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未来浑身一震:“是!刘队!”顿了顿又道,“刘队,您在哪儿?怎么我听见好多水声?开发区水管爆了?”
“马勒戈壁的老子在上厕所!”刘队答得仓促,完了偏头喊一句:“老婆!把我车钥匙找给我!”
夏未来出了小区就打车,可惜还是超过了十分钟的时限,好在刘队已经在那忙碌地指挥调度,没时间凌迟他。就着路灯和各种手电筒打出的光,夏未来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二十几个人拿着板砖站在城管车那儿跟城管对峙,他们背后是一幢盖了一半的砖房——连夜盖违建。
“刘队,这……”
“夏小子,你别傻了吧唧往前冲,给我在这儿别动,撑撑架势就行了,我已经跟派出所打了招呼,他们应该快到了。”
“不是,刘队,这……”
“哦,对了,你也藏块砖在手里,实在不行咱还是得上。”
“刘队……”
“烦死了,还有什么事,快说!”刘队本来就够忙的了,偏偏这个夏未来不识趣,非挑节骨眼上找他麻烦。
“这个给你。”夏未来递上去一张纸,随即羞涩地转身跑了。
刘队看向手中的纸张,脸色登时就黑了:尿频尿急尿不尽,济世医院优质男科治疗。
那边派出所乌拉拉来了一大票带警棍的,把那群人围了起来。这边刘队大手一挥,两辆推土机开了过去。不多时,那幢房子瘫成一片废墟。
“谁告的密!谁他妈把城管招来的!别让老子知道!”人群里传来叫嚣的声音。
城管们很淡定,警方也很淡定,头头说:“把喊话的带走,拿砖的带走,其他人都散了吧,日子过得好好的跟这群活闹鬼凑什么热闹。”
于是扔砖的扔砖,跑路的跑路,围观的人伸伸懒腰,打着哈欠都撤了。
夏未来一直在路边上挑砖头,嫌这个太大那个太小,这个太重那个太轻,搞了半天就拿到了个圆溜溜的鹅卵石,直起腰一看才发现人都差不多散了,于是随手扔掉石头,悻悻地准备回家补眠。
“唔……”突然一声呻吟传进他耳朵,夏未来不由顿住了脚步。“嘶……唔……”确实有人在呻吟,夏未来赶紧往声源跑去,令他惊愕的是,在刚刚被推倒的废墟之下,竟然半掩埋着一个人!
“喂!这里有人受伤!快来救人!”夏未来回头喊,却发现路上几乎没了人影,离他最近的同伴正在一百米外上了最后一辆警车。
夏未来顾不了那么多,立刻动手扒起了那些砖块瓦砾。幸好那人埋得并不深,这房子也没钢筋水泥什么的,搬开十来块砖头那人就能活动了。只是腿部和肘部的伤看上去比较重,已经有血渗出了衣服。
“你叫什么?怎么会在这儿的?家里人呢?”夏未来想确定这人是否还清醒。
“滚你丫的……”捂着脑门那人嘟囔了一句,“该死的城管,玩儿蛋去吧……”
“嗯,看来没什么事。”夏未来安心了,摸了摸那人的胸骨腿骨,感觉没有大碍,就背起他到路边拦夜车。
这个时间点,又是在开发区最混乱的地方,除了渣土车,实在没什么能运送伤员的车。夏未来打了120,可是急救车过来就要半个多小时,实在等不下去,他背着那人边走边张望,总算等到一辆开得慢慢悠悠的桑塔纳。
夏未来果断拦下来,对司机说:“哥们儿帮个忙,去医院!救人!”
谁知那哥们儿哆哆嗦嗦地说:“不行啊,我新手,我没驾照。”
“新手?那你还敢半夜上路?”夏未来板起脸,“这地方这么乱,你要被那渣土车撞死了,查都查不出来!”
“我这不是在这儿练练车么,明天路考,我紧张。”
夏未来翻了个白眼,偏偏头示意司机出来,两人联手将那人放在后座,然后那司机坐副驾,夏未来点火发动,离合器一丢油门一加,风驰电掣。
“慢点慢点!这我爸的车!”司机一边崇拜着,一边哀嚎着。
背着人跑去急诊室的时候,夏未来又问他:“喂,你叫什么?”
那孩子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之模模糊糊地答了一句:“陶野……”
“嗯,陶野,你没事的。”夏未来说。
“废话,我当然不会有事……”那人仍是气焰嚣张地嘟囔,“喂,帮我垫下医药费……”
夏未来笑了笑,把他交给了值班医生。
一阵忙乱过后,他摊开左手。那里躺着一只圆滑的鹅卵石,边缘沾染着点点血痕。这是那孩子无意识地攥在手里的,那孩子额角的淤青就是被这个砸的。
因为是自己千挑万选出来的石头,夏未来认得很清楚。叹了口气,他无奈道:“作孽啊……”趁没人注意,把这作案凶器藏进了衣兜。
疲惫的人看到曙光会觉得很舒心,尤其在请了假不用上班的时候。
制服上到处是灰尘和血迹,夏未来脱掉它扔到一边,坐在病房的陪护椅上深思。他在思考在洗衣机坏掉的情况下,怎么洗这件衣服。
陶野睁开眼就看到这样安然的景象。那个救他的城管穿着有些褶皱的白色衬衫,侧头望着窗外,从额头到下颌的轮廓被镶上一层柔和的边。那人的眼睛半敛着,微长的睫毛有一点小弧度,眼里的神色似乎带着忧虑。
“喂……”陶野忍不住出声,“我会把钱还给你的。”
夏未来回过头来看他:“你有没有医保?”
“有,我是LN大学的学生,我有大学生医保。”
夏未来笑:“那就好办,别担心。”
陶野翻了个白眼:“我压根就没担心过。喂,我要喝水。”
夏未来眯了眯眼:“你伤的是腿和左手手肘,不影响你右手端水杯吧。呐,就在你床头柜上,还是热的。”
“我是病人,你照顾病人不是应该的么?”
夏未来站起来走到他跟前,一字一句地教育他:“一,我不是护士,二,我不是你爸,三,我根本就不认识你。我凭什么照顾你?”
陶野微笑:“就凭我脑袋上这个伤是你砸的。”夏未来愣住了,脸色复杂地看着他。陶野补充:“城管伤人,我是受害者……”
夏未来把水杯往他嘴边一塞:“喝不死你丫的!”
第5章
深秋的天气透着萧瑟寒意,夏未来裹了裹身上快要发臭的制服,扶着一瘸一拐的陶野走出医院,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说道:“先去LN大学。”
车子发动了,车厢里的温度暖得刚刚好,夏未来有些昏昏欲睡,但他还是强打起精神,问旁边的陶野:“你是本地学生吧,干嘛不回家?伤成这样跟学校请个假就是了,怎么还非要住宿舍?”
陶野在医院窝了两天,可把他憋死了,扭了扭脖子伸了伸胳膊,舒服地叹了口气才回答:“我的医保卡在宿舍,存折也在宿舍,我要还你钱。”
夏未来有些惊讶:“看不出来啊,你小子挺有良心。”
陶野笑了笑,随后不怀好意地说:“不过我前阵子申请退宿了,也就是说我今天得回去卷铺盖走人。”
“哦,那还是得回家么。你家住哪?”夏未来心想送佛送到西,然后他们就互不相干了。
陶野懒懒地说:“我在这儿没地方住了,我爸妈离婚以后我跟着我爸,现在我一成年人他才懒得管,这会儿他在S市跟新欢过好日子呢,估计早忘了我这个拖油瓶了。”
夏未来想了想,不怎么信他。这小子滑头得很,谁知道他哪句真哪句假,在医院的时候还说自己对青菜过敏,打死都不肯吃医院的伙食,非要叫外卖。结果叫了一份三鲜盖浇饭,里面那一坨绿油油的青菜给他吃得一点不剩。
夏未来戳他的马脚:“没地方住那你还退宿?你是觉得当流浪汉很酷还是怎么地?”
“滚你丫的,我朋友本来答应给我个住处的,前提是我要帮他家把那个违建连夜盖起来,说是多一个人多一份气势,谁晓得你们城管半夜没事过来抓人,还把警察招来了,这下好了,我那朋友进去了,我房子也没了。”
他说得理直气壮,一番话说得倒像全是城管的错,夏未来哭笑不得:“行了吧你,还越说越来劲了,这不都是你自找的。”看了看他还吊着的胳膊,夏未来又有点不忍心:“那你怎么办?找个旅店先住着?”
陶野说:“我就先将就着住你那儿吧,你不是在简家巷租了个房子?”
“嘿,你还蹬鼻子上脸了,那是我房子我凭什么给你住?再说你想住也住不下。”夏未来气极反笑,这小子什么语气,占别人便宜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合着就该他倒霉被欺负?
陶野也不急,摸着额角悲戚地说:“哎,这年头城管就是牛逼啊,打了人也不用负责,反正倒霉的都是我们这些屁民。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我要去投诉……”
只听噔地一声,陶野的额头被狠敲了一记,夏未来咬牙切齿:“你个小炮子子……”
他估摸着自己这千年无赖大概是碰上对手了。
在LN大学宿舍区,夏未来跟出租车司机打了声招呼,拜托他稍等一会儿,他们拿了东西让他再送一程。司机想想也不怎么亏,就答应了。
宿管一见陶野就说:“你总算回来了,再不来我们就要强行搬空你床位了。赶紧收拾下吧,学校现在床位紧,你不住人家等着住呢。”
夏未来听了这话不怎么舒服,学校还真是认钱不认人,好歹对方也是在这儿待了三年的学生,他们翻起脸来比城管还要绝。不过他也不好说什么,陶野本人都没搭理,他一个外人瞎操什么心。
陶野吃力地爬上五楼,收拾好东西已是一身的汗。他的东西不多,就一包衣服,还有些零碎的证件银行卡什么的,大四了也没什么书,随便拿了两本,其他的他都不要了,说是学校想扔就扔,反正都是些没用的东西。
夏未来瞅着满书架的书,要他还真舍不得扔,可也没办法,书太重了他想搬也搬不走,叹了口气,他帮陶野拎了东西,跟他一起下楼。
进了家门两人已经累得不行,陶野倒真是不客气,问了哪个房间是夏未来的就径自进去霸占了床,夏未来知道他走这么多路实在吃力,也就由他睡去,自己跑去捣鼓起那个洗衣机。
洗衣机是三天前坏掉的,上面已经积了老厚一堆衣服,他跟那个猥琐医生在暗中较劲,看谁最先忍不住了去找人来修,修理费当然是“忍不住的人”来出。
夏未来舍不得出那个修理费,但他也实在忍不住了,于是就打算自己修。哐哐啷啷忙活了一整个下午,洗衣机没修好,他手上倒是给划了不少口子,也不知道哪里的零件这么锋利,划伤之后过了好久他才觉着疼,而疼的时候早已经血流不止了。夏未来慌忙止血,到处翻箱倒柜找创可贴。
陶野被他吵醒了,瘸着腿走出来,就看见客厅地砖上洒了一溜的血滴,他一懵,叫道:“夏未来你干嘛了?怎么搞得跟案发现场似的!”
夏未来没空理他,晃了晃血淋淋的手,接着翻箱倒柜。
陶野见场面越来越血腥,赶紧过来帮忙。他发现夏未来有一个房间没去找过,就道:“我去这个房间看看啊。”夏未来还没来得及阻止,郑东的房门就被打开了,顿时,一股难以名状的气味扑面而来,冲得陶野差点当场吐出来。
“操!这什么地方!这股阴沉腐烂的味道……难道这才是真正的案发现场?”陶野强忍住嗅神经的不适走了进去,他隐约闻到了消毒酒精的味道。
果然,不久就给他找到了一个家庭急救箱,里面有消毒水有绷带有创可贴,一应俱全。赶紧带上那个案发现场的门,他长舒一口气,来到夏未来跟前,一把抓起他的手,然后哗地一下洒了好些消毒水上去。
夏未来愣了几秒:“嗷呜——我操操操……陶野你他妈想要我死啊!”他疼得眼泪都要迸出来了,面部表情极度狰狞。
陶野不理他,给他缠上几个创可贴,拍拍手表示完事儿了。夏未来深吸气,深吸气,好不容易才缓过来。陶野问他:“你怎么回事?怎么弄成这样?”
夏未来朝着那边的洗衣机努努嘴:“修那东西修的。”
陶野走过去看了看,上面拍拍下面拍拍,把排水管重排了一下,从滚筒里抽出一只搅烂的袜子,又在主控板上按了几个键,最后按下开关。叮叮——洗衣机活过来了。
夏未来泪流满面。
听着洗衣机欢快的声响,夏未来问陶野:“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声音不太对?”
陶野凝神听了听:“是有点不对。”按下停止,从滚筒里拿出衣服抖了抖,当啷,一个物件掉落出来。
捡起那块圆滑的鹅卵石,陶野奸笑起来,夏未来再度泪流满面。
陶野:“真相只有一个,这就是证据!凶手就是你!”
夏未来:“好吧,我认罪了还不行么,名侦探陶野。”
这块证据被陶野端正地放在了夏未来的床头,意在时时刻刻提醒这人曾经犯下的罪过。
夏未来:“陶野你看,这里真没地方给你住了。”
陶野:“不管怎么样,你得负责提供给我一个暂时的住处。”
郑东:“哎?夏未来,这小子哪儿来的?”
夏未来递给郑东一个悲哀的眼神:“他啊,向我讨债来的。阿东,他现在在找地方住,你看看有什么主意?”
郑东摸着下巴想了会儿,突然灵光一闪,跑进楼道撕了广告又回来说:“呐,这招租启示果然还在。”他指了指天花板:“就是咱楼上那个老爷子贴的,他要搬走跟他儿子住去了,打这上面电话看看呗,说不定还没租出去。”
“邵老爷子?”夏未来敛眉思索了一番说,“问问倒是可以,但是如果就这小子一个人住,我估计房租他担不起。”
陶野坐在沙发上插嘴:“所以我还是在你们这儿蹭着吧。”
“不行!”夏未来斩钉截铁,“我看见你就头大,要是整天照面我肯定精神分裂。”这房子里已经有一个邋遢鬼一个大无赖,再来一个小无赖就完了。
“那怎么办?”
夏未来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下了什么决心,说:“我打个电话试试吧。”
“喂?嗯,是我……”
“有件事……”
“对,就是那个邵老爷子……他家的事你经手过……”
夏未来到阳台打了几个电话,回来以后说:“应该没什么问题了,邵老爷子答应说一个月六百出租。”他看了看陶野,“你小子住也得住不住也得住,房租自己搞定。”
说完他走进自己的房间一甩门,不再出声。留下陶野和郑东两人在客厅目瞪口呆。
陶野凌乱了:“这地段,我一个人住,一个月六百?我没听错吧?这也太便宜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谈得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