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人投降了,日本人还在负隅顽抗。为了安全,她先跟着一群南下抗议政府不作为的学生到了上海,打听清楚了一路的情况才心惊胆战的踏上
了去往昆明的道路。抗日没有结束,很多地方还是日本人占领着的,提心吊胆东躲西藏多少次遇到危险又将将躲了过去,吃尽了千般苦头到了这
里听到的却是一句,‘你表哥已经不在了……’她唯有痛哭。
BIELING喝得醉醺醺回到机场见到的就是双目红肿失魂落魄的方丽莲。听别人说那是周至严的表妹,呆滞之后突然清醒,摇摇摆摆的走过去,
“你是……丽莲?”
方丽莲抬头看着这个外国人,BIELING浑身的酒味让她向后躲了躲,
“别害怕,我是JOHNBIELING,周的……好朋友。”
听到表哥的名字,方丽莲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引得BIELING眼眶也红了起来,半晌才控制住,
“我知道他给你写了信对吗?我能看看吗?”
“你怎么知道表哥给我写过信?”
BIELING笑得苦涩,
“我当然知道……他说要和我一起带你去美国,对吗?”
方丽莲疑惑的看看他,缓缓拿出了信递给他,
“可他信上,不是这么说的……”
BIELING接过信抚摸了好一阵,仿佛指尖不是薄薄的信纸而是那人温热的皮肤,
“我不认识中文……你能把信给我念一下吗?”
“没什么好念的,表哥叫我来……可是,等我来了……”
说着又哭了起来——身上的钱早就花完了,路上不得不典当了母亲留下的首饰才到了这里。可表哥没了之后机场收拾他的物品除了书和衣物之外
竟然什么都没有,就连这些,还都在她没来之前交给了表哥在这边的朋友……等等,
“你是BIELING?表哥的好朋友?”这个名字不就是之前接待她的人嘴里提到的那个吗?
“那我表哥的东西?”
BIELING带她回到了自己的宿舍——回来之后他就一直没有再飞,也把租住的房子里所有东西都搬了回来。因为之前他交代‘遗言’的时候把自
己所有东西都留给了周至严,所以等他回来机场方面也把清理出周至严的所有东西交给了他——至于周攒下的薪水,自春节起就一直放在他那里
了。
打开箱子,BIELING拿出了周曾经给他的那个‘红包’,想了想又拿出了自己的一些积蓄,翻动间目光落在了一个小本子上,心中微微一痛——
那是他回来之后从租住房子的褥子底下翻出来的,那是周写的,不管是什么,他不想交给别人。把钱交给方丽莲,
“这是周还在的时候放在我这里的钱,都给你。原本,他是想让我带你们一起去美国的。”
“可是……”方丽莲看着手里的美金,
“可是,表哥信里说,他爱上了一个美国人,要和……表嫂一起带我去美国的啊……你认识他说的那个姑娘吗?”
BIELING呆住了,猛然坐到床边抱头痛哭,倒吓了方丽莲一跳,
“你怎么了?你认识那位姑娘吗?难道,那位姑娘也……?”
BIELING哽咽着摇摇头,好容易止住了哭声,抬头看着她,
“周曾经拜托过我照顾你……你,愿意和我一起去美国吗?”
第三十七章
来上海已经快两周了,方丽莲还觉得一切好像都不是真的。
BIELING说了那句要带她去美国的话之后她吃惊了好一阵,毕竟他们还算是陌生人。不过静静想了一夜之后发现似乎也只有这条路可以走——那
家是不能再回去了,虽说有婚约,但自己跑出来这么久再回去说出来找表哥的也不会有人相信。而自己家……想起那个嗜赌如命的父亲她就胆寒
。而BIELING,一路南下她也见过形形色色不少的人,这个人总之不像是坏人。再说这里的人也都说他与表哥交好——能和表哥那性子的人成为
朋友的,终不至是坏人。
日本人眼瞅着就打不下去了,机场里也是人心涣散的。BIELING多次交涉找不到人去寻找周至严,无奈之下想起那个‘松先生’,索性带着方丽
莲到了上海,把她安置在酒店里,自己每天出去想办法。
现下,方丽莲就坐在酒店自己的房间里思考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是的,自己的房间。BIELING是君子,且不说到上海一路上对她秋毫无犯,
即使到了花销高昂的上海,开房间的时候也是各开一间,这更坚定了方丽莲之前对他操守的判断。她知道他是在想尽各种方法去找人搜寻表哥,
可都这么久了,连她的心都淡了。自己与BIELING没什么交情,要不是他主动把表哥攒下来的钱给了自己,自己现在门都出不去。是应该感谢他
这么对表哥的,可一天天这样的等下来,一天天看着BIELING消沉下去,方丽莲真的越来越怕之前那句带自己去美国变成竹篮打水。
胡思乱想间有人敲门——是也住在这个酒店的交际花,洋名MARY,靠了个有钱的犹太老头,见谁都是趾高气扬的。按说这种人以方丽莲的家教是
不会有什么交集的,可这家酒店来来去去大都是洋人,真能说得上话的,也就是MARY了。
“哎呦我的妹妹,这么好的天气怎么也不去街上转转,自己憋在屋子里做什么啊。”说也奇怪,MARY偏偏也就爱找她聊天,她那个犹太老头忙,
所以总是下午起了床打扮一下就往方丽莲这里跑。
“没什么好转的。”倒了茶水,方丽莲客客气气。
“你家BIELING又不在啊?又去哪儿找人去了?”
“什么叫我家的……”方丽莲羞红了脸,
“他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可这兵荒马乱的……”无奈的叹口气。
“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啊,你那表哥八成是没什么指望了。再说,人是在外国丢的,上海的政府也管不着啊。”
“具体坠机那地方我也不知道该算哪里。就算是在外国……没的,可好歹也是中国人啊。”
“中国人多了。你看过文明戏没有,中国有四万万人呢,哎呦我的老天爷,你知道4万万是多少呢吗!”
方丽莲苦笑,是啊,中国有四万万人,莫说少一个,就是少一万个,又能怎样。
“要我说,反正你那表哥也回不来了,就算回来了,坠机啊,缺胳膊少腿儿的,你还这么年轻,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MARY捧着茶水端详着
她的神色,
“我看BIELING人不错,最起码重情重义的。长得也是一表人才,干脆你跟了他不就好了。”
“这……怎么可以。”方丽莲有些慌,差点打碎了手里的茶杯。
“有什么不可以的。就说他是个飞行员,现在那什么‘中航’都解散了,他又不是军人,在这里也没什么根基。我要是你啊,就抓紧时间,抓住
他。”
“‘中航’……解散了?”
“是啊,姐姐可是很关心你的事情的,特意叫我家那老耶力打听的。美国人给日本人投了什么大炸弹的事儿你不知道啊,日本人快完了,‘中航
’就解散了,少部分人去了香港,大部分的该回哪儿去回哪儿去了。”
方丽莲惊呆了——‘中航’解散了,那表哥的事儿,就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BIELING是不是知道这个消息了,他会怎么样……?
看她发呆,MARY润润喉咙继续往下说,
“你说这英国人、美国人、法国人到这里来是为什么,不就是借着打仗的机会捞一票的吗?这下打完了,他们也不会长待的。我家老头都说要把
这边的买卖卖了,更别说你那BIELING了,估计更待不长。你再不抓住这机会跟他到美国去,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去美国?”虽说这也是方丽莲一直以来期待的,可在她的设计中,应该还有表哥在身边的……
“是啊!BIELING我也观察过了,看得出教养真是不错的。虽说没什么钱,可毕竟年轻啊。再说,这酒店的房费很贵的呢,这男人啊,不怕没钱
,就怕不给女人花钱……”
“可是……我们……”顺着她的话仔细想想,到上海之后也不是没上过街,街上那些洋人也有不少混的不如意如二流子一般的,而BIELING,憔
悴归憔悴,可无论是待人接物还是服饰整洁……也真是挑不出什么毛病的,方丽莲不禁微微动了心思。
“你们?你们怎样?这男人和女人在一块儿的我看多了。别看他们一个个人模狗样的,那都是装的,你冲他们笑笑,他们马上会凑上来的。这世
上啊,没有不吃腥的猫,你看看我家老耶力,快70岁了,那心啊……要不是我看得死,早不知道被什么狐狸精给勾走了。你也不要太清高……”
说到这种话题,方丽莲脸红得抬不起头来,
“我没有……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是呀,我住在你隔壁我知道——这么贵的房子,开两间,各住各的。可出去了呢?出去一说,你和他在同一家酒店住了半个月,天天一起下去
吃饭,这还要什么关系?跳进黄浦江也洗不清的。姐姐是过来人好好劝你的,反正都这样了,他又是正经人靠得住的,放下点身段,最起码要先
到美国去。”
“……我还哪有什么身段……”方丽莲已经快哭出来了——自从到了这里,她每晚都要检查门窗然后数那些表哥拿命换来的钱,生怕哪天起床再
也见不到BIELING。要是他真的不见了,偌大一个上海,她该如何立足想都不敢去想。
“当然有了!你年轻又漂亮,还是大学生。配他也绰绰有余了。对男人嘛,无非就是生米煮成熟饭。要是你肚子争气啊,最好赶紧怀上一个,这
样他就走也走不脱了。”
其实这话MARY不说方丽莲也能想到,BIELING是个好人,自己虽说不喜欢,但也绝对不讨厌他。“可是……我们不熟的……”
“什么熟不熟的?三媒六聘的男人你就熟了?实话跟你讲,你晓得我家老头为什么现在对我这么好?还不是因为我怀了他的孩子?他以前有过4
个老婆,一个有病、一个不愿意生,剩下两个给他生了5个女儿。他说了,要是这次我生下来的是男的,他就和我结婚,带我去法国、去巴黎。
巴黎你知道吧,全世界最摩登的地方。我是说,不管去哪里,总比在这里天天看着打来打去的强吧。”
“你怀孕了?”方丽莲震惊的看着MARY那还没有怎么隆起来的肚子,
“可耶力先生不是都……上年纪了……”
“是啊,快70的人了,不过不怕,我有办法。”MARY贼兮兮的从小挎包里拿出一个纸包,打开是一点粉末,
“看到了没?有了这个,再生几个也是可以的。”
说完叠起来塞到方丽莲手里,
“拿着,放在他的水里面,神不知鬼不觉……”
方丽莲麻木的任她掰开自己的手再握住,
“这……不是鸦片吧。”
“这怎么能使鸦片?鸦片男人吃了要发神经,这个男人吃了要找女人!这药很灵的,我也不多了,你要是不要,还给我好了。”说完作势要去拿
回来。
方丽莲下意识把手藏到后面,
“……别……让我再,想想。”
“呵呵,那我等着妹妹的好消息啊。”
MARY又聊了些别的看看快到快到晚餐时间就扭扭哒哒的走了,只剩下一直死死攥住那药的方丽莲。她不知道的是,回到了自己房间的MARY进屋看
到耶力在喝酒,没好气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告诉你,人家方小姐说要和BIELING去美国了,你个老色鬼就别想打人家主意了……”
BIELING回来得有些晚,醉醺醺——因为心凉,所以去喝酒。他终于找到了工作繁忙的松先生,可得到的却是‘中航’已经解散的消息。他不在
乎那公司是否还存在,只是不断恳求对方能派出些人去寻找周至严。可松先生的态度,按周教他的,叫做‘岔话题’。他只是个见习神父,又怎
能说得过身为政治家的松先生?!谈话到最后,对方甚至完全避开了他来的缘由,竭力说服他留在中国——‘做一些两国间交流的工作’,他只
有告辞。
坐在小酒馆里要酒,他真想自己回去到坠机的附近去寻找周至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他也是从那里走出来的,他知道那边的情况,凭他一个
人,在莽莽群山中找另一个人是不可能的,再说还有方丽莲……他知道自己瘦了,方丽莲也瘦了,每天在餐厅见到他的时候从来没有多问过什么
,只是那神情,总是让他想起大着肚子一晚一晚等着王守业回来的王夫人。周和他讲过中国女人是什么样子的,他怕自己要是真去了方丽莲会选
择和王夫人一样的路。是的,他们不熟,可她是周的表妹,是周心心念念要带出来给她一个新天地的亲人,他不能让周最后的愿望落空。
所以他还是回来了,在走廊,就碰到了因为心虚不住徘徊的方丽莲,
“还没睡啊……”
“你怎么喝酒了?”自从第一次见面之后再没见过他喝酒的方丽莲有些慌神,心里又不禁有些窃喜,手忙脚乱的扶着他进了他的房间,躺在床上
的BIELING不住叫水,方丽莲赶忙去倒,端回去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掏出了药……
药真的管用,BIELING毕竟是男人,到了后面方丽莲即使有些怕也脱不开身了。只不过,在最要紧的时候,还是禁不住问了一句,
“你,爱我吗?”
BIELING深深的注视着她漆黑的眼睛,似乎要看到她的心里去,
“我当然爱你……”
再醒来的BIELING先入眼的是枕边一缕黑发,恍然间以为旁边睡得是周,晃晃头看清楚长度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方丽莲不知道这种情形下自
己应该说什么,那些戏文上的哭闹她也做不出来,只能紧张的抓着被子,
“你昨晚喝多了……还说爱我……”
片段的记忆回到BIELING的脑子里——黑色的眼睛,黑色的睫毛……像周。
也只好歉意的点点头,艰难的吐出即使没有做完发生的事情也会说出的话,
“收拾下行李,我们……回美国吧。”
很快订好了去广州的车票,走的那天,日本投降。不过这已经不关他们什么事了,方丽莲忐忑不安的跟着他上了火车——临走的时候,她左思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