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九把钱都接了过来,“不赶紧去找你那只黄鼠狼,倒有心思跑来给我算卦?”
“嗯……小麟不会有事的,以前他也经常跑出去。”
“那你昨天还那么着急?”
龙九把古钱扔在床上了,司刃装作没注意到他的话,赶紧伸过头去看。
“啊!归妹卦,果然是大凶之兆!”
司刃一惊一乍的,龙九有点儿被吓着,“什……什么大凶之兆?你说清楚好不好。”
“这不,兑上震上。”司刃一一指过古钱,“归妹,征凶,无攸利。这样的卦像意为少女出嫁,出征凶险。无利而大害。再加上之前我给你卜过的那卦,我敢说三天之内,你必有大祸临头。而且你看啊,能拿下妍城我给你算出来了,我说之后会有麻烦你果然就遇到了锦姬。所以这次你也得相信我啊。”
“那你的意思是……我该怎么做呢?”
“嗯……我看最好是我到将军府来住个几天。”
“你要住进来?”龙九觉得稀奇,“可几天前我让你来你不是还坚决不肯吗?”
“此一时彼一时么。”
“此一时彼一时?有什么区别吗?”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回家数过钱之后,我想平白收了你那么多,负点儿责任也是应该的。”
龙九看着司刃琢磨着他的话,怎么都觉得牵强。不过卦是自己摇的,龙九知道归妹是凶卦。
司刃心里清楚:自己的话破绽百出,但除了拿出骗人用的卦钱他一时也实在想不出别的什么好办法了。见龙九斜眼审视着自己,司刃止不住一阵忐忑:不管什么理由,好奇也好怀疑也罢,只要能让我暂时留下就行。
“来人!”龙九叫了一声。
有人推门进来,龙九说让去把谢伯找来。
过了一会儿,门外进来个穿着便服的长胡子老头。
龙九指指司刃,“谢伯你带司先生去给安排个住处,他要在将军府住几天,另外再找两个人好生伺候。”
司刃赶紧摆手,“别,不用伺候。随便有个能睡觉的地儿就行。”
司刃跟着谢伯往外走,刚一开门。
“衣服还没换……”门外的人正要伸手敲门敲了个空,“司先生?”
“也常。”
“你怎么在这儿?”
“我找你们将军有点事。”
也常转脸去看龙九。龙九朝司刃扬扬下巴,“你先跟谢伯过去看看吧,不合适再找他调换就行。有什么事也可以直接问他。”
司刃走了门被关上。
也常拿起放在桌子上龙九还没来得及换的衣服,“他来干什么?是知道了那黄鼠狼之前落在了咱们手里?”
龙九摇头,把刚刚司刃的话跟也常说了一遍。
“这么说那个什么麒麟没回去卜吉馆?”
“没有。”
“难道他不是自己跑的?”
“看来不是了。”
龙九套上了衣服,也常帮他扣扣子,“司刃的话,你相信?”
“不信,不过他显然是想住进来。所以告诉下去,他想去哪儿都别拦着,我要看看他想干什么。”
上次来去得匆忙,司刃没时间细看。这回从外往里走进去他才发现:将军府很大,前后五进的院子里错落地分布着或中或西式的建筑,搭配园中的各色景致不但没有违和之感反而格外和谐。
司刃被带到了一幢叫清心阁有中式飞檐的二层小楼。
大概说了说日常用品都放在哪儿,又交待了下将军府的规矩和禁忌——比如哪些地方不能去,谢伯就走了。
司刃站在窗口向外张望,一片平顶的矮房子进入视线之内。
地牢吗?不能去的地方偏偏就是我必须得去的。龙九啊,不好意思了,刚一来就要坏你的规矩。
一个人在屋里折腾了一会儿,司刃发现整个将军府里竟然到处都是结界。不要说他能不能看到什么,就连罗盘在这里也已经完全失灵,如果不自己到外面去,除了正常人能听能看见的,他根本无法了解到任何更多事。
半个小时后,司刃一路避开站岗放哨的士兵,偷偷摸摸地来到了那片平顶屋,也就是地牢的入口处。可是很奇怪,说是牢房,这里却没人有看守。
看看四下无人,司刃把罗盘掏了出来,想再看一眼。结果这一看不要紧,司刃被吓了一跳:刚才在房里的时候罗盘里所有的部件都是怎么扳也一动不动,现在倒好,司刃眼睁睁看着他碰都没碰一下的天池和内盘正呼啦啦地就要自己转飞了。
果然有问题!收起罗盘司刃又往身后仔细看了看,确定了确实没人看见自己,他才深吸了口气一脚迈进地牢。
这牢里没灯,下了长长的台阶又拐了两拐,司刃很快就什么也看不见了。从包里摸出蜡烛点上,适应了一会儿,他才看清下面的情形。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条通往牢房深处的小路。
侧耳听了听,司刃越发觉得奇怪:就算是牢房管得狠犯人老实吧,也不至于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啊!而且他这么一直走进来压根儿就没见一个人,连个狱卒也无。另外,司刃使劲抽了抽鼻子:牢房里一般不都是臭烘烘的吗?尤其是地牢,可这里除了有点儿潮气,竟然什么味道都没有。
伸长胳膊再往前照照,司刃继续往里走。
四周静悄悄的,司刃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和衣物悉索的声响。走了一段距离重新站定,他以目力所及的范围扫视一圈,明白了这里如此安静的原因——这地牢里根本就没有人。
可没有犯人为什么还要怕人来呢?司刃觉得一定没那么简单。想一想他闭上了眼睛,立刻一阵阵阴风扫过脊背,司刃猛地又把眼睁开了。
在外游荡多年,什么怪事没遇见过,一般的鬼怪司刃早就不放在眼里了,可刚刚的一瞬他真的害怕了。因为除了不该出现在阳间这个时辰的阴气,他还感觉到了一股股夹杂着痛不欲生的深深的怨恨和恐惧。
司刃的手伸进背包,略微迟疑,他掏出了纯离神汤。
纯离汤是用牡牛眼中的液体混合草药制成的。常人用了能看见鬼魂,像司刃这种有过修行的人便能看穿结界。
可很多时候看清真相是需要勇气的。蜡烛的照明有限,司刃回头看了看,身后也是伸手不见五指,这要真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怕是跑也跑不多远了。
但无论怎样,既然到了这里又发现有问题,司刃不可能就这么回去。咬咬牙吹熄蜡烛,司刃用纯离神汤洗了洗左眼和右耳,然后他闭上眼睛开始默念大梵天王咒。
念着念着,他听见了:有很多人走路的声音、有铁链摩擦地面的声音,还有因为痛苦发出的低低的呻吟声……而且这些声音就是从他身边那些上了锁但却空无一人的牢房里传出来的。近在咫尺,令人毛骨悚然。
司刃缓缓睁开眼睛,虽然已经有了心里准备,眼前的一幕还是令他头皮一阵发麻。他的眼前,刚刚还空空如也的牢房,这一刻却已经是被塞得满满登登,每一间牢房里都有很多衣衫褴褛的的身影围着一根柱子在转圈,他们的手上脚上都捆着铁链。
役鬼之术吗?!这么多!是谁有这么高强的法力又这么残忍?
司刃看不清他们的脸,但他知道,这些并不是活人。而他们似乎也根本看不见司刃,只是闷头盯着自己的脚下。
怎么办呢?司刃想,要不要想办法捉一个回去问问清楚?可是……不行,他们戴在身上的镣铐应该不是普通的铁链制成,如果擅自解除一定会惊动作法把他们关在这里的人。
正不知该怎么办好,突然入口的方向传来了脚步声,活人的脚步声。司刃赶紧就地打坐,“腾玄御气,轮转八宫,坐则同人,起则入室,覆我碧霄,卫我神龙……”
念完咒语又调整气息,司刃转眼间隐去了自己的身形。
18、返老还童
脚步渐渐近了,司刃屏住呼吸细看过去。
是龙九,就他一个人。没拿任何照明的东西,深不见底的黑暗中走得四平八稳。
从司刃旁边擦身而过,龙九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司刃赶紧悄悄跟上。
刚才时间短光亮有限,司刃又紧张,所以没能看清地牢到底有多大多深,跟着龙九一走他才发现:脚下的这条逼仄的小道还真是不短。而且两旁一路都有牢房,每一间都还是塞得满满的。
虽然龙九一副视若无睹的样子,可司刃觉得他应该是能看见牢里的景象。
为什么会这样呢?龙九是妖怪,一般妖怪都会远离鬼魂,一是自觉有妖法傍身不屑与已经不是阳间的东西为伍,再一个是跟孤魂野鬼走得太近搞不好会得罪阴差,阴差毕竟是天庭地府的人,惹上了很麻烦。而役鬼捉魂的巫术通常要有天赋的人类巫觋通过学习才能掌握,所以司刃相信不可能是龙九把他们关在这里的。但他又分明是对此刻身边的一切都习以为常,实在是太奇怪了。再说为什么要囚禁这么多魂魄?阴曹地府不管吗?
司刃正百思不得其解,龙九突然停住脚步,似乎没有路了。
果然,他伸手摸到墙上的一块木板,按照一定的节奏敲击几下之后,墙壁打开了。
龙九闪身进去,司刃也尾随其后。
一条灯光昏暗的长廊仿佛没有尽头,空气中弥漫着草药的味道。司刃小心地跟着龙九默默走了一段,龙九停在了一道房门前。
当当——龙九轻轻敲了两下又试探着问:“独独阿妈?”
司刃心中止不住一阵又惊又喜:不是吧?!这就是独独地万的房间?!应该就是锦姬说的那个巫婆吧,真是天助我也,居然这么容易就找到了!可是……她为什么住在这样的地方?难道……
屋里没人回答,门吱呀一声开了。门后没有人,龙九脱了靴子才进去。司刃跟在后面东张西望,这房间的风格布局跟他在龙九梦中见到的很相似。木架木窗,没有桌椅只有矮矮的方案和坐席,置身其中让人分不清到了哪朝哪代。
穿越外厅龙九来到里间绕过一座玉石屏风。司刃看着做工精美明显是经过了不少年月的屏风止不住暗中称奇:这东西得值多少钱啊?!我就是把妍城的妖精都收净了拿到的钱也赶不上个零头吧?!
“听说你昨天就回来了,怎么才来啊?坐吧。”
屏风后头传出了苍老沙哑、基本上分不出男女的声音。
司刃不再把精力浪费在屏风上,急忙也绕到了龙九的一侧探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过去。结果这一望司刃差点没吓得破了自己的隐沦之术。他看到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天在萃玉河下游结界里那个人不似人鬼不似鬼的东西。现在看来是个老女巫了,她的样子几乎没什么变化,还是瘦骨嶙峋面目狰狞,灰白而又沟壑万千的皮肤紧贴着骨头,一头银发铺了满身满地,折皱中的双眼里只有眼白,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眼睛没像那天那样眨动不止。
大概是因为没有在作法吧?司刃想。
“嗯,昨天有点事出去了。回来的时候已经太晚,我想您差不多应该睡了,就没过来打搅。”龙九跪坐在地上略微低着头,一字一句地回答着独独地万的话。
龙九怕她吗?司刃觉得龙九的态度格外地谦卑,跟他平时给人的感觉大不一样。
独独突然一抬头,“你把脏东西带进来了。”
司刃一哆嗦,差点儿又破法术。
龙九摸了摸头,从发丝里捉出一只小甲虫,“哦,可能是经过花园的时候钻进头发里的。”
独独地万一挥袖子,旁边的窗子跟司刃和龙九进来时经过的房门一样,吱呀一声自己打开,小甲虫好像什么都明白,震动着翅膀顺着窗户飞走了。
独独转回头来窗子再度关上。
原来她能看见。司刃的手抚上胸口连连吐气:虚惊一场啊。
“听说是锦姬打伤了你?”独独问龙九。
“是。”
“这么说她找来那些妖怪是为了困住我,她好去对付你?”
“嗯,似乎是这样。咱们没什么损失吧?”
“还好,无伤没事,生魂散了几个。”
“那就好。”
……
司刃心头一沉:生魂。这老巫婆果然会采生妖术!这么说来……那些马丁神父埋下的尸体和外面地牢里的魂魄都是她搞得鬼。可龙九呢?这两个人的关系必定非同一般。从他们的对话里也听得出所有的事龙九都了解。他难道不知道?这是要遭天谴会万劫不复的!
另外“地万”是早已被灭族近千年的北方民族巫祝姓氏。锦姬刚一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司刃还以为是有人冒充地万氏后人,可现在看看自己眼前的那张脸再加上旁边坐着个几千年的妖怪,司刃还真是不敢断言独独地万到底是不是活了成百上千年的半人半鬼。
独独问到龙九为什么他会被锦姬伤到。龙九掏出神镝匕放在她的面前,“不知那女人在哪找到了这个。”
独独的脸色刷地变了,“你……你被神镝匕伤了?!”
“嗯。已经没事了。”
“没事?没伤到皮肉?”
“伤到了,锦姬把镝匕插进了我的胸口。”
“啊——”独独抬手掩住口鼻倒吸了口气,“那你……居然没事?!”
“嗯,一个小法师救了我。”
“小法师?哪儿来的法师?”
“不知道。反正很年轻,二十几岁的样子。在妍城开了个算命馆,但我猜他也是后到这里的。”
“他会不会就是……”
“不是。我已经试过了。”
“是么?那有时间带来给我看看。”
龙九诡异地笑笑,“会有机会的。”
独独的话被龙九极其迅速地打断,听得一旁的司刃牙根儿痒痒:让她说完会死啊?!就差那么一点儿。那时在破庙也是,说得不清不楚的,到底以为我是谁呢?
“您那边怎么样了?找到了吗?”这回是龙九问独独。
独独摇头,“没有。很奇怪,那时作法明明显示是在妍城。可这两天我已经在各个方位试遍了,就是找不到。”
龙九皱紧眉头想了想,“会不会弄错了?不在妍城。”
“不可能。”
“那怎么会找不到?以前从没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独独伸出长着长长的灰白指甲、枯树枝一样的手指掐算了一下,“离满月还有三天。到时再看看吧。”
“也好。”答应一声龙九突然站起身朝墙角的一个角柜走了过去,“我没算错的话,今天是阿妈的生辰。”
独独笑了,满脸的皱纹挤得更紧凑了,“阿九就是孝顺啊,当初没有白救你。”
龙九从柜子里翻出一只玉碗后又重新坐回到原来的地方,“这是应该的。”
说着话龙九伸胳膊撸起了一只袖子。不等司刃反应过来他已经用看起来并没有怎样锋利的指甲在胳膊上划了一道不长但很深的口子。
司刃瞪大了眼睛,龙九把伤口对着玉碗,很快从他身体里流出的血便把碗装满了。龙九收回胳膊伸舌头在伤口上舔一下,那伤口愈合了。
龙九把满满一碗鲜血端到独独面前,“祝阿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独独伸出“枯树枝”在龙九白嫩的脸上捏了一把,“有你阿妈才能寿比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