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踏弦——夏扶桑

绝望间，却感觉身上突然一凛，原本炽热的身躯猛然离开，再看去，那人却已经晕在一边……

就着月光，我看见重陌如罗刹般的眼神，那是我没见过的重陌……那一刻的凛冽和狠绝，我没有见过

，甚至有些恐惧他……

他走过来，慢慢地，缓缓地，蹲下身，深邃的眼眸深深地望着我，剑光一闪，缚在头上的捆绑瞬间解

开，多日来吊着的双臂得到解放，口间一松，那布块也被他抽出来。而我怔怔地望着他，不知是喜是

忧。

仿佛有很多话想问，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苦想吐，可涌到唇边只成一句：“重……陌……”还是这

两个字表达的更多吧，其他的……再说吧……

重陌忽地抚上我的脸，碰到伤处，微微吸一口气，他便停住了，我笑笑道：“没关系……”最后一个

音节却已经落在他温暖的怀里……

真的好温暖，好舒服……眷恋这样的温度，眷恋这样的胸怀，仿佛能容纳我所有的悲哀和苦痛，能化

解我所有的不安和空洞。如果可以，我就想这样一直在他的怀里，可以不离开吗？可以不走掉吗？一

直在你的怀里，贪婪的吮吸你的气息……

身子忽然离地，重陌竟然将我打横抱起……

这是真的，是真的，不是做梦，是重陌，他真的来了……吃力地张口想问他，却瞥见含夷和阳舒的身

影，更是惊了一惊，他们也来了啊……

含夷冲过来劈头就骂：“你怎么回事啊？你知不知道一撮人急成什么样啊？被抓了也要说一声啊！”

将军您真是幽默，都说是被抓了，还怎么说啊？“真是……不好意思啊……”

刚说完，却感到重陌抱着我的臂膀紧了一下，抬眼就瞧见他忧色异常的面容，然后他轻轻俯在我耳边

，道：“你……闭嘴。”

好吧……

“含夷，把那人丢进去。”重陌冷冷地在我头上说着，不解地望了他一眼，被他忽略，随后又看向含

夷，他也把我忽略，然后向阳舒求助，他只是很随意的笑笑。随后我便见着含夷拎了一个晕倒的人进

屋，没看清容颜，感觉含夷在屋里倒腾半天，想看又碍于重陌抱着我看不见，只得作罢。本来是想询

问重陌，却被他刚才那句又温柔又冷冽的“闭嘴”给吓住，不敢言语。

含夷跳出来拍拍手道：“好了！”

重陌这才抱着我转过身去，看见屋里的场景不由得惊了一下：有一个我竟然如被抓时那样，双手吊过

头上，浑身伤痕，衣衫不整的晕着，连动作都很像……而刚才那个被重陌打晕了的人，俯在“我”身

上，衣衫也是不整。

“好计谋啊！”我不禁赞道，却又被重陌瞪了一眼，顿时安静了。我觉得重陌今天很反常……不敢惹

他……

倒是含夷，自豪的道：“我家阳舒手艺不错吧？那易容可是他弄的，你看你看，你那秀气样塑造的很

好呢！”言罢就走到阳舒身边搂了他。

碍着重陌的气焰，不好说话，只得向阳舒竖起大拇指，阳舒便眉开眼笑起来。

“快走吧。”重陌淡淡一句，便抱着我出了这个院子。我才知道这是个破民院。

“怎么找到我的？”我望着重陌道。

小末拿着伤药在我塌边倒腾了，重陌抱着双臂倚在窗棂前，悠悠地看着我道：“阳舒跟了他好几天…

…”

“哼，这老狐狸可够让我家宝贝费心了。”含夷打断重陌，恶狠狠地道。

我表示很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随后便感觉身上一阵撕扯的疼，却是小末往鞭上抹药，我只得叫：“

末啊，末……轻、轻点……”

小末忽地就落下泪来，给我吓一跳，听她哭丧着脸道：“怎么搞成这个样子……那淮明王当真禽兽！

”眼泪啪啪的往我身上掉，一滴一滴得，温度感特别好，特别温暖。

我伸手摸摸她头道：“不要紧……习惯了……”真的习惯了，那么小的时候都能忍得住，更何况现在

这么大的人了？很多事情习惯了，便就不痛了不伤了，便是麻木了吧……想到这样麻木，也算是挺好

的了。

无所谓地摇摇脑袋，肩上却猛地一沉，抬眼望去是重陌，只见他眼里全是恼意和纠结：“你……说什

么？”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重陌这样的神情和不冷静，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了，一反平常的温文尔雅，倒

是吓了我一跳。

倒是一旁的含夷，摊摊手道：“你无故消失，他一直都这样，都不正常了。”

“含夷……”这细致的声线却是阳舒，他拉了拉含夷的袖口，提点着他谨慎言语。我却是想不到重陌

会这样着急，倒是认为君旸着急是一定。

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那个易容了的人是怎么回事？”

“偷梁换柱，”重陌缓缓走过来，顺势坐到塌边，望着我道，“他以你为质威胁皇兄让位，三天时间

，若是不肯便杀你，大兵压境。”

“哦，然后呢？”

“我们一直在找你，”含夷接过重陌的话头道，“还好最后一日被我们找到，不然可就玉石俱焚了。

”他耸肩。

“焚就焚吧……”我闭了闭眼睛道，“比之江山社稷，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所以啊，”含夷懒懒靠在墙边，“为了更彻底的消灭逆贼，得让他自以为胜券在握，最后一刻——

”他将手横在颈间，比划了一下嬉笑道，“咔嚓。”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又点了点头，便是高明，正要夸两句，却听重陌淡淡道：“秦钰自肖无敌，却是

轻了敌，必败。”

轻轻叹一口，小末正巧为我包扎完大大小小的伤口，可是无论怎样，都是我拖累了很多事情，我连累

了很多人，害了很多人。心里有什么堵着，不舒服，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化作最后的言

语也只得一句淡淡地“对不起……”

第一个做反应的却是阳舒，他明亮的眼睛望着我，静静牵起我的手道：“你没事，就好。”

不禁问着“为什么？”我只不过是累人的包袱罢了，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好

？到最后，都是被我害了的……君旸、重陌……

“至于这个问题……”阳舒悄悄瞥了一眼我边上，“他来解释。”随即便拉着含夷出去了，我还没来

得及反应的当口，小末也收拾收拾闪出了房门，真是速度啊……

屋内只剩下我与重陌，突然静默下来，连空气都静默下来不从流动，风月无声。

“你……”

“我……”

却是同时开口，这让人头疼……

见重陌没说话，我赶紧开口道：“重陌先说。”

只听重陌轻轻叹一口道：“明日之站策皇兄已经安排妥当，我差人与皇兄道了你安全之事，平叛已经

稳胜在手，所以你不要太自责了。”

“当真？”我问道，只为了更确定。

重陌点头：“无须担心，他是皇帝。”

呃……听重陌这个口气好像是误会了，误会我在担心君旸吗？其实不是的，他我一点都不担心，这世

间谁都能下得了那地狱，他便是打头人。他是君王，做出怎样的决断都不应该由我这个小卒来评断。

“重陌……”我伸出手去，轻轻抚摸他的面颊，喃喃道，“我好想你啊……”是笑着的，笑着的，明

明嘴角是扯开的，可为何会有眼泪顺流而下呢？落到嘴边咸咸的，又苦又涩，与这世间一般滋味。

然后我看见他笑了，很温柔很温柔。他凑过来，轻轻吻了一下我嘴角，吻去流下的泪水，轻道：“你

真是不乖。”

心里哗啦一下一池潭水被搅乱了，我只觉得最心底最最渴望的东西被唤醒了，我欣喜、愉悦，只是下

一刻便戛然而止。想到我的身世，想到我的身子，想到我那腐朽肮脏的过去，便推开重陌。我是真的

想好好温存，真的很想被你宠爱，只是我太脏了，不想让他碰，不想脏了他……

就算我一直一个人，也不能拖累了重陌，他是多水晶般的人啊……

“别、别碰我……”拒绝他的近身，可他好似没听到，倾过来要拥我……我不知道是本能的抵触还是

自我防范意识，猛地推他一个踉跄，喊道：“别碰我！”

重陌愣了，真的，我也是第一次看见他那种……无所适从的表情，却又透着淡淡的悲伤……就像、就

像凝着怀王的墓碑一样……呵呵……能得到他看怀王的眼神，此生也算是无憾了……

我将身子往塌内挪了挪，尽量离他远些，无力地扯着嘴角笑了：“别……碰我……脏了你的手……”

我感觉到重陌身子震了一下，他眉头蹙得更紧了，像是有千年化不开的愁一样。我这个人，太脏了，

从外到内的脏，尽管经过三年的洗礼，可抹不去的过往依旧牵扯着我每根神经，那些肮脏、黑暗、腌

臜的，始终在我脑子里，恐怕这一辈子都抹不去了。

可是他还是走上前，不由分说的抓住我的手，想挣脱，他却越握越紧，我便想疯了一样挣扎、再挣扎

……只有你，重陌……只有你不能碰我，太脏了、太脏了……求求你、不要碰我……真的被他吓着了

，那握着我的手，烫得我不知所措。重陌你的温度太高了，而我，是一块冰，一块很脏的冰……

“朝歌……朝歌……”重陌拉着我，面色凝重且带有心痛，“朝歌……忘记那些好吗？看着我，从今

以后只看着我……”

对不起，我听不见、听不见，泪眼模糊了视线，也阻扰了听觉，是我不想听……不、不，重陌……你

这么温暖，我会舍不得……

重陌突然一把将我拽进他怀里，力气大得我无法反抗，他紧紧箍着我，下颚抵在我的鬓角边喃道：“

朝歌，我想让你留在我身边……”

说实话，我是真的承受不了这等温柔的言语，心太脆弱，温柔的、刺激的全都装不下了。多年来痛苦

侵蚀的地方，一下子塞进温暖的东西，一时间真的不太能接受。或许就这样应了重陌，也算是一种幸

福吧，于是我不挣扎、不拒绝，开始俯在他的怀里，贪婪着他怀抱的温暖。

“重陌，谢谢你……”我轻声道，是真的想与你道谢，谢谢你给我这等温暖，给我一个能称之为家的

地方。

第二天，据说淮明王自以为稳操胜券，当发现为质的人早已被替换时，已是穷途末路，君旸很顺利的

就将叛逆之人一网打尽，当然，秦钰也列在内。还多亏重陌这等好计策，不然又不知道要多少血雨腥

风。

重陌和君旸一道去处理尾事，我闲在靖王府养伤，雅镜带了甜点来看我。

她是女子，她与我说重陌之情意，与我说希望我们可以好好的。我知道，虽然她并不似女人爱男人那

般爱重陌，可做为妻子说出这话，却还是有些难免的失落。我只是握了握她的手，轻道一句：“重陌

有劳王妃照顾。”

雅镜点点头，展颜笑了，我知道她并没有听懂我言语间的意思。其实听懂听不懂又何妨，反正这是我

自己的事情。

若是我走了，重陌身边有雅镜，也算是一种幸福了。

江雁来过一次，只是送了点君旸给的大内伤药来，江雁说君旸因着淮明王之谋逆事宜，正忙着处理，

脱不开身。

我笑笑道：“倒是无所谓，他是皇帝嘛！”

江雁却凑过来，用那明亮的眼睛看着我道：“你为什么不接受他？”

我皱眉，这话从何说起？感情这等事是可以如此论说的吗？有些时候我自己也控制不了，我也很想知

道为什么不接受，可就是对他除了愧疚怜惜之外，没有爱意。我无奈地道：“我喜欢重陌啊~”这是最

简单的理由。

江雁缩回脑袋，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言罢未等我回答，他一溜烟从窗户翻了出去。我望着

空空的窗外，不禁笑了，这小子，还真是腼腆，爱上君旸就直说嘛，真是一点儿都不可爱。

过了几日，我觉得伤好的差不多了，精神舒爽，就去了前厅瓦上看夕阳。这个位置，我还是最喜欢。

望着西边斜阳，忽然开始回想很多事。淮明王府的阴暗，怀王手下的阴狠，逃亡时候我的必死之心，

苏州茶舍里师父的喋喋不休，靖王府重陌堪比阳光的和煦笑容，君旸痛苦爱意的眼神，都令我神伤。

很多伤口需要很久才能愈合，我回忆的伤痛，现在揪起来，就算过了很多年，却依旧很痛，像是永远

愈合不了一样。

想起重陌的温柔，心口就痛。就算世人不知道我这个小人物，就算君旸瞒下了我是谁的事实，就算重

陌能接受我的所有，可是自己却拧不过自己，想到自己这样的肮脏，却无耻的在重陌身边，就觉得恶

心，为自己恶心，厌恶着这肮脏的自己……

所以我还是走了，因为我拗不过自己执拗不肯放开的心，无论重陌怎样不在意，我都是离开了靖王府

，离开了长安。

这次离开我什么都没拿走，还很乖的留下了一封信笺。

望着渐行渐远的长安，心里一份轻松，除了对重陌的爱将心添的满满的之外，再无其他负累。当然，

我也会很想念那总不说人话的含夷，也会想念总是闷闷的阳舒，还有雅镜和小末，也许还会大发慈悲

的想想君旸，希望江雁可以让他忘记我。

也许我还会回来吧，这也说不好，或许哪天我想通了，不在意这样的自己能不能让重陌幸福的时候，

会回来吧，只不过我心眼小，不知道那要过多久才能实现，或许真到那个时候，重陌也会爱上别人，

爱上一个更适合他身份的人。

可是重陌，我依旧爱你……

望着天地夕阳，落日余晖，从此天高海阔路不遇离人……

16.尾声

亭前台瓦尽斜阳，梦入章台何须笛？

乌篷青石桨声里，岁月如歌故人来。

苏州之韵，小桥流水，古桥青瓦，乌篷木桨，谣歌一曲，甚是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