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今天的沈纪月并没有让许翰文等很久。
“诶,蚊子,你……”沈纪月用胳膊肘戳了戳许翰文,小心翼翼的瞅了眼许翰文的脸色,“你这该不会是……”
抬眼看了看谨小慎微的沈纪月,许翰文在心底笑出了声,这样轻声细语和自己说话的沈纪月可是少见,他挑了挑眉,很随意的说,“没错啊,我怀孕了。”
“可是你这……你怎么会……我不是问你为什么会怀孕,我听说过人造子宫,我就是……就是不明白你怎么会……”
看来自己怀孕这件事对沈纪月真的是不小的惊吓,一向口齿伶俐的人竟然连舌头都打结了,许翰文笑了,“怎么给沈大公子吓成这样?就是因为洋梓和我都喜欢孩子,想要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孩子,没什么特别的。”
“那为什么是你?”沈纪月蹙起了眉头,“为什么不是姓白的怀?”
“要是他怀,谁给你家那位捐肾救命!”许翰文别了他一眼。
“怎么可能?”沈纪月猛地站起身,音调一下就提高了,“你是因为这个才去做手术的?你是因为白洋梓要捐肾给钟潇榆才自己怀孩子的?可是……可是你不是痛觉敏感么?你前几年骨盆还骨裂过!你不要命了!”
沈纪月皱着眉头在走廊里乱嚷嚷,许翰文连忙一把扯住他的衣袖让他坐下,“你嚷什么!”抬手在他脑袋上狠狠拍了一下,“你是傻子么,逗你的!捐肾是什么好事么?我还制造机会让他去啊!”
“这个……”沈纪月颇为尴尬的摸了摸鼻头,“那你是?”
“他身体很差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怎么可能让他去做这种刚经过人体试验没几十年的手术!”
“那是以前好吧!手术前体检,他的身体壮得很!”
“壮?他身体底子不好,这几年刚刚补回来一点,结果你就撺掇他去给你家那位捐肾!还说我重色轻友?沈纪月,我看你小子才是色迷心窍了吧!”许翰文狠狠的瞪着沈纪月。
这家伙让他完全火大,他明明就知道白洋梓刚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身体有多弱,也该知道自己费了多大功夫才把白洋梓的身体调理到现在这个状态,他怎么还敢背着自己和白洋梓串通去捐肾。
“你都知道了啊……”沈纪月自觉有愧,声调瞬间掉了下来,“那你怎么还同意,而且你这个样子,不需要他照顾么……”
“我不同意怎么办?就算我不同意,他不还是和你商量好了瞒着我做手术么?”
“我……我只是觉得那个人就这么死了,很可惜……我本来也是看一提到他和白洋梓的事情你就那么难受,才会去调查他的,没想到翻出了他的身世……我就是不想看着他这么死了,没别的……我不知道你有孩子了……”
“这和我怀孕没有任何关系,我可以照顾自己。”许翰文平静下来,一手撑着扶手一手扶着后腰,吃力的站起来,“我一心护着他,一点伤都不想他受,可是他却为了他的初恋情人把自己的身子给毁了……”
许翰文撑着腰往前走了几步,他知道自己现在大腹便便又粗笨迟钝的样子落在沈纪月眼里,一定很难接受。可是他早已经习惯了只看着对自己重要的,忽略旁的目光。现在在他眼中,红灯下的大门里,才躺着自己最该注意的人。
“我知道钟潇榆这个人对洋梓有多重要,还曾经以为他要用一辈子才可能忘掉这个人。我承认,我没那么高尚,当听到我的爱人要给他的前情人捐肾,我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所以我不计后果的反对了……可是,当我看到我说出‘不’字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时,我就知道我错了。”
背着身,许翰文看不到老友脸上的表情,或许他无法理解,可是因为一同经历了太多事,所以可以很放心的和他说着这些。
“你一向很理智。”
“呵,我的理智早在确认自己喜欢他的时候就不够用了……”许翰文自嘲的笑笑,“后来我才想,如果我当时同意了呢,他是不是就有可能放弃这个手术……”
“可是他会一辈子都忘不了钟潇榆。”
“或许吧,当时还没想这么多……我就是想,用什么办法才能让他不做这个手术,健健康康的活着。”
“文阿姨是医生,你怎么这么没常识,捐个肾而已……医生说理论上一个肾就够用了。”
“就因为我老妈是医生,我才知道一个‘理论上’里面有多少说不清的事实。”
“那你为什么还同意,你也不打电话和我讲……你现在这个样子,又担心白洋梓的身体,干嘛还发善心……”
身后传来一声叹息,许翰文转过身来看着沈纪月,“发善心?我才没有发善心。我自私的很呢!只能说他运气好。”
“运气?你们家决定事情是掷色子决定的?”
“怎么可能!”许翰文无奈的瞥了一眼沈纪月,“是我手上没筹码……我没打算用孩子来逼洋梓放弃,他自己的身体他又不在乎。可是他和钟潇榆之间有远胜于爱情的羁绊,如果不让他把心里的感谢报答完,他才真的是会挂念一辈子……后来我就想,就当给我们大家一个机会,如果可以,我也不拦了,没想到老天也帮他,呵呵……”想想那份检查报告,许翰文笑着摇了摇头。
“你在家里真没地位!”
“你呢?我就不信了,你能压得住黑寡妇总监?”
有些沉闷的气氛被沈纪月突兀的评论打破,两个死党之间又恢复了之前对着干的状态。
“切,就他?你之后没见过他吧,整天把自己搞得像根蔫萝卜,软趴趴的,病得都脱形了。”沈纪月翻翻白眼。
“哎呦,心疼了?诶,我怎么不知道,你也喜欢男人呢?”
“怎么了?你喜欢你家娘子就行,到我这里就不行?”
“没有没有,我就是觉得挺突然的。之前都没听你提过钟潇榆这个名字。只知道沈大公子是流连花丛之人,看不出来啊……”
“看不出来的多了!我以前还以为你这人是宁折不弯呢,就是喜欢男人,那也肯定是我啊!”沈纪月晃到许翰文身边,痞痞的看着他。
“就你?照照镜子去吧!”许翰文一拳捶在沈纪月的肚子上。
“呃……你好狠的心啊……”沈纪月皱着眉弯下腰。
青梅竹马的朋友在作秀,许翰文怎么会看不出来,可他弯腰的一瞬间脸上的有些伤感的神色,让许翰文稍稍愣了一下。
沈纪月蹲在地上,垂着头。
“文文,你幸福么?”
沈纪月的声音闷闷的,他已经有十多年都没这样叫过自己了,许翰文有些不适应他这个样子。
“沈纪月,你搞什么?”他蹲不下去,只能用脚踢了踢沈纪月。
“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你站起来!蹲地上画圈圈诅咒我么?”
“我曾经和你说过,我将来就是结婚,也绝对不会和自己最爱的人结婚,因为离得太近,缺点就被放大了,会幻灭的……”
“你还是小孩子么?要是一点缺点没有,那就是神。做什么事都按你的心意来,那就是第二个你。自己一点努力都不付出,光想着别人来迁就你,这就叫自私!有机会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却放弃,还是这么没胆的理由,你就是个傻子!”
“呵呵,我就是傻子!”沈纪月仰起头,脸上的笑让许翰文更不舒服。
“你小子失恋了?”拉了一把从地上站起身的沈纪月,许翰文奇怪的问他。
“嗯,很早以前就失恋了,只是现在才觉得难过。”
“呃,那你就是迟钝!呆子!”
“有人不迟钝就行了……”
“呵呵,那个黑寡妇精明着呢,手术康复之后,他保准把你这个傻子和呆子的综合体吃干”
木门里传来一阵轻响,上一秒还笑着和好友开玩笑的许翰文猛地转过身,死死的盯着那扇门。
“怎么了?”沈纪月快步走过来,看看许翰文,又看看手术室纹丝不动的大门。
“里面有声音。”许翰文蹙起眉头,依旧亮着的红灯晃得他眼花,他却不想错开眼。
“哪有什么声音啊!刚刚一个小时不到,你急什么!”
“确实有声音!”抬起手看看腕上的手表,许翰文很笃定的说完,又低下头自言自语了一会儿,“洋梓的手术很快,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好了好了,去那边坐会儿吧,你这样……挺累的吧……”沈纪月指了指许翰文身前膨大的肚子,有些犯怵的样子。
“嗯?我没事,习惯了。”许翰文揉了揉肚子,一步一晃的和沈纪月一起走到长椅旁坐下。
等待是让人难耐的,而这次两个人都没有意向再挑起话头了。
许翰文把一只手压在身后,用力把腰背撑起来一些,这样好像会舒服一点。腹中的孩子像极了白洋梓的性子,总是很乖觉,安安静静的。只是宝宝们爱睡觉的结果就是长得快,不到六个月,两个小家伙就让许翰文觉得腰腹沉重。
可每当许翰文感觉到怀着孩子给自己带来不适,他都会觉得很舒心。因为这似乎更印证了他当初决定的正确性。自己的身体这么强壮,难受当然会被缩小很多倍,换做白洋梓肯定是承受不了的。
空闲的手在腹侧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许翰文的目光在木门和腕上的手表间来回移动。
眼看着指针不紧不慢的爬过一格又一个,许翰文心里的着急像涨潮的海水一样漫上来。
可他扭头看看,沈纪月双腿分开,两臂架在腿上,头深深的埋下去,脸上倒是挺平静的。许翰文可不愿让好友看了笑话,生生压下心里的不安,继续坐着静等手术结束。
当白洋梓被护士推出来的时候,人还在沉沉睡着。
而许翰文早在“手术中”三个字暗下来的瞬间,就“身手敏捷”的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木门前。
沈纪月看他动作笨拙却冲劲十足,吓得连忙用手托住他的胳膊,陪他走到门前等着。
护士并不多解释什么,只说手术没问题,要送病人去病房,具体的等整台手术结束,医生会详细说明。
许翰文听到没问题,就放了一大半的心,想想也不是什么大手术,也就平复心情随着床车进了电梯。
电梯里并不宽敞,放下宽大的床车,许翰文也是勉强挤在缝隙处。他稍稍弯下腰,拉住白洋梓的手。触到毛茸茸的手套,许翰文低下头,弯起嘴角。
出电梯门的时候,床车的轮子不知被什么绊住,两个小护士用力的推了几下没推动。许翰文便也上手帮忙使力,身边突然出现的两只手让他愣了一下。
“沈纪月?”他不在手术室等着,跟着下来干什么?
“嗯,快推,别耽误别人用电梯。”沈纪月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几个人的努力下,车床终于挪动了,可是突然开始向前动,方向却偏了,许翰文吓得用力握住扶手,可沉重的床车还是挤压了一下腹部。突然的闷痛让许翰文一口气没倒上来,眼前忽然一黑。
“怎么了?”身旁的沈纪月扶了许翰文一把。
“嗯,没事。”站稳步子,许翰文揉揉肚子,又觉得好像没事了,冲沈纪月笑笑,快步追上床车。
把病床送进病房里,小护士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给白洋梓挂上吊瓶就走了。
许翰文拉过一旁的凳子,扶着腰慢慢坐下,看到沈纪月还站着,“你快回去吧,那边手术还没结束呢!”
“没事……”沈纪月似乎并不着急,眼睛倒总是围着许翰文转。
“那你也别呆这儿啊,这种手术一般都全麻吧,护士也说他要下午才醒呢。”许翰文急着把这个碍眼的赶走,他还想单独和白洋梓待会儿呢。
“那你中午吃什么?”
“呃……”许翰文摸摸肚子,除了稍稍胀痛以外,他倒真的有些饿了。可是他也不能让自己的好友不顾爱人围着自己转吧,“行了行了,你别管我了,上去看着你家那位吧!”
“你吃什么,我请客。”
“没事你请什么客?”想了一下,许翰文觉得他应该是为了白洋梓捐肾的事情过意不去,于是笑了笑,“好啦,你别觉得有啥不好意思的,虽然我不是心甘情愿要他捐的,他可是自动自发的,既然是他自愿的,最后我也同意了,你们也就不用觉得有什么过意不去。快去照顾钟潇榆吧!”
沈纪月又盯着许翰文看了一会儿,这才转身出去了。
看着门合上,许翰文微微抬起身子,把凳子拉得离床近些,上前捉住白洋梓的手。
病床还是在早晨的那个位子,床头柜上还有早晨留下的半杯水,可是眼前人却没有像早晨一样看到自己就绽放出笑容。他的笑容虽然一直很浅,但总是暖暖的,带着热度似的。
虽然知道白洋梓醒来看到自己坐在床边,一定不会高兴,许翰文还是固执的在一旁等着他睁开眼。
眼睛扫过纯白被单下白洋梓的腹部,那里现在应该绑着绷带,很疼吧,流了多少血呢……许翰文帮他拉了拉被子,刻意不让自己再看过去。
病房里空空荡荡的,许翰文对着依旧沉睡的人念叨着。
“你看看,我把你养得多好,结果你非要自己糟蹋自己……嗳,你最好赶快好起来,要不我就天天让你喝最苦的汤药!对了,我还要让儿子们一起笑话你!”
托着肚子从凳子上起身,许翰文小心翼翼的在病床边上坐下。摆弄着白洋梓绵软无力的手,他小声的嘟哝着。
“嗳,你满足了吧,顺了你的意了……那你以后能不能忘了他了?不是我小心眼,可是你是我的初恋,你的初恋却是别人,而且还给初恋情人捐了个肾,你再放不下他,我可真的亏大了……再说了,我可是打算陪你一直走下去的,你老了还不得我养你!
“好吧好吧,算我小心眼,我又不是圣人,我就是不喜欢你心里装着别人……
“你说过吧,钟潇榆喜欢你身上的忧郁气质。不过我喜欢你哪一点呢,你应该不知道吧,呵呵,我喜欢你脸上的微笑,从第一次,你在学校的石桥上对我做那个恶作剧的告白的时候,我就喜欢你脸上自信的微笑。”
许翰文拉着白洋梓的手放在自己嘴边亲了亲。羊毛手套许久没戴,有些落灰了。羊毛混合着灰尘吸进鼻子里,痒痒的,可许翰文却把脸埋在里面,觉得很舒服。
“所以,你把忧郁都留给他,对我微笑就好…”
窗台上的小鸟听到了许翰文的喃语,有些害臊一般,匆匆拍翅飞向楼下的花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