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请过了。父皇国事繁忙,也没多做打扰。想着好容易进宫一趟,就来母后这里看看了。”刘妍看着大人似的小太子,笑着说道。他可不知道他那张俊秀清丽的小脸儿摆出一副温润如玉的样子开起来是多么的可爱。
“那就好!”刘据闻言,点头应道。随即看着刘妍止不住的笑容打趣道:“说起来姐姐也嫁为人妇了。自然进宫不会那么方便。不过姐姐放心,若是姐夫对你不好的话,你尽管进宫来让父皇母后为你做主就是了。不过姐夫可还好?是否举案齐眉,如胶似漆?”
“去!”刘妍不好意思的啐了一口。“怎么学的如此轻浮!这话也是你堂堂太子能问出口的?”
“这有什么不行?这可是人伦大事,关乎社稷的。”刘据看着刘妍红通的面容,笑着取笑道。
“……什么关乎社稷的大事,也说来给朕听听?”门外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闻声望去,却是龙袍皇冠的刘彻。
刘据有些无奈地翻了翻白眼,暗自倒霉,怎么想避都避不开了。旋即起身行礼道:“请父皇安!”
“陛下(父皇)!”卫子夫和刘妍也赶紧起身说道。
“免礼,都坐下吧!”刘彻摆摆手说道,然后坐到卫子夫让出来的上手。一把拉住正要退后的刘据,示意他坐下。
刘据无可奈何的端坐一旁,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神色恭谨,面容沉静。
刘彻好笑的看着明里恭顺,实则不情不愿的刘据,开口笑道:“怎么了,据儿还在生父皇的气?”
“儿臣不敢!”刘据低首柔顺的说道。
卫子夫和刘妍一听,心下却是一惊。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最后还是皇后卫子夫开口问道:“陛下息怒,不知据儿何处惹恼了陛下。还望陛下宽恕。”
“也没什么,不必这么郑重其事。不过是未经他的同意处罚了他身边的一个俾侍。想来是落了据儿的面子。父皇认错,据儿别气了好不好?”刘据看了卫子夫一眼,笑着说道。一边打量了身旁不胜不遇到刘据。
其实主要是因为据儿私下和卫青见面,有屏退众人说了很长时间的话,回来后就性情大变让他有些不高兴了。
刘彻认为既然据儿是自己的孩子,有了疑惑应该问自己才对,怎么可以那么信赖的去找卫青呢。就算是舅舅,也不能比他这个父皇亲啊!
可是这种话却没有办法说出口。眼看据儿越来越恭谨,越来越疏远,越来越疏离自己说什么都改变不了这种状况,所以刘彻冲动了,然后就后悔了。
看着刘据从昨天晚上就神情恍惚的模样,突然觉得有些揪心。他是真心疼爱刘据的,也希望刘据能毫无保留的信任他。可是现在看来情况确实很糟糕。
也许,他应该想想别的办法了。
第十五章
后世评价汉武帝,毁誉参半。有的史学家认为汉武帝刘彻雄才大略,在我中华文化,也就是汉学的传播当中起到了无与伦比的作用。时至今日,汉人汉语的称谓也得到了全球的认可。也有的史学家认为汉武帝时期的穷兵黩武埋下了西汉王朝覆灭的祸根,要不是汉武帝七次攻打匈奴,要不是那绵延四十多年的战役挥霍了“文景之治”留下了的家底,西汉也不会覆灭的如此快速。
但是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承认汉武帝本人的能力与手段。我们不得不承认汉武帝刘彻乃封建时期“大丈夫”也。
而这个封建时期赫赫有名的“大丈夫”,有一个众人皆知的习惯,那就是汉武帝刘彻不喜欢解释。
封建皇权的绝对集中和自身才华的不断认可,造就了汉武帝说一不二,一往无前的气势。所以汉武帝刘彻向来习惯于按照自己的心思做决断,无论是国家大事,还是后宫阴私。所以会有李陵灭门之祸,所以会有金屋藏娇长门赋的千古怅然。
所以当众人听到刘彻居然向着刘据小意的赔不是时,可以想象众人的惊吓。
气氛顿时凝重起来,卫子夫和刘妍看了看一脸温柔赔笑的刘彻,又看了看干脆低着头不声不语恭谨柔顺的太子刘据,心中的狐疑越来越严重。只觉得这一对的相处实在是不像寻常父子。当然,这或许也是天家父子的与众不同之处。
但是无论如何,在刘据依然低头不语的时候,在刘彻依然目光灼灼盯着刘据未曾表态的时候,卫子夫与刘妍是不敢多话的——
谁知道这其中究竟是怎么回事?想从中劝解,总要找到关键之处吧!只是不停用眼神示意刘据快些开口,可千万别惹恼了刘彻,万一皇帝一怒,那可是要浮尸千里的啊!
只可惜低头沉思的刘据全然没有收到二者的眼神。
因为此刻的刘据也是震惊到无以复加的。
他现在感觉到异常迷惑。他不清楚刘彻为什么会说出这些话。在刘据的记忆中,汉武帝刘彻唯一一次解释是在舅舅卫青将要离世时,当时他说“太子敦重好静,必能安天下,不使朕忧。欲求守文之主,安有贤于太子者乎!闻皇后与太子有不安之意,岂有之邪?可以意晓之。”这些话安稳了舅舅和他们风雨飘摇,七零八落的心让舅舅得以安然离世。可最终的结果却是永无止境的谗言与陷害,直至最终的巫蛊之祸。
想到这里,刘据不由自主的感觉到窒息,冰冷的感觉又渐渐漫延其身。他不得不一次次的警告自己冷静下来。在脑海中不断的寻找着刘彻说出这番话语的目的。终于,他还是想到了——
依然是因为舅舅卫青!
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因为卫氏一族。漠北之战刚起,舅舅卫青和表哥霍去病正率领大军在遥远的地方歼灭匈奴的残余力量。而京城中太子却被皇帝训斥了。
就算是为了安稳大军的后方,刘彻也会做出这么一番怀柔的举动的。刘彻的一番话,想来是为了安定舅舅卫青的心吧!说来可是可笑,刘彻维二的两次解释,似乎都是为了自己的舅舅。看来这个纵横古今名扬天下的大司马还真是颇得汉武帝刘彻的欢心啊!
刘据恍然大悟,他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刘彻说出这一番话的目的。既然中心思想把握住了。如何应对自然简单。于是刘据微微扬起头,用崇拜濡目的眼神看着刘彻,轻声说道:“父皇严重了。其实是儿臣的不是。儿臣没能约束好宫仆,居然累得国事繁忙的父皇还要关心此等小事,是儿臣的不是。儿臣惶恐,还望父皇不要见怪!”
“……你真的不生父皇的气?”刘彻看着刘据诚恳的模样,心下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却也说不出来为什么,只好再次确认道。
“是的,父皇!也希望父皇不要生儿臣的气!”刘据依然满心欢喜的看着刘彻,再次说道。
得到了再次确认的刘彻心情变得开朗了起来。于是畅然说道:“父皇怎么会生据儿的气,不要多想了!”
刘彻的心思很简单,既然太子几次说他没有生气,那他应该就真的没有生气吧!总不能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范欺君大罪吧!况且在他有限的三十年生涯中,还真的没有几个人和他生气!
不得不说,某些时候,情商和智商真的是不成正比的!
而刘据听到了刘彻的话,下意识的翻了翻白眼,心下腹诽道:“是的,你不会生我的气——你只会杀了我!”
但是无论怎样,一场可能会引起大汉后宫各路人马异动的小风波,就以这种看似闹剧的结果告终。
而刘彻也以自己的言语行动告诉了朝廷内外的官员贵胄——太子的位子依然是稳固无比。当然,这个效果是俩个当事人没有想到,也没有理会的!
解决了家事的刘彻在未央宫简单的吃过了晌食,便兴冲冲的回到了建章宫准备处理国家大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现如今齐家的步骤已然完成,日理万机的皇帝陛下自然要回到自己的御书房去处理几乎要淹没他的折子。而这边,刘据看着刘彻大步流星的背影,吊着的一颗心也终于放下了。回过头来,就看见卫子夫和刘妍若有所思的面容!
“怎,怎么了?”刘据有些毛骨悚然。面前虽然是俩个气质高雅,貌美如花的女子。但任谁被这么俩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也会感到不自在。
“太子弟弟,虽说你是太子,虽说父皇现在异常宠爱你,可是你也不能太使小性子了。父皇毕竟是父皇,能不违逆还是不要违逆的好!”沉吟片刻,刘妍还是开口说道。
“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难道我的举动哪里有不合礼制的地方吗?对于父皇,我可是恭恭敬敬不敢有半点差错的!”刘据有些不服气的说道。话音刚落,心下却是苦笑。自己的反应怎么会越来越幼稚,难道说身体变小了还会影响到心智不成?
“你还敢说?虽然我不经常进宫,可是自从你生病之后的异常之处也是有所耳闻的。也就是父皇宠爱你,不责怪你罢了。你看看你现在的行为,哪里有半点为人臣子的觉悟。貌似谦恭,实则清高。前几日居然私自出宫与外戚相见,你还想怎么样?”刘妍看着刘据愤愤不平的样子,也有些恼怒。一股脑的把心底挤压的怒火都发了出来:“我不知道你从哪个腌渍东西那听说了什么,你怎么会认为父皇会加害与你?你怎么可以随便相信外人的挑拨?你不知道你这么做父皇会多伤心?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母后和我们会多担心?你是太子,是帝国未来的储君,也是我们所有人的依靠。你知不知道要是你出了事,我们应该怎么办?”
“那虽然是外戚,也是我的舅舅!“刘据看着怒火中烧的刘妍,低声说道。
“舅舅就是外戚!”刘妍看着刘据貌似柔顺,实则反抗的态度,更加生气。“你若是对父皇有什么疑问,你就去和父皇说啊!再或者,你也可以和母后说啊!你现在不吭不响的自己在那犹豫徘徊又有什么用?你知不知道你身上的怨气就快把整个建章宫给淹没了!”
刘据听着刘妍的责备,又看了看卫子夫忧心忡忡的样子。心下伤心不已。重活一世,本来想让母后亲人安然一世的,没想到现如今居然因为自己的举动而陷入恐慌。刘据有些哑然。其实他也清楚自己的情况。漂泊千年的孤魂,原本以为所有的情感都在时光的洗刷中消失殆尽。可没有想到随着重生的时日渐长,沉淀在心底的记忆不断的翻新。幼时对自己宠爱不已的父皇,冠礼之后对自己期待有加的父皇,渐渐和记忆中那个残暴血腥,逼他自尽的帝王重合在了一起。每夜每夜,现实的温馨和深入骨髓的恐慌进行冲撞,这种不知生死的折磨让他痛不欲生,这样几近入魔的他,又怎么可能会平和淡然的看着那个逼他如此的罪魁祸首。
刘据低头不语,黯然猜想。想来自己这种异常的状态早就引起了别人的怀疑了吧!从深渊中归来的复仇怨鬼,说的就是自己吧!可是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呢?所谓执念,所谓心魔,都是日复一日诞生的,心魔已生,又怎么会轻易消逝?
卫子夫看着刘据愈显安静沉和的面容,周身却渐渐散发出一股让人无力的茫然绝望,心痛的将刘据搂入怀中。“据儿,不论你知道了什么,都说出来吧!我们一起承担好不好!”
刘据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母后,我没事——”
“不准再说你没事!你现在的样子长着眼睛的都知道你有事。你就快点说出来吧!究竟谁和你说了什么?再这么憋着,你不怕把自己闷死,我们害怕你把自己憋疯呢!”刘妍凶巴巴的看着刘据,恶狠狠的说道。一双修长的丹凤眼努力瞪圆,开起来有说不出的喜感。
“我……”刘据抬头看了看一脸关切心疼的母后,又看了看凶巴巴却难掩关切担忧的卫长公主刘妍,咽了咽口水。
真的要说出来吗?会不会被别人认为自己疯了。毕竟巫蛊之祸的阴影一直萦绕在侧。
“快点说吧!周围的人都被打发出去了。你说出来,除了我们没有人会知道的。”刘妍看着刘据犹犹豫豫的样子,不由得声声催促道。
刘据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起,偌大的未央宫除了他们三个依然空无一人。不由得自嘲道,看来自己的警惕心越发下降了。
“说吧!快说啊!”十六岁的刘妍依然摆脱不了少女的娇憨,不知不觉的撒娇道。
那就说出来吧!刘据深呼了一口气,对自己说道。这种亘古不灭的折磨已经跟随了几个轮回,愈发严重。若是再这样下去,自己真的会疯了吧!也许说出来,就好多了。不是说有些秘密说出来自身就能轻松了吗?况且在面前的都是自己最亲最亲的亲人,应该没有问题吧!
“据儿!”卫子夫看着刘据明显动摇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叫道。眼中流露出信任安心鼓励的神情,似乎在告诉刘据不用担心。一切风雨由她来阻挡。
“其实,你们现在看到的我,并不是十一岁的我,或者说并不是完整的我……”刘据艰难的开口,神色紧张的观察着卫子夫和刘妍的神情。决定若是她们有丝毫认为他疯了的可能自己就不说了。大不了说是自己再骗她们。可是看着俩人虽然震惊却依旧信任的目光,刘据还是决定把这个心底的大秘密说出来。
“……征和二年,父皇病重。江充、苏文害怕孤即位后会杀害他们……”一旦开了口,接下来的事情也就容易了。刘据声音平稳缓缓的说着自己记忆中的一切,有些东西他原本以为自己都已经忘了,却没想到在复述的过程中又清晰的展现在他的眼前。刘据说了很久很久,直到说的口干舌燥,天色渐晚才全部说完。看着神色震惊,依旧没有缓过神来的卫子夫和刘妍,刘据咽了咽口水,神色忐忑的等待卫子夫二人的反应。
……大概过了能有一生一世那么久。卫子夫率先缓过神来。神色震惊的看着面容稚嫩的刘据,开口说道:“这么说,你之所以会有如此失常的举止,是因为你知道自己今后的遭遇?”
“恩!”刘据看着卫子夫,神色凝重却坚定的点头应道。
“你说,我现在的丈夫不久的将来会死掉。然后父皇会把我嫁个一个到处骗人的方士,最后又把这个方士杀掉。然后我就疯了,而我的儿子会因为你的关系也会死掉?”卫长公主刘妍看着神色平和的刘据,不可思议的开口说道。
“恩!”刘据依然没有说话,只是坚定的点了点头。
“……”卫子夫和刘妍面面相觑,看着对方震惊不已的样子,不敢置信。
“你们相信吗?”刘据小心翼翼地看着卫子夫二人,轻声问道。
“……虽然难以理解,但是既然是据儿说的,我们就一定会相信的。”卫子夫看这儿神情忐忑不安的刘据,温柔的笑着嘱咐道:“只不过据儿,这件事情绝对不可以让其他人知道,明白吗?”
“我知道,除了母后和姐姐,没人知道!“刘据看着卫子夫信任的样子,一股暖流从心底趟过。前世今生,他的性子都是柔和沉静,仁厚宽恕。一直也没有什么心机。所以才会被江充那些小人轻易构陷栽赃。现在把心中压的喘不过起来的秘密说出口,心下顿时轻松了。人也真正恢复了几分往日里的平和。所以也没有注意到卫子夫和刘妍的古怪之处。
“……据儿,时候不早了。想必你今天也累了吧!快些回建章宫休息吧!也免得你父皇担心?”卫子夫依旧没有对于刘据的话发表任何言论,只是叫刘据去休息。
“可是——”刘据直觉有些不对,却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