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管 下——河汉

可能是酸雨造成的。

在大门内的长廊中，每个石柱上都有一个黑色的字迹，陶野花了几分钟才看明白那些字连起来是某位书法家书写的名言警句，他原本以为那些东西跟他学校廊柱

上的一样，是四六级代考之类的小广告。

展开手中皱巴巴的纸张，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串房号——“4撞520室”。陶野靠了一声：“陶睿手底下的人真是越来越没素质了，净写错别字，还‘撞’呢，

明明是木字旁加一个童！”这么想着他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不过没有在意那么多，他随便逮了个人问：“请问4幢宿舍在哪？怎么走？”

那人伸手一指：“那边那边，直走右拐。”

“哦，谢了哥们。”

朝着那人手指的方向走过去，陶野来到一幢显然是女生宿舍的楼栋下，一楼的阳台上晒着的各种衣服在他眼前迎风招展，五彩斑斓，任君采撷。

陶野摇头，佯装叹气：“这里真是色狼们的天堂啊，可惜了，我要不是个基佬该多好。”

正要进门，门卫大妈把他拦下来：“哎哎哎！小伙子你干嘛？擅闯女生宿舍是死罪你知不知道！我告诉你啊，不要乱搞关系啊，要搞到男生宿舍搞去啊。”

陶野一愣，心说着什么逻辑？到男生宿舍搞，搞毛啊？难不成还鼓励同性恋？处于好奇，他问：“大妈，到男生宿舍怎么搞？”

大妈一脸看清纯小鸡仔的模样对他说：“我校女生能进男生宿舍的呀，你没带进去过？”

陶野恍然大悟，忙说：“大妈您误会了，我只是来陪我女朋友出去逛街，没想搞那么复杂，大妈，能麻烦你帮我喊她下来吗？”

大妈不耐烦道：“打她手机就是咯，这年头你们小年轻不是最喜欢短信传情？”

陶野为难地说：“大妈您不知道，前两天我跟她吵架，她把我手机给砸了……”

瞅着眼前这大男孩有些脸红的模样，大妈乐了：“行了行了，我给你喊一下就是了。真是的，现在的小孩谈个恋爱麻烦得很。说吧，哪个宿舍的，叫什么名字？

”

“哦，她叫崔茹，520的，就说‘陶睿’找她。”

大妈明显地一愣，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你女朋友是她？”

陶野羞窘地挠挠头：“是啊……怎么了？”

大妈抽了抽眉梢：“这女娃的性子那叫一个火爆哦，她夜不归宿我们都不敢查她，我听说啊，她在外面的黑社会有门道，而且啊……”

“大妈您别这么说，她挺好的。”陶野为她辩解。

大妈又仔细看看他：“看你是个不错的小伙子，总之我提醒你当心点哦。”说完大妈打了个内线电话，跟电话那头说了几句，只听那头传出一声惊呼“不可能！

他不可能来！”

大妈忍不住当起了和事老：“人家小伙子知道错了，特意来跟你认错的，还要陪你逛街，你好歹下来见见人家呗……”

“什么跟什么？什么玩意儿？！”那边已经出离愤怒了。

“我看你这个男朋友挺诚心的，有什么小磕碰就算了吧。”

陶野听见那边深吸一口气，顿了几秒才说话：“行了我知道了，马上来！”接着砰地一声挂断了电话，大妈给挂得一愣。陶野打圆场说：“对不住啊大妈，她脾

气不大好……谢谢您啊，这样就可以了。”

嘴上说着谦恭的话，实际上陶野此时已经笑得肠子抽筋了，跟夏无赖处得久了，他的装逼本事一天天见长，等级都快要直逼250了。听刚刚崔茹的反应，看来自

己是给她带来了一个巨大的Surprise啊。

崔茹胡乱换了件衣服下楼来，远远地就看见楼栋门外站着个青年。

那青年站得随意，黑色的休闲裤勾勒出一双修长的腿。看起来他很吸引人的目光，因为已经有几个女生回头向他投去暧昧的一笑，尽管她们中有人正挽着自己的

男朋友。

青年并不回绝她们的青睐，微微侧头对她们笑笑，温和而不轻挑。崔茹正好瞅见他的侧脸，虽然她跟这人有仇，但不可否认的，这人的模样确实很不错，尤其他

的下颌线，甚至是有些性感的。

大步走到他的跟前，崔茹在他与别人纠缠的目光前打了响指。陶野回过头来，展颜一笑：“哟，亲爱的，你来啦。”

崔茹对他的话皱眉，抱臂问他：“你怎么可能在这儿？陶睿你丫什么意思？”

陶野道：“对不起，更正一下，我叫陶野，是蝉鸣的老大陶睿的孪生弟弟。被你父亲扣押的是我哥，我是来为他做说客的。”

“什么？”足有十秒，崔茹做不出任何反应。

她跟陶睿、跟蝉鸣交手不是一两次了，也见过陶睿的面，但她从来没有想过他还有个孪生弟弟什么的……然而仔细看来，眼前这个人的确与前段时间的蝉鸣头头

不大一样……那个陶睿绝对不会像他刚才那样回应女孩子们的媚眼，也不会对她笑着打招呼，更不会称呼她什么亲爱的……

她现在有些混乱：几次三番把她耍得团团转的家伙，究竟是陶睿，还是这个陶野？

她想了想，问道：“上次揭发胖三他们家小吃店无证经营，然后趁机盘走我两家办假证窝点的人是你还是陶……睿？”

“是我。”陶野笑着说，“不过把你那边办假证的人才笼络过来的是我哥，他总是有办法搞定那些人。”

崔茹的眼角抽搐：“那打了我五个弟兄，还设计让我父亲发现他们倒卖摇头丸的人呢？”

“是我。不过我认为这是一个好公民应该做的事，就算你是崔大小姐也应该知道，这种生意你现在还是不要做的好，尤其你那几个弟兄的贩卖对象都是未成年人

。”

“那上次那个抄走我四十部二手手机的人呢？！”

“这个就是我哥了。我是无辜的，只是负责把他们转手卖出去。它们都是黑货，得洗洗。”

“……”崔茹气得满脸通红，终于爆发了，“你们好哇！你们他妈的一直在耍我？！两个人？你们是两个人？！你们不公平！”

她几乎有点语无伦次，这是她“出道”以来第一次这么委屈，父亲因为看不下去她的“胡闹”而插手，这事本来就让她觉得够丢脸的了，现在又被告知自己一直

在被两个孪生兄弟忽悠，这让她情何以堪？

“你们这是欺负人！”怒到极致，崔茹一拳打上陶野的左脸。陶睿本想让开，心思微转忍住了没有动，那一拳结结实实地打上来，他感觉左边的腮帮子被上下牙

床磕出了血。崔茹犹在生气，胸口一起一伏，脸庞更红了。

陶野啧了一声：“这时候不是一般都是扇巴掌么？有你这样直接上拳头的么？”

崔茹还要发飙，却听那边大妈说：“算啦算啦，你看看人家小伙子骂也让你骂了，打也让你打了，小情侣之间么，再大的过节一起吃顿饭就完了呗……”

“谁跟他情侣！不关你的事！”崔茹吼过去，这下连眼睛都红了。大妈被吼了反倒笑着摇摇头，在她眼里，这就是小两口闹闹矛盾，而且看上去这女孩还挺拿男

孩没辙，只是在恼羞成怒而已。

由于他们这边动静有点大，又正值大家准备去食堂吃午饭的时间，已经有不少人在围观，陶野善解人意地说：“你也不想在学校里把事情闹大吧，要不，我们出

去喝杯奶茶？”

崔茹还想骂，可是一看周围越聚越多的人，当下脸一黑：“走！”说完她气冲冲地往校外走，陶野向围观群众颔首致歉，然后闲庭信步地跟过去。

崔茹摆出大小姐的架子，对奶茶店的老板说：“给我最贵的。”

陶野在老板动手之前扔了六个钢镚儿在桌上：“老板，我身上就这么多钱，要两杯，你看着办吧。”

崔茹又一次动怒：“你怎么这么抠？你这是道歉的态度吗！”

“我什么时候说我要道歉？我是来说服你让你父亲放了我哥的。”

“不、可、能！”崔茹斩钉截铁。她原本也不希望父亲扣留陶睿，她的信条是“自己惹的祸自己解决”，所以虽然外界看来她是负气去求助于老爸，但其实她并

不想这样了结争端。然而她现在不打算就这样罢手了：“我告诉你陶野，我不仅不会让我爸放了你哥，我还会用自己的方式报复你。”

这话陶野听起来就是个小女生在撒泼放狠话，他压根没有放在心上，揶揄道：“敢问崔大小姐准备怎么报复？”

崔茹接过奶茶店老板递来的三块钱的珍珠奶茶，一手拿出手机按了几下，缓缓地念：“简家巷小区，16幢，2单元，501……合租人叫夏未来……哟……还是个正

义的小城管是吧？”说着她挑起秀气的眉峰，“你以为就你能查到我的底细？你信不信只要我按几个号码，立刻就有人能去抄了你的老窝？”

陶野没料到她留了这么一手，心里咯噔了一下。他不想把夏未来扯进这件事里，所以他才自己来找崔茹商量。可是看起来正事没谈拢，倒又惹出了麻烦。

不能让她拖夏未来下水，这是他心里唯一的念头。

陶野考虑着，程序的一条“If语句”在此时走进了死路，怎么办？那就执行“else”——B计划。【注：编程中的基本语句之一，敝人不是行家，胡扯而已，勿

考据。】

于是他忽然笑起来，崔茹问他：“笑什么？”

陶野没有回答，却用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挪鸡鸭手机，又用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拔下了她的SIM卡。随后牵起目瞪口呆的崔大小姐的手，

以不容拒绝的口吻对她说：“能邀请你去我的‘老窝’谈谈我们的感情问题吗，亲爱的？”

崔茹自己也很诧异，被强行扯到501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没有脾气了。她居然开始觉得，这是她玩过的最刺激的黑道游戏。

绑架哎，多牛逼！

陶野温和地问：“网络联系太方便，我不能让你碰电脑，希望你理解。”

崔茹耸耸肩：“无所谓，我现在很想知道你准备怎么向我父亲交代。你放心，我并没有逃跑的打算。”

“那太好了。手机还给你，网络不能用了，不过普通游戏还是能玩玩的，你也可以用电子书看小说。”

“……你想的挺周到嘛。”

“过奖了，好歹要照顾一下人质的心情。”

崔茹是真的没有打算逃跑，她躺在床上拿手机看小说，随手翻了本讲双生子的小说，并没有多么出彩的情节，但她被其中的一句话吸引了。书里说：

某种意义上，双胞胎中的一个是另一个的第二人格。

她开始发现，自己当初之所以那样执着于和蝉鸣的作对，是被那个“陶睿”的“第二人格”吸引了也说不定。

因为他带给她的，正是她想要的刺激。

“我回来了。”房门外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崔茹心想那应该就是那个小城管了。

“咦？陶野，这里怎么有双女孩子的鞋？”那个男人惊讶地问，“不会吧陶野！你也到了把女孩子领回家乱搞的年纪了吗？！”

“夏未来你胡说些什么！你听我解释……”这是陶野辩解的声音。

“解释就解释，你脸红什么。”

“谁他妈脸红了！”

……

崔茹扑哧一声笑出来：好热闹啊，这个窝。

第30章

夏未来仔细打量了一下对面的崔大小姐，又看了看旁边正在联络蝉鸣那帮人的陶野，悲愤地把自己的头砸在了茶几上，玻璃发出有弹性的砰砰声，引来崔茹的嫣

然一笑和陶野的白眼一记。

等陶野讲完电话，夏未来瓮声瓮气地说：“小陶野，你能别这么刺激我脆弱的神经么？”

陶野耸耸肩坐到他身边，拎起他的领子把他的脸从茶几上拽离：“没出息，就这么点事吓成这样。”

“什么叫‘这么点事’？！这是绑架！绑架！你绑架的是崔氏的闺女！你让我怎么淡定？”

夏未来不明白陶野在这个节骨眼上抽什么风，毕业设计做了一半丢下不管，学校有课也不去上，一边在家里看守着人质小姐，一边跟那边黑道帮会联系不断，这

是赤裸裸的堕落啊！一个陶睿已经没救了，现在他也要自暴自弃？

崔茹收敛起了看热闹的神色，对陶野道：“你是大学生？在哪个大学？我以为你只是个混混呢。”

陶野没有搭崔茹的话，对夏未来说：“这事情不要你管。”

夏未来暴走了：“你以为我他妈想管？你现在把人整家里来了我能不管么，她又不出房租钱！我说陶野你丫不想活了？你知不知道这事闹大了你会受学校处分的

！你会被开除的！你会毕不了业、拿不到学位证书的！”

陶野眯了眯眼，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气势：“去他妈的处分，去他妈的毕业，夏未来，你以为我在乎这些？”

你以为我在乎？夏未来被他这句话噎住，有些怔愣地说：“这些你都不在乎？那你在乎什么？”

陶野没说话，目光与他短暂接触又离开。

崔茹旁观这一切，端起手边的热茶喝了一口，也陷入了沉默。

好半天房子里都没有动静，夏未来见陶野如此固执，也只好妥协：“成，已经这样了，我再说什么也没用了是不是？那我们是不是要讨论下人质的看护问题？作

为你的筹码，总不能疏忽大意让她逃了。”

陶野还没吱声，崔茹就先发表了自己的意见：“不用看着我，我不会逃跑的。”

夏未来惊讶地瞪着她：“为什么？你怎么能就这么向命运妥协呢？这样不好啊……”

陶野又翻了个白眼：“夏未来你到底是哪边的！”

崔茹呵呵笑起来：“我喜欢这么被绑架，我想看看我爸遇到这种情况会怎样做，我是他的接班人，趁此机会正好学两手。”

“……”夏未来囧然。

崔茹接着说：“所以我争取最起码的人身自由，比如在这个房子里随意走动，还有适当的外出活动，包括购买一些生活必需品，哈有在这个小区的花园里散步，

我需要运动，不然身材会走样的。”

夏未来：“听起来很合理啊。不过我们小区里有花园吗？”

“……”崔茹囧然。

陶野斟酌再三，没有反对，只是问了一句：“崔大小姐，你是不是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

这是陶睿被扣押的第二天，崔启明接到属下的汇报——他女儿被绑架了。

放下手中的公务，他揉了揉太阳穴，眉头皱成了川字，嘴角却噙着笑，带动着眼尾的细纹漾开，看上去一点也没有慌乱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