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木楚耸耸肩,“新娘是本地人吧?”
顾深还是看着他不说话。
那样的眼神说不好是什么样的内质。是在暗示他不要干预吧,那深而又深的眼中却又分明有点其他的
什么——像是在准备告别准备割舍,像是要随着某些事的发生将某些事结束。
活像是悼念,木楚想,但既然他还没有悼念完,这一切就还没有结束。
那就不要给他机会结束了。
木楚站起身来走到顾深面前,两人几乎算是贴近,热度似有还无。略为仰起头来,木楚的嘴唇正对着
顾深的下颔处,他吐息,然后轻声叫这个人的名字:“深、顾深,顾深……”意味深长似的,他轻咬
他的下颔,像是衔着什么,要将它用呼吸来融化。
顾深按住他的肩来将他轻推开,他却向后仰身顺势将顾深拉扯着一起摔在了地上。
地暖的供热系统很不错,木楚一时恍惚地想着。背部的骨骼被摔得生疼,身上却还压着另一份重量,
他似乎要被撞散,却只是紧紧地拥住了那份重量的背。
“乔少,你觉不觉的Shine像鸟一样。”吧台前,韩扬一杯earthquake灌下去,胃部痉挛成一片,面上
却是带点厌倦的表情。
“啊?为什么。”乔冬看着他喝,有心拦阻,迟疑了一下也就算了——估计,也就再这么一两次能这
样折腾了。
“不停地飞,停在各样的树上,然后再头也不回地飞走。天性喜欢到处乱飞,不喜欢长久停留。”然
后一棵棵树就都像傻子一样,有的遇到了新的鸟儿,有的就把所有鸟都赶开不肯让它们靠近。
“这是天性。”乔冬应了一声。
“对啊,天性。”韩扬停了一停也就不再说话,又叫了杯酒。
“这样的话我倒是知道顾深像什么了。”看出他不说话就要喝酒来,乔冬随便找着话题来引起他的注
意。
“像什么?”韩扬果然看了过来。
“栅栏。”
韩扬笑了一声,把刚叫来的酒一口口咽了下去。
就像是那只鸟起飞前所在的地方,一直在等待着的,属于木楚又或者Shine的栅栏。Shine敢那样四处
招摇,不能说没有顾深的责任。
如果你知道有人永远在原地等待着你,你会珍惜吗?难道不会因有所持凭而到处流浪,肆意张扬自己
的羽毛吗?被宠坏的那一方,经过了漫长的旅行终于有些厌倦了的时候,不想再无尽地飞翔的时候—
—会回来的吧。
可是栅栏里就要住进另一只幸福的鸟儿了。
木楚低咳两声,胸腔处闷闷的,是被挤压后的钝痛感,手指试探性地张开又合拢,来确定肢体没有完
全的麻木。
顾深手肘撑在地上想站起身来,却被紧紧抱着动弹不得。
“顾深。”木楚有话想说,很多很多,却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许还没有想好,也许想好了之后
只是无从表达,一切都噎在心里无法诉说,就只能一声声地叫顾深的名字,唤了两声之后,他突然明
白顾深之前是在用什么样的心情来叫他的名字。
木楚,木楚……,木楚。三分无奈五分无力两分悲哀。
无从诉说。
“韩扬,你真的要结婚?”
“嗯。”
“那肖强那边……?”
“就当是年少轻狂了,给人当做谈资也就算了。”
“明明不是……”什么年少轻狂?这几年的一堆破事,他眼里看得清楚。
“就当是。”韩扬明明是醉了,半瘫在吧台上神色也麻木困顿了,说这话时却带着点冷酷,“乔少,
你知道我的。”
乔冬心想,夸张放荡的韩二公子,一直藏在最深处的真实终于浮出了一点。
肖强不想放手的,究竟是哪个他呢。
韩扬轻声说:“只希望Shine不要明白。”
不明白就不会疼,做他左右逢源酒醉金迷的浪荡子弟,切莫忽然之间顿悟了什么,就再难回头了。
乔冬倒是说:“希望他能明白,还来得及。”
也许还有机会。
顾深这个人,平日里不动声色的谁也看不出什么深浅来,当决定了什么之后,又有谁真的能动摇过?
他喜欢木楚,就这么不管不顾一意孤行地喜欢了这些年。他放手,会不会就抛下一切不留余地?
“我们再试一次,可不可以。”
回应他的是无声的拒绝。但是他能看清顾深摇头时几乎崩裂的痛苦。
木楚于是放他起来,然后自己也坐起身来,唇边带点笑意,说那就算了,然后礼貌地告辞。
他能感觉得到顾深的感情,是远比自己深沉的。既然如此,顾深都能隐忍这么多年他为什么不能?顾
深都能放下他为什么不能?
木楚从顾深的公寓离开,却总觉得自己想的似乎哪里不对。
顾深还是喜欢他,那证明自己想留下他的话应该也能留下他?顾深是不是在等他一句挽留的话?应该
是这样的吧……那就在他结婚之前再这样做好了,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为什么,总觉得这样的思考方式哪里出了错……
第22章
时间从不肯遵从人的意志,它安静平稳地走着,不为任何外物滞留,每一步都踱开距离,却并不发出
声息。就是这种带有欺骗性质的方式,使它迷惑了太多人。
木楚今天有工作,是程耀拜托帮忙的。Z公司萎靡不振许久之后终于联系到了新的投资人,在公司处于
危机之时出于自保而审时度势跳槽了的程耀大概是自己过得顺风顺水以至于产生了那么一部分的愧疚
心理,便拜托他想办法从各方面联系一下Z公司原来的关系和旧部,算是为了更好的重新开始出一份力
。
于是木楚这近半个月的时间都耗在这件事上了,凭借广阔的关系网找到人并不难,重新召回人的资金
也不是他负责的,但是每日和各种人为同一个目的纠纠缠缠地说上许多,难免令人厌烦。
人们大多犹豫,无论此时生活质量比之前如何,到底已经安稳下来。此时贸贸然再回去原来的公司重
新做起……大家毕竟已经过了可以那样冲动热血的年纪。生活里的压力都在向下逼迫而来,不再是玩
得起耗得住的年轻人了。
四处奔走,帮忙反馈,当然也有很大的可能性亲身接触到这些人。当初在Z公司也算点头之交的大多还
认识,记得住名字,甚至有些说上两句话,就想起那时的一些趣事来。这个看起来文弱的普通职员其
实是工作起来可以不要命的姐姐,她们那个组拼业绩经常三四个人留在公司彻夜赶工;那个看起来很
居家的大叔当年妖孽得不行,略微一折腰线,就能让一众人为那爆发的感觉喷血;当年只是在拍摄封
面杂志时负责举反光板的少年已经找到了适合自己的职业,言谈举止中的自信从容再不似从前。
也不过就短短一两年而已,竟变了这么多。精神一直处于不断地重复这种认知之中,木楚突然有了一
种原来“变化才是正常的”这样的感觉。他以为人都与他一般是不变的,原来如何,现在便是如何,
将来还会如何。当初怎么想的,便会自然而然地坚持下去,喜欢的会永远喜欢,抗拒的会永远抗拒。
他做到了?没有。
几年前他没想过自己会染发,他看不上那些学校里依靠将头发染成五颜六色来吸引女孩子的男生,也
没想过一吃辣便会流眼泪的自己会面不改色地吃得满口赞叹一脸笑意。几年前他遇到喜欢的人可能会
在一起,即便短暂至少有一瞬的真心;而如今,社交大多是为了工作,无论顺不顺眼,只不过遇到略
微有好感的人,有发展到床上的可能,如此而已。
原来不知不觉之间,自己也变了。
虽然没有感觉到,但到底是变了,这是不能拒绝承认的。
将工作忙得差不多了,近午夜时分木楚躺在自家床上,难得地有些失眠。当初那样热爱的、引以为生
存意义的工作,一年两年间就已彻底抛在脑后,现实生活似乎比想象中的更艰难而残酷,这是他未曾
察觉的。
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看不到周围的变化,也看不到自己的变化。
而这些变化,此时正汹涌着争先恐后地要占据他的视野和大脑,逼迫他认识世界的另一面吗?木楚拒
绝承认自己是一个简单甚至是天真的人,他以为自己正逐渐失去乐趣的生活已经足够复杂,事实上似
乎并非如此。
依然文弱的职员姐姐戴着眼镜微笑着与他客套,然后很是抱歉地说着类似于已经有了孩子要照顾,再
也不能那么尽兴且任性地为证明自己的能力而拼命了。眼中也有遗憾或者黯然,但是并没有迷惘——
她是经过思考之后得出的这个结论,就连她自己,也不想有再次质疑的余地。
每个人都在为了什么而改变且不后悔,说很抱歉一切已经过去了之类的话。木楚开始猜测,程耀当初
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在公司最需要他的时候离开,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姿态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要将共
事过的人再重招在一起?
手机响了,木楚接起电话,客客气气带点独特运气方式的一声“您好”已经出了口。
二十四小时不关机,电话响不过三声必须接起,声音不带疲惫感或者困意,时刻保持风度和教养,这
是职业素养。
电话那边传来一阵吵闹声,听得出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大笑,还有些更为暧昧的声响,木楚松了一口气
,大致猜得出不是公事,放松了许多:“怎么这么吵?”
“Shine啊,要不要出来?”几个人的声音有远有近,都是问他要不要出来玩。
“不了,困,最近很忙。”揉着太阳穴躺回床上,木楚放开不必要的紧绷抱怨道。
“很忙?Z公司的事吧,不是告诉你了么这事别管,新找到的投资人根本不靠谱,谁知道要弄成个什么
东西。”挺大的一件事,乔冬在那边随随便便地就说给了他听,丝毫不怕惹麻烦。
“乔少你还是习惯把话说得这么直,小心什么时候说了不该说的被人绑去缝嘴。”韩扬在那边嘲笑他
。
“我知道的,程先生拜托我,尽些力而已。”
“尽些力?你连赵家的人都敢挖,听人家说起来时我都呆了,没想到你这么下本钱不怕得罪人。忙得
都没时间出来玩了?”
“嗯,难得歇一天。”
“本来还怕你心里不舒服想叫几个兄弟一起开心下,没想到你自己忙得挺高兴。”韩扬这话说得挺不
是味,已经有点埋怨了。
“怎么?”心里不舒服……?
“你不知道?看来顾深这次做得还挺绝啊,他明天的飞机。我们还以为你知道但是不愿意留他呢,要
不然你给他打个电话谈谈?”
“算了,困,睡觉了。”
“真是没长心……别挂别挂!明天下午三点四十的飞机啊!”
木楚挂了手机,也没来得及把那个时间及时的阻拦在另一边,到底还是听见了。三点四十啊……他看
看时间,干脆把手机关了,翻个身将脸埋进枕头里,睡了。
这一觉睡得极好,醒时已是下午两点,打开手机看到两个未接来电,都是韩扬打来的。想到昨天没有
负担地睡了个彻底,木楚心情很不错。
——顾深要走了,他想。
时间已经不早不晚,应该是驱车前往机场的路上,木楚躺在床上有点犹豫:要打电话给他吗?将手机
在手中转了几圈,考虑一阵,还是选中了那个名字——留下他吧,那么特殊的一个人。也许这次离开
就是彻底的离开,再不会回来。即使偶然相见,再问一句在一起好不好,那个人也会以已有妻子了来
拒绝自己吧?
虽然看重许多事也看重感情,但是顾深这个人……按照自己对他的了解,一旦结了婚,就不会再给任
何人任何机会了,是会认真且体贴地对待妻子的好男人啊。
电话通了,他仍不紧不慢地想着这些有的没的,长久以来的自信告诉他,只要一个电话打过去,一句
话说出口,顾深就会留下。
说什么呢?再试一次已经不能打动他了,说“在一起吧”足够吗?或者用足够认真的语气说“喜欢”
也可以。
喜欢……?高中之后就没再对谁真心地说过这个词了吧,能自然而然地想到这个,难道他真的一直以
来错估了自己的感情?
愕然地考虑到这个可能性的木楚,发现手机没有人接,已经转入了机械的留言模式,不由有些发愣。
如果一个人爱了你十多年,情深如此,无论你不接过他多少个电话,都会为他错过你的一个电话而感
到懊恼。
这种不公平是自然存在的,木楚作为一个擅长社交的人士很了解,但也没想过自己懊恼得这样理所当
然,似乎是,有点过分……?
再打一次,依然没有人接。
这不像是顾深会做的事,也许他把手机留在家里了吧。木楚思考着,也许顾深是害怕他打电话,害怕
他要留下他,所以干脆不将手机带在身上来杜绝这件事的发生?木楚想到这个可能性之后觉得很是合
理,同时心中又有些为顾深而心酸,如果顾深真的是这样想的话,那估计是已经在惧怕着自己对他的
影响力了吧?
一边想着一边随手又按了一次号码,没响两声却……被挂了?
被挂断的忙音嘲讽地响着。
这证明之前所想不过是自作多情而已。木楚脸色有点难看,毕竟自我感觉良好了半天突然发现事情和
自己想得不一样是一件很尴尬的事。
木楚看着拿在手中的手机,像在看一颗炸弹。
顾深带着手机,不接他的电话,打了三次以后甚至直接挂掉。
——顾深。
他不是为了放弃他而抛下在这里建立的所有关系走的。他只是抛下了与他一个人的联系而已。
这样不痛不痒地将一切放下的顾深,会像四五年前一样回来吗?
他的心里在想什么?木楚忽然意识到,顾深已经不在自己的掌心里了。
第23章
掌心空了。
握有再多人的喜怒哀乐也没有意义,因为那到底浅而薄。对方能出于好感而交付给自己的也不过是那
琐碎的一些,汇聚在一起也不过是精致的装饰,彼此愉悦而已。而有人曾经将些更为深沉含蓄的东西
放在自己的手掌中,却并没有向他要求什么。于是他便不了解那是多么重要的东西。虽然他知道它是
不同的,却不知为何是不同的,又不同在何处。
所以他回馈给那个人的,也不过是礼节性的装饰品而已。就像是节日时所有礼品店中最热卖的那些,
无须多费心思,玻璃做的可以摆在任何的地方的物件,所有距离适当的人都可以买来送出的礼物,看
似精巧剔透并不低廉,却不过是敷衍。
这就是他给出的回馈,然后心安理得地继续观赏着掌心中的各种物品,仔细挑选,偶尔斟酌,遇上合
心的,就示以微笑。
此时此刻,他忽然发现掌心空了,那种深厚而沉重的东西不知何时不见,手中的占有绝对比例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