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样?哪个乞丐胆大包天敢拦路抢劫,这里可是京都!……受伤了没?”他绕着我前后查看一圈,再一次瞠目结舌:“你身上的伤,这些伤是……”
我无所谓地笑了笑:“嗯,是受了点儿小伤。”
他将我拉到一边神色凝重地低声问道:“六月,你实话告诉我,那乞丐是不是对你,对你……用强了?”
我低头看了看那些瘀痕,满不在乎地摇摇头:“唔……倒没,只是后来遇上一只恶狗跟它打了一架,就是那时候负的伤吧,也不疼,没事儿。”
“真的没事?”他眨眨眼睛,不可确信。
“嗯。”我肯定道。
他也没往深探查,只关心地问:“晚饭吃了么?肚子饿不饿?我让厨子给你重烧两个菜。”
“不用了将军,”我深吸一口气,“我来是跟你们辞行,想回老家看看。”
他吃惊道:“回家?怎么行?你才来几天,跟战云的事情解决了么?况且后日就是我叔伯的六十寿辰,父亲已经把你的琴艺表演告知叔伯了,这时你走了叔伯和
父亲都要失望的。”
“可是,我根本不会弹琴啊!”
“有办法。”他凑过来神秘地笑笑,“既是我夸下的海口我自然想办法帮你,长青已经想好了,到时候找人替你。你在台前弹,真正的琴师在后面跟你演一出双
簧。”
“这行么?”
“行,没问题!”
正驳论间,江临风忽然出现在门口,陆祁云估计得果然没错,他跟了来了。
铁谦公满脸堆笑连忙差人把他请了进来:
“江神医快来坐!战云呢?没找到么?”
江临风走过时漫不经心瞥了我一眼,径直朝铁谦公笑道:“小姐正与他说话,我怕老将军等得及便先过来了,他随后就到。”
一提到铁清荷铁谦公也是一脸无奈:“那小丫头就爱缠着他二哥,一缠住就不放,哎,被我惯坏了,惯坏了!”
江临风接过仆人奉来的茶饮到嘴边,又不经意地扫了我一眼,撂下茶杯笑道:“哪家小姐不娇惯的?何况是铁家如此名门望族,比一般人家娇惯些也是常情,我
只担心二少爷没了耐性,倒惹得小姐不高兴了。”
他重新上了假面,更瞧不出神情端倪,只一副陌生伪善的假面孔。
“噫——”他忽然向着我的方向发一声,迅速伪装出与我初次邂逅的神情,“江琴师也在么?啊呀,江琴师这身上是负了伤?”
他明知故问,起身跑过来假作查验:“哎呀呀,难道……是与野狗打了一架才如此累累伤痕?”
将陆祁云比作野狗,这点上我倒是与他不谋而合。
我强忍着笑打了个哈哈:“神医高明。”
他冲我微微一笑,捋了捋胡子说:“琴师这么不小心啊,竟被野狗欺负,说出去,恐怕让人笑话……”
语气中明显带着几分嘲弄,我刚被他那动人的微笑会了的心,立刻就碎。
“当然不是这样!”
我盯着他的眼睛戏谑地笑着,趁他诧异之余走到铁谦公面前鞠躬请道:
“还请老将军明察!”
铁谦公一时不解,看了看我身上的伤问:“这些伤是……”
“这些伤,不是野狗弄伤的,而是……而是小人,小人与令郎间犯下的不肖之事!”
“你说……什么?”
“这是小人与铁公子犯下的忤逆之行的结果!”
“铁公子……哪个铁公子?心之还是焕之,抑或是……战云?”
铁谦公震惊了,满屋子的人都震惊了。
我没有作答,只靠近他让他瞧得真切:
“老将军细看,我身上的这些瘀伤有些是扭伤,有些是擦伤,有些是挫伤,还有些是……吻痕,上面还有齿痕,您仔细辨认一下,这是人还是狗的?”
铁谦公当然辨认得出那些齿痕是人还是狗的,但他如何能信?
“你的意思,你是说,我的儿子对你,对你……”
“不错!”我高声应道,将一旁呆呆矗立的铁心之拉了过来,“三公子与我早就交好,在姑苏时便盟誓生死相伴,我千里迢迢来到贵府也是为他而来……”
“不!不对!”铁谦公拼命摇头,“他若与你交好,又怎会不惜以死相逼娶那江湖女子?”
我理直气壮笑道:“他娶那女子也是为我。像您这样的名门婚姻大事当然不可自己做主,别说与我这样的男子共同生活,就连娶一个自己挑选的女子也不成。他
有了房室过了父母媒妁这关,将来我们继续交往才不会受到阻挠,因此我们想了这个主意,他与一个愿意为我们牺牲的女人成亲,我与他才能够平安长久。”
“你说什么?”
这下铁谦公是被我气昏了头,双腿一软身子一晃险些摔倒,幸亏铁焕之反应迅速,连忙跑过去扶住了他,转头对我怒道:“江六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简直是在胡说!”
“我没胡说,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与铁三公子我们是……”
“够了!住嘴!”
铁焕之阴沉着脸扬起了手臂,如果不是铁谦公制止,那双铁手就要招呼到我的身上。
“焕之莫要冲动,待为父问个明白,”铁谦公哑着嗓子虚弱地说,“正所谓无风不起浪,凡事不可能空穴来风,心之一定有对他不起的地方,所以他才这样陷害
他……”
“陷害?”我苦笑两下,走到已经呆若木鸡的铁心之面前把他的头搂到胸前,“心之,用行动告诉他们我们相爱,给他们看看我们相爱的证据吧。”
说着我扳过他的下巴,把自己的嘴唇毫不犹豫的狠狠的印了上去,铁心之几乎没有任何反抗,任凭我如何在他的嘴唇上碾转反复做足功课。
我想他大概已经灵魂出窍,根本无法做出反应。
为了演出的逼真,我还撬开了他的牙关,将自己的舌头伸进了他的口腔热烈地吮吸他的,几次往复之后他竟也有了些下意识的回应,舌头灵活了,舌底也生出了
津液。
口腔内的体验交汇之时,我们热吻表演达到了顶峰。
“不肖子!”
达到巅峰的还有四周或震惊或震怒的目光,铁谦公率先扔下狠话离开现场。
然后是铁焕之和武长青,脸色分外难看地围攻了上来,最后是江临风,江临风……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他的思想,他的心。
我做着这一切,又何尝不是对他的报复?
许久许久,吻得唇舌都麻木了,我与铁心之终于从胶着状态分开了。
盛怒之下,铁焕之冲上前便打了我一个耳光,斥责道:“你这个混蛋!”
我捂着脸跌坐在地上,才有时机寻找江临风的身影,那么无助、孤独却执着地寻找着——希望能看到他震怒的神情,能看到他的心痛,但……
没有。
不知何时,他早已离开,不在我的掌控。
第七十四章
围攻。
铁焕之铁心之武长青把我团团围住,一个一个地数落我,告诉我自己有多蠢、多坏:
“江六月你这个狗奴才到底安的什么心?我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么害我?你叫我以后还怎么见人?你害死我了!害死我了你这个变态!”铁心之恢复常态后,劈
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我了解他的心情,我该被骂的,我最感到良心上有愧的,就是对他。
骂吧,尽情地骂吧,如果你好过的话……
我坐进椅子,蜷起双腿,安静地听着那些我犯下的深重的罪孽。
“现在我怎么办?怎么办?我和金玉,父亲对我,都被你葬送了啊!”
他呜呜地咽咽哭了起来,像个小孩子,乃至放声大哭。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我想,我是伤了他的心了。
“六月啊,这件事你确实不冷静,为什么不按照我们的计划行事呢?要谦公接受也需要一个过程的,这么突然当他面对三公子……那……那个,他没有立刻杀掉
你们算是万幸!”
武长青责备我的操之过急,以谋划人的角度来看,我确实不是一个听话的演员,虽然我的演技很好。
双腿无可再蜷后,我抱紧了双肩。
“六月——”然后是铁焕之,我对他的伤害恐怕也是无法弥补的。
这一路上他无微不至地照顾我,爱护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我会落井下石害他的亲弟弟吧。
被自己信任的人背叛,那种痛,我有过。
对他,我也只能抱以深深的歉疚,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激动地抓住了我的肩膀颤抖着责难,“你说,你身上这些……伤,这种伤是怎么弄的?难道你真跟心之……”
“大哥!”铁心之从椅子上跳起来抗议,“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怎么会跟他……跟他……”
“那到底是谁?”
三个人齐刷刷地盯着我,对我身上这些莫名其妙的伤表现出极大的疑惑和兴趣。
连肩膀也仿佛被揉碎,我只剩下头可低,我把头低得不能再低,低到我看不见他们,也看不见自己。
不看他们,只要不看他们,就不会难过了吧。
“你倒是说啊!是谁?”铁焕之歇斯底里,把我整个人从椅子里拎了出来,眼孔通红,“说!是谁把你弄成这副德行?”
我被用力摇晃着,撕扯着,在魁梧的铁焕之面前,像狂风中的一片枯叶。
“说!说!”
来不及我思考,他的铁拳急雨般招呼在我身上,我就像被开了膛的内脏,狼狈地流散了一地。
“大哥!你快住手!这样会打死他的!大哥!”
“那就让他说!”
“没……谁也没有……我……自己……是我……自己。”我给不出他满意的答案,也许将罪责推到我自己身上,会更好些。
“你撒谎!你自己?哼哼,你本事可大了嘛,我倒要看看了,你是怎么搞你自己!”铁焕之终于住了手,将奄奄一息的我咸鱼似的翻了个个儿,然后一把扒下我
的裤子,掰开后臀察看。
我拼命想用手盖住那里的屈辱,陆祁云留下的屈辱,可是不能,铁焕之根本不容我留有一份尊严,竟用一手扭住我的两手,另一只在后面翻弄。
“疼……住手……你住……啊!”
他狠狠在那里抠了一下,我疼得头晕目弦,胃里翻滚得险些呕吐出来。
我想他是震惊的吧,因为他更恼火了:“妈的……破得乱七八糟!你还有什么话说?”
“……”
“将军!”武长青连忙跑过来拦住他,将我抱在怀里用手探了探我的额头:
“他发热了,好烫!得赶紧请大夫!”
“请什么大夫?他自找!”铁焕之断然拒绝了。
“将军!”
“不用……请大夫……”
我忍着疼痛拉上裤子,挣扎着从他怀里慢慢爬起来,这个简单的过程对于我来说真比登天还难,但,我得完成它。
“三公子,”我来到铁心之面前,向他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我害了你和水大姐,这个债,下辈子还你们吧。”
铁心之咧了咧嘴吧,歪过头去。
“武大哥,”我又转到武长青面前,冲他笑笑,“我无父无母也没有兄弟姐妹,这段日子一直悄悄在心里把你当成我大哥了,您别见怪。”
“六!……唉——”
武长青有些不忍,但碍于铁焕之铁心之,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叹了口长气。
“将军,”我最后来到铁焕之面前,低下了头,“多蒙您的照顾……您的情意我无以为报,是我辜负了您,您就当遇上了一个疯子,一个变态,只要这个疯子和
变态消失,什么问题就都解决了。”
“哼!”
他狠狠别过头去,垂下双眼,不肯再看我。
我走到门口向所有人鞠了一躬:
“再见,大家,后会无期!”
这是众叛亲离后的坦然。
铁府的大门我认得,不会迷路,也一定不会有人再阻止我离开,陆祁云,江临风,都不会。
太阳落山了。
我疲惫不堪地靠在一条偏僻小巷里的一口缺了一个大洞的破瓷缸上,留恋地看了一眼西沉后天边最后一抹余光,暮色里,终于阳光不在。
这里距离铁府已经很远了吧,我记得走了很久,很久,如果不是实在没了体力,我想会继续走下,永远走下去,直到走不动的那天为止,在某一个地方腐烂下去
。
天黑了,巷口不远就是热闹的东大街,距离这里只有几十米之遥,那里一定熙来攘往,另有一番入夜的繁荣景象。而我这里,却是人迹罕至,除了野狗流浪猫,
偶然有一两个路人走过,经过我面前时会扔几枚铜钱在我身上。
“这乞丐真可怜,被人打得这么惨!”
好心的大婶经过时蹲下身从篮筐里捡出一个肉包子塞到我手里:“孩子,吃吧,别饿坏了。”她慈祥望着我,让我想起了妈妈。
“……大婶……您是好人……”我接过包子,哽咽着向她道谢。
“孩子,遇到坏人了吧,打得这么重啊……很疼吧?不如跟大婶回家,大婶给你擦点药酒,很快就好了……”
“不会很快好的,我的伤很重。”我指了指心口的位置,“这里伤得很重。”
大婶愣了一下,然后笑道:“怎么会?再重的伤也会好起来的,就看你愿意不愿意让他好了。好孩子,到我家去吧。”
“不必了大婶,谢谢您,我想睡了,今天很累了,没有讨到饭吃……”我婉拒了她的好意,目送她无可奈何地离去。
大婶走后,我吃下了那个包子,散发着香气的肉包子,是我有生以来吃得最可口的一次。我情不自禁地又想起了与江临风初见的那时,我也是以一个乞丐的身份
这样落魄在大街上,被揍了之后也是这样等着人可怜。真好笑啊,从一个乞丐到另一个乞丐,我似乎走了一个不圆满的圆,这中间经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
的是我还是回到了起点,虽然走了些弯路,但总算回来了。
起点是什么呢?
我想了又想,那应该是——死亡。
我开始四处寻找尖利的东西,周围的石子不是太小就是太圆滑,根本割不破皮肤,也没有金属……然后,我目光落到了身后的那口破缸上,那残缺的一角露出了
参差锋利的边缘,黑夜中就像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獠牙森森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