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淡淡的说道:“这次且放过你们,须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一听说这次能相安无事,这帮地痞平素就是欺软怕硬的,此时更是连滚带爬的逃走,只恨爹妈没有给
自己多生一双腿。
那个小贩却是想逃也逃不掉。看着别人纷纷逃走了,急得大喊“救命”,可却没人理会。
白狐走到那小贩跟前,道:“你说过什么?”
小贩此时吓的要命,哪还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就算记得,也没那个贼胆把那些嚣张的话在白狐面前说
出来。
白狐道:“你说,狐仙是不存在的。”
另一边的糊涂诧异的抬起头,神色不定的看着白狐。可白狐却没有理会糊涂的目光,眼睛仍是紧锁着
那个小贩。
有奶就是娘,能救命就是硬道理,小贩此时哪管什么自己的理念,只一个劲磕头求饶:“我错了、大
仙饶命……”
白狐淡淡道:“你可要记得了,狐仙是有的,也不是你这等凡夫俗子有资格提的!”这句话,白狐略
带了一点严厉。
“是、是、是……”小贩磕头如捣蒜,生怕白狐一个不乐意把自己直接就地正法。
没有再理小贩,白狐走到糊涂和书生跟前。他抱起昏迷过去的书生,飘然而去。
糊涂紧随在白狐身后,一路神情变幻莫测的看着白狐。以往它总是一直想着书生的事,可是这一次,
一路上,它却在细细思索今天发生的事,有书生的,有白狐的,更有它自己的。
不管白狐发觉与否,白狐都是不曾回头,只是一如既往的徐徐前行,飘逸出尘。他的脸仍是不带任何
表情,只是在视线偶尔落在书生身上时,眼中透出几分迷惘。
第二十一章:遗忘
书生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很忧伤,明明想哭,可一醒来却又不明白为什么要哭,只有梦中那酸涩
的痛楚留在了心里。
书生浑身酸痛,好不容易挣扎着坐起来,就看见白狐和糊涂都坐在床边,两双眼睛就这么看着他。书
生的脸一下子红了,急忙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糊涂窜到书生怀里,呜咽道:“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书生一愣,旋即想到糊涂当时下巴都被卸掉了,急忙抱起糊涂,左看右看,发现糊涂还是活蹦乱跳的
鲜活样儿,才放下心来,呼了口气,道:“幸好你没事。”
“我、我自然没有事啦!”
糊涂头一次说话有些磕巴,转过脸不敢正视书生。
书生看向白狐,清楚的看见白狐的一双眼眸中映出了自己的身影。不知为何,他突然有些窘迫,耳根
子烧的厉害。低着头,有些扭捏的说道:“谢、谢你。”
“嗯。”
白狐点了点头。
书生小心翼翼的看了白狐一眼,白狐仍是面无表情,没有任何不耐烦的样子。于是,书生又鼓足勇气
,道:“狐仙,我是相信有狐仙的!”
别说书生从丽娘那里知道了一些过往,就算不知道,书生也会相信狐仙的存在。若非是在狐仙庙,他
怎么会遇见白狐?只这一点,他都要感激狐仙。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可书生真的却愿意相信。
书生不知道小贩和那些地痞的谩骂,白狐是否听到了。他知道在白狐心中,狐仙有多重要,哪怕所有
人都忘了曾经有这么一位好仙人,泽被一方,广施善行,哪怕狐仙庙香火不再,祭拜全无,白狐自己
却是一定记得的。
想起狐仙庙,想起白狐亲手毁掉了狐仙庙,书生心中又是一滞,不知道他提起狐仙是对是错。书生忐
忑的看了一眼白狐,看白狐仍是面无表情,书生更不知道自己提起狐仙到底是对是错了。
白狐的实现落到了糊涂身上。此时糊涂窝进书生的怀里,脸埋得很深。白狐若有所指的说道:“只要
他希望的人,记得他就够了。”
遗忘,并不可怕。
白狐可以说,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狐仙,可这对狐仙来说,需要吗?
糊涂身体一僵。
书生却是想到了自己。当初的冒名顶替事件,他明明就是他,可却没有人认。那时的他多么希望有个
人站出来,说自己认识他,说那个人是冒牌货。
可是,没有。
书生就好像被整个世界遗忘了一般。
书生直接来到了石洞,没有回自己的家乡,怕回去了,那些邻里乡亲也说不识得他。若是不回去,心
里还能抱有一丝希望。
他希望,他们是记得他的。
书生犹豫了一下,道:“你……可以带我回家乡看看吗?”
白狐淡淡道:“等你伤好了,便去。”
书生的父母早逝,家里只有他一个独苗。可书生那时一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让他一
个人生活,着实难了点。所以书生的娘临终前,当了些家产,买了个老仆照看书生。书生的邻里也算
质朴,所以书生赶考前,也算是无病无灾了。
近乡情怯。
书生伤好后,白狐带着书生和糊涂一路飞回书生老家。可到了家门口,书生却是不敢进门。他在门外
站着,踯躅着,不敢上前。
糊涂鼓励道:“快去敲门吧!”
书生看向白狐,白狐的表情仍是淡淡的,什么表示也没有。
书生举起的手有些发抖,轻轻的敲了敲门。
门内没有动静。
书生咬了咬牙,又使劲敲了门,听到里面终于有了动静。
“来了,来了!”
老迈的声音响起,然后脚步声渐渐走近。
书生能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怦怦”的好像要跳出来一般。
门开了,一个老伯探出了头。他一看到门外的书生,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王伯,是我……”
没等书生说完,门“啪”的一声又突然关上了。
书生呆若木鸡。
这是他的家啊!
那是一直照顾他的王伯啊!
怎么会把他拒之门外呢?
“王伯!开门啊!是我啊!”
书生使劲的敲门,却不见门里面的人有任何回答。
书生使劲推门,却见门纹丝不动,冰冷的把他拒绝在屋外。
一瞬间,书生以前所受的全部的委屈都涌上心头。谁都可以忘了他,可那个人为什么偏偏是王伯?
“王伯,是我啊……”
书生拍打门扉的双手渐渐慢了下来,一声一声,拍在木门上的闷响,沉痛而又绝望。
“为什么你也不认我啊……”
书生的额头抵在门上,泣不成声。
糊涂看不下去了,一马当先,想要把这门砸了,却被白狐一把拉住了尾巴。
良久,从门的另一侧传来微弱的声音:“你、你走吧……我家公子已经去上任了,你、你不要再来了
……”
声音越来越弱,似是心虚一般最后渐渐没有了动静。
“为什么连你也……”
书生难以置信,茫然的摇头,可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使劲的拍打着门。
“是不是他威胁你了?是不是?是不是!”
书生嘶喊着,可门内依旧毫无动静。
书生跌坐在地。他想说服自己,王伯是被那个冒名顶替的人威胁了,所以才不认自己的。可是,他却
还是不能自己骗自己。
白狐拉起书生,道:“走吧。”
书生任由白狐牵着,失魂落魄的走着。一路上,总有不想听到的话一句一句飘进他的耳朵。
“听说了吗,城西的那个酸书生这次赶考却落榜了。”
“啧啧,本来就该他落榜,平常一副傻里傻气的样儿!能中才怪!”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傻人有傻福啊!谁知他被一个大官家相中,抬举他做了女婿,最后反倒是他岳
家帮他捐了个官!”
“真有这种好事!早知道我也去了!说不准也能捡个好婆娘!”
“做梦吧!你就能和那穷书生家里的老仆比一比!”
“可不是?听说那书生为了感谢他家的老仆,把人的卖身契还了回去,还把家里剩下的产业全送了过
去!”
“不会吧!凭空得了这么多!”
“也不用羡慕,反正这书生家里也没多少东西了。反倒是那书生岳家有钱,他估计也看不上家里剩下
的这点东西了。”
……
书生木呆呆的走着,只知道,家,是真的没了。
牵着白狐的手,不由得握的更紧了。
第二十二章:穿帮
回来后,书生也确实消沉了几日。糊涂整日里围着书生转,想尽办法逗书生开心。白狐那日带着书生
回石洞后,就回到石洞深处了,书生也再没有见过他。
书生想着,既然自己也不打算回去了,那些东西多半也就是留给王伯了。与现在这样的情况又有什么
不同?
他自己再委屈,再想不开,也是于事无补。
王伯不认自己就不认自己吧,反正书生也不打算回去了,以后也是形同陌路。
想通了,书生也就释然了。
书生从此就安安心心的住在石洞了。以前的他总觉得自己是暂居在石洞,不过是被白狐好心收留,说
不准什么时候就要走。可现在,他才是真真正正的觉得自己以后的生活真就在这里了。
书生之后的生活虽不说有滋有味,但也是怡然自乐。没了心理负担后,就开始重操旧业,出去摆摊替
人写字。不过现在书生是到处转,今天去这个村,明天去那个县城。时间一长,倒有不少人渐渐认识
了书生,经常有生意送上门。
糊涂一开始不放心书生,总是跟着书生,后来看着书生确实没什么问题,自己天天趴着也实在无聊,
所以到后来,它跟着书生去摆好摊子,便自己撒欢去别处玩了,直到书生要收摊的时候,它才会回来
。
这天,书生到县城摆了摊子没多久,就看见一个熟人过来了,正是山下村里的张大娘。因为张大娘曾
经十分慷慨的帮书生做烧鸡,书生对张大娘一直心存感激。就算以前见识过张大娘的彪悍做派,也只
当是她为人豪爽。
“哎呀!正想着找你帮忙写封信呢,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了!这里赚的可比在村子里的多吧?”
张大娘先开口了。
“还、还好……”
提起赚钱多少,书生有些不好意思,急忙转移话题:“那个,小涂还好吧?”
张大娘愣了一下,反问道:“什么小涂?”
书生也是奇怪,就又解释了一下:“就是上次和我一起去大娘家的那个孩子啊!大娘还教我怎么做烧
鸡呢!”
张大娘却是吃惊了,道:“哎?你去过我家了?想学烧鸡是吧?行啊,赶明儿你去我家找我吧,大娘
做的烧鸡可是村里一绝!”
书生悲剧的发现,他和张大娘的对话真是风牛马不相及,两个人说的都是前言不搭后语。书生明明记
得那次他们一起做烧鸡做到很晚,怎么看张大娘的样子却是什么也不记得了?
书生想了想,道:“小涂就是那个胡爷爷的孙子,祖孙两个人住在村口的茅屋里。”
张大娘更惊奇了,道:“那个茅屋空了很久了,一直没有人住啊!”
书生还是不想放弃,试着描述了一下小涂的样貌:“难道村里没有一个梳着总角的小男孩吗?胖乎乎
的……”
张大娘拍腿笑道:“村里就有个女娃娃是胖的,剩下的那些男娃娃,整日里瞎跑,可没有个胖的。”
“哦、哦……”
书生答的心不在焉。
不知为何,以前自己端端正正写的“胡涂”二字却是更加清晰了。当时不过是一点惊讶,事后也就没
有了探究,可如今,这点惊讶被无意间放大,模模糊糊的线索,连成了线。
说起来,书生以前一直没有留意过,现在竟然发现,糊涂和小涂总来没有一起出现过。书生要去找小
涂的时候,糊涂也是不肯和他一起去。
小涂的名字和糊涂几乎一模一样,小涂说过的话,不像个孩子能说出来的。
小涂家的烧鸡和张大娘做的一个味。那天晚上,糊涂的尾巴毛少了很多,第二天就在张大娘手里撰着
一撮狐毛。
那个胡爷爷几乎不曾说过话,总是乐呵呵的样子。现在想来,和狐仙庙里狐仙的石像倒有些相似。书
生见到胡爷爷的时候很少,基本上都是小涂出面。
书生去张大娘家,是小涂带的路。张大娘会热情的教他做烧鸡,甚至把自己家的鸡拿出来,都是因为
小涂开的口。
书生要去还食盒,糊涂却是主动揽下了这个任务。明明在前一天,糊涂还是死活不愿意进村的。
本来不清楚的事,现在却是有了答案,差的,不过是捅破那一层糊着的纸。
似是有些不死心,书生道:“没想到大娘记性这么好,就那一次说过话,就记住我了。”
书生指的自然就是看见张大娘骂街的那一次,后来张大娘喜得羊脂玉。
张大娘脸上带了点自得,道:“那是当然!村里谁不知道我那记性!我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书生陪笑着,只是这笑总有些不自然。
“张大娘要写些什么?”
书生低头拿起笔。
张大娘道:“给我妹妹、妹夫写封信。我没空亲自去,所以写信告诉他们一声,最近不要上山!”
如果说当得知“小涂”这个人根本不存在时,书生心里是有些纠结,可也不是什么过不去的坎。可一
听张大娘这么说,书生心却突然猛的一跳。
带着隐隐的不安,书生装作不经意的问道:“怎么不能上山了?我瞧着平常别说猎户了,也总有写人
上山采药的。”
书生握着笔杆子的手微微的颤抖。
张大娘左瞧瞧右瞧瞧,小声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悄悄告诉你,你可不准与别人说!”
书生急忙点头表示明白。
张大娘压低了声音,道:“今早我看见一群穿衣打扮极为奇怪的人路过村子。那时大家伙基本都去下
地了,我因着家里有事,出去的晚了。可别说,正是晚了,才能撞见这个事!我说最近我怎么全是交
了好运,难道是我家祖坟真的埋对了地方……”
见张大娘越说越远,书生急忙开口道:“那些奇怪的人怎么会去村子?”
张大娘道:“他们才不是去村子呢,只是路过!他们实际上是去山里的!”
看书生瞪大了眼睛,张大娘十分满意,道:“也是我看着奇怪,正巧又有人向我讨水喝,我便多问了
几句。原来啊,他们是从京里来的!”
听到“京里”二字,书生的心猛的一跳。他记得那个冒名顶替的人就是在京里的。
张大娘有继续说道:“听说啊,是皇上病了!那些个太医都医治不了,这时不知道从哪来了个游方道
士,说皇上这病,得需要妖狐的心脏才能治!”
书生强笑道:“可这妖狐哪能说有就有啊!”
张大娘说的绘声绘色,就好像自己亲身经历了一般:“可不就是!可偏偏就巧了!有个大户人家的上
门女婿偏就知道。他指的地方,就是咱们这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