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员外走上前一步,颤着声问:“恃衣公子哪里不舒服么?”声音里满满的都是期待。
“恃衣没有不舒服,谢员外关心。”颜恃衣见了个礼,开始想着怎样才能摆脱眼前的人。
“恃衣公子不用客气,如果不舒服,告诉我就好了。”何员外走上来,伸手搭上了颜恃衣的肩膀。
颜恃衣不动声色地往后让了一步,微微点头:“恃衣的确身体微恙,先告辞回房了。”
何员外挡在颜恃衣回房间的路上,看起来丝毫没有让开的打算。
“何员外?”颜恃衣叹口气,他明白自己的媚术就如欲望一般,不是那么容易打发得了的。
“恃衣公子不如去我府上,我请北阳最好的大夫帮你看看。”何员外突然拉住他的手。
“恃衣不敢。”颜恃衣想抽出自己的手,无奈困得没有力气。他思维混乱,已经想不清楚要接些什么话了。
“这有什么不敢的,我帮你跟班长说!”何员外加大手上的力气。
“痛。”颜恃衣皱眉。
“啊,对不起!”何员外松开抓住他手腕的手,马上顺势搂住了颜恃衣的腰。
颜恃衣伸手去掰锁住他腰的手指,倦意席卷脑海,他知道这样下去会出事:“我要回房间。”他勉强说道。
“好好,我送你回去。”
颜恃衣只觉得揽着他腰的手越收越紧,似乎想把他揉进身体里。他模糊地觉得不能让这个人送自己回房,脑子里组织语言的系统已经渐渐失去控制:“我……自己走。”
“我送你!你是住厢房的一号吧?”这句显然不是问句,何员外揽着颜恃衣熟门熟路地穿过回廊往厢房的尽头走去。
颜恃衣身体疲软,脚下好像踩着一团团棉花,脑子警铃大震,他挣扎了半天,见何员外丝毫没有放松的打算,只得开口生气地喊他:“何员外,请您放开我。”
何员外就像没有听见一样。
“放开我!”
颜恃衣拼命一挣,终于脱离了魔爪,却脚下不稳,倒在院子里。
“恃衣公子!何某是真的喜欢你!”何员外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
“……”
颜恃衣别过脸,挣扎着想起身,这才发现刚刚一挣已经耗光了全部力气。
“既然这样!”何员外看着颜恃衣别过去的脸,狠狠地接到,“我们可以先在一起,再慢慢培养感情!”何员外终于露出凶狠的表情,眼神像饿狼捕食搬盯着颜恃衣,一步步走上前来。
颜恃衣的脑袋已经接近停摆,前厅的戏还在上演,大家都还没回房,秋传景似乎先自己一步回了房间。但他已经完全失去了关于这些的判断力,他只知道,如果被脱掉衣服,自己妖的身份便暴露无疑,他还不能暴露,他不想让秋传景知道……妖颜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不过凭着妖的本能,他仍旧找到了此时唯一可行的求救办法。
颜恃衣把手按在院中的泥土上,无奈地用尽力气喊道:“阿壤!”
“这个时候,你喊谁都没用了!”何员外淫邪地笑着,扑了上来。
颜恃衣在昏睡过去之前,只来得及听到一句“住手!”脑海中甚至无力辨别是谁的声音……
颜恃衣醒了过来,随即抬手摸了摸身上的衣服。
还好,都在。
他舒了口气,随即听到对话声。
“你是他什么人?”秋传景清雅的声音里依旧不带感情。
“我是他的大夫。”阿壤?他怎么在这?
“只是大夫他昏过去前怎么会喊你的名字?你又为何这么着急的赶来?”
“他醒了。你不如去问他?”陆子瞻微微笑,语气里是一如既往的优雅从容。
秋传景转过头,果然看到颜恃衣睁开的眼睛。他似乎还未彻底清醒,朝这边呆呆地眨了眨眼,氤氲的大眼睛分外可爱。
陆子瞻责备地瞪了颜恃衣一眼,后者立马像做错事的小孩子般耷拉下脑袋。
“阿壤……”颜幽幽地叫子瞻,在秋传景听来分明是万分依赖的语气,他不知为何突然心中冒火,不禁后悔刚刚帮他拦住那个准备揩油的员外。秋传景捏紧的拳头松了又握,猛然转身,摔门走出了房间。
“你直到要出事了才告诉我你在哪么?”陆子瞻生气道,“药也敢不吃了就在这人群里晃荡,你不怕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绑在火刑柱上么!”
“我错了……”颜恃衣摆出拿手的小兔子表情。
“……”陆子瞻抚额,“以后记得吃药!”
“嗯!”颜恃衣乖乖地笑了。
他看向秋传景走出去的方向,无奈地低了头。
我不能叫你啊!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是我只想要你什么也不知道。
我只是怕让你知道,那些会让你离我越来越远的东西……
17.妖颜(下)
秋传景怒了。
但是他还没弄清自己为什么要生气。
的确,自己跟颜恃衣还不是那么熟,他有危险的时候也理所应当不会想到自己。但是你宁愿叫那么遥不可及的人也不向身边的人求救么?
好吧好吧,秋传景说服自己那时是颜恃衣的应激反应。人在情急之下当然会叫自己最亲的人了,就像小孩子一着急就叫妈妈一样。
最亲的人……
该死,怎么越来越不爽了呢!
第二天,颜恃衣由于前晚的事得以停戏一天,说是要他好好休息。
秋传景隔了一晚终于平静下来,下午便来找颜恃衣合一出《楚汉争》,彼时颜刚刚送走子瞻,秋传景见陆子瞻走了,心情霎时轻快了许多。
“他是大夫?”
“嗯。”颜恃衣很认真地答道。
“只是大夫?”秋传景装作不经意。
“唔……不只。”颜恃衣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表情好像回答夫子问题的学生。阿壤应该是土属性的源吧,当然不仅仅是大夫。
“……”秋传景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火又春风吹又生了。
“怎么?”颜恃衣发现秋传景不说话了。
“没什么。”秋传景冷冰冰地回答。
由于两人的对戏主要在《霸王别姬》的选段,秋传景准备跟颜恃衣和一下霸王和虞姬的走位,两个人在空无一人的大堂里唱曲,声音悠长清亮,比有配乐有观众时更多了一分凄凉。
秋传景看颜恃衣一个扬袖,从台左细步走到台右,心里只觉得越来越烦躁,颜恃衣停下来,等着秋传景唱下面的词,却半晌没有等到他开口。
正当颜恃衣觉得不对劲的时候,秋传景开唱了:“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虞姬退后,让出前台给霸王。
秋传景走上前来,单手一扬,霸王的悲愤慷慨尽在不言:“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唱到后句,秋传景退至桌旁,牵起虞姬的手,望着对方的眼,原本应该悲歌而出,接着举起桌上之杯一饮而尽,秋传景却愣在了当场。
那浓密睫毛下的眸子里透着股慵懒和迷蒙,似是刚刚睡醒,眼里清澈得像一弧月下的泉,泉里映着月,潋滟波光中满是影影绰绰,像是要溢出来。
颜恃衣等了半晌,只得一脸茫然地回望着他。
这双清澈的眸子里装的是他,但心里装的又是谁呢?
秋传景突然很火大,他猛地松手低头,抿住嘴唇。
“怎么了?”颜恃衣茫然地问。
“我不舒服,今天就练到这里吧。”秋传景急匆匆说完,立马头也不回地回了房间。
颜恃衣幽幽地想,他大概是看到我就不大舒服吧……
下午没有演出,秋传景准备上街买点东西。出门的时候却看到了前方不远处的颜恃衣。
鬼使神差地,秋传景就开始跟踪了。
颜恃衣没有逛街,悠闲地穿过一条条街道,直接出了北城门,出城门不远便是北阳最大的竹林,一条小路从满目的绿色中探出来,像通往一个伏藏的神址。颜恃衣四下望了望,发现似乎没有别的入口,便走上了小路。
秋传景一边自问“我这到底是在干什么!”一边却脚步不停跟了上去。
越往竹林深处走,空气里泥土的芬芳与花的馨香便越是浓厚,那种香味酝酿得悠长而沉淀,却并不刺鼻,不似庸脂俗粉压迫得人呼吸困难,反而使闻者一扫心中抑郁,只觉全身放松,心灵安逸。
秋传景忍不住开始深呼吸,只觉得全身细胞都仿佛沐浴在这悠然香馨中。
走了大约一刻钟,竹屋终于进入了眼帘。
秋传景正在好奇这是什么地方,就听颜恃衣高喊了一声:“阿壤,我来了!”
秋传景当场愣住,有被雷劈过的感觉,斑驳竹林立马变得阴森鬼气,竹林涛声就像呼啸的鬼夜哭,他缓缓地转身,撒腿就跑。
身后远远传来陆子瞻温和的声音:“自己进来。”
秋传景跑得更快了。
等到跑回清云坊,他终于气喘吁吁地回过神,我为什么要跑呢?……
颜恃衣去干什么的呢?
秋传景绞尽脑汁想了一晚上,最后得出结论——约会。
因为颜恃衣神色如常,他怎么想都不觉得他只是去看大夫的——这个理由太虚伪了!
得到了结论,秋传景反而更不开心了。这种郁卒一直延续了一个星期,这个星期内只要不是配戏,秋传景看到颜恃衣都是一副对方欠了自己几万两银子的表情。
颜恃衣为此很是落寞,睡觉和发呆的时间大幅度上升,害得他几乎要把一周见一次陆子瞻的频率提高到两次。
一个星期终于在两个人的别别扭扭中艰难的过去了,颜恃衣“照常”出了城门,往陆子瞻的竹屋走去。
秋传景一边暗骂自己,一边还是按捺不住地跟了过去。
竹林的路很长,斑斑驳驳的路有着说不出的诗意,秋传景却无心流连景色。走到差不多三分之二的时候,他突然听到有人在喊,喊得什么听不太清楚,只是很焦急的样子。
他望了望前面不远处即将拐弯消失的背影,突然有些怅然。
自己是准备干什么呢?
又要亲眼确定他是去约会才死心回去么?……
这一愣神,颜恃衣的背影便已消失在了视线里。秋传景叹了口气,发现呼喊的声音更大了。
他抬头四望,声音传来的方向有一条小小的岔路,通往竹林不知名的深处。
大概是什么小动物受伤了。
秋传景这么想着,脑海中浮现的是他瞪颜恃衣时,对方委屈得像小兔子般的可爱神情。他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迈上了小路。
好吧,我承认我对小动物没有免疫力。
秋传景走了很久,投在路上的光越来越稀疏,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长的路程,只觉得那声音就在不远的前方。
正当他在考虑是否要放弃折返时,可以看到小路到了尽头。
路的尽头是茂密的竹林,墨绿色的背景映衬得那个小小的身影分外的惹人怜爱。那是个不过两三岁的孩子,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瘪着嘴巴一副就要哭出来叫妈妈的样子。
秋传景霎时爱心泛滥。
小孩子向着秋传景的方向伸出了手。他便不知不觉地迈步向前走,似乎有什么在前方牵引。孩童漆黑的眼眸闪着诡异的亮光。
离小孩子还有三步之遥,秋传景伸手要握住小孩子伸出的手,就在快要碰到的那一秒,他听到身后急促的喊声:“传景!”
还未来得及回头,另一只手就被人牵住,拉着他往来的路上飞速地跑去。
“跟我走,不要回头。”颜恃衣低声说。
秋传景仿佛是被惊醒。
颜恃衣?我刚刚在干什么?这种地方怎么会有小孩子?!
他想回头看看那个诡异的小孩还在不在,颜恃衣就着急的吼了他一声:“不许回头!”
这是秋传景第一次听到他这么中气十足的说话,应该也是第一次听他吼人。他不由得有些高兴,小孩子什么的立即抛到了天边。刚刚他叫自己什么?似乎是——传景?
秋传景更开心了。
只是不等他开心完,就发现他们走的方向不对——这似乎是往竹屋的方向!难道这家伙要拉自己去当电灯泡?!他下意识挣扎。
颜恃衣会错了意,开始解释:“你别动。那个是傒囊,貌似人类小孩,见到人就伸手牵引,但人一到它住的地方就会立刻死去。他现在盯上你了,希望进了阿壤的地盘能挡得住!”
秋传景现在没心思研究颜恃衣怎么知道这么多,因为是用跑的,他们很快就看见了陆子瞻的竹屋。颜恃衣拉着他一路跑了进去。
陆子瞻正在作画,听到声响头也不抬:“来了啊。”
原来颜恃衣还没约会就忙着找自己了!秋传景在心里窃喜。
但是被画的模特显然没有这么淡定,他听到声音便转过头来看,见到冲进来的两人长相都不错干脆转过来大声问:“你们是来看病的?”桀骜不驯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活力,让人一扫刚才奔跑的疲累。
“顾殛宇……这是第十五次了……”陆子瞻一笔画花,咬着牙抬起头,微笑的表情说不出的阴森。
他边说边动作优雅地撂下笔,走过来温柔地捏住了对方的下巴,把他扭回原位。顾殛宇很配合地回头重新坐好,正以为子瞻大人又要恢复温润如玉继续泼墨挥毫,就见那宁静恬然的完美容颜上表情一凛,抬手就给了这活力过剩的家伙一个爆栗:“我叫你别,动!”
顾殛宇装出一副悲痛万分的脸,尖着嗓子叫:“哎呦,陆大美人你又强爆我……的头!”
陆子瞻的额上青筋闪现,捏着拳头眯着眼睛笑道:“这还不算‘爆头’哦!”
站在门口的颜恃衣和秋传景都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这就是当日那个温文尔雅,柔和似一池水沉稳如一座山的男人。
反差如此鲜明。
人格分裂的猜测在陆子瞻与颜恃衣交流时自动转换回正常模式后被打碎。顾殛宇跳来跳去骂着陆子瞻你见色忘友,见钱眼开。
陆子瞻温和地给完颜恃衣药,一把抓过还在嚷嚷的顾殛宇。一手箍住对方的脖子,一手捂住他的嘴,朝还在目瞪口呆的两人温润一笑:“两位请便,在下还有些家事要处理,恕不远送了。”
颜恃衣和秋传景走在回去的路上,颜恃衣拎着药,边走边侧头看秋传景,后者的嘴角就快列到了耳朵下面。
“你怎么了?”颜恃衣小心翼翼地问。
“没什么。”秋传景飞快回答,稍微收敛了笑容,“晚上练练《楚汉争》吧!我突然很有灵感。”
颜恃衣在心里纳闷,剧本都是早就写好的,要什么灵感?
不过他没有说出来。
斑驳小路撒着诗意,他只是静静跟在秋传景身边走。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祈祷,希望这条路能够一直走不到尽头。
在第二次看到他人的记忆后,顾大少爷终于开始思考一个严重的,被忽视了太久的问题——这种情况到底是为什么?
被川君的去而复返冲昏了头,导致他都差点忘了原本满脑子的疑问——这当然也有部分原因是顾大少严重的健忘症——川君、秦临甚至是已经闪人了的陆子瞻,他们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愿意呆在我身边?我又为什么能看到别人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