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公公日记（四十三）——八寨主

“……”

见十三爷又要着恼，四爷忙道：“好了……我无非是想跟你回忆回忆当年的美好时光，你多少配合一下。”

十三爷撇撇嘴，直接翻自己的医书，不听他说话，四爷无法，也只得闭嘴。

不过也怪不得十三爷扫四爷的兴，四爷回忆的那段往事，对他来说的确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我也忘了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只记得那时十三爷只有十一二岁，正到了好动的年纪，上蹿下跳没一刻消停，四爷一不留神，他就跑没影了，对此四爷很是烦恼，没少冲我抱怨。那次皇上巡视永定河，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让四爷带着十三阿哥一起跟去。

十三阿哥是第一次外出办差，兴奋得满面红光，在四爷面前直蹦。

不同于十三阿哥的兴奋，四爷很头疼，跟我说便是自己到了永定河岸，也不过是做些打杂的差事，十三阿哥还小，去那多是玩去的，他那么爱跑，又临着河边，若是出了事可如何是好？

我当时可能是没睡醒，一时脑子抽筋，回道：“爷别急，便是落了水，十三阿哥也是学过游泳的。”之后理所当然遭到了四爷的怒骂，这还不是最厉害的，因为回京后，我又自抽了一顿耳光来惩戒自己的乌鸦嘴。

不管四爷有多不情愿，皇上到底还是带着十三阿哥上路了，好在十三阿哥被四爷说教后，很听话……起码表面上是这样。

如四爷所料，皇上的确没有派给十三阿哥任何差事，只让他跟着四爷。皇上给四爷字面上的话是“胤祥年纪小，尚需学习，不过朕国务繁杂，便让他跟着你好好学学吧”，但就我的理解，皇上的内在意思应该是“朕现在也用不着他，当初不过是看着好玩就带出来了，眼下朕没工夫管他，给你了”

于是四爷在河堤之上身后便多了个小尾巴。

虽然没差事，但十三阿哥却颇为上心，四爷跟官员们说的每一句话他都一丝不苟地听着，着实让四爷欣慰了一把，直冲我——这个最便利的倾诉对象——感叹，他十三弟到底是长大了，变得如此懂事，然后极尽赞美之词，但因为我走神了，所以没听全，但估计也离不开他平常说的那些。

又一日我随四爷和十三阿哥到了河边，这天没什么事，无非是在周围巡视一番，十三阿哥终是耐不住跑到河边踩水玩，四爷正在河边溜达，也没管他。

十三阿哥在河边走来走去，弯腰捡起个石头片颠颠，歪头想了想，接着后撤一步，手中石片平平一甩，在河面上弹出几朵水花来。一击成功，十三阿哥很兴奋，照着又来了几次，直到河面荡起层层波纹。

“你从哪学来的？”四爷转头便见十三阿哥在打水漂，不禁奇道。

十三阿哥回头冲他笑笑：“刚才见那边的小孩们玩的。”

“倒是很有意思。”

十三阿哥闻言很高兴，立刻塞了一块石片在四爷手里道：“那四哥也试试！”

四爷翻弄石片片刻，接着把它砸进了水里。

“……”

干咳一声，四爷幽幽道：“也不算太有趣嘛。”接着又有官员来找他，四爷便又往那边去了。

十三阿哥显得情绪低落起来，可能是因为自己新学的技能遭到了四爷的鄙视，我很想跟他说，这真不是你的错啊……正在我组合语言打算安慰安慰他受打击的心灵时，十三阿哥已往着河里边走了。

河边的水很浅，只拂过脚面，况且水面平静，也不会又大问题，所以我也没跟过去，只看着他在那弯腰捡石头片。

这趟行程还真是挺无聊的……本来指望跟出来能见见世面，回去好跟张起麟炫耀一番，结果这几天一直是河边、住所、河边，倒跟京城没什么区别，早知道还不如留下，趁四爷不在，还能多睡一会。

我正神游天外，突然听耳边“扑通”一声。

……好像有什么东西掉河里了？我慢悠悠想到，过了片刻，在向着河面扫了一眼。

这一眼让我差点没躺地上去，只见原本站着十三阿哥的地方已空无一物，水面上却掀起巨大的浪花！如果有可能的话，我绝对希望就此背过气去，但我不能，在我身体有所动作之前，我已经扯开嗓子大吼四爷，并感到自己的声音可以直冲九霄！

但四爷显然也发现里异状，因为他的声音比我还高了八度，接着我感到前襟被人揪起，四爷对我吼道：“快去救十三弟！！”

好快的速度……我来不及震撼，心中已打了个突，只怕他一脚把我踹河里，老天我可不会游泳！

但四爷显然觉得踹我太耗费时间，他选择采取更直截了当的方式——自己往水里蹦。

“爷，不要想不开！”我嘶声喊道，奋力抱住四爷的腰往陆地上拖。快什么玩笑，十三阿哥已经掉下去，这再蹦下去一个，出了什么事我还活不活了？！接着便觉小腿被狠狠踹了几脚，但踹废了我也不能放手！

“十三弟！！”四爷冲着水中扑腾的身影大喊，声音似是带了哽咽。若不是这急死人的事态，我真觉得我是在棒打鸳鸯，是一个拆散一对有情人的恶霸，但愿我事后不会遭天打五雷轰。

这时河边侍卫们方才姗姗来迟，居然还有脸踌躇问我：“公公，到底怎么回事？”若不是抓着四爷我真想直戳他们双目，那边都快沉了还问什么问！

可能是我的表情太过狰狞，立刻打通侍卫们的任督二脉，他们登时开了窍，一个个下饺子般跳进水里，往十三阿哥那边游去，这时十三阿哥那边只剩些小水花了。

这些侍卫看样子都是经过训练的，游泳技术相当之好，在水面一沉一浮，煞是好看……我直想把他们一个个摁水里，快把十三阿哥捞出来！

“一群废物！”——看吧，四爷也赞成我的观点。

那些个侍卫似乎感受到了四爷的怨念，越发卖力，终于，在一人再度潜下水浮上来之时，手里拖了一人上来。

接着我的小腿便遭到四爷致命一击，不过现在十三阿哥已经被救上来了，我也不怕他再去跳河，所以便很配合地应声倒地。

四爷得了自由，几步抢上前，夺过十三阿哥，紧搂在怀里，动作之快，差点没把那英勇救人的英雄侍卫再扇河里去。

过了片刻，我的腿肚子终于不再转筋，方才一瘸一拐连滚带爬赶到四爷身边，十三阿哥已呛出几口水来，正窝在四爷怀里咳嗽。

四爷紧搂着十三阿哥肩膀，轻拍他后背帮着控水，一边表情凶狠地环视左右，似是想找出个引发这一惨案的罪魁祸首来臭骂一番，但最终发现，唯一的祸首正被自己抱着，并且自己也绝不会在这时候骂他，只好悻悻放弃了。

“四哥！”十三阿哥终于缓过气来，蓦地抱住四爷脖子，脸埋在那，浑身止不住发抖。这样一来，四爷衣服也差不多湿透了。

“让你再乱跑！”四爷骂了一句。

十三阿哥这次是着实被吓到了，挂在四爷身上死活不松手，他现在不比小时候，这样扒着四爷就站不起来了，这时天气虽不算冷，但也绝不到可以泼水避暑的时候，看两位爷在凉风中亲情上演的兄弟之爱，我觉得我有必要提醒他们一下注意别着凉……

当他们终于回神打算回去换衣服时，十三阿哥根本站不起来，只说脚腕刚刚抽筋了，疼得厉害，四爷本想扶他，奈何抱不动，只好把十三阿哥交给侍卫，一行人狼狈无比回了住所。

回去之后，十三阿哥便裹在被子里打哆嗦，只留个脑袋在外面，那样子要多可怜有多可怜。所以四爷忍了忍，到底没骂他，瞪着他运气。

十三阿哥被瞪得心虚，往被子里钻了钻，尽量将自己的身形缩小。他这样一来，四爷更舍不得骂了，最后，只狠狠戳了他额头一下：“怎么这么不小心！”

……

“然后你额头的红印四五天都没消掉。”我正回忆着，那边四爷又开始锲而不舍地和十三爷说起这事了，“皇父见你之时也捂着额头不肯撤手。”

“谁让四哥下那么大的力气……”

“那是为了让你长点记性。”四爷呵呵笑道，又问，“说到底你胆子也大，之后竟然还敢往河边跑。”

“怕也没办法，早晚得面对。”十三爷淡然道。

“是啊，记得那天你抱着我死活不肯放手，晚上还要我陪你睡。”

十三爷脸上有些挂不住道：“那时还小。”

“是啊，那么大点。”四爷说着，还拿手比划了一下。

“……哪有那么小。”十三爷不满道，随后顿了顿，叹气，“也不知今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去那里。”

“只要你想，终是有机会的。”

“嗯。”

第四十篇

康熙五十三年某月某日

今年冬天下了好几场雪，这一场就下了好几天，直到了今天早上才慢慢停下。雪白皑皑铺在地上，直叫张起麟诗兴大发，连吟了两首打油诗。直到我烦到把他轰出屋子为止。

现在十三爷的身体已经基本没事，除了冬天要注意保暖外，也没有别的问题了，四爷对此很高兴，维持了近乎一个月万里无云阳光灿烂的表情。

“四哥这是遇到什么喜事了？”十三爷问道，他这次足足过了两个来月才到府里做客，四爷特意让人抱了天申阿哥出来，此时十三爷正一手揪着在榻上乱跑的天申阿哥的后襟，以防他摔下榻去。

四爷呵呵笑道：“近日过得高兴而已。”

十三爷杨眉看了他一眼，还没说话，榻上的天申阿哥跑不动，便转头去啃十三爷的手指，还好被他一抬手躲了过去，天申阿哥伸手够不到，立刻掉起眼泪来。

见天申阿哥哭得厉害，奶娘又不在，无奈之下十三爷只好满脸不自在地把人抱起来拍着，结果被抹得前襟满是口水。

对于天申阿哥这种极度丢脸的行为，十三爷已是见怪不怪了，但四爷依旧无法习惯，为了掩饰，绷起脸拎起天申阿哥丢到一边，天申阿哥在床上打了个滚坐起来，呆呆看了四爷一眼，扭头缩进了被子中。

因为十三爷挺喜欢天申阿哥，所以他来时四爷常常叫人把天申阿哥抱来，由于这个原因，使得天申阿哥时常被笼罩在四爷的威严光辉下，看他还能如此健康快乐的成长，真是相当的不容易。

“四哥，别吓着他……”

“没事的。”四爷倒是非常镇定。

十三回头看了看被中那一小团突起，拍了拍道：“玩够了就出来，别闷着。”被团动了动，天申阿哥应是听到了。

对于四爷这种吓到小孩的表现，十三爷似是不太满意，皱眉要说几句，但四爷也不给他长篇大论的时间，笑问道：“再过半个月便是你的生辰，想要什么礼物？”

然后天申阿哥就被人忘了。

“礼物？”十三爷杨眉道，“我想要什么都行？”

“也不是，其实我已经准备好了，”四爷轻咳道。

“……那还问我。”

四爷一笑，伸手去拉十三爷，被拍开后无奈道：“提起这个，我倒是记得去年我生辰你就没送我礼物。”

十三爷皱眉道：“我明明送了。”

“我是说另一桩‘大礼’，”四爷暧昧一笑，“不过你也没办法，谁叫那天你身体不舒服，不能废体力。不如放到这次来还如何？”

不知他们所谓的“费体力”的大礼是什么，不过看十三爷微微扭曲的表情……我总觉得能猜测出一二来，不过还是不要多想的好。

“四哥不是经常收‘大礼’，还在乎那一次？”十三爷小声回道，声音怎么听怎么像是带着咬牙切齿。

“意义不同嘛。”

“……”

见十三爷沉了脸，四爷立刻见好就收，揽过他的肩头笑道：“陪我出去走走可好？”十三爷瞥了他一样，似是很鄙视他这种转移话题的方法，但到底还是点了点头，刚要起身，又被四爷拽回去，“外面冷，多穿一些。”

我不知道四爷这个“一些”是指多少，总之最后出门的时候，十三爷已经整个人圆了一圈，都快迈不开腿了。不过他本人倒是很镇定，可能是知道自己不穿，四爷会没完没了地唠叨，为了耳根的清净还是从了他比较好。

“这么一看倒是顺眼多了，”四爷退后一步上下打量道，“你就该胖些才好。”说罢微一沉吟，伸手捏了十三爷的脸拽拽，“脸还是瘦了，早叫你多吃点，又不听，总说胃口不好，要不再叫太医来看看？上次……”

十三爷一直忍着被他来回捏脸，又见他还要继续唠叨，忙道：“四哥，不是要出去嘛。”

“哦，对，”四爷这才回神，握了十三爷的手道，“出去走走。”

我正要跟出去，刚迈出一脚猛然想起一事来，回头一看，果然见已被彻底遗忘的天申阿哥从被子中钻出来，正垮着脸看我。无奈之下，我只好先出门给他找奶娘进来。

折腾完这边，我再去找两位爷便看见他们正站在院中说话，刚过去就听四爷道：“不如来打雪仗？”

“什么？”十三爷怔道。我也以为是我听错了，四爷这是又在怀念童年时光了吗……

果然听四爷道：“记得小时候你常缠着我玩，怎的现在不喜欢了？”

“也不算不喜欢，不过是好久不玩了，手又冷……”

听十三爷说手冷，四爷立刻拢起他的两只手在掌心中捂着，搞得十三爷很是不好意思，直往后缩。四爷握住了他的手，笑笑道：“是我没考虑清，还是不要玩了。”

听四爷这么说，十三爷反而道：“倒也无妨，只是不知若是我赢了，可有好彩头？”

“这个，我还没考虑……”四爷顿了顿，慢吞吞道，“我只是想过如果是我赢了，就让你那份‘大礼’翻倍。”

“……”十三爷深吸一口气，笑道，“我好像没答应过给四哥你大礼吧，况且那明明是我的生辰！”

“没事，”四爷一摆手，大大方方道，“反正不过一个月就到了我的了，你到时候再给我也没意见。”

“……那真是多谢四哥了。”

“好说好说。”四爷笑道，又见十三爷抿着嘴瞪他，更高兴了，续道，“不用担心，你只管到时候乖乖躺好了等我就行，一切有四哥。”

“那也要看是谁赢才是！”十三爷终于爆发了，抽回手抄起一捧雪就糊在了四爷脸上。

四爷不妨他来这么一手，急退了几步抹去脸上的雪，苦笑道：“我还没说开始……”

但由于他之前已经彻底把十三爷招惹得急了，所以十三爷压根没理他这话茬，照例自顾自抓雪往他头上拍。直到发展到四爷被他追得满院子跑。不过还好十三爷身上衣服厚实，负重大，不然四爷不见得跑得过他……这样一看，真没准四爷是早有准备。

最后十三爷不小心脚下一绊，直接扑到了四爷身上，两人一起滚在雪地里。差点没吓死我，好在雪厚，两人身上衣服又多，两位爷都没事，四爷还在那笑得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