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有见过贺海楼,但是小舟是认真的。”既然顾老爷子已经知道了,顾新军也不再隐瞒。拿出平常讨论政治事件的态度和自己爸爸说,“我有想过把小舟调回省城,放在身边看着。”
顾老爷子“嗯”了一声,但看表情却不置可否。
“但我觉得,这种方法效果不会特别好,小舟几年前跟月琳不和的时候,摔断腿都要出国……”顾新军斟酌了几下,还是没有把自己的另一个打算立刻说出来。
顾老爷子也没有追问,只是说:“贺南山那边是什么态度?”
“我还没有和贺南山联系上。”顾新军说,“不过看以前的情况,这一次贺南山也未必会真去管贺海楼。”
“你这次从一回来就不高兴,小舟之前就跟你说过了?”顾老爷子问。
“告诉了我他和贺海楼的事情。”顾新军脸颊都抽了一下,“昨天晚上还特意再表白了自己的态度一次。”
“之前他在青乡县的表现怎么样?”顾老爷子问。
“还可以。”顾新军说。
“如果是还可以……”
“还不错。”顾新军赶在顾老爷子把话说完之前换了一个词。
说话被打断,顾老爷子看了顾新军一眼,没有立刻继续下去,而是问:“还不错?”
“……挺好的。”顾新军最后说。
“挺好的。”顾老爷子重复说道,似乎叹了一口气,“挺好的啊……”
顾新军稍微屏息,就听顾老爷子又说:“你的意思是,小舟是特意挑了这个时间跟你坦白的?”
“大概是。”顾新军忍着火气说。
顾老爷子摩挲着手上的白瓷杯,突然说:“那就由他去吧。”
顾新军愣了一下,似乎想开口,但看见顾老爷子摆摆手,又把自己的话止住了。
“牛不喝水没法强压头,孩子长大了,硬压也压不住,不如让他自己遛遛,”顾老爷子笑了笑,“这是小舟第一次谈恋爱吧?第一次谈就跟你说了,往好处想想,孩子也是在跟你亲近。”
顾新军哼笑一声:“那个小兔崽子就是不怕我而已。”
顾老笑着摇了摇头,最后下了定语:“由着他们去,看看这两个小孩子能坚持几年。”
顾新军点一下头,看自己爸爸没有其他事情后,就转身离开书房,一边走一边不忘挂电话给张蒿声,本来只想确定一下贺海楼的动向,但在知道贺海楼已经进京之后,顾新军略一沉思,就让对方帮自己转接贺南山。
“好的,书记,您稍等。”张蒿声在电话里说,动作极为利索,不过几十秒钟的时间,电话那头的人就换了一个,“你好,这里是贺南山。”
正往楼梯走的顾新军停下脚步,皮下肉不笑地说了一句:“贺总理,您好,我是顾新军。”
“是顾书记啊。”贺南山略微抬高了、代表重视的音调从话筒里传来,“顾书记有什么事情?”
“倒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就是一个月后福徽省与扬淮省联合举办的大型招商博览会,不知道贺总理还有什么想法没有?”顾新军问,不等对方回答,又简单地说了一下自己这边的准备。
贺南山在电话里说:“这件事我这两天也在研究,顾书记的意思我明白,福徽和扬淮两省有很多互补的地方,我的想法和顾书记的想法差不多,借着这次招商的东风,除了让两省的经济更上一个台阶之外,还希望联合扶持出一家或者数家跨国公司……”
两个人一通电话连着说了好几个重要的省政府举措,顾新军到了最后,才轻描淡写地加了一句:“对了,贺总理,我听说新科电子是你家的海楼搞起来的?老刘前段时间还跟我提过这一家,对这家公司的经营管理和创新能力都赞不绝口,说是自己孩子有你家的一半就好了。”
贺南山:“……”
顾新军又笑道:“还别说他,我听了也羡慕,我家的这个混小子啊,二十多岁的人了也跟没长大一样,轻地重地都分不清楚,天天醉醺醺的不知道在想什么。改明儿我和老刘可得上你那里讨教讨教养孩子的方法。这养孩子啊,可真是个技术活。”
贺南山:“……”
顾新军点到即止,再说了一句客套话,就直接挂了电话。一直积蓄的阴火在这个时候,总算泻出了几分。他像平常那样走完最后一段距离,稳稳地坐到沙发上,抖开报纸,一边看报纸一边阴着脸琢磨着自己儿子和贺海楼的事情。
这种事情都发生了,跟贺南山撕破脸又算什么?别说两个小孩子一个性别,就是不考虑性别,那个贺海楼是什么好东西?十来岁就到处玩女人的混混!品行根本不过关,也不知道那个小兔崽子到底看上了对方哪一点?难道是长得漂亮?
顾新军念头转道这里,又转开了:
放几年也好。其他事情都不是关键,就是那个小兔崽子自己的想法,打鼠也怕伤玉瓶啊……
“正嘉。”顾新军突然出声。
“哎!”正顺着墙根走的顾正嘉一个激灵,连忙站直回答。
顾新军放下面前的报纸,看着站得离自己远远的顾正嘉,半晌问:“你在学校里有没有玩得好的女同学?”
顾正嘉大吃一惊,心道谁在爸爸面前陷害我!连忙说:“当然没有,爸,我一直听你的话以学习为主!什么女同学?我也就跟她们说两句关于功课的话,还是同班的,其他绝对没有了!”
顾新军不悦说:“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搞男女歧视那一套?”
“咦?”
“在班上要跟男同学成为朋友,当然也要跟女同学成为朋友,你和对方做不做朋友,还先看看他是男的还是女的?”顾新军说。
顾正嘉简直懵了:“这个当然,当然不会。”
“行了,去吧。”顾新军挥挥手,“我也不是老古板,你以后有玩得好的同学,男女都可以带回家来做客。”
“啊……”
“还有事?”
“没事了……”
“还杵在那边干什么?”
顾正嘉傻呼呼地说:“我看看爸你,看看你是不是像平常一样看报纸。”
顾新军脸黑了一下,心道合着刚才的我不是平常的样子?
这一边顾新军和顾老爷子都有了想法,另一头,送完卫祥锦的顾沉舟,也已经驱车来到了沈宅。
银灰色的车子在主宅前停下,顾沉舟像之前无数次一样,跟着詹姆士往自己外公所在的地方走去。只是这一次跟之前的无数次有一点点的不同:在顾沉舟的车子刚刚停下,在他刚刚走下车和詹姆士问好的时候,一通电话悄无声息地从主宅内某一扇窗户后的房间拨了出去。
几个呼吸地等待。
懒洋洋的声音从话筒中响起来:“喂?”
“贺总真是料事如神啊,”打电话的人恭维说,“我的表弟果然到了。”
第一四六章:占有欲
“三表哥还是这么客气,我不是说让你叫我海楼就行了?”这个消息似乎勾起了电话那头的人的兴趣,等话筒里再传出声音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原先的懒洋洋,而改成了带着满意的笑声。
站在用尾指勾起一角的灰蓝色的窗帘后,沈宣诚眼看着那辆银灰色的奥迪被家里的佣人开走,才松开勾起的窗帘,拿着电话向套房的客厅走去,一边走一边顺着贺海楼的话说:“那我就托大一声,叫你海楼了。海楼,说实话你之前是不是跟我表弟打电话通过气了?”他开玩笑说,“怎么你这边刚跟我说小舟明天下午三点会过来,到了今天,小舟就真的下午三点过来了?”
贺海楼在电话里嗤笑说:“小舟可还没养成什么事跟我报备一声的习惯,至于这件事嘛,稍微分析一下就好了。”他一语带过,接着颇有深意地对沈宣诚说,“三表哥,这一次可就麻烦你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沈宣诚立刻笑道,“举手之劳而已,其实我和小舟都在一个屋子下呆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就是不去注意,也知道小舟在干什么啊。”
贺海楼不无赞叹地说:“三哥真是个聪明人!我看社会上就是需要三哥这样的人才,来给我们搞企业搞发展。”
沈宣诚觉得自己心脏都被人给揪了一下,他没有照镜子,自然看不见自己此刻的表情:这一个瞬间,他的嘴唇扯开,两颊向上提起,眼角和脑袋却一起微微垂下。他笑着说贺海楼的名字,称呼自己为‘三哥’,口气却只显得小心讨好:“海楼这是开三哥的玩笑啊。”
贺海楼轻笑说:“我的话三哥还不信?我什么时候骗过三哥了?三哥要按照现在的路子走下去,我看准能行的。至于小舟那边——”
“这事还劳贺总费心?”得到了保证的沈宣诚心情愉快地说,“海楼你在那边等电话就好了。”
贺海楼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跟着挂了电话。他从身下的红色水床上直起身体,目光从高高的天花板滑到床前的钢琴,又从钢琴上滑到还挂在窗户前的几个泥偶上。
这是贺海楼之前的那间调+教室。
各种各样的情+趣道具没有消失,屋子的格局和家具的摆设也一如既往,只是这一次,墙壁上刺眼的红色已经被密密麻麻的照片遮住了:从天花板到四面墙壁,从墙壁到角落里的柜子,再从柜子到床铺,从床铺到地毯——数以千万计的照片铺遍整个房间。
所有的照片照的都是同一个人,所有的照片都对着他粘贴。
从平躺变成靠坐的贺海楼五指一划,就身下的从照片堆里抽出了一张夹在手指里。
“……顾沉舟。”他对着照片上的人咕哝着。另一只手直接握住自己胀痛的地方,带着某种不耐烦搓揉着,目光则始终流连在手指间的照片上。
好像怎么想都想不够,怎么看都看不够,就算已经拥有了,也怎么拥有都拥有不够——
不够,不够,还不够。
要更多的,更多的,要将对方完完整整地——
……占据吗?
“你说,”他仔仔细细地咀嚼着自己的话,在越来越高涨的欲望和疼痛之间,将那几个字放在牙齿间反复碾磨,一寸一寸,压成粉末,“我该怎么办呢?……”
沈家的大宅住的人多,但白天的时候,却总是没有多少热闹。
和贺海楼的电话并没有花太多时间。挂完电话,沈宣诚对着镜子理了一下头发和衣着,算着时间往电梯的方向走去,看着电梯上显示上升的数字,他微微一笑,伸手按下了旁边向上的按钮。
指示灯上的数字轻轻一跳,就跳到沈宣诚所在的楼层。对着电梯门,沈宣诚又整理了一下衬衫,刚刚放下手,他面前的电梯门就恰好滑了开来。这个时候,沈宣诚先对詹姆士打了个招呼,跟着对詹姆士身边的人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惊讶:“小舟,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就在刚刚。”顾沉舟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也对沈宣诚笑了一笑。
沈宣诚说:“你是要去见爷爷吧?”
“嗯,”顾沉舟应了一声,又问,“三哥要去见外公吗?我们一起上去?”
“好啊。”沈宣诚笑道,“我刚好要跟外公说点事情,一起走吧。”说着就跨进了电梯。
从最底下的大厅到沈老爷子的书房,坐电梯其实也就十几秒的时间,更别说是从沈宣诚所在的那个楼层往上走了。但显然沈宣诚连这几秒钟的时间都不想浪费,一走进电梯,还不等电梯门关上,沈宣诚就对顾沉舟说:“小舟,这两天怎么有空过来?不用回扬淮上班了?”
顾沉舟当然不可能跟沈宣诚说贺海楼的事情,他笑了笑:“请假的时候多留了几天,刚好可以过来看看外公。”
沈宣诚带着善解人意的笑容点头说:“也是,也就只有像你家老爷子过寿这样的日子,你方便从外地回来,再顺便过来看一看。你还不知道吧?爷爷从昨天就开始念叨着说你该过来了。今天总算等到你了!”
这话说得体贴,含义却颇深。一方面说了沈老爷子对顾沉舟的期待,一方面却说顾沉舟回来只是顺便。
一个电梯里三个人都明白这话到底是在说什么。旁边的詹姆士向来不掺和少爷小姐的恩怨,只严肃着脸站在一旁,注视电梯上升的楼层数。
顾沉舟也只是淡淡一笑:从小到大,这种话他已经明明暗暗地听过数不清的次数了,早就不以为然了。他对母亲这一系的亲戚也一贯宽容,只要大面上过得去就好,剩下的就都是一些可有可无的细节了。
说完上面这句,沈宣诚瞟了顾沉舟一眼,见对方没有开口的打算,又准备继续说下去,连已经升到指定楼层,恰好停下的电梯都不能阻止他:“小舟,最近我听人说你和贺总走得近?之前你们两家不是有点——”
“有点什么?”顾沉舟开口问。
沈宣诚本能地顺着突然响起的声音看过去,正好和顾沉舟的视线对个正着。
一个电梯里,两个人的位置站得非常近。沈宣诚能够看清楚自己表弟脸上的绒毛,唇角的微笑,还有眼底的漫不经心和一转而逝的冷漠。他不觉顿了一下,就听对方说:
“恰好,我也听到过一点有关表哥你的事情。我听说万龙家具行有表哥你入的股?还有泰达房地产和腾飞科技——也是几家不错的公司。”
沈宣诚呼吸都有了一瞬的停顿。
这两三年来,他做的投资不少,有亏有赚,一部分是大家都知道的,一部分是大家都不知道的,而上面这三家,恰恰好正是他私下筹资及挪用公司资金投资的,现在却亏到连原本的十分之一都拿不回来的窟窿。
沈宣诚定了定神:“表弟大概是记错了吧?这几家我可没有投资过啊!”
已经走到电梯外的顾沉舟转头看一眼沈宣诚,一笑而过:“最近事情有点多,可能有些事情弄混了也不知道——表哥不是要进去见外公吗?怎么还不出来?”
“就来了。”沈宣诚干笑一声,从电梯里走出来,再不敢对顾沉舟说其他事情。
倒是顾沉舟站住脚步,没有立刻往沈老爷子在的地方走去,而是对詹姆士说:“詹姆士,我先去我妈妈的房间看一看。”
“好的,沉舟少爷。”詹姆士说。
顾沉舟又对沈宣诚说:“表哥,你先跟爷爷谈事情吧,我待会再过去。”
说实话,这正是沈宣诚特意堵住顾沉舟,跟顾沉舟一起上来的目的:上头三家的亏损虽然暂时让贺海楼按下来了,但他依旧迫切地需要找自家老爷子要赞助来抹平这些窟窿,而有顾沉舟在旁边等着,急着见外孙的老爷子会比平常好说话许多,一些事情轻轻一抬手也就过了……当然,更为重要的是,在这一点上,顾沉舟比较上道,一般都会空出时间让他们跟老爷子先谈正事。
没错,这种事情早就不是第一次了。
他家里的几乎每一个人,都曾经这么做过,不止是和他同一辈的,甚至他的爸爸妈妈叔叔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