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醉东风（第二卷）——浴沂

我瞥了瞥芳树无心，果见他一张冰块脸被恶心得半青半白，心中无限得瑟。

面上更是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姿态，仰着脖子把尾巴翘得老高。

芳树无心铁青着脸道：“绝尘，你明明知道他是主人的人，你还敢动他，你就不怕主人亲自来找你要人吗？”

绝尘仰面长叹，“芳儿啊芳儿，过去十年来本堡主一直以为本堡主对芳儿你难以忘怀，直到遇到了小霞，本堡主才体会到两情相悦是多么甜蜜的一件事情。实话告诉你吧，本堡主对小霞，也是一见钟情，再见定终身。”

他说着，一双黑曜石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冰块脸道：“就算是沉醉亲自来要人，不才本堡主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让他领教领教本堡主三花七毒绝尘鞭的厉害，不剩最后一口气，本堡主绝对不会让他带走小霞。”

戏已经演到一半，本少爷赶紧装出一副凄凄哀哀，肝肠寸断的模样，哭泣道：“不可以，不可以，我不要绝尘哥哥死，自从遇到绝尘哥哥，流霞才知道自己枉活了十七年，流霞绝不要绝尘哥哥死。”

什么叫做枉活了十七年，绝尘的肩又不禁抖了抖，看起来却十分动情的样子。

芳树无心高大的身躯忍不住颤了好几颤，估计是给恶心得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只听他冷冷地道：“既然你不想他死，那就跟我回琼珠楼，不妨告诉你，三花七毒绝尘鞭，绝对敌不过风华日月功。”

我见绝尘的眼神微微的暗了暗，心道冰块脸你惨了，绝尘最恨你把羽觞当偶像崇拜，等你被他搞定后，一定有得你受了。

我撩起袖子抹了抹眼泪，抽噎道：“芳树无心，你让本少爷再跟绝尘哥哥相伴几天，再过几天，本少爷一定乖乖地跟你回琼珠楼。”

说着，我又拿出从绝尘那里弄过来的一粒血红色药丸，夹在指中对芳树无心道：“这颗是离魂炼制的绝情丹，咬破之后立即七窍流血而亡，你若敢强迫本少爷，本少爷就一口咬破它，看你怎么回去向羽觞交代。”

我将药丸一抛，吞入口中，含在舌苔之下。

“小霞，你怎么可以……”

绝尘紧紧地搂着我，美目中一片凄哀的神色，颤声道：“快，快把它吐出来，绝情丹乃天下至毒之药，绝对不是开玩笑的，不小心咬破了怎么办。”

芳树无心冷睨我和绝尘数眼，一双冰冷地眼神似乎要将我和绝尘刺穿，半晌才冷冰冰地道：“流霞，我给你三天时间，到时候，你最好遵守信用。”

三天，唔，三天应该够了，东风也差不多可以赶到这里了。

芳树无心说完，便转身欲走。

我却叫住了他，“无心大哥，等等，若要三天之后本少爷乖乖跟你走，本少爷还有个要求，这三天，你要留在这怡红院里。”

我以为他至少会犹豫一下要不要和绝尘那条大灰狼同处一院，不料他想都没想，就道：“好。”

我心中一乐，嘿嘿，和绝尘的交易，成功地迈出第一步。

51.红尘美人颜如玉（三）

我恹恹地靠在轩窗边，望着满院的美人蕉发怔。烟岚端着一壶新沏的茶，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

她将茶盏放在临窗的矮几上，笑盈盈道：“霞少爷，喝杯茶吧。”

我见她柔顺中带几分娇俏，不由得想到了紫儿，便从她手中接过浅绿荷叶边的茶盏，打开盖碗啜了一口，顿觉一股清香溢满齿颊。

我不禁好奇道，“这碧螺春茶缘何会如此的清香？”

烟岚娇笑道：“少爷有所不知，泡这道茶之前，需是将茶叶用白纱袋包着，放在初开荷花的花苞中，放上那么一夜，第二日再取荷塘里的新露烧沸了冲泡，方有这荷叶的清，荷花的香。”

我搁了茶盏，笑道：“这法子，可是你想出来的？”

烟岚羞红了一张粉脸，微微摇头道：“霞少爷太抬举奴婢了，奴婢哪想得到这些，这都是前几年璎珞小姐陪铃铛小姐回来看望堡主，教奴婢的法子。”

我一怔，这才想到莲花公子画扇那位未过门的妻子，便道：“你所说的璎珞，可是江南紫雨家的紫雨璎珞？”

烟岚微微一笑：“少爷，天下间还能有两个紫雨璎珞么，依奴婢看，四大武林世家这么多位小姐，没一个比得上这位紫雨家的小姐的，她不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有一样本事，却是独她一人有的。”

我最是个好奇的，赶紧问道：“呃？什么本事这么厉害？”

烟岚杏眼雪亮，神情激动地道：“这位璎珞小姐，生来便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紫雨世家藏书之富，冠甲天下，尤其是所藏武功秘籍之多，更是令江湖人羡慕不已，而这位璎珞小姐，你倒奇也不奇，她倒将那些武功心法记了个十之八九。你说将来要是谁娶了她，可不令一竿子江湖豪杰都羡慕死了。”

听她这么一说，我立即便想到姑苏慕容复那位嫡亲表妹王语嫣，看来本少爷真是有福得很，穿越来的这个天水王朝，竟然也有这么一位博闻强识，通晓各家武功心法的紫雨璎珞。

本少爷不禁有点动心，这紫雨璎珞既然记了那么多武功秘法，必然对各门各派的武功缺点弱点都了若指掌了，打架带上她，不是等于行军打仗带上最好的军师？

我待要问问她家那位铃铛小姐哪里去了，不料院子里却风急火燎地冲进来一个人，直直地就往我屋子里撞，那气势，真让人怀疑她是不是想把我这屋给拆了。

“流霞，风公子呢，风公子在哪里？”

绿缎绣花连襟长裙，螺髻上插一支玉燕钗，鬓边贴了一角花胜。

来的正是芳树世家的大小姐，绝尘桃花大美人那位冰块脸的嫡亲妹妹，芳树晴。

她显然奔得挺急，有些气喘吁吁，雪白的额间冒着丝丝细汗，头上的玉燕钗微微摇晃。

我理了理衣襟，慢条斯理地道：“抱歉得很，本少爷也很想知道师父他老人家现在在哪。”

芳树晴秀眉一横，已经从腰间抽出一把明晃晃地细剑，剑尖此刻正不偏不倚地对准了本少爷我。

“说不说，不说别怪本小姐一剑刺穿你的喉咙。”

烟岚急道：“晴小姐不可，霞少爷是堡主的客人。”

见我不答话，芳树晴哪管三七二十一，提剑就向我刺来。

我好歹在万钧飞瀑之下练了两个月的剑，见她这一剑刺得又快又狠，赶紧一招移花接木，侧身闪开。

“啪”的一声，我坐的那张楠木雕花敞椅，已经被她劈作两半，可以当柴烧了。

好险，我心中暗叹，幸好本少爷闪得快，不然这条小命儿就这么没了。

芳树晴似乎有点惊讶我居然能躲开她的一剑，圆瞪着一双乌溜溜的杏眼道：“流霞，本小姐今天先宰了你，为天下人除去一大祸害。”

我满脑子都是问号，心想我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什么时候成了她口中的祸害了。

只得连连道：“喂，晴大小姐，你说清楚啊，怎么说也该让本少爷做个明白鬼吧？”

芳树晴又刺出一剑，“要清楚，你去问阎王爷吧。”

我一边闪，一边道：“你这么凶，小心将来嫁不出去。”

不料芳树晴的火气更重了，“好男人都被你给骗光了，不杀你，本小姐才嫁不出去！”

我又闪过她一剑，啧啧叹道：“哇佳佳，你一个姑娘家，这种话也说得出口？”

一句话说得芳树晴羞红了一张粉脸，手中的剑更加不留余地地向我刺来。

幸好，幸好，这位芳树世家的大小姐，脾气虽然不小，剑法却只是菜鸟的级别，估计连她那位冰块脸大哥的一根指头都比不上。

“晴小姐，您停停吧。”

“霞少爷，您也少说两句吧。”

烟岚满面惊慌地劝架，本少爷倒是不想打啊，无奈芳树大小姐咄咄逼人，委实，委实拿她没有办法。

一盏茶功夫下来，屋子里的各色瓷器已经碎了一地，紫檀香樟沉香木的各式家具，更是被她砍得七零八落，碎花的帘子，紫琉璃的联珠帐，一一都悲催地毁在她剑下，连那袅着沉水香的博古香炉，要不是生得娇小，几乎也要断送在她天花乱坠的剑光中。

本少爷心中狂叹，这位芳树家的大小姐剑法是不怎么样，破坏能力倒是一等一的强悍。

“晴儿，住手。”

冷冷地一声低喝，芳树无心已经出现在门口，他的身后，还跟着一脸得瑟的绝尘桃花大美人。

“哥。”

芳树晴娇哼一声，这才收了剑。

本少爷，本少爷此番真是险象环生。

“哇，绝尘哥哥，快救救我。”

我赶紧摆出一副委屈极了的姿态，迅速地掠到绝尘身边，拽着他的绛袖不放。

芳树晴见我这模样，一双杏眼睁得好似两个铜铃，满眼不可思议地道：“流霞，你什么时候又和恋哥哥搅到一起了？”

恋哥哥？她是指绝尘么？

原来绝尘的小名儿，这么女气。

我嘿嘿一笑，“不久，不久。”

芳树晴跺脚向绝尘嗔道：“恋哥哥，就算你喜欢男人，好歹也选个像我哥那样有男子气概的，干嘛要喜欢那种男不男、女不女的！”

臭丫头，她这是在嫌本少爷娘么？

绝尘还未开口，芳树无心已经冷着一张冰块脸喝道：“晴儿，你再胡闹，就把你送上嵰雪山去做侍女。”

芳树晴的香肩抖了抖，鼻子一酸，杏眼里瞬间洒下几滴泪珠儿来，抽噎道：“我不去，风公子又不在落风轩。我才不要去做沉醉的丫头。”

据东风所言，十年前，嵰雪山主古木无花去世，年仅七岁的芳树晴随父前去吊唁，曾在落风轩住过一段时日，从此便对东风念念不忘。

作为武林世家岭南芳树家的大小姐，芳树晴未到及笄，上门求亲的王孙公子、江湖俊杰已络绎不绝。却无一例外，都被她打出了晴川阁。

待到十五岁及笄之日，她更是向扬言，此生非东风昨夜楼的东风楼主不嫁。此事闹得天下皆知，一时之间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都道她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姐，脸皮怎么这么厚，要么是傻要么是疯。这样的女人，谁还敢要，从此晴川阁外再无求亲的车马，冷清得简直门可罗雀。

她这一闹，险些没将那芳树家的家主芳树吟月一把老骨头给气得晕了过去，却也拿她的犟脾气无可奈何，只能任由着她在胡闹，一年到头的到处找她的神出鬼没的风公子。

“恋哥哥，你好歹替我说句话啊。”

芳树晴明显有点怕芳树无心，转而向绝尘求救。

绝尘浅笑道：“晴妹妹的事情，自然就是本堡主的事情，嵰雪山那种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鸟不拉屎，草不逢春的地方，岂是是晴妹妹待得下去的？”

我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这两句能这样用，绝尘你小心柳大师从坟墓里爬起来找你。

芳树晴立即破啼为笑，双眼还闪着泪花，瞥了她哥一眼，跑过来挽着绝尘的手臂娇笑道：“就知道恋哥哥最好了。”

娘哟，见过出卖亲哥的，没见过她这么出卖亲哥的。

恁谁见着这情景，也觉得绝尘才是她哥。冰块脸，你惨了，估计绝尘就是当场把你给吃干抹净，你妹妹连大气都不会吭一声。

绝尘伸出纤细修长的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满面温柔，一副大哥哥地样子道：“晴妹妹要是高兴，把这怡红院全砍了都没问题，只是不可这样动气，伤了身体恋哥哥我可要心疼的。”

我一怔，见过助纣为虐的，没见过这么助纣为虐的。

绝尘，真是太狠了。

芳树晴小脸上早已阳光灿烂。

芳树无心却满脸阴晦地道：“绝尘，我管教妹妹，谁让你来插手。你这般纵容她，她更要疯疯癫癫，一发不可收拾了。”

绝尘轻叹，“晴儿不过就是对东风痴心了一点，芳儿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她。”

芳树晴瑶鼻一红，“还是恋哥哥最了解晴儿。”

此刻时刻，估计她已经恨不得将一颗心剥给绝尘看。

“绝尘，你……”

芳树无心半天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转身便往外走。

经过我身侧的时候，他冰冰冷冷地道：“流霞，今天已经是第二天了，主人传信说，明天一过，你再不跟我回琼珠楼，他就亲自来接你。”

羽觞亲自来接我？

我听他这么一说，梦里沉鸾殿中的悲惨遭遇仿佛噩梦重现，不经冷冷地打了几个寒战。

52.雨瘗梨花吹彻骨（一）

芳树晴在怡红院待了一天，便睁着一双铜铃似的大眼睛瞪了我一天，要不是顾忌着我和绝尘正浓情似水，她估计又要挥剑把我乱砍一通。

芳树晴一见我的面，便念我一句：

“流霞，你怎么不把头发剃了，去少林寺当和尚。”

她话一出口，便似要抽出她那边随身佩戴的细剑，要为本少爷剃度。

“流霞，你怎么不找个地方，隐居起来，非要在这世上溜达，祸害别人？”

她这话一出，脸上那副表情，似乎就要找根绳子把本少爷绑了，扔到深山老林里自生自灭。

我心中暗骂：见鬼去吧，本少爷这三千烦恼丝，可是天上有地下无，岂是你这臭脾气丫头说剃掉就剃掉的。

说起归隐，本少爷倒是不介意在江湖上玩够了再带着我嫡亲的师父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过几天隐士生活。

每日扫叶煎茶，摘叶为书的日子想来也不错，我那美人师父一定贼喜欢。

我和芳树晴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却激流汹涌。

芳树无心与绝尘桃花大美人的状态估计也差不多，这一日，我好几次见冰块脸在院中走过，脸上的表情一阵青一阵白的，最不可思议的是，他蓝衫掩翳的脖子上，还有几道深深浅浅像是牙齿印的红痕。

我半靠在雕花廊柱上，以手支颐，眼睛瞪得大大的，心中直道：哇佳佳，绝尘真不愧是绝尘，居然能光天化日之下占到那超级大冰山的便宜，要知道这难度无异于在醒着的老虎嘴上拔毛啊。

某次冰块脸注意到我的视线，转过脸来往我的方向冷睨数眼，我赶紧掉过头，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唔，什么也没看见。

临末了，还跑到绝尘屋子里，假装和绝尘亲热亲热，每次都羞红着一张脸出来，免得引起芳树家兄妹俩的疑心。

我两世为人，从来没有此刻，对一个人如此期盼。

此刻我正趴在九曲朱阑上把玩一枝红色美人蕉。

日暮黄昏的夕阳，将满院的美人蕉，烘托得越发的明艳；余晖洒在红蕉的绿叶之上，旋出东风柔美浅绿的身影。

我对着蕉叶上的影怔怔低唤：“师父……”

“霞儿。”

缥缈而幽长的一声低唤，我顺声望去，东风已经长身玉立在一株美人蕉下，他眉目间的神情，有若微风振箫，幽鸣欲泣。

那素日里纤尘不染的墨绿六铢衣上，竟然带了丝风尘之色。显然这几日，他过得很不好，赶得也很急。

“师父……”

我抛下手中的美人蕉，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奔向他，像乳燕回巢般，扎入他的怀中。

“霞儿……”

连他的声音，也带几分倦怠的嘶哑。

我用袖摆抹了抹眼泪，“师父，师父，霞儿总算盼到师父来了。”

“东风，把玄玉心经交出来。”

芳树无心冰蓝的身影，已自右首的花厅之内闪出，运起踏雪无痕的轻功，燕子穿花一般向我和东风的方向射来。

“师父，小心。”

东风将我推到一丛美人蕉中，芳树无心手中幽蓝如冰的吟芳剑，已经又快又准又狠地刺向东风的额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