八章
爆竹声声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时间就像是指尖沙砾,转瞬即逝。待到刘据回过头来追忆的时候,元狩四年已经在爆竹声中逝去,元狩五年在春暖花开中徐徐而来。
大司马府——
刘据跪坐于一旁的席子上,笑着看霍去病在庭院中练习武艺。只见霍去病将一把利剑舞的密不透风,杀机凛然。从剑雨中不时传出爆破的声响。半晌,声音骤然停歇。凝眸一看,却是霍去病已经停下了。
“好!”刘据将双手合起,不停地拍打着。眼眸中闪现的是毫不遮掩的羡慕与崇拜。
“喜欢武艺?不如我来教你,如何?”一手接过下人递过来的汗巾,霍去病随意擦了擦满头的汗水,边对着刘据说道。
“我?还是算了吧!张太医说我的身体不适合练武。”刘据有些遗憾的说道。当时刘据的身子骨本来就很弱,要是能精心调养,最终也是可以痊愈的。只可惜刘据担心自己的位子不稳,将计就计服下了王夫人送来的补汤,将本来就虚弱的身体破坏的更甚。太医说体内经脉已经承受不住太大压力了。只可惜——早知如此,自己就不会这么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了。
刘据煞是惋惜的想到。
随即有些苦笑。看来人真是不知足的生物啊!刚回到汉朝时只是想着能活命就好,如今性命无忧,又想着身体健全能习武。果真能习了武艺的话,自己又会有怎样的不满意呢?
霍去病看着刘据失落的模样,也有些无奈。这个表弟的情况他也听舅舅提起过,皇宫里的隐私污秽,也不是他们这些外臣能插手的。只是可惜自己这个剔透的表弟了。
“不说我了。倒是表哥你——怎么样?现在匈奴的主力已经被你们击退了。什么时候考虑成家的事宜啊!”刘据提了提神,笑着对霍去病说道。人生苦短,没必要对已经发生的遗憾过多在意,人还是应该不停的朝前看才是。
“我?当初我说的可是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如今匈奴的王庭残余势力还在天山以北呢!”霍去病看了一眼刘据,笑着说道。
听着霍去病话中的煞意,刘据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突然想起明年就是霍去病的死期了。心里有些不舒服。上辈子没有和霍去病有太多接触,所以当霍去病的噩耗传来自己不过是惋惜一阵便也罢了。如今已经熟识,若是还眼睁睁的看着霍去病走上那条不归路……
“兵法有云,穷寇莫追!”刘据看着霍去病,淡淡说道。眼神异常坚定。
“穷寇莫追?当年汉高祖若不是勇追穷寇,逼迫楚霸王项羽在乌江自刎,又何来如今的大汉盛世?”霍去病不赞同的说道:“况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匈奴人永远都是茹毛饮血的野蛮人。如果不能将他们斩草除根,等到他们势力强大的一天,还会再次反我中原。难道我边疆的百姓就是活该让他们糟蹋吗?既然侵略了我大汉疆土,就要有血债血偿的觉悟。太子你不是也说过吗?犯我大汉强威者,虽远必诛之!”
听到霍去病口称太子,刘据知道这位战功赫赫的表哥已经有些恼怒了。当下开口说道:“我并没有妇人之仁的意思。蛮子就是蛮子,无论你怎么灭杀也改变不了事实。难道表哥没有想过,就算表哥将匈奴人灭绝了又有什么用?没有了匈奴人,还会有契丹人,女真人,金人,满人……这些蛮子和匈奴人一样,只要实力强大了就会犯我边境,因为弱肉强食本就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什么契丹人,女真人……”霍去病没有理会刘据的话,倒是对刘据的一些名词产生了疑问。
“……也都是一些蛮夷之族。”刘据想了想,说道。这些都是他灵魂辗转的时候看到过的。汉人几千年的历史,本就是一部和蛮夷之族交战的历史。就像汉人的传承永不衰竭一样,蛮夷之族也是不断的出现。甚至到后来刘据还见到过金发蓝眼的怪物,那些就不必细说了。“我的意思只是说,蛮夷之族一直都存在。他们永远生活在那些草原上。就算是你杀了一批,赶走一批,也会有更多的,更强大的蛮子出现。单纯武力,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武力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但是用武力解决他不是问题。”霍去病接口说道。“难道就因为他们生生不息,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坐以待毙?只要我霍去病活着一天,我就要将他们赶尽杀绝。我就要将他们赶到最荒凉最艰苦的地方去,让他们不得安宁!”
刘据听着霍去病杀机凛然的话语,不由得苦笑。他知道自己这位表哥做到了。他的大名在匈奴人的流转中都可以止住孩提的哭声。可是又有什么用,他入星光般璀璨的生命一闪而逝。紧紧活了二十四年。
“表哥,我不是反对你出兵匈奴。可是我们做事应该有个目的性,而不是凭着一腔的热血就这么一直走下去。难道没有跟好的方式去解决这个问题吗?”刘据有些激动的说道。
“据儿,我知道你向来是反对战争的。认为我们现在的举动劳民伤财。可是我相信,我们现在的所有举动。将来都会流传青史。我们都会被人记住的。”霍去病定定的看着刘据,开口说道。这也是他第一次认真的对人说起自己的理想。“人生苦短,也就是百年。而我们这些将士能够纵横沙场的时间多算也不过是三四十年。这和不断继续的历史相比起来,实在是太过渺小。从周天子立国开始,北方的蛮夷就不停骚扰我中原汉土。如今我所做的,只不过是想将这个事实反过来罢了。不管结果如何。只要我有能力,有机会上战场。我就一定会讲屠刀挥向这些蛮夷之族。让他们也感受一下我汉人遭受过得惶恐和痛苦。我要杀掉蛮夷们的少壮,我要让他们的老弱病残无所依靠,我要让他们的妻女永远活在失去亲人的噩梦中……只要我还活着,只要我还能征战!”
刘据有些惊愕的看着目光执着而疯狂的霍去病。他一直以为霍去病不停的征战沙场是和所有的年轻人一样为了功名。可是今天他才知道,霍去病的不同。他只是为了征战而征战。不考虑任何外界的条件,他只是随着自己的心意杀戮。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他对边关百姓的热爱。
如此简单,如此纯粹。
刘据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不同意霍去病再次击打匈奴,只不过是想要让他活下来。可是如果这样的代价是违背霍去病的信仰执念,又怎么能说服他?只不过再怎么艰难,他也要尝试一下,毕竟面前这人是他的亲人。所以刘据还是开口了。
“如果我说,我有办法能彻底灭掉匈奴。让他们不能再将屠刀挥向我汉家百姓。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不要再征战了。”
“这不可能!”闻言。霍去病扬眉笑道。
“我说的是如果!我们不妨打个赌。如果我能做到的话,你,能不能做到?”刘据定定的看着霍去病说道。
“……这也不可能!”霍去病沉吟片刻,还是开口说道。“我喜欢血战沙场的感觉。如果让我一辈子再也不能上沙场,我就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了。”说道最后,已经有些自嘲了。其实他这种人,如果离开了战场的话,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换一种方式。如果我做到了的话,元狩六年结束之前,你不可以再上沙场!”刘据权衡了一下,开口说道。让霍去病彻底离开战场确实是件不妥的事情。别说霍去病正值壮年,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就是汉武帝刘彻,也不可能同意他无缘无故的将霍去病冷藏。
“……好吧!只要你能说服陛下!”最终,看着这位太子表弟的执着,霍去病还是妥协了。反正就是俩年的时间,他还等得起。
“父皇那边,我会努力的。”得到了霍去病的同意,刘据眼睛亮晶晶的笑道。至于刘彻那边,就更好办了。只要他能有理有据的阐明该要,刘彻向来是纵容他的。所以这点信心,他还是有的。
“不过,据儿……陛下毕竟是陛下。你还小,军国大事最好好事不要插手的好!”霍去病突然想起来什么,开口取笑道。
“……”被霍去病这么一说,刘据悚然惊醒。这一年的顺风顺水让他差点忘记了他上辈子的凄惨。可是……若是他这次妥协了,霍去病怎么办?难道还让他顺其自然的死去?
厚重锦袍下的手紧紧握住。刘据沉吟半晌,方才深吸了一口气,笑着对霍去病说道:“没关系,我会注意的。”
看着刘据面上沉静却忐忑不已的目光,霍去病有些不解的皱了皱眉。他一直不知道这个太子表弟对于陛下的异常惧怕是从何而来。依照陛下对这个小表弟的宠溺,刘据更应该意气风发才是。可是这一年来除了自己和舅舅,据儿居然对朝中任何大臣都保持着异常疏远的距离。参与朝政一年多,除了上朝,和大臣说话的次数用手指都能数的过来。这样异常的表现早就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卫氏一族把持着太子不让他和别人交往呢!只是不知道这些的猜测这位心思甚重的太子表弟知道与否。
只怕就算是知道了,也会装作不知道的吧!霍去病又看了看刘据重新恢复恬淡的安然模样,若有所思的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