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毒 第三卷——耽墨

作者:耽墨  录入:06-20

苍风看了眼夜萤的背影,不禁回头低声笑道:“只短短几句话便把个大活人拐到宣州去了,你这小狐狸可当真

是天下间偷蒙拐骗第一人呐!”

“哼!谁让枫哥哥方才故意笑我的!九儿一招中他下怀,小呆瓜还不手到擒来?”九毒撇嘴一笑,那夜萤喜好

各地美食,加之长久以来孤身漂泊,心中自是渴望有人陪伴,这些细节,岂能逃得过小狐狸的眼睛?

“对呆瓜你倒是手到擒来了,我且问你,到了宣州,那河鲜你也能手到擒来么?”沈犹枫咬着牙,假意生气地

拍了拍九毒得意忘形的小脑袋,“这天下间除了那鬼域来的小呆瓜,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宣州城里不仅没

有河流湖泊,连条小溪都见不着罢!”

“嘻嘻,大不了,拖着他跟着咱们上灵予山咯!”九毒眼神一动,虽是玩笑,言语间竟是万般诚恳,“不知为

何,九儿一见到小呆瓜便觉得特别亲切,好像他真是我的兄弟一般。”

沈犹枫心中了然,他完全能参透九毒的这份心境。沈犹枫在龙鼎联盟长大,身边除了有个亲如兄弟的李云蓦陪

伴着吵吵闹闹十余年,还有自己完全信任的苍沐怜舞四风能够说说知心话,即便是冷漠无情如阿夙,终归也曾

与他一同习武生活过。而九毒自幼便长在灵予山中,除了连翘和毒圣,其他人想必都对他唯唯诺诺的以礼相待

,连翘单纯,毒圣冷僻,真正能与九毒相伴相知的人竟是极少,如今遇到小呆瓜夜萤,这少年虽呆却懂情,虽

憨却重义,举手投足与九毒亦有几分相似,他把九毒当成知心人,九毒也能一眼便看透他的心思,不得不说是

一场惺惺相惜,恰似手足的缘分。

沈犹枫心中一笑,遂不再言语,只紧揽着九毒疾步向前奔去。

四人回到簏州西城已入三更天,望潮客栈早已打烊,楼下大堂中,店小二偎着盏昏黄的油灯,正独自趴在桌上

打着盹,听见九毒诸人进屋,遂打着呵欠站了起来:“诸位客官可算回来了,小的这便准备客房去。”

“小二,备三间不临街的客房便可!”九毒说着,抛给小二一锭银子,沈犹枫接口道:“劳烦小二哥为我三个

弟弟送三碗夜宵来,再单独为我备一副纸笔。”

“小的立刻去!”小二忙不迭地准备去了,沈犹枫向苍风和夜萤道:“都歇了罢,若是饿了便吃了夜宵再就寝

,咱们明日辰时启程。”九毒笑道:“小呆瓜!一个人可别睡过头啦!”

“哼,我才不像你,这么大的人了还要大哥陪着住。”夜萤坏笑着做了个鬼脸,背着手径自上楼。苍风有些忧

心,低声道:“大哥若有吩咐,苍风就在隔壁厢房……”九毒笑着拍了拍苍风的肩:“好啦!有我这个三弟在

,二哥你就安心睡罢!”

望潮客栈的客房皆在二楼,一面临街,一面则紧靠着幽郁的丛林,暴雨刚过,简陋的屋子里充溢着一股潮湿发

霉的气味,九毒点燃烛台,在屋子里转悠起来,一会捣腾着桌上的夜宵,一会又抖抖床头的被褥,再下一刻又

趴在窗户旁东眺西望,待新鲜完了,回头去看沈犹枫,他却已写好了密信卷成一团。

“枫哥哥的密信定是要送回龙鼎联盟咯!”九毒走近前去,端着烛台在信纸的封口处滴上三滴蜡油。

沈犹枫点点头,凝色道:“根据那怪人所言,现下有两个迷惑需要解答,一是他口中所说的‘镜’究竟是何人

,二是玄知府的遗孤当年又是被何人所救……”

九毒目光一动,轻声问道:“枫哥哥心中可有怀疑的对象?”

“这第一个迷惑,咱们可从流云的身份入手进行推断……”沈犹枫寻思道,“其一,天影旗曾为李云蓦探得些

许情报,怀疑流云跟簏州惨案有所牵连,若按流云的年龄来算,他与苍风同岁,麓州惨案发生之时,他只是个

年仅十岁的孩童,是不可能率领朝廷兵马去杀人的;其二,舞风当年从名州到宣州的五刃世家去,途经麓州碰

巧见过那队执行灭门指令的朝廷兵马,舞风亦能肯定那队兵马的带头之人跟流云容貌相似,但声音却截然不同

,由此咱们便作个大胆的猜想,那带头之人,若按年龄推断,极有可能是流云的兄长……”

“流云的兄长……”九毒眼神骤亮,不禁豁然道,“那怪人说是‘镜’将寿庄灭门,咱们不妨再作个大胆的猜

想,若‘镜’是流云的兄长,流云真名为蓝婴,那么当年的带头之人有可能就叫蓝镜!”

沈犹枫笑道:“不错,蓝镜统帅朝廷兵马,必然是万长亭的手下,他灭门之时死在簏州,其弟蓝婴被万长亭收

养,如今称万长亭为义父也便顺理成章了。”

九毒欣然一笑,端起桌上的夜宵舀了一勺递到沈犹枫嘴边,打趣道:“枫哥哥,咱俩想必是天下最聪明的人了

罢!”

“但愿不是自作聪明!”沈犹枫笑着抿了半口,把剩下半勺塞进九毒嘴里,继续道:“那玄子道原是名州人士

,任簏州知府期间亦是个体恤民心的好官,但却在来簏州仅数月后便惨遭灭门,想必此祸根在他到簏州就任之

前便已埋下了……”九毒一边听一边吃着夜宵,这回他舀了一大勺,自个儿先抿了一半,遂将剩下的那半勺喂

进沈犹枫嘴里,笑道:“依枫哥哥所言,莫非是玄子道在名州犯了事儿,所以才被朝廷灭门的么?名州可是护

名侯的地儿!”

沈犹枫咽下嘴里的夜宵,不禁锁眉道:“我也是这点想不明白,既然玄子道原籍名州,按照大宗朝的例律,他

到簏州就任知府必须身负原籍所在地最高统领的推荐,由此看来,主上必定跟他相交不浅,为何他惨遭灭门之

祸,我等却从未听主上提起过呢……”说着,沈犹枫转身走向窗边,一眨眼,便有只信鸽从密林深处飞来,沈

犹枫将密信系在信鸽脚上,一扬手,那鸽子便扑腾着翅膀往名州方向飞去,沈犹枫看着远去的鸽子叹道:“罢

了,究竟有无蓝镜其人,那玄子道在名州之时又做过些什么,我等交给云座仔细查探便是了!”

九毒咬着勺子笑道:“云哥哥看到密信准会气得跳脚,抱怨咱们隔着数千里还在给他派差使!”

沈犹枫却凛然道:“若云儿能查出蓝镜,也就能彻底查清楚流云,这不仅是为了咱们,亦是为了他自己,九儿

,流云欠你我,欠云儿,欠连翘的债,我等日后必让他偿还!”

九毒闻言心中一热,但听到连翘二字,他又立刻纠结起来,之前那份一直藏在暗中琢磨的心事再一次涌了出来

,不禁令他陷入了沉思。

沈犹枫回到九毒身边,看他吃完了夜宵,伸手替他擦了擦嘴角,正色道:“至于当年是谁救了玄知府的遗孤,

我想只要查出此人是谁,所有的迷惑都会迎刃而解,九儿,你素来聪明伶俐,心中可有想法,不妨说来听听…

…”

“啊?”九毒一怔,似乎才从自己的沉思中回过神来。

“怎么了?”沈犹枫莞尔笑道,“在寿庄之时,我便见你心事重重,可是真的想到了什么?”

“我……”九毒支吾着,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启齿。对于小少爷以及那个救下小少爷的人,九毒心中虽有茫然和

困惑,但经过仔细的推敲,却也大胆地猜出了几分——这么多年来,师父从未对谁提起过连翘的身世,连翘入

天门之时年仅四岁,我亦不过六岁左右,纵然我们对儿时的记忆可谓模糊至极,但连翘从小与我同住同食,那

脖子上有道刀疤,我自然再清楚不过,加之那怪人全身溃烂恶臭,以我自幼在天门长大的经历,又怎会不知道

这身脓疮实非怪病,而是因为身中慢性巨毒所致,如此更让那大胆的猜测可信了几分,如果,那个怪人口中的

小少爷是连翘的话……那便意味着,当年给怪人下毒,并且救下小少爷的人,乃是师父毒圣……

九毒深咬着唇,兀自低头思忖着,神情竟是纠结无比——我纵然猜到几分,却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师父便是

救小少爷之人,师父十七年前与沈犹将军的恩怨尚且未结,如今又多出个簏州惨案,我一再地怀疑师父,将师

父推向风口浪尖,这心中如何过得去?可是……可是我又不愿对沈犹枫有任何隐瞒,我二人走到今日,相伴相

知,共赴生死,早已将心交付于对方,这般情形之下,自当坦诚相待,彼此信任,我……我又如何忍心再欺瞒

他半分……

如此想着,九毒渐渐下定了决心,遂不再矛盾,一咬牙,便欲将心中所想悉数告知沈犹枫,然而,就在他抬起

头的瞬间,却倏然呆住了。

第七十二章:未央

九毒眼前的沈犹枫面色乌青,眼神狂躁,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身体四周弥漫着一股暴戾狂妄的混乱之气,令

原本正气浩然的他在顷刻间仿佛变了个人一般。

“枫哥哥……”九毒见状,眼神中流露出惶惑之色,在此之前,即便是那个最冷冽肃杀的沈犹枫,身上也从未

出现过如此狂妄阴狠的情状。九毒试探着伸出袖子欲替沈犹枫擦去额上的汗珠,却见沈犹枫凛眉厉喝道:“走

开!”

九毒脑子里嗡地一下,顿时怔在原地。

“走开!不要靠近我……走啊!”沈犹枫的语气冷厉而深沉。

“你……你怎么了……”九毒鼻子一酸,竟是心如刀绞。

“咳……”沈犹枫沉重地喘息着,缓缓走到床边,颤抖着扶住床棂坐了下来,当下吞吐气息,抬掌运功,以极

大的忍耐力强制住逐渐混乱的心神,口中喃喃道:“你……不要过来……我会伤了你……”

“为何……”九毒锁眉盯着突然变得狂躁异常的沈犹枫,在无比惶惑之中,他猛地心中一抽:“难道是枫哥哥

体内的血竭发作!”

“咳……咳……”沈犹枫急喘着,面色由青到紫,眼神愈加狂戾,他倾尽内力与混乱的心神相抗争,情状竟是

万般难受。

“我去叫苍风大哥!”九毒恍然醒悟过来,转身便向屋外奔去。

“不要!”沈犹枫猛然制止,喘息道:“……不要惊动任何人!把门锁上!”

“可是……”九毒迟疑着。

“锁上!”沈犹枫厉声喝道,他紧闭双眼,御力运功,身体却颤抖得厉害,只听他艰难地开口道:“……我体

内血竭毒发导致心神混乱……若此刻让苍风为我疗伤……咳……必然会惊动客栈的其他人……届时定会横生枝

节!我中毒之事……绝不可张扬!”

“枫哥哥!”九毒又急又痛,不禁嗔道:“你重伤未愈,凭一人之力如何能够抵抗血竭的毒性!眼见你体内的

毒素似乎又扩散了许多,再这样下去,血竭不仅会乱你心神,还会令你走火入魔啊!”

沈犹枫紧锁双眉,强忍着痛苦将腰间的湛卢宝剑取下,扬手抛向九毒,厉声道:“拿着它!我一旦走火入魔…

…你便用剑刺我气海穴!”

九毒双手微颤地接过湛卢剑,惊惶地看了一眼锋利的剑锋,又不知所措地望向沈犹枫,见沈犹枫掌中内力涌动

,已然拼尽全力才将混乱的心神强行地控制住,九毒心中痛苦不已。

沈犹枫忽地一声痛喘,双掌之中融会贯通的内力竟在顷刻间散开来,只见他脸上闪过一道血光,犀利的眼神之

中,仅存的一丝理智顿时被浓烈的狂戾之色全部浸染。

“枫哥哥!”九毒大骇,当下不管不顾,一个箭步便冲了上去,但接着发生的一切却是他始料未及的——沈犹

枫猛然侧目盯着他,血红的双眸之中尽是暴戾与狂妄,未待九毒眨眼,他一双大手竟狠狠地掐上九毒的脖子,

用力一送,便将九毒整个身子托起来撞向对面的墙壁。

“呃……”九毒沉闷地痛吟了一声,全身剧震,仿佛整个后背的骨头都碎掉了,他靠着墙跌坐下来,未待回过

神,沈犹枫后招又至,强悍如神魔般的身体骤然压向他,沉重而狂暴的气息扑面而来,九毒只觉自己被一股强

大的杀气给团团围住,浑身上下皆动弹不得,他下意识地想举起手中的湛卢剑,却使不出半分力气。

沈犹枫的心神已完全被体内巨毒所扰乱,他目眦欲裂,神情狂戾,一手重重地抬起九毒清削的下颚,将他的脑

袋牢牢地按在墙上,另一只手掌则功力骤聚,眼看便欲向九毒的额头狠狠拍下,“哐啷——”一声脆响,桌上

的夜宵碗被这股大力猛地带到地上,一下摔了个粉碎。沈犹枫倏然定住,高举的手掌停在半空之中,这突如其

来的脆响似乎让他走火入魔的心神受到撩拨,他狂戾异常的目光中竟刹那浮过一丝迷茫,重压在九毒身上的杀

气亦散开了些许。

“大哥三弟!你们这厢可好?”苍风忧心忡忡地在外敲门问道,他在隔壁听到异响便迅速起身查看。

“喔……方才……有只老鼠碰翻了碗而已!”九毒忍着全身的剧痛,语气尽量平静地向苍风喊道。

“你们真的无事?”苍风显然疑虑重重。

“无事……我与大哥已经睡下了!二哥……你快回去睡罢!”九毒强打着精神答道,他全身颤抖着,几乎快要

晕阙。

苍风虽不放心,但听九毒的回答似无大恙,又见房门紧锁,当下也不便再问,嘱咐了几句之后遂转身离开。九

毒见门外的黑影逐渐远去,这才微微松了口气,他紧咬着唇,用力支撑起几乎已经散了架的骨头,轻轻地抬起

袖子,为此时已经人魔交织,痛苦万状的沈犹枫擦去脸上的冷汗。

沈犹枫在癫狂迷茫之中猛然一怔,发红的双眼狂躁而陌生地盯着九毒,似乎不认识九毒,又似乎是在拼命地找

回自己失去的心神,他内心中有两股力量在相互厮杀,各不相让——沈犹枫!他是谁?你不认识他!他要害你

!杀了他!快!杀了他!不!沈犹枫!你是谁?你在做什么?你不能杀人!罢手!你会后悔的!不能杀他!你

不能杀他!

尽管心神俱失,但在沈犹枫的脑海深处,尚未泯灭的正气与良知还在用力地拉扯着他的神经,拼命地制止着他

的举动,他与心魔抗争着,嗜血的眼神竟时而狂戾,时而涣散,时而暴躁,时而迷茫,这种明知不可对抗却还

要誓死对抗的力量让他精疲力尽,倍感艰辛,却也让他浑身上下凶狠狂妄的杀气逐渐地弱了下来,片刻后,强

压在九毒身上的沉重戾气开始缓缓散开,九毒屏住呼吸,瞪大双眼看着沈犹枫,且悄然动了动手中的湛卢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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