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酒师的问题让方青骅想了起来:“说起来多多,伯伯阿姨要是还没答应的话,你究竟是怎么出来的?”
程多多从吧台上拿下几只酒杯调酒,酒瓶在他的手里翻转,花样不多但是很好看。他满不在乎地说:“逃出来的呗。这次不会去了,还在这里呆着。萌仔,要是电话打到你那里,你就跟他们说,我很好,我在北京,不会有事的。”
“……不好吧。”方青骅皱了皱眉头,“伯伯阿姨肯定会又来找你的,别再把他们气病了。”
“我还是那句话,说我自私也好,傻也罢,他们可以把我绑在山东,别每天都想着叫我去见什么女孩子。我不想拖累得别人也痛苦地过一辈子,我是天生喜欢男人,我没病,女孩子治不好我。——来,一人一杯‘Celebrate’,庆祝我的解放。”
“不是吧,你才20岁满两个月,就叫你去相亲?”丁雪阳接过自己的酒,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抑制不住地笑出了声,“我们家还没开始操心呢。”这话说完突然维持不了笑意了。彭杉就坐在自己的旁边,明明都是发誓要在一起一辈子的人了,去见彼此的父母却只能假装是要好的朋友。在这间酒吧里坐着的有多少人是这样呢?能拖一年是一年,拖不过去了,有的真就向社会投降了。
程多多倒是惊讶了一下:“老板娘,您也没和家里出柜?”
丁雪阳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摇头,“出柜这两个字,写起来容易,哪有那么简单就能做到呢?”气氛徒然冷了下来,丁雪阳自觉这个话题不要继续下去了,转而问,“不多说了。多多你是怎么跑出来的啊?”
“这还多亏了李子园神通广大啊!一个人坐上火车就从魔都跑我们老家去了,人生地不熟地,纯靠问路,竟然真给他打听到了我家地址。我父母是双职工,白天就把我锁在家里,他在外面敲门,我们俩一合计,决定趁父母不在家,找开锁公司帮忙开锁,就说他出门把家里唯一一套钥匙丢了,我还被锁在屋子里呢。我在屋子里证明自己是户主,开锁公司就帮忙开了锁,然后等开锁公司的人走了,我们就跑出来了!”程多多笑眯眯地描述着,末了像是突然想起来一样,转头问李子园,“对了,来去火车票,加上开锁公司的钱,还有你找我不是打的转了我们那地儿么?一共花了多少钱?我工资还存老板这儿呢,一会儿就可以给你了。”
手边摆着一个行李箱,推到面前的酒也没动,穿着的是最普通的学生的打扮,李子园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他一直在愣愣地看着吧台后面熟练地调着酒的程多多,仿佛看到一个熟悉的人露出了他全然陌生的一面,一直没有说一句话。这次被电到了名字,他“呃?”地表示了疑惑,之后把眉头拧成死结,“程多多,你明明知道的,我喜欢你。我对你说过了。”
“李子园,我是对你好。你是直的,也许我曾经让你产生过喜欢的错觉,但是我劝你,还是别掺和到这个圈子里了。”程多多面无表情地说着,“‘Celebrate’的度数不高,你不尝尝吗?”
“……我不喝酒的。多多……”
“可惜了。它喝进去很辛辣,到舌头根便留下苦。这味道很像这个圈子。外表看上去很张扬,内心却是有着没办法对外人诉说的苦楚。”程多多低下头,没有再看李子园一眼,“你真的不适合,别来掺合了。”
今天的程多多让认识他多年的方青骅感到异常寒冷:“……多多,你是打算改行当哲学家了?”
程多多翻了他一个白眼,“我这是尝遍痛苦的苦逼弱受形象!哪有你那运气啊!——分了没?”
“呃……啥?”话题的突然转变让方青骅没反应过来。
“你跟那谁谁,分了没?阿姨怎么处理的?”
方青骅这才想起不久前的事儿,诚挚地向程多多表达谢意:“我妈那儿算是过关了。”
程多多郁闷了:“幸福的破小孩儿啊。二逼的人注定是幸福的么。”
“……程多多!你才二逼!你们全家都二逼!”方青骅炸毛。
李子园坚决不肯报出数值,程多多干脆让丁雪阳开出一张支票,总书写的自己赚得的全部工资,全给了李子园:“回上海吧,你还有课呢。”
“多多,郎教授已经被学校开除了。”郎教授就是那个诬陷程多多勾引他的男人。
“嗯。”程多多只是应了一下,仿佛那并不管他的事似的。一只手拿着支票,伸到李子园的眼前,直直地看着他,仿佛如果李子园不接那张钞票,他就不把手收回去了。
“……多多……”
“李子园同学,我想我们没有熟到那个份儿上吧?”程多多拒绝得很果断了。
于是李子园最终还是没有接过那张支票就离开了。送他上火车的那天晚上,程多多拽着方青骅的袖子让他陪自己一晚。方青骅看着快要哭出来的程多多,无奈地问:“你喜欢他的话,干吗不留下他。”
“我喜欢他喜欢了一年,我喜欢他的时候,他不敢接受我;等我好不容易忘了他要重新开始了,他说他有勇气接受我的感情了。萌仔你说,这算什么?”
“……还不算晚啊,还来得及。”方青骅抱着程多多,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后背。
而程多多只是拼命摇着头:“晚了,已经晚了。他不适合这个圈子。如果没有我,他会去喜欢一个女孩子,然后顺利地读过平凡的一生。萌仔,真的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幸运的,这个圈子太苦了,我真的喜欢他,不想把圈子外的他拉进去。”
哭过之后的程多多又恢复到了从前的样子,在“One Night”做着调酒学徒,嘴巴上总是说着什么想要调个高帅富来做男友。后来大家才看清了,他也只是在说而已,即使是在和所有人调笑,却从来没有对谁认真过。因为他心底里是有人的。
程家发现儿子又失踪了之后,这次一下子就想到了来找方青骅确认。方青骅支支吾吾了半晌,还是决定赴死转达程多多的意见了。程家父母沉寂了半晌,向方青骅道别之后挂了电话。正在约会中的方青骅苦着脸问艾归:“你说这会儿叔叔阿姨会不会找过来?”
“这还要看个人的性格了吧。”艾归不知道在想什么,根本没看着方青骅,给的答案也模棱两可。
方青骅咕哝着不满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最近艾归越来越心不在焉了,不知道是终于厌倦了呢,还是有什么心事不肯跟他说。
Chapter 26 吵架
2011年的五一长假即将来临之际,方青骅和艾归终于吵架了。
理由是艾归和方青骅说话的时候总是走神却还不承认。方青骅干脆直截了当地问出口:“你玩够了是吗?”艾归摆出一副方青骅简直是莫名其妙的表情来:“我并没有跟你玩,这不是我们一开始就约定好了的吗?”
“那你为什么!……”
“我怎么了?”艾归不耐烦地打断方青骅的质问。他最近不耐烦地次数越来越多了。
方青骅与艾归对视,看着艾归的眉头愈皱愈紧之后,终于放弃了:“这几天,你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完全心不在焉。陪着我很无趣吧,那就不用陪我了。五一过后要考期中了,加油吧。”说着,方青骅垂头丧气地回了宿舍。这种情况下他应该算是失恋了吧,方青骅自我安慰,男人嘛,失恋熬过头三天就好了。幸好接下来的三天课程足够紧张,几份期中论文也都在催着交,清醒的时间几乎都泡在图书馆或教室,倒是没有时间伤神。
而后是四月二十九日星期五。眼看着第二天就要放假了,方青骅一如既往地卡着教室关门的点冲回宿舍,简单洗漱后上床躺倒。只是今天不熄灯,欧不羁惯常消失,杜子航正打算熬夜游戏,连林澜都难得在水众众。从窗户看出去,哪一幢宿舍楼不仍旧是灯火通明,躺在床上的方青骅,简直就是个异类。
“最近自虐?”杜子航眼神飘到身后床上蒙着被子假装灯没开的方青骅。方青骅整个人蜷缩着被裹在被子里,团成一团。
方青骅没有回答,倒是一旁的林澜笑了笑:“青骅最近很用功啊。”
杜子航却“切”了一声:“用功……估计是失恋了吧。”
“唉唉?”听到杜子航的话林澜被吓了一跳,“失恋?不是前几天还好好的吗?”
“……我想睡觉,好困的……”方青骅半死不活地传来一声。
林澜赶紧拉上宿舍的电灯。
第二天一大早,方青骅奔去程多多的宿舍把人从床上拖了起来。“干嘛啊干嘛啊,人家又不是你们这些作息规律的好学生,苦命的人家昨晚三点才下班……人家没睡够……”被掀了被子的程多多连眼睛都不舍得睁开,八爪鱼一样地缠住被子的一角,拱了拱暖了一晚上的热乎乎的被子,很快又昏昏沉沉了。
“程多多!劳资失恋了你就不能好心地起床吗!”方青骅继续拖被子,连着被带着人地往床下拽。
“恭喜……终于分手了……”程多多半点良心也没有。反正他一直都不喜欢艾归,分了更好。
“……程多多!”
“萌仔乖,咱们二十岁还没出头年轻貌美学历高的一朵待人采摘的鲜嫩小菊花害怕没人来疼么……”程多多含含糊糊地说,一只脚勾住床的另一边,窝在床上和方青骅比拉力赛。
这段话倒是提醒了方青骅一件事,二十岁还没出头年轻貌美的脸扭曲了起来:“……靠!都……都上本垒了……他竟然那个样子了……”
“……嗯?……上本垒……啥?!上本垒了?!”这下子程多多终于清醒了,从床上跳了起来,勾住床边的脚撞到了床沿,“嗷”地叫了一声,被子也抱不住了,死命地揉着脚。程多多严肃地看着方青骅,问:“你们俩上床了?!他和你睡了之后要甩了你?!”
“……就在你身下躺着的那张床上……程多多你干什么啊!又不是女人在乎这个干嘛!看你那眼神,要吃人似的!”
“呸!我还以为就算Gay不能结婚,艾归也是那种至少双方确定了要在一起一辈子,然后有了经济来源,一起买了房子有了家才考虑这种事情的男人呢,搞了半天原来也是下半身的动物啊!他们1号,就没有个好东西!”程多多一边骂着一边利索地穿衣服跳下床,一向爱干净的他已经顾不得刷牙洗脸了,拽着方青骅就往外冲,“走!我陪你去Q大,问个清楚去!”
眼看着程多多像是在发疯,方青骅急忙挣脱:“等等、等等……那天是喝多了啦!”
“……什么?!艾归还酗酒?”
“喂你的脑回路也太跳跃了吧!就是偶尔一次喝多了酒……”方青骅辩解着,却发现程多多已经出门了,只能赶紧追上去。
刚到小区外公交停住了,程多多跳上车,方青骅想把他拽下去,无奈程多多扒住了售票员的台子,死活没拽下去。因为两个人的拉扯司机没敢关门,售票员大妈冲着方青骅翻了个大白眼:“两个小青年这是在干什么干什么呢!要上来就赶紧上来不然就给我都滚下去!”
程多多眼神坚定,扬起下巴简直是在蔑视方青骅。方青骅腿一软,整个人被售票员大妈拎着脖子提了上来。列车途径中关村北开往Q大园,到了中关村北,方青骅死活总算是把程多多拖下车了。想要往B大的方向拽却没有成功。程多多气势汹汹地继续向北冲:“方青骅!你别阻止我!不找到那个该死的艾归我是不会罢休的!”
“我靠程多多你真给劳资站住啊!这让不知情的人知道还以为是你被吃抹干净后甩了呢!”方青骅实在是没办法,大声说出来之后才想到自己是在大街上。好在从B大东到Q大西这条街实在是空得很,路上也没多少行人。方青骅红了一下脸,拽过程多多,“别去闹了,回去吧。到我们宿舍坐坐?”
“……方青骅,”程多多总算站住了,漠无表情地看着方青骅的眼睛,问,“我是在为你考虑。”
“……我知道,多多,但是……”
“你就直接告诉我吧,你喜欢他吗?你们真的明确说分手了吗?”程多多仍旧没有表情,一向开朗的他难得如此。
方青骅断断续续地讲了吵架的事。艾归的心不在焉,艾归的敷衍,和自己的种种担心。说出来之后程多多倒是笑了起来,方青骅皱着眉头:“有那么好笑么!——我就是觉得……”
还没等他说完,程多多捧起方青骅的脸来,比方青骅要矮上半头的程多多做出这个动作有些好笑:“萌仔啊,你明明从长相到声音到身板到说话语气没有一点像女人,为什么恋起爱就这么少女心呢?行了,这事儿呢,我就不掺合了,回去睡觉了。我觉得吧,你们得好好交流一下,至少也得正儿八经地分个手啊。”
程多多押送着方青骅到Q大西门,一路上哄着他去跟艾归好好谈谈。无论Q大、B大,西门都是最难进的,一到节假日便有大批的游客守在那里。方青骅还想着要回去,程多多推搡着他跟着游客排队进校,正在路边互相拉扯,忽而听到一个恨温柔的女声响起:“这不是……青骅吗?”
被叫到名字的方青骅愣了一下,扭头看向身后。一位四十左右的温婉的中年女性一手牵着一个八九岁的男孩,正站在路边,并没有排进游客队伍。“……陈阿姨?!阿姨您怎么在这里?”方青骅惊喜地转过身去。
“我继子在Q大上学,一会儿就过来接我们进去。——兮兮,快叫青骅哥哥!”女人推了一下儿子,催着小孩子喊人。小孩甜甜一笑,叫了一声:“青骅哥哥!”
方青骅正向陈阿姨和程多多介绍着对方,这时恰好艾归出了校门。看着方青骅、程多多在和陈姓的中年女子聊着天,满脸的惊讶:“……青骅?陈……陈妈妈?”
Chapter 27 巧合
事情就是这么巧,当年方青骅在四川救下的孩子的母亲,就是艾归的后母。
“……也就是说兮兮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弄清楚了几人的关系,方青骅的表情有点古怪,扭曲着眉毛看着艾家兄弟二人,“这名字……”
艾归无奈地笑了笑:“我们家兄弟四个,分别叫艾归、艾去、艾来、艾……陈兮。爷爷非常喜欢陶潜先生的《归去来兮辞》。”名字是拗口了点(真的只是点么),但是老人家从来是说一不二的脾气,族里哪里敢有不同意的。只有艾去在学校里受了气回来同爷爷大吵了一架,挨了两拐棍之后也闷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