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深当初,想得那么远吗?
他当年离开,究竟是因为被自己伤透了,还是在为自己不顾一切的感情影响了其他人的生活而自责?
无论是什么,这个男人都比自己想象得更深沉也更成熟。
从来没有听过他抱怨,从来没有听过他说无礼的话,从来没有见过他过于愤怒的表情,也从来没有见
过他失控。他把一切控制得好好的,几乎于尽善尽美,却从来没得到过……真正想要的东西。
“如果说之前都只是较有好感而已,那么那之后,我才真正地发现这个男人的温柔,”唐乐说到这,
声音也轻下来了,“我说不需要了,我会试着振作起来撑过那段时间的。然后我努力做到了,我不断
地努力,坐到了这个位置。或者你不觉得这是如何值得骄傲的事情,但我找到了自己当初想要的。”
“这确实值得骄傲。”木楚坐在沙发上,关节像是死的,动也动不得,他被杂乱的情绪迷惑着,想来
想去满脑子都是顾深,笑着的无奈的,叹着气的叫着自己名字的,他一直站在自己面前,自己一直以
为了解他。
却忽然发现,他比自己所以为的更加优秀。
——和值得被爱。
“然后,我就想,虽然对他的感觉和爱情不太一样,但是这么好的男人,为什么不要?就算不要……
”唐乐终于转过身来,笑着看他,“为什么要让给你这种人?”
木楚被这句话刺得喉咙深处几乎要泛出一股子鲜血的甜意来,完全回答不出。
“好了,你知道你想知道的了,我也终于说完了早就想说的,你可以走了。”示意他,你可以出去了
。
“可以……不要和他结婚吗?”有些艰难,但还是说出了口。
……
“即便听了这些,你还敢提出这样的要求?”唐乐讶异地看着他,像在看他究竟是不是木楚本人。
“我确实对不起你,我也承认你不想改变意愿的理由很充分,”木楚努力地把那股猩红的甜意往下咽
,“但是,还是希望你能放弃和他结婚的计划。”
他承认,他确实愧疚,愧疚他当初做出了那种伤害人的事而不自知。这种几乎是颠覆性的指责出现的
时候,他甚至对自己之前二十余年的人生都产生了一些质疑,需要重新确认很多东西。
他也承认,承认顾深比他想象中的更好,甚至不在乎唐乐在明里暗里地指出“你配不上他”之类这样
伤人的言论,他需要时间整理许多事,他的,顾深的,两个人之间的很多东西。
但是这些都可以以后再说。
木楚的自私,是即便对“他”有亏,于“她”有欠,这一次也要紧紧抓住挽回的机会。他不在乎,在
乎,都无所谓。对不起谁都可以慢慢弥补,被谴责也无所谓,最重要的是,顾深这个人,事到如今他
已经不想放手了。
“不可能。”断然拒绝。
“求你,我需要这次机会。”低了头,木楚紧紧咬着牙。
他从未为自己低过头,如何都好,怎样都好,没关系,无所谓,然而到了今天,终于退无可退,自己
把自己逼到了这一步。
“你试过这个样子去求顾深吗?”唐乐盯着他。
“没……”
“你肯在我这里委曲求全,却不肯对他说几句软话,木楚,你一直这样。”就连唐乐,也不得不被他
的执拗弄得不知说什么好。仗着某个人的好,对全世界都低看的时候,将那个人看得更低;当不得不
对谁低头了,也要在那个人面前保留尊严。
“也许以前是,但现在不是了。”
“那为什么不去找他?”明明已经看清了自己也放下了面子,还跑到这里来烦她做什么?
“他承诺的事情一定会做到,如果不,他就不是顾深了,”至少,就不是那个顾深了,“所以他不会
给我和他说什么的机会,即使我强求到了,说动他了,他相信了,他也不会收回和你在一起的承诺。
说了反而是更加无奈而已。”
顾深就是这样的人,木楚说着说着竟想笑,虽苦涩,但不得不承认,顾深这个人……
“……”唐乐看着他,想起顾深之前仔细考虑过后答应自己时认真的表情,突然觉得有些心悸:木楚
确实了解顾深,顾深也确实是这样一个人。那么就这样把一个自己欣赏的男人用婚姻和承诺绑在一起
真的好吗?
他会对自己好,会负责,会无微不至地照顾,但是这样一个执拗认真的人,应该永远不会因为这些而
爱上木楚以外的其他人了。
当年在自己身陷流言蜚语之中时,他一通电话开解了自己,给了自己找回自己道路的勇气。现在,是
不是她还这一段情谊的时候了?更何况……
“既然你这么想要,那就让给你好了,反正不爱自己的留着也没意思。”会有一天有一个爱自己的好
男人出现吧?或许自己也应该稍微天真一点,不要总想着“正常”的人生,试试找一个真心喜欢的男
人结婚,而不是因为对方的性格适合做丈夫。
木楚怔怔地看着她。
“别看了,喜欢你这种渣滓的男人我不稀罕,”有些烦躁地瞪他一眼,“出去吧不送了,我会给他打
电话的。”
见好就收是重要原则,木楚不顾已经有点麻木了的腿,站起来直接开门让自己消失掉。
门一声响,唐乐叹了口气。
“喂,看来婚礼的问题要重新考虑了,我刚才被人威胁,如果和你结婚会被买凶杀害,为了我的人身
健康,我觉得……”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着,唐乐看向窗外,仍是有些不甘心。
而木楚,顾不上偶尔经过的工作人员,就那么毫无力气地倚着门滑坐到地上,头埋在双臂之间,脑海
中一片起起伏伏的白色,不知是什么。
——算了,一切都不重要了。
第26章
唐乐的事情彻底解决之后,木楚回到公寓开始等待顾深的来电。什么样内容的都好,听到过唐乐叙述
的他应该会想对自己说什么吧,愤怒烦恼无奈愉悦什么都可以,想……听一听那个人的声音了。
一直等到深夜。
手机,宅电,都没有要响起来的样子,木楚从沙发上站起来,才发现长久未动已有些肢体麻木、腰酸
背痛。在厅里踱了两圈,安静的氛围令人烦躁,他随便挑了一盘音乐碟,试图驱赶这种无声息的凉意
。
打开窗户让孤单透气
这一间屋子如此密闭
欢呼声仍飘在空气里
像空无一人一样华丽
我渐渐失去知觉
就当做是种自我逃避
你 飞到天的边缘
我也不猜落在何地
一个我需要梦想需要方向需要眼泪
更需要 一个人来点亮天的黑
我已经 无能为力无法抗拒无路可退
这无声的夜现在的我需要人陪
闭上眼睛就看不清
这双人床欠缺的温馨
谁能陪我直到天明
穿透这片迷蒙寂静
我渐渐失去知觉
就当做是种自我逃避
你 飞到天的边缘
我已不猜落在何地
一个我需要梦想需要方向需要眼泪
更需要 一个人来点亮天的黑
我已经 无能为力无法抗拒无路可退
这无声的夜现在的我需要人陪
很明显他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寂静的深夜里听着这样的歌,即便是木楚,想再改变心态也有些力不
从心。这个时候似乎再难安于等待了,去找唐乐也没有什么真正的作用,看来到底是逃不过,亲自去
弥补些什么这样的行动。
拨了二十四小时代订机票的号码,他拖出一个行李箱来,却想了许久也不知道该放什么进去。这注定
是短程,许多东西带着不过是负累。就目的而言,他要做的不过是打动顾深这样单纯的事情而已,然
而能够拿来作为自己筹码的东西,左寻右找,竟是没有。
某任女友留在公寓里的衣服忘了清掉,就放置在那个角落;有人送的花瓶,还插着两枝假花立在茶几
上;谁落在这的领带夹,谁借给的CD,谁喝剩了一半的酒,谁开玩笑在桌上留下刻痕,唯独没有顾深
的。
这么多年,除了附于生命之上融于岁月之中的某些之外,别无外物了。
木楚环视着突然显得有些拥挤的房间,试图想象一个拥有着顾深气息的空间应该是怎样,大概是更清
爽简洁却又有生活感的地方吧,就像他那间暂居时日尚短的公寓,里面每件物品的摆置都规规矩矩却
体贴人意,住着还是很舒适的。
不愿意再过多地怀念什么,简单收拾了些随身的东西,他等待着机票预订的反馈消息。
音乐声起起伏伏,不肯消散而去。
——异国他乡。
木楚下了飞机逛了几处,之后拎着行李箱打车直接按地址找到了顾深暂住的地方,整了整衣服便按下
门铃。
“……”
“……”木楚笑着看向有些怔忪的顾深,直率地说:“以为拆开你和唐乐的关系就是我的目的吗?”
“进来再说吧。”顾深侧身让他进来。
“我也不是为了表示只有我才能独占你而来的。”他怕顾深误会,这样解释道。也许以前会这样想,
但是不是该从另一个方面反馈的时候了?即便不能学会顾深那种爱人的方式——本身也不是自己习惯
于的方式——至少也可以做到给予同样程度的感情吧,并且,最重要的是,想要表达出来,想要让他
知道。
顾深看着他,轻声说:“我不会结婚的,你可以放心。”并非把结婚这样的事情当成儿戏,而是这件
事情的发展方向超出了预期。Leroy,也就是大哥名义上的恋人,打来那通电话之后,自己是真的打算
考虑结婚方面的事宜。又正好有略为了解、保持着联络关系的合适对象,所以做出了那个决定。但是
大哥知道了之后,不知如何地与Leroy取得了一致,决定用科学的、不伤害任何人感情的方式来培养一
个后代,也就劝他重新考虑结婚的计划。
但是一来他已经与唐乐处于商量的进程中,不愿这样背信;二来他认为结婚是人生的一大转折,有可
能带来新的体验了结很多旧事,所以才坚持了下来。没想到前两天唐乐来了电话,说是木楚去找她说
了很多,所以她决定单方面悔婚……也许是听说了一些他和木楚之间具体的事情觉得无法接受这样的
丈夫?不过既然如此,也就通过友好的协商将事情解决了,说好以后仍是朋友。
这样的话,木楚应该也不再有意见了啊。能给他的东西……从来就不肯吝啬过,即使不来表示什么,
当需要的时候,自己也还是会无法抗拒某种情绪地出现吧。
“我知道,我们进去吧。”木楚有些辛苦地提着行李箱往内跨了一步。
“我来吧。”顺手关了门接过行李箱,却发现重的出奇,微一摇晃,便是玻璃碰撞的声响,随口问道
,“里面是什么?”
“是后悔啊,”轻描淡写地将一般拿来哄女孩子的话挂在嘴边,木楚认真地看了看他,说,“顾深,
我们谈一谈。”
“好,我给你倒些水,你在客厅等我。”顾深折身去拿杯子。
无论他想要说什么,认真地倾听并给予稳妥的答案就可以了吧。对这样不擅长应对的场面还是有些为
难,顾深发觉自己很难这样地面对木楚讨论这种必定会关于感情的问题。他向来不习惯用言语来评定
和表达什么,也不太愿意听到这些尴尬的存在。
“不用倒水了,多拿几个杯子就好,越多越好。”木楚扬声对着他的背影道。
于是顾深真的拿了七八个杯子放在托盘里带过来,坐在他对面有点无奈地问:“要这么多杯子做什么
?”
也就只有这个人会真的听他一句话就拿出这么多杯子来吧……
木楚打开行李箱,将出了机场后买的东西一一拿了出来:碳酸饮料、啤酒、红酒、洋酒,摆了一桌子
,大概是白酒不大好买,倒是高纯度的威士忌、伏加特这些占了大部分。
“木楚,我不喝酒的。”顾深说。他不明所以地看着木楚将不同的酒倒在不同的杯子中,难以快速地
思考出其中的用意。他滴酒不沾,是身边的人都知道的习惯,那为什么木楚要带酒过来……
“还记得你为什么不喝酒了吗?”木楚一边微笑一边将眼前这些倒了多半杯酒的杯子一字排开,轻声
地,“我还记得的。”
高三那年的暑假,一场酒醉,一场滑稽的闹剧,让恨不得也不会恨木楚的顾深从此对酒极为抵触,再
不愿意沾染点滴。他虽没有明说,但木楚心中清楚得很,当时自己喝醉了说了什么过分的话,都记得
清楚,自然猜得出顾深不喝酒的缘故。
顾深没答话,他不觉得这有什么好说。酒或许是魔物,可以勾出人内心深处的真实,也正因此而危险
和不确定。
顾深对这种危险的真实甚至有些微的恨意。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将酒量练到千杯不醉了吗?”木楚隔着茶几凑近他,自问自答,“是因为不想再
有这样的失误导致伤害到重要的人。”
事实上剔除掉工作的需要外,也确实是这样的考虑吧。
顾深合上眼任由他接近,并不再说什么。“重要的人”也许应该已经足够了吧,不贪心的话,能要木
楚说出这样的话来,已经是他某种程度上的被肯定。可是人若得不到想要的永远只能退而求其次,又
有谁能无视那近在咫尺的一点点希冀,安于现状地忍受下去。
“我后来想过——虽然没有深想,顾深,人喝醉了,说的话就一定是真的吗?”
“这种主观的东西,如果连‘心’本身都是被蒙蔽着的,会不会只是用‘口’来说出自以为是的话呢
?”
“如果我不爱,喝醉了也是说不爱;如果我‘以为’不爱,喝醉了也会说不爱。如果我今天说一切都
只是‘以为’,你会不会相信我?”
木楚在他耳边这样说,一句接着一句,足够细致足够缠绵地就这样绕在耳边形成丝线网罗住他的思绪
,听起来那么的真实。顾深想说“不信”,他也应该说不信,漫长的十年之中,过半的时光都是不自
知的爱与被爱,简直是不堪。爱而不自知与不爱相比,更接近于罪恶。
因为如果不爱,那是自己的无能为力,如果爱,却是对方的荒谬。
他从不忍心对木楚说“不”,也不习惯于欺骗自己地去说“会”,所以一径沉默。
这种沉默是致命的,他感觉得到扣在自己肩上的手越抓越紧,几近成为一种神经质的痉挛,只得睁开
眼睛去安抚,手才向靠在耳边的脸伸去,触摸到的却是一片湿迹。
“木楚……?”悚然一惊,从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这样轻易而莫名地,触碰到这个人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