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午后儿臣与怀宁谈了一会话,而后时间皆留在书房内,有不少人可作证。」
圣上似也不信做事一向缜密的阳焰会弄丢玉佩,「你应该晓得,这皆不成理由。」
「父皇,儿臣有何理由杀害雨筠呢?那可是儿臣皇弟的妃子。」阳焰垂下头,被害一般,字字强调:「不过有
心人栽赃诬枉。毕竟,这朝中……想要儿臣性命的人可不少。」
「且若真是儿臣,您也晓得,儿臣可没那般粗心,蠢傻留下这般证引待人追查。」
轻声低笑,些许自满。
一殿哗然,没人料得阳焰会说得这般直白,就连圣上都似头疼似的揉了揉眉心。
「父皇,皇兄这么说也不无道理,」幸悯向前站了步,兄弟情深一般,那么些装腔作势。「虽不知有几分可信
。」
「幸悯。」圣上喟了声,「你怎么看?」
幸悯顺利让圣上将注意放在他身上,「儿臣倒想听听七弟怎么说。」一声七弟喊得亲腻,肚腹里不知又转些什
么阴谋诡计。
康大人磕头如捣蒜,哀切喊着请圣上明察。圣上睨了眼怀宁,「怀宁,你至今可连半句话都没说。你的玉呢?
」
怀宁缩着肩,频频抬眼觑看阳焰表情。「儿臣……」
「怀宁,拿出你的玉佩与朕瞧瞧。」见怀宁吞吞吐吐,圣上不免有些恼怒,「堂堂一名皇子畏畏缩缩的成何体
统!若不是你做的,那有何好畏缩?直截了当些!」
怀宁支支吾吾,阳焰仅是笑,风姿潇洒。「父皇,您现下要他拿他也拿不得啊。」
圣上眯细了眼,看着言笑自若的阳焰,「怎般意思?」
「因他早将玉佩与了靖凌当护身之物,怕您生气才不敢说。」
一瞬,满朝目光全集中于靖凌,靖凌表面强装镇定,心底酸意潮涌,泛了整嘴酸苦。
那声不要忘记似又袅绕回荡耳际。为保全怀宁,阳焰竟愿不顾自己情感编造这番谎言。靖凌不晓得阳焰究竟是
用怎般表情说出这番话,可他觉得痛。
「那毕竟是皇奶奶的一片真意, 怎能随意赠人呢。」叹惋一般语气,带了些他人学不来、不惹人厌的轻佻。
「也难怪怀宁说不出口,父皇您说是吧?」
胸前那块玉佩似是有了热度似的,熨得心口烧灼发疼。
圣上睇着靖凌面庞沉吟了好一会,直至阳焰又喊了声父皇才回过神来,神色无异地命靖凌上前,若玉佩真在他
那,便拿来佐证。
阳焰横了靖凌一眼,靖凌再怎么踌躇不决,也只能咬牙,自怀中拿出玉佩,顺着阳焰话语说,并在圣上问起怀
宁昨日午后在哪时,果决说道与怀宁一同待在惜宁宫,纵使昨儿个一整日,他都与阳焰一道。睁眼说瞎话。
幸悯扬着古怪笑容,可却也没戳破他俩谎言,只要让李顺勤……魏锦雪这奸细出面,谎言便会不攻自破。
因阳焰话说得义正词严,欲将责任猜忌推得干净,传唤来的御林军也坚称阳焰午朝后没多久便回到锦阳宫不曾
外出,朝臣各自推敲可疑人选,喧闹了好一阵,俨然成了党朋间牵制污蔑斗争,殿上太监在圣上示意下厉声喝
止。圣上冷眼扫了一殿朝臣,抚额淡淡允了康大人定会办理,还他公道,绝不让康雨筠枉死,而后指了窦大人
全权处理这事,要三法司秉公审理追查。
圣上原欲退朝,却听幸悯假情假意抱怨着这几日未免发生太多事,皇兄的伤未愈,刺客也仍未落网,再这般下
去,要父皇如何养病。
听着一殿保重龙体声响,圣上无奈喟叹,「阳焰,在这事水落石出之前,你先歇下吧。」话说得婉转,可听在
朝臣心底,不同滋味。「恰巧前几日不是也遭刺受伤?
好好修养生息。」
「朕要暂时免了你执政王职分。」
怀宁赶忙抬起头,却见阳焰一脸平静,仅是平静遵旨,似早猜到会有这般结果。
「幸悯,由你暂时接掌朝务。」
似是听见了自个儿想听的话,幸悯笑得满足,「儿臣遵旨。」
贪得无餍一般,惹人生厌。
既撤换了执政王,圣上索性再打点了几样事,省得夜长梦多。
同阳焰说的一般,幸悯趁势为曹绽请援兵,而圣上也允了,靖凌想着阳焰曾与他说的计划,琢磨之后如何动作
,却又不免想得阳焰景况。无朝政实权的太子,该如何运筹帷幄维系权势?而所谓休养生息,在今仍遭疑之际
,无异于软禁……阳焰说了由他来暂代……可实际该如何是好,他并无那么把握。
而六殿下出使北疆之事已成定局,当朝禀报明日便是行期,圣上听闻,几句话说得隐晦模糊,究竟小叔职分有
无改动,靖凌怎么也弄不分明,思忖着该再差封信与小叔,出神之际,又听圣上欲提前封怀宁为王,因如今皇
后娘娘不得管事,圣上另指了司礼监职掌,垂询钦天监时辰,草草拟定。兴许,这些日子来皇后娘娘与今日之
事都令圣上厌烦,有那么些敷衍了事之感。靖凌望了眼似乎不知该将手脚放哪的怀宁,怀宁扯着袖子,显得焦
躁不已。
好不容易待得退朝,靖凌欲叫住几名同派大臣,却见他们闹肚疼一般,各个飞也似地离去,阳焰见着了仅是轻
笑,树倒猢狲散,他们可得花点时间择定该站哪边。
仅有窦大人主动找上阳焰,只是说的话也没多中听,公事公办打官腔。窦大人要阳焰暂时留在锦阳宫内尽量别
外出。阳焰爽快接受建议,一旁幸悯大敲边鼓,说恰巧太子殿下前几日封了宫,这般可不用多加添御林军,锦
阳宫外已有人看守。惹得阳焰忍不住讽刺若非仍是东宫太子身份,说不穿得收监高墙内。闻言,幸悯笑眯了眼
:「不愧是太子殿下,说话可真风趣。窦大人说不穿可纳入考量内,你说是吧?」
不理会幸悯挑衅,阳焰塘塞几句,加快脚步离去,省得见着幸悯那张脸就想着雁安面庞,这仇他非报不可。
离开幸悯视线,阳焰压低嗓音,嘱咐靖凌几件重要事,还未能明了阳焰用意,便听得身后脚步急切。他俩默契
噤声。
「哥!」
身后传来熟悉嗓音,阳焰叹了口气。靖凌退开一步,让兄弟俩能好好说话。
「哥,你为什么……」怀宁红着眼,满脸焦急。
没转过身,阳焰仅是停下脚步。「不管你要说什么,这儿都不是适宜场面。」
「可是哥……那……」
「不管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为顾全大局。」语气稍嫌冷硬,「明不明了都无妨。」
怀宁哀求喊了声哥,见阳焰仍不愿转身看他,难过地垂下头,吸着鼻子。
「我只要你知晓,现在不比从前,不要恣意妄为。我保不了你们。」阳焰终是转过身,瞥了怀宁一眼,在怀宁
抬首时移开目光,悄悄退了步,「……别让雁安白死。」
怀宁握紧拳,身体不断颤抖,眼泪落地啪搭声响细细碎碎,像极了心碎声响。
「大殿下……」不是想为怀宁说话,靖凌仅是想,若是、若是他能说些什么安慰阳焰就好。喊出声后,却怎么
也找不出适切话语。
两人目光交会,靖凌张了张口,却怎么也发不出声响。阳焰似也无意安慰怀宁,看了他一会,终是叹了口气。
「宫靖凌,你已不是护卫了。」
不晓得为何阳焰忽然提起这事,靖凌啊了声,而后才闭上嘴颔首。
「暂时回府邸吧。」话中似仍有话,阳焰避开他目光,「别让人多说话。」
靖凌不由得抗拒,「可是大殿下……」想陪在你身边这种话当然是说不出口,而一着急起来,似是说什么都不
对。
「外臣不得宿于内城,记得吗?」搭上靖凌的肩,轻拍了几下,「你已不是护卫了。」
再次强调,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怀宁听,靖凌困难说着遵命两字,脑袋嗡嗡地响。
「等我消息。」
贴着耳的细语,靖凌有一瞬以为错听。
「我要回宫了,你们俩谁都别跟来。」惋叹一般下令,阳焰又瞧了他一眼。
「怀宁,晚些若巧应会引荐护卫与你……」
「自己小心一点。」
说着关心话语,却不愿看着怀宁。制止他们跟随,阳焰转身离去。
靖凌想着方才阳焰离去前那个眼神。
或许,阳焰仅想让他与怀宁好好谈谈。
92.
藉口收拾家当回到惜宁宫,看着一室熟悉物品,靖凌突然觉得有些可笑。何必呢,这里何时成了这般生疏的地
方?
靖凌仔细冲上一壶茶,将茶碗放在桌上一会儿,待热气略略散去,这才拿给坐在床沿的怀宁。仍还记得,怀宁
怕烫。那么些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
「殿下,冷静了些没?」
怀宁捧着茶碗,听靖凌问道,眼泪忍不住又扑簌簌落下。
阳焰离去没多久,靖凌方开口喊了声七殿下,就见怀宁哇一声哭着朝他扑来,颠三倒四道歉赔不是。为不让两
人谈话遭人听了去,靖凌赶忙安抚怀宁,二话不说将怀宁带回惜宁宫。
「殿下?」开口再唤了次,靖凌侧身弯下腰探看怀宁神色。
怀宁低头,眼睛肿得似颗桃子,泪珠滴入茶碗中,溅起水珠。
中秋前后发生太多事情,怀宁整个人消瘦了一圈,圆润双颊微微陷凹,气色也难看。心底虽是不舍,可他晓得
,或许像怀宁这般痛快哭出来较能解气,另外那人连哭都要再三斟酌,掩着藏着怕人发觉弱处……光看就觉得
疼。
靖凌望着怀宁,喟然而叹,转而收拾行囊,决意待怀宁欲说之时再开口询问。
今日起,便要离开这了。靖凌环视住了两三年的房间,私人物品不多,甚是少得可怜,自搬入之际起,便已开
始数算年岁待见离去之日。
而今真要离开了,因由,似已与先前些许不同。
先前,他总绕着怀宁打转,明明那般爱慕,却仅能死死压抑,懦弱不敢透漏半点口风。总想着,再等等、再等
等,待怀宁大婚他便能死心离开宫廷。他想,见怀宁幸福。
如今,他仍想见怀宁幸福。可心里爱恋似已渐渐淡了去,似浓墨中掺了水,化开淡去。或许真不是不爱了,只
是秤杆两端失了衡,再不能那般纯粹地分明阐述。
他不晓得听见康雨筠死了的时候,自己是怎般感受,也或许,什么感受皆无。
那时他满心担忧的,不是怀宁,而是隐忍背负一切的阳焰。
他晓得,阳焰每句话每个动作都有含意,深深藏在话语举止间的心意。
阳焰虽说明不明了都无妨,可他……
想着皇城外的宫府,靖凌不禁出了神,直至听见力竭声嘶呼喊,靖凌才回过神。
「靖凌……他是我弟弟。」
怀宁龇着牙,似是痛得受不了。
「他是我弟弟!他接近我是为了报仇……只是为了报仇……从一开始便是计谋,为引我上钩的计谋……江子季
也好、绿绮也好,都是算计过的……」
敛下眼,捏着茶碗,里面茶水撒了出来,漫了怀宁一身,他却一点感觉皆无。
「靖凌,为什么他立意要害我?是我错了吗?为什么我将整颗心掏出来放在他眼前他不要……」
「他说母后害死了他娘亲,他恨我夺走他的一切,所以他也要夺走我在乎的……」
「我没有脸见哥,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怀宁咬着牙,咽着气,斗大泪珠在下颌聚汇,滴滴颗颗,
「小三他、小三他对我那么好……我竟然害死他……」
抽抽噎噎哭个不住,就快喘不过气。「我宁可哥骂我、打我,也不要似已放弃了我一般……连看都……不看我
一眼……」
「母后说李顺勤也是奸细……为什么这宫廷里,处处是阴谋诡计?」
「……我已不知……已不知该相信谁了。」
靖凌不晓得该如何安慰怀宁,任他哭了一阵,发泄情绪,重新冲了壶能安神的药茶,待怀宁稍稍冷静些,才问
起昨日究竟发生什么事。
怀宁仍哭得凄惨,说起话来更是颠三倒四,靖凌几经拼凑,才将昨日之事推敲得七七八八。
昨日怀宁易容出宫后直奔宣武门,承恩也依约前去,一见着朝思暮想的人,怀宁耐着性子跟承恩到人烟较稀少
的林子内,见四下无人,连环炮似不断追问究竟为什么。
为什么要男扮女装,为什么不与他说他是皇家之后,为何要欺骗他的感情……承恩推开怀宁,笑得再灿烂不过
,不住嘲讽怀宁天真愚蠢,打一开始他便是为了复仇才让幸悯营盖红绣楼,要不凭一介清倌怎能在妓院里呼风
唤雨?而若非有奸细通风报信,怎能精确掌握怀宁行踪?许多事就在眼皮下,可他俩兄弟却傻愣迟钝得皆无察
觉,也难怪输得这般难看。
承恩说,打从知晓真实身份之时,他对他俩兄弟,除了恨,还是恨。恨不得啃他俩骨舐他俩血,若不是他们兄
弟,若不是皇后,他会有爹娘疼,有仆役使,锦衣玉食受尽尊荣宠爱。而不是在外头颠沛流离,贫困度日,更
不会沦落到那般境地。所以他恨,要他怎么不恨!其中他最恨的便是怀宁,是怀宁夺走他地位,是怀宁占据了
他位置,他才是这皇朝名符其实的么子,那般溺爱疼宠该是他的,不是怀宁的!所以他要复仇,他要他们母子
死,死得越惨越好。
怀宁完全无法相信那是他认识的绣梅,那人有着绣梅长相,却身着少年装束,未施脂粉的脸上满是轻蔑讥笑,
眯细了眼,愤世嫉俗诉说恨意,与在父皇面前两般样。
见怀宁半句反驳皆说不出口,承恩嘲弄多亏了怀宁那般天真痴情,他们的技俩筹谋才能这般顺利,说起来,他
还得感谢怀宁呢。
承恩那声七哥喊得怀宁心口瞢痛。一句「真的,一点情都无?」还未道出口,便见着江子季身旁的那名护卫重
锦忽然出现。怀宁不晓得重锦是幸悯之人,正困惑之时,承恩问了重锦事情可好了,那护卫点头,身上血迹未
乾。怀宁仍不放弃要问究竟,却见承恩朝重锦撇撇嘴,弯着笑说要送他大礼,怀宁急切想问究竟,却听得不远
处传来雁安大喊,欲转过身,后颈就已遭重锦劈击,眼前发黑。失去意识前,耳际听见承恩愉快笑道:杀了他
,碍事。
再次醒来,人已在俪贤宫内了。
怀宁不晓得雁安为何会在那时出现,不晓得雁安后来发生什么事,直至雁寒来禀报之时,怀宁才知晓,他擅自
出宫惹出多大祸端。而如今,他才明了承恩口中大礼为何。
怀宁掩着脸不住抽噎,道歉赔罪因哽咽气结断续不停,听来惝怳悲凉,那么点可怜。
靖凌想着筵席上八殿下那般怯怕生涩,原来皆是作戏,这一家子皇姓子弟,个个唱戏般,让人瞧不透心思真意
。
仰着脸,怀宁双眼噙泪呼喊靖凌的名,问靖凌该如何是好,他觉得愧对,不知该如何面对哥,以及……小三的
家人。都是他的错,是他害死了雁安,是他害得哥被削权……他该如何是好?
直挺鼻梁与阳焰略略肖似,靖凌看着怀宁脸庞出了好一会神,满心满意皆是那日出热歇下仍愁蹙的眉眼。靖凌
咽了咽唾沫。他想帮阳焰。
且,不该这么下去了。
「靖凌……」
哀泣哽咽唤着他的名,靖凌踌躇犹豫了会,费尽气力鼓起勇气:「殿下,我认为……」不单单是为了怀宁,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