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程皓然白着脸带着人马赶来的时候,一群盗贼全部被制服,其中几个还被打得半死。沈府上下,虽然损了几个值夜的下人,但所幸没有酿成大祸。
沈言沈公子再次名满江南。大家纷纷说这沈公子一身侠骨柔肠,身手了得,单手便搅了江南最大的贼窝子。
事后,程皓然又邀沈言出来吃酒。二人坐在画舫上,沈言望着岸上一片灿烂的桃红发呆。程皓然正欲给他斟酒,被沈言拦住了。
“怎的?嫌我今日请你吃的酒不够好?”
“不是。只是那夜我与你喝的烂醉,听到玉碗碎裂的声音才惊醒。现下想想,若不是那只碗,你现在只消去东山的坟头上给我上香了。”
“别瞎说。那只小小的玉碗,纵然是碎了,怎能有如此大的声响能吵醒烂醉的人的?”
“我倒也觉着蹊跷,只是当时,似有什么在我这脑袋里搅了一搅,我便醒了……自那之后我才发现,不用那玉碗喝酒,怎样的佳酿都觉着没有味道了。”
“便不再喝了?”
“不再喝了。”
程皓然看着沈言那个样子,摇头笑笑,随即从袖里摸出一枚玉碗,递给沈言。
沈言吃惊。这枚玉碗却是和自己之前的那只八分相似,但是却不如先前那只有灵气。
但是没想到程皓然竟然为他这么用心,一时心下几分感动,不知道该说什么。
“皓然……多谢了……只是……”
“莫急。我知道你宝贝那只碗,这只也不过是粗鄙的仿制品……可若只是普通玩物,我也不会不知趣至此,想要拿来给你。”
说着,程皓然拿起酒壶,缓缓向着碗里斟酒。随着碗中的酒渐渐加满,整只碗胚变得越发通透,在一泓清酿的映衬下,点点桃花图案浮现出来,秀美可人。
“皓然,这……”
“比不得你那只救人性命的碗,你只当睹物思物,随意玩玩吧。”程皓然舒服地靠在椅子上,打开折扇,一脸得意。
沈言记得,曾经有一次,他见院内春光甚好,便自己提了一壶酒在树下独酌。他握着那只玉碗,里面盛着的是陈年佳酿,正欲饮,却见一片粉色的花瓣飞入碗中。一碧一红,牵起点点涟漪,涟漪背后,沈言仿佛看到一丝不可察觉的情。
此刻,他望着那只载满春色的玉碗,嘴角扬起,托起那小巧,仰头把里面的酒一饮而尽。嘴唇贴在碗上,感到一阵阵清凉。
“好酒。”
第三十三章:真相大白
“原来如此,那个时候沈言本来阳寿已尽,应当在那夜命绝。结果苏衡的魂魄有所触动,震碎了玉碗,惊醒了沈言,硬给他增加了数十载的阳寿。”白无常合上手中的书卷,恍然大悟。
“这苏衡本来不全的魂,也因为发善有功,加之在人间也还算养了些时日,从玉碗里脱出的时候竟然三魂七魄都给补全了。之后便到人间投胎,成了现在的顾唯安。”
“果然天机难测,谁都算不到这轮回当中,会有什么新的机缘。”
“可是想不到这件事还没了结……本以为当年苏衡的魂魄养全便万事大吉,谁能想到顾唯安自己把千年前落下的那半给找到了呢?”
白无常一脸正经,摇头晃脑,在那滔滔不绝。
崔判官摸摸胡子,道:
“这苏衡在凡间几世轮回还真是不顺……你说的顾唯安本来阳寿未尽,现在又在这地府呆了那么些天,不知道凡间肉身坏了没。如果坏了,可怎么把他送回去?而这另一半的苏衡,又怎么办?”
听到这里,白无常满头青筋。对啊,麻烦事情还有一大堆他怎么忘了呢。他是严谨理智的返阴局主事,才不是触景生情处处感叹的文艺青年!
他刚见这个苏衡之时,觉得他虽然虚弱,但是好歹在灵梳里呆了千年,灵气长了不少,倒也不像但年那半那样难以投胎。这样的话,虽然难以立刻投大富大贵显要之家,从普通人家呆起倒也可以。
只是顾唯安……唉,赶紧去看看凡间的肉身怎么样了。
崔判官摇摇头。“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太浮躁……”
“什么?!你说我的肉身坏了?!你什么意思!”顾唯安拽着白无常的领口,十分没有形象地在那大吼大叫。
“确实是这样。你凡间的肉身,维持了不到四天就气绝了……而你在这地府也呆了些许时日,想必现在凡间也已经过了有几年……。”
“几年?!过了三天我的肉身就死了但是现在几年了我都还没回去?!”
顾唯安有凌乱了,拿着白无常晃来晃去,而白无常则仍然一副面瘫样,时不时拉一拉被顾唯安拽的要掉的外袍。
苏衡见状,上来拉过顾唯安,劝道:
“唯安,事已至此,你就算把白大人摇坏了也没法补回你的肉身。当下,只能看看有什么法子能让你再回去。”
顾唯安送了手,还是一脸气鼓鼓的包子样。
白无常理了理领口,说到:
“虽然当时只勾到一半魂是我们返阴局的错,但是另一半被吸到了灵梳里也是我们料不到的。况且,你上辈子和沈言结下了因缘,沈言这辈子,注定要还你给他续阳寿的情分。”
“沈言是谁?”
白无常没有回答。苏衡一脸无奈,对顾唯安说:
“刚才白大人不是说了么,就是子鸿公子的前世。”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前世?!你是说我跟他上辈子就认识了?!!!”
这时苏衡也转过身,和白无常并肩坐着喝茶去了。
一个男人趴在马桶边上,吐得昏天黑地,整个卫生间里都弥漫着刺鼻的酒精味。
胃液早被吐干净了,但是还是干呕不止。好不容易停下来,男人觉得天旋地转,站不起来,就顺势躺在了卫生间的地板上。
那应该是一张非常英俊的脸,但是现在看起来却十分狼狈。他脸颊泛着潮红,一双凤眼也因为醉酒而变得通红,脸上满是泪痕,微微张开嘴大口喘气。男人用一只手扯开领口衬衫的纽扣,想缓解胸口的憋闷,可是怎么也不管用。
又想吐了。
他挣扎着爬起来,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要被捣出来。眼泪哗哗向下流,哽咽让他觉得已经跟不上呼吸的节奏,就快要窒息。
突然,一只手温柔地抚上了他的背脊,一下一下往下顺,力道正好,渐渐缓解了他胸口的烦恶。
旁边的人递来了一杯水,男人拿起来漱了口,刚把杯子递回去,险些又坐不住要往下倒。
来人半扶半拖地把男人从卫生间倒腾到床上,又拿来湿毛巾替他擦脸。
“嗯……”男人哼了一声。
“子鸿,舒服些了么?”
杨子泓眯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只隐隐约约感觉有人替他脱下了脏衣服,为他掖上了被子,并在他胸口缓缓地替他顺着气,这让他觉得舒服了很多,刚才那种眼前发黑的感觉也渐渐消失了。
他觉得这样很好。脑子里一片混沌,分不清虚实,这样他就可以肆意妄想,不用担心现实是否真的那么残酷。
“顾唯安,我知道是你……”
明明闻得到那人身上淡淡的香水气,就算头脑再迷糊也还是下意识地去叫那个名字,仿佛自己的五感,也不如这一声呼唤来的真实。
“子鸿,我不是顾唯安……我是岳玲玲啊……”
杨子泓似乎没听见女孩的声音,继续拉过她的手,在自己脸上蹭: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如果没有那些东西……你就根本不会……不会那样……”说着,又哽咽起来。
“……我把那些东西都砸了,都扔了……你再也看不到了,虽然……你是不能……再去捡了……但是,你回来好不好,回来好不好……”
杨子泓拉着岳玲玲的手,泣不成声。
“你看,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岳玲玲坐下来,任杨子泓握住自己的手,另一只手则轻轻理着男人额前的碎发。
那个叫顾唯安的人,究竟在杨子泓的心里,有多高的地位?
听说二人是非常好的朋友……不过在岳玲玲看来,他们可能根本不是朋友那么简单,两人是恋人都可能。
她在国外呆了很久,回来参加的第一个聚会,便是自己的表姐岳青青拉着她去的。在那个聚会上,她第一次看到了杨子泓。
身形挺拔,面容英俊,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一副绅士做派。面对搭讪的女孩子,他总是礼貌回应,虽然不太爱笑,但是也不至于让人觉得难以亲近。
剩下的时间,他便一个人在角落里喝酒。一杯接一杯,直到自己醉得不省人事。
表姐跟她说,两年前,杨子泓的一位至交好友,莫名其妙地死了。当时那人昏迷了三天,一切体征都稳定,但是不知怎的,到了第四天,什么法子都没办法挽回,就这么去了。
那人去了,杨子泓也好像再也没回来过一样。
第三十四章:爱情不能用常理解释
杨子泓睁开眼睛,侧脸看了看床头的闹钟。下午三点。
他做起来,头疼欲裂,口干舌燥。四处望望,看见床头正好放着一杯水,拿起来便一饮而尽。
神智清醒了,定睛一看,这是杨鸣尧的别墅。昨天在party上,估计又喝多了。
他揉揉自己的脑袋,掀开被子准备下床。这时,岳玲玲推门进来了。
岳玲玲是岳青青的表妹,在国外呆了很久,近期才回国。岳玲玲算是那种长的很温婉的女生,一张白净的鹅蛋脸,两道清秀柳叶眉,一双杏眼十分水灵。斯文淡雅,典型的大家闺秀。
“子鸿,你醒了?头痛么?我给你准备了醒酒药……”
又是她。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每次喝醉,醒过来,都是这个女孩在照顾自己。
虽然应该表示感谢,但是杨子泓总有一种自己的隐私被偷窥的感觉,一看见她就浑身不自在。
“……谢谢,麻烦你了。”好尴尬。
杨子泓头也没回,自顾自下床穿衣服。
“嗯,没事……那个……”岳玲玲脸上飞过不易察觉的绯红,随即欲言又止。
杨子泓没有追问,穿好衣服之后对岳玲玲说:
“今天公司里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以后有机会我请你吃饭……”
“嗯……”
杨子泓关上门出去了,剩下岳玲玲一个人。她走到床边坐下,床上还残留着杨子泓的温度和气味。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床单,心头一震悸动,脸上开始发烧。
昨天杨子泓很快就睡着了。他睡着的样子十分安静,眉毛不再像清醒的时候拧成一团,表情反而显得轻松。
不知道他梦里面,是不是梦到了那个他一直等的人。
岳玲玲心头一热,如果能被一个男人这样爱过,就算是死也值了吧。
杨子泓开车到了公司。两年前顾唯安走了之后,因为怕杨子泓受不了,平日热衷四处游荡的杨鸣尧按着自己姐姐的意思,留在这里陪着外甥。
但是杨子泓的反应,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他觉得,小年轻,热恋中死了爱人,肯定每天寻死觅活。为此他都做好了准备,不仅让人把他家、杨子泓家、徐景然店里以及任何杨子泓有可能常呆的地方的锐利物品全部藏起来,还派人密切关注着杨子泓的行径。
好像,没有什么不对。
葬礼之后,杨子泓经常去顾唯安家,一去便是一天,回来的时候总是红着双眼,异常憔悴。
他也会经常把自己关在工作室的阁楼里,几天不出来。就那样躺在地板上,看着那些箱子发呆,有时看见箱子标签上那些滑稽的注解,还会忍不住笑一下。
好像,确实没有那么不正常。但是,怎么又觉得怪怪的。
过了一个月,杨鸣尧和徐景然打算去杨子泓的工作室看看他,结果一进去就发现整间房子一片狼藉。
赶紧冲去杨子泓的书房,人没在,但是书房里的东西全都被砸了个稀巴烂。
阁楼。一定在阁楼。
两人紧冲上去,一开门,果然。
杨子泓像发了疯一样,把每一个箱子都打开,稀里哗啦把全部东西都倒出来,陶器瓷器就一件件往地上摔,字画古籍就一把撕烂,下手之狠,招招致命。
杨鸣尧知道杨子泓以前有多宝贝这些东西。徐景然也知道,每次杨子泓去他那要东西,不管多么气势汹汹,捧东西的时候永远小心翼翼。
现在他如此疯狂,想必是心里憋的太久了。
杨鸣尧赶紧上去抱住杨子泓,被杨子泓一把推开。杨鸣尧心下来气,上去冲着杨子泓的脸上就是一拳。杨子泓的鼻血立刻流了出来,嘴角也肿起来。
“你给我冷静点!没事就砸东西,像个娘们儿似的!”杨鸣尧厉声斥责到。
徐景然没说话,拉拉杨鸣尧的衣袖,把一堆乱起八糟的箱子草草堆到一边。
“是我害了他……”杨子泓轻声说。
“如果我不搞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他就不会遇上那个鬼……他不遇上那个鬼……他也就不会……”
说着,他突然哽咽了一下,眼泪掉了下来,再不说话。
杨鸣尧也蹲下来,拍拍他的肩膀。
“子鸿,顾唯安会遇上苏衡……并不是偶然,也不单单是因为你收集的这些……”
“我在外面这么些年,有些东西我看的比你清楚……如果是注定的劫,那么怎么也跑不掉的……”
“可是……”杨子泓的肩膀止不住地颤抖。
“你记得他说的那支签么?‘祸福相依不可定,却道尘世缘难尽’……谁也说不好,这次对他来说,究竟是福是祸啊……”
眼泪一颗一颗地滴落在地板上,杨子泓再也忍不住,抱住自己的头,痛哭起来。
那次之后,杨子泓破天荒地跟他爷爷说,自己不想再弄那些邪门歪道,想回到家里的公司里找点事做。
杨老头子活了这么些年,第一次那么感动过,眼见着一滴老泪就要落下来,伸手揩了揩眼角,说:
“好孩子,好孩子啊……我们杨家果然气数未尽,还有救啊!”
杨鸣尧在一边垂头丧气,本来以为自己的衣钵有人可以继承,结果……变成这样……白搭了啊白搭了,当时把自己那只翡翠碗割爱给他,现在一切努力都白费了啊白费了。
徐景然在一旁拍他的肩膀,算了,好歹你爸现在可以好生多活几年,不至于被你这个逆子气死。
杨子泓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把它递给秘书,便把自己锁在了办公室里面。
拉开手边的抽屉,里面有一只盒子。杨子泓把盒子拿出来,里面是那只玉碗。那天自己发了疯砸得那么凶,竟然还留着这个碗。不得不说是一种缘分。
杨子泓呆呆地看着那只碗,觉得自己过了这将近三十年,一切的记忆只定格在两年前,顾唯安最后看他的那一眼。
那个时候,顾唯安神志不清,经常抱着他叫“淮荣”,双目失焦,不知道看着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