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挤进了拥挤的人群。刘据定睛一看,人群中间确是一个衣着华丽的公子,带着几个身高体壮的家奴正在欺凌一个十多岁的孩子。
虽然场景对了,可是那个孩子却是个少年。虽然长得眉清目秀,却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个男孩子的模样。
刘据内心燃烧的八卦之火顿时消了不少。看来经典的恶俗桥段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发生的。毕竟这里是京城,俗话说一个板砖砸下去,都能砸到一个七品官的京城。真要是拦街抢人,又有几个有这个胆子的。
“这是怎么回事?”任平看着场中的景象,好奇的向旁边看热闹的人问道。
“听说这个小孩儿是随着亲戚来集市贩卖的。不小心撞到了那位公子,弄脏了公子的衣裳。那位公子正让小孩儿赔钱呢!”路人开口解释道。
听了路人的解释,刘据更是无聊,果然和“恶霸街头强强民女”的桥段没有半点关系。只不过——
刘据皱着眉头看了看华丽公子的衣衫,确实是上好的锦缎制成,下摆处污了一大块的污迹。又看了看那个小孩儿。虽然也是白白净净的,没有饥荒的样子。可是布衣青衫,明显也富裕不到哪里去。有哪里能有钱配给那个公子呢?
“你说啊!我这可是上好的云锦。今天第一次上身,就被你弄成这样,你说怎么办吧!”那个公子看着小孩儿清清白白的脸,气就不打一处来。
“我,我向你赔礼!”小孩儿看着那个锦衣公子气势汹汹的模样,有些气弱的小声说道。
“赔礼有什么用?你还是赔钱吧!”锦衣公子翻了翻白眼说道。
“可是我没钱!”小孩儿淡淡的说道。
“没钱你还不长眼?没钱你别乱撞啊!我这可是新做的衣服。”锦衣公子不依不饶的说道。
“我真没钱啊!”小孩儿有些无奈的说道。
“你该不会是想赖账吧?”锦衣公子看着小孩儿虽然无奈,却依旧波澜不惊的模样,有些怀疑的说道。
“……”
“呐!我可不管。你做错了事情,就应该受到惩罚吧!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别以为你小我就不敢把你怎么着啊!”锦衣公子摇头晃脑的说道。想他自己向来都是被人教训的份儿,今天居然有幸能教训被人一顿。还是在这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还是这么理直气壮的修理别人。他向来有些低线的自尊登时受到了满足。不仅想到,若是小孩儿真没钱,就这么算了也罢!反正以他的身份,也不是真差这么一件衣服。
“我真没钱。不过我也不会赖账。不若这样,我给你做工抵债好了!”小孩儿看着锦衣公子得意洋洋的样子,一时间有些气闷。他不过是一时想的入神,没想到会惹出这么一件麻烦的事情。
“给我做工?”锦衣公子霎时间吓了一跳。不用这么狠吧!再说他也不缺仆人啊!
“是!”小孩儿依旧是神色淡然的说道。
“呃……”锦衣公子眼珠子乱转,一时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任平,你带钱了吗?”刘据看着场中的景象,一时间好笑不已。看来这恶霸倒也不是什么恶霸,反倒这“民男”有些奇怪,气势上竟然隐隐竟然压了这“恶霸”一头。
“带了!”任平有些狐疑的说道。虽然太子曾说是去大将军府。不过任平向来知道无钱寸步难行的道理。只是在出宫时下意识带了一袋金子,没想到真起到了作用。
“给我拿出来十金。”刘据淡然吩咐道。
“诺!”任平点头应道。随即从钱袋里拿出来十金递给了刘据。
场中气氛依然有些僵持。锦衣公子没有说话,还是气冲冲的看着小孩儿。小孩儿也是淡然的立在一旁,不理会旁的。
“我家不缺仆人!”半晌,锦衣公子怒气冲冲的说道。
“那我就没有办法了。”小孩儿一脸遗憾的看着锦衣公子,貌似好心的补充一句。“我是真的没有钱。”
“你……耍赖!”锦衣公子恶狠狠的瞪道。
“不如这样,这钱我帮他赔了。”刘据走进场中,对着锦衣公子说道。
“你是什么人?”锦衣公子狐疑的看着走进的刘据,容色雅丽,隐隐还透着皇贵之气。明眼人一看就是权贵之家。可是他好像没见过这号人。可关键就是整个长安的权贵没有一个是他不认识的。除非是……皇家。
“路人!”刘据看着锦衣公子目光闪烁的样子,淡然笑道。
“……”锦衣公子无语的翻了翻白眼,有一个装X的。他自由的志向就是做一个不事生产的纨绔子弟。对于代表危险和麻烦的皇家之人想来是敬而远之。不过好在是有了个台阶下,立即接过刘据手中的金子。“既然你愿意替他付钱,我就不追究了。后会无期。”
“……”刘据愕然的看着接过黄金后干净利落退走的锦衣公子,半晌无语。这人还真是一个……不走寻常路的人啊!
“多谢!”小孩儿看着刘据出神的样子,躬身谢道。
“无妨!举手之劳而已。”刘据看着小孩儿举止有度的样子,淡然说道。
“……我会报答你的!”小孩儿看了看刘据,有看了看刘据身后的侍从。半晌,开口说道。“公子贵姓。”
“举手之劳而已,真的不必放在心上。”刘据看着小孩儿信誓旦旦的样子,有些苦笑,他的忙,整个大汉王朝除了他自己之外,似乎也没人能帮的上了。
“君子之诺,一言九鼎。我说了会报答,就一定会做到。敢问公子贵姓!”小孩儿并不理会刘据的托词,依旧执着的问道。
“好吧!我姓卫!叫卫……子”刘据看着小孩儿的样子,淡淡笑道。他并不认为小孩儿的承诺能做到。不过他也不想太过打击小孩儿的心思。毕竟知恩图报是一个很好的美德,不论能不能做到,有这个心思就是很好的。
“卫紫!”小孩儿低头念叨了几遍,抬头对着刘据说道。“卫公子,我记住了!我叫霍光!将来有一天我必定能站在这个大汉的顶峰。到那时你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就来找我便是。我必然不会托词!”
“好的!”刘据看着小孩儿认真的模样,一时间心情却是好了很多。笑眯眯的对着小孩儿说道:“霍光是吧!我记住了。你与奥快点努力啊!将来有一天我遇到麻烦了,好去找你啊!”
“嗯!”霍光目光灼灼的看着刘据,说道。“你是我的恩人,我一定不会忘了你的。将来你若是遇到困难,请一定记得来找我!”
“好吧!时候不早了,你快去找你的家人吧!”刘据看着霍光大人似的模样,强忍笑意的劝道。
“好的!那我先告辞了。”霍光郑重其事的向刘据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刘据笑眯眯的看着霍光离去的背影,知道被熙攘的人群挤得看不见了,才转身离去。走向大将军府。所谓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做了好事,开始却是有些高兴的不过刘据却隐隐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直到走到大将军府的门前,刘据才灵光一闪,想到一件事情。
霍光……是他?
第十二章
卫青,这是一个纵观古今依然璀璨天地的名字。他充分的诠释了“英雄不问出身高”这句话的含义。与霍去病并成为“帝国双壁”的大司马,大将军。在汉对匈奴的战役中,七战七捷,无一败绩。为后世军事家所敬仰。他的光辉,就是纵跨了五千年的历史鸿沟,依然闪耀不已。
刘据站在大将军府的门口,看着门口左右神色狰狞,睥睨天下的石狮子,一时间神情有些恍惚。说起来他的母族虽然出身卑寒,却又在自己的努力下是如此的显赫。他的母亲是歌女出身,舅舅卫青也是一个私生子,包括那个“匈奴未灭,无以家为”的哥哥霍去病,其流星般的一生也是那么的璀璨。就连那个霍光,都是……
“据儿,傻傻的呆在门口做什么,还不进来?”得到门房传报的卫青匆匆从内院走了出来,普一抬头,就看见刘据正神色愣愣的望着院内,却不出声。
少年皮肤白皙,容色清丽,眉宇间带着几丝柔弱,几丝刚强。姣好若女子的面容因为年幼的缘故,透漏着几丝稚嫩,却因为眸子里不时闪烁的精光显得几分刚强。汇合成一种难以言喻的魅力。卫青有些不解的皱了皱眉。对于这个后辈,他自认为是很熟悉的。可是从未有过如此耀目般的感觉。不知道是皇家的血统固然如此,还是因为他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外甥。想到那个轰动一时的“沙盘推演”,卫青一时间有些苦笑。也许是后者居多吧!
“舅舅!”刘据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神色有些复杂的舅舅卫青,淡淡的出声笑道。
“据儿今日怎么突然到舅舅的府邸了,是有什么事情要和舅舅商量吗?”卫青有些忧心忡忡的说道。若是让刘据能忍无可忍前来求助于他的事情,大概也不会太简单。就算他的姐姐是皇后,就算他深得皇帝刘彻的信任。皇家的阴私事宜,恐怕也不是他这个外臣能说得上话的。
“没什么事情,不过是觉得有些无聊,来看看舅舅罢了!”刘据看着卫青的神色,隐隐有些明白卫青的想法,却也没有多想什么。卫氏一族的荣辱,与他刘据的安危早已经联系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用刻意去申明,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自然如此,刘据也没有必要刻意强调什么。
“哦?”卫青闻言,有些狐疑的看了刘据一眼。不怪乎卫青奇怪,这么多年,虽然卫青和刘据的关系很好,但是登门拜访,却是头一次——还是这么毫无目的的拜访。
“舅舅,我饿了!”刘据看出来卫青的狐疑,却是不想再解释什么了。有些事情,只是自己的亲身经历——或者是猜想,与人无尤。也没有必要说出来吓坏别人。
“好的,舅舅这就吩咐下去,做些你爱吃的。”卫青闻言,立即放下了心中的狐疑,对着刘据笑着说道。
说笑间,俩人进入大堂坐下。卫青看着刘据淡然乖巧的样子,心里渐渐找到了以前和刘据相处的感觉。找了借口打发出去大堂内站立的侍婢,卫青看着刘据不温不火的样子,心里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说道:“再过几日,舅舅就会随着大军迁入漠北,力求能歼灭匈奴主力。”
“……哦!”刘据有些疑惑的看着卫青,他自然知道元狩四年春天的漠北大战。这与他多出来的记忆无关,作为一个王朝的太子,对于这场准备了俩年多的战役,若是说一点都不知道,那也太假了。
“这次漠北之战,主要是舅舅和你去病表哥为主力,各领五万兵马,深入漠北。……飞将军李广,在我的麾下!”卫青犹豫片刻,继续说道。
“……”刘据没有说话,清澈的眸子直直盯着卫青,他想要知道卫青到底想说什么。
“你……”卫青看着刘据不言不语的模样,一时间有些头痛。“没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没有。”沉吟片刻,刘据淡然开口说道。声音平稳无波,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据儿,你既然已经表现出来了你的聪慧。舅舅也会平等的看待你。对于李广,对着这场战役,对于整个大汉军方,你真的没有什么想说的吗?”闻言,卫青直起了身子,神色凝重的看着刘据。天家无孩童,刘据要是像往常一样也就罢了,可是他发明了“沙盘”,已经隐隐获得了军方的认同。那么卫青就必须弄明白刘据的想法,这样也好让他知道自己今后应该怎么做。
毕竟他从少时就跟着武帝刘彻。一路过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刘彻是个什么样的人。雄才大略也有,英明神武也罢。关键的是刘彻是一个标准的有大志向的帝王。他的生活一直都是“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任何敢于觊觎他权势的人,现如今都已然成了一坯黄土。虽然刘据是他的儿子,是大汉王朝的继承者。但皇权的交替绝不会发生于现在,所有事情的发生都必须等到刘彻安然逝去。操之过急,得到的只能是血腥的洗礼。
卫青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在不久的将来或者是很久以后发生。他没有办法去劝说刘彻,他也没有那个胆子。所以他只能从刘据这里打开缺口,试图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就算刘据今天不来这里,他也会想办法在临走之前和刘据深谈一次。只不过刘据今天恰好来到了他的府邸,所以卫青就率先把话谈开。
他觉得这是件很幸运的事情。至少在他的府邸里,他不用千方百计的避开刘彻的视线。
刘据看着卫青不断闪烁的目光,瞳孔不时的扩大或是缩小,显示出本人心里正在急剧的变化。他隐隐有些明白卫青想说什么。心里却觉得好笑不已。他从来没有过那样的想法——不管是前世今生。而这辈子,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更好的活下去,准确的说是为了能够活下去。他也没有要和刘彻一争长短的意思。秦皇汉武,生于太平时期的刘彻既然能和一统天下的秦始皇联系在一起,他的手段自然是毋庸置疑的。即便是多了一世的记忆,刘据也不认为自己具有和刘彻一争长短,正面交锋的能力。
“舅舅,我还是个小孩子。”刘据看着卫青凝重的面庞,神色认真的说道。
“……既然是小孩子,就要做一些小孩子才应该做的事情。”卫青看着刘据神色柔和青涩的面容,意味深长的说道。
刘据注意到了卫青的目光带着一些审视,批判,不赞同,他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没人能知道刘据身上肩负了怎样的压力,那样血腥的过去,那不断浮现在眼前的尸体,那犹如掉进十八层地狱般的绝望,那样声嘶力竭的疯狂。刘据一直认为自己是从深渊爬出来的一抹怨魂,既然上天恩厚让他重活一次,他就有责任改变这一切事情。至少——他应该尽力改变除他之外一切人的命运。这其中包括他的母后,他的儿子,还包括舅舅卫青的那几个孩子……如果确定自己的命运无法改变的话。
他想不顾一切的大声喊出来,他想歇斯底里的去毁掉这一切——包括那个对他万般体贴,却最终以冷漠背影面对他,任江充那个小人将他逼死的父皇。可是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做。日复一日沉默的面对着如同噩梦般的一切。现如今居然还有人因为此事而责怪他。而责怪他的人确是他最最崇拜最最亲近的舅舅。
刘据委屈的撇了撇嘴,张口想说什么。最终却是哑口无言的看着卫青,神色中带着愤然,沉默不语。
卫青看着刘据气氛的模样,觉得头痛愈发激烈。心下沉吟片刻,斟酌着字句,还是开口说道:“据儿,舅舅知道你可能遭受了什么难以承受的事情。可是你毕竟和其他人不同——你是大汉王朝的太子,你的父亲是大汉朝的最高统治者。这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情。可是与你,却很悲哀。因为你时时刻刻都要牢记,陛下先是大汉朝的帝王,之后才是你的父皇。军父君父,先是君,才是父啊!”
“……”刘据低着头,依然沉默。这个事实,他已经知道了。只不过他知道的代价太过于惨痛。倾尽他所有的一切才明白的惨痛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