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喜马拉雅雪山区,气温骤降,飞机已经升到理论高度的极限,万幸能见度还不是太差。
周至严叹口气,
“你也别听了,把帽子戴好,咬住吸氧管。”
“……这条线我没飞过,你告诉我有什么坐标吧,我帮你看。”
周至严诧异的扭头看看BIELING,看到对方一脸严肃,忽然有了打趣的心情,
“你现在难道不是握住十字架祈祷?这么好的天气日本人可能也会愿意出来溜溜的。”
单纯的BIELING却没有听出他话语间的调侃,反倒是谨慎的分析着局势,
“应该不会的,孙立人将军在缅甸打了胜仗向印度那边退过去了,他们现在的主要兵力应该是进一步巩固他们占领的区域……即使有巡逻的,也
不会是战机编队。”
“……我们再飞大概45分钟,你到后舱看看能不能找到迈立开江或是恩梅开江,密支那在两江交汇。确定坐标之后我们尽量贴着北边飞……希望
有好运气吧。”
BIELING的分析虽然有些天真,但他毕竟是是自己人,周至严也知道稳定人心的重要性,闻言只是在心里叹气:他还只是个孩子,等他真见到‘
零式’就知道了——即使只碰上一架,战机的机动性也远远不是他们这架老旧运输机能比的。
运气还算不错,横断山脉还算顺利的过去了,就是在喜马拉雅山脉附近碰上了暴风雪,不过这点儿暴风雪在周至严眼里不算太危险——罗盘再一
次失灵,下面全是雪山反射着刺眼的光芒,太阳不能作为坐标,只能凭着滇缅公路还没有被占领之前飞过的印象有惊无险的过去了。
BIELING在后舱大呼小叫,随着飞行高度的降低,他看到了一条大河但不知道是哪条,周至严的心情也很好:其实他自己也看见了,但还是通过
问答不停的让BIELING描绘那条江的走势,以期加深他的印象。不过再往后他们就笑不出来了——遇上了‘零式’。
周至严已经在尽量贴着北边的山脉飞行了,但还是远远的看到了半空中的黑点——这种地方是不会有什么大型飞禽的。
“BIELING快回来,系好安全带,我们遇上日本人了。”
说话的时间,两机的距离已经拉近不少,近得周至严已经能看到对方机腹下黑黝黝的机炮。
BIELING有些慌张的跑回来坐好,
“我能做些什么?”
“……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赌一把。”
话说着,周至严猛的一拉操纵杆飞机再次爬高,看着对方也跟着拔高机头迅速掉头往回飞,凭着刚才飞过来的印象在半空的云层中开始和‘零式
’兜圈子。
BIELING被摇得七荤八素——之前被狂风吹的时候没有完全挥发出的眩晕感现在发作了,两只手紧紧的抓住座椅,
“ZHOU,你要干什么?”
“闭嘴,别出声。”
周至严全身都绷紧了,他要赌一把,赌这架‘零式’是出来巡逻的,赌周围没有别的战机了。
两个发动机都被周至严开动到最大,即便如此,飞行速度更快的‘零式’还是远远的撵了上来,然后是震动——他们中炮了。
周至严赶紧查看操作台上的各项指示,还好,没什么大问题,闻闻没有棉花着火的味道,应该是尾翼被打倒了。周至严在心里感叹幸好这次装的
不是汽油,不然早爆炸了——不过要装的是汽油,之前遇上狂风也能稍微好一点儿……
然后又是一炮打中——在半空中,体型臃肿的DC-3简直是活靶子,这次的炮弹打穿了飞机中部,冷风一下涌了进来,周至严迅速回头看了一眼,
扭回来的时候看到了一脸严肃的BIELING,叹了口气,
“做好跳机准备。”
“什么?”
“如果再中弹,我会拼命向南飞,然后你就跳机……总比落在雪山上好。”
“那你呢?”
“我是机长,你服从就可以了。”
“……我不跳,要跳一起跳。”
“不可能,要是都下去了飞机没人操控会在你降落的附近坠毁,要是燃烧会很危险。”
“那就都不跳了……我相信你。”
BIELING这话说得像喝咖啡一样轻松,周至严不得不惊异的扭头看了他一眼,BIELING耸耸肩膀,
“我相信你是王牌……再说,你还没请我吃麻酱面呢。”
周至严不再说什么了,只是再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操控上。
他赌赢了——附近真的只有这一架战机,现在已经是下午3点,巡逻一圈机上的油也差不多了,而且这季节密支那多雨,再不回去可能就会遇上
。又是你追我赶了好一阵之后,‘零式’终于掉转机头往回飞了——可能那上面的驾驶员也觉得中了4、5弹的DC-3飞不会去了。
确认了那架‘零式’不是疑兵之计,周至严马上也跟着往东飞:他们的油也真的不多了。
那架‘零式’回去是否遇上雨了他们不知道,不过等他们回去的时候机场附近乌云遮日大雨倾盆。
坐标提示已经进入了机场降落区,可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机场跑道指示灯突然全部熄灭了。很快的,不单是这里,连场站、宿舍那边也全都变
得黑乎乎一片。
“怎么回事?”BIELING这次真的慌了,借着操作台微弱的灯光看了看周至严,
“机场消失了?我的幻觉吗?”
周至严也拧紧了眉毛,刚刚下降的飞机只能再拉起来,突然想到之前中的第一发炮弹,
“坏了,‘敌我识别器’坏了。”
‘敌我识别器’是这里的人自己弄出来的‘小发明’,飞行中一直根据特定波段发射信号,预料能见度低的时候就靠这个辨明敌我。机场的人必
然已经‘看’到他们了,可收不到这个信号以为他们是敌机所以才这样做。
“啊?我去后面看看。”
“别管那个了,赶紧呼叫……我不管你说什么,总之我们赶紧下去。”
周至严也是疲惫不堪,之前远远看到了机场差不多都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机上就剩一点点油了,要不是今天预料狂风又遇上‘零式’,以他
平时的‘习惯’,都是要留少半箱油回来的:战争年代,一滴油一滴血啊。
关掉一个发动机,轻轻在机场上空盘旋,BIELING抱着呼叫器飞快的说着什么,以周至严的听力都有些跟不上——慢慢的听出来了,BIELING说的
不是标准英语,有些类似于‘方言’,只听到最后一句什么,
“JOHNNY,你再不让他们把灯都打开我就t*^_(_@#$……”
然后,跑道灯就全开了,盘旋到位,顺利落地,等飞机停住,周至严全身的力气就像被抽空一样瘫坐在座椅上,耳边听到BIELING在嘿嘿的笑,
“ZHOU,我就说你是王牌,我们不会有事儿……”
周至严没说话,只是解开安全带过去连人带座椅给了BIELING一个大大的拥抱,两张同样冰冷的脸贴在了一起,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
“谢谢,你也很棒。”
然后打开舱门直接跳下去了。
BIELING直到装卸人员上来了还呆呆的坐在那里,刚刚听到的仿佛不是真实的,只有胸口仍然留着的周至严的一点体温提醒他那不是幻觉。
第九章
好人缘的BIELING跟上来的装卸工人说了几句,刚想下去又被机修师拦住问了下情况,听说他们遇上了‘零式’还能跑回来一个个都震惊的咂舌
,说到这里 BIELING来了劲儿,比手划脚的给他们讲周至严是多么英勇,猜到了对方不会跟他们耗太久,又是怎么冒着危险跟着‘零式’屁股后
面开了好久飞回来的。
等他讲完冒雨跑到交班室的时候周至严已经离开了,落汤鸡一样的BIELING又被JOHNNY拉住,
“小子,说说看,你们今天遇到了什么?”
“我们遇到了狂风和‘零式’,你怎么还在这儿,吃饭了吗?”
BIELING很饿了,看看时间他们在天上飞了6个多小时,要不是刚才他和场台联系的时候正好JOHNNY在这儿‘确认’了他的身份开灯让他们降落,
他早去食堂吃饭了。
没想到听了他的话JOHNNY的神色一下沉寂下来了,
“狂风?很大吗?”
“是,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风,我们把发动机开到最大都不能前行,在那里耽误了两个小时。所以ZHOU才决定向南飞走‘直线’,没想到又遇
上了日本人……”
“真那么大吗?不过PETER应该没问题啊……”
不搭他后面的话,JOHNNY自言自语。
“PETER?他怎么了?”
正说着,场站主管过来了,看到他们在这里叹口气拍拍JOHNNY的肩膀,
“去吃晚饭吧,PETER……可能回不来了。”
BIELING一下呆住了,PETER回不来了?那个整天抱着《花花公子》到处给人看的PETER?抬头看看高大的JOHNNY,BIELING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主管从墙上摘下写着PETER名字的金属牌扔到旁边的筐里,里面已经有不少名牌——这不是BIELING第一次看到这个筐,但真是第一次感觉到里面
那累积了厚厚的金属牌代表着什么。
“……JOHNNY,去餐厅吧,一起。”
“……你先去吧,我再等等……PETER跟我约好了回来再赛一局台球的。”
BIELING无奈的点点头,看到这样的JOHNNY,之前那些夸耀的心思全都没有了。默默签好了单子取了衣服去浴室了。因为中间耽搁了一下,等他
到的时候周至严已经离开了,留给他的只有满室刚刚有人用过的雾气。闻者雾气中肥皂的味道,BIELIGN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这必然是周至严身上
的,然后又幻想起之前ZHOU在这里赤身裸体的样子。进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冷得有些僵硬了,冲了热水却又觉得燥热难耐,他已经快20岁了,自然
也知道该做什么,想想这个时间应该也没人会来了,自己站在喷头下面喘息着释放了自己。
等呼吸渐渐平复了BIELING才悚然觉出自己做了什么,还有……中间想的竟然都是那个坚毅的侧脸……和那侧脸贴住自己的触感。想再琢磨一下
,可在封闭的浴室里待了太久头也被蒸腾得晕乎乎的,肚子直接叫了出来,甩甩头,还是先出去穿衣服上餐厅了。
应该说这个时间已经过了晚餐时间,可BIELING进去的时候餐厅还有不少人。抬头看到ZHOU身边坐了很多中国人,BIELING迟疑了一下就被坐在一
旁的一群同胞叫过去了,
“JOHN,听说你今天遇到了日本人,真的吗?”
“是真的,我刚才到跑道那边儿看了,飞机都对穿了,你们怎么飞回来的?”
“……其实怎么回来的我也不知道,就听机长指挥了……我今天是和周一起飞的。”
听了他的话大家都抬头看了下那边也被紧紧包围住的周至严——自从缅甸被日本人全面控制,大家都是宁可跟自然搏斗也不肯离近南边了:开玩
笑,相对于日本人的战斗机,DC-3就像遇上了猎豹的大象体型的绵羊,目标大速度慢性能还差得天上地下,要不是听见BIELING说开飞机的是周
至严,大家几乎可以确定他在吹牛。
其中一个人沉默了一下,往嘴里扒拉了点儿吃的,鼓鼓囊囊的,
“JOHN,你去签字的时候看见JOHNNY了吗?”
“看见了……”
听到这个话题,BIELING有些食不知味。
“他还在等PETER?唉……不是什么人都有你们的好运气。”另一个人感慨。
即使心里有小小的反抗,但面对这样沉重的话题,BIELING还是点点头,三两口吃完了盘子里简单的食物,站起来,
“你们先吃,我拿点东西给JOHNNY送去。”
经过周至严那桌的时候BIELING下意识的瞥了一眼,正看到一个跟他同时进公司,也做通讯员的中国男孩儿红着眼眶在和ZHOU说着什么,ZHOU的
表情明显是在安慰。BIELING突然觉得有点儿不舒服,看过去的眼神也变得不太友好。仿佛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似的,周至严也抬起了头迎向他的
目光,愣了下,然后突然笑笑,很浅,一刹即收,可莫名的让BIELING的心情好了很多,到窗口要了个简单,又倒了杯咖啡,打着伞去场站了。
几乎是逼着JOHNNY吃下了送过去的东西,然后就是相对沉默,最后还是JOHNNY先说你回去休息吧,刚飞几次就遇上这么可怕的天气累坏了吧。
BIELING也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默默道了晚安就回宿舍了。
昆明这边的宿舍区比印度那边小了很多但还是有很多房间,管理员秉承着国籍和分工的原则分派房间。BIELING进去的时候一位美籍副驾驶已经
在打呼噜了,要放平时他整理下床铺就睡了,可这个晚上,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心里总觉得有些东西让他难受。索性爬起来穿上衣服
出去,问了舍监JOHNNY已经回来了,轻轻的走过去还没敲门就听见里面有声音,站在门前安静的听了一下,那是一个男人压抑的哭泣声,如果今
天不是听到了PETER的事情,BIELING真的无法想象身高近7英尺整天乐呵呵的JOHNNY会发出这样的声音……BIELING默默的在门前站了一会儿,还
是转头走开了。突然又想起了ZHOU——这下不用问,全机场都知道周至严睡眠不好,他的房间在最角落。
BIELING敲门的时候周至严应该已经睡了,但听到是他还是起来开了门。没进来的时候还不觉得,一看到周至严那一如既往沉静的表情BIELING忽
然觉得很委屈——自己回来了PETER没有,即使跟他没什么关系心里还是觉得很难受。
BIELING自己也不知道坐在周旁边的床上唠唠叨叨的说了什么,只知道自己全发泄出来之后周给他倒了杯水,看着他喝完才说了句,
“这不是你的错,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带着物资飞回来,PETER已经完成了无数次工作,他很勇敢……老黄今天也没回来,你认识他吗?”
BIELING呆住了,老黄?他认识的,前几天自己第一次到中餐厅吃饭老黄还帮他找叉子,还跟他说要多吃中餐西餐不健康……
“他……也没回来?”
“是,比我们晚起飞40分钟……”周至严顿了一下——大家都知道没在限定时间回来是什么后果,毕竟油箱里就那么多油,
“刚才小郭跟我说的时候哭了……他第一次飞就是老黄带的。”
小郭?BIELING想起了刚才坐在周至严身边那个跟自己差不多时间进公司的男孩儿,理解了,之后忽然又想到什么,猛然抬头正撞到周至严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