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少年微微发愣,过了好久才缓缓的答:“小人言离。”
君落阳微微点头:“好,言离。我问你,先前的彩石珠串,你可曾发现它的其他用处?”
言离微微眯了眼:“回将军,不曾。”
君落阳又问:“那柳烟呢?”
言离心下思量着说出的话会带来什么后果,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回答我。”君落阳不耐烦的催促。
“小人……不知。”言离的头垂得更低了。
“哦?不知……”君落阳缓缓走近,他的身形高大,影子几乎笼罩了言离全身:“那是你送他的,你怎会不知
?”
言离微微笑道:“那珠子在我手上的时候与寻常无异,也许到了他手上就有些不同。这些个事情将军为何要来
问我?”
君落阳微微抬起下巴,旋即挑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好,很好。”
他转身,对旁边的人说:“把他给我带回将军府。”说完不做停留,径直大步走了出去。
言离一愣,下意识的开口问道:“为什么?”
君落阳没有答他的话,也没有停住脚步,没过一会儿,已是看不见人了。
不过离开的时候出了件事,管家拦在门口,说什么都禁止言离出府。
言离在心底冷笑,说什么他是王府的人,说到底不过是怕他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出去会泄了他这端王府管
家的底。
君落阳坐在厅堂的一侧喝着茶,看着面前对峙着的随从和管家。而一旁的言离目光清浅的看着窗外,仿佛毫不
关心。
最后,他们的争吵实在惹烦了君落阳。他缓缓的站起身,穿过厅堂走了出去:“不过一个小倌,得你大总管如
此挽留,落阳自是不会强人所难。今日之事,就权当没有发生吧。”
声音渐渐远去,随从看了管家一眼随即跑出去跟上。而厅堂角落的言离,依旧是淡淡的看着窗外,甚至不曾动
过。
第六章
回到将军府,先去看了老将军。
年迈老者这一次的病来势汹汹,不出几日已是面黄肌瘦再看不出点血色。
君落阳来的时候老将军正和下人们僵持着,一碗汤药放在小几上,还在冒着热气。
下人见他进来,连忙以目光求助。君落阳微微笑了,示意他可以出去。
萧家父子一脉相承下来的毛病,吃药堪比服毒。
当年萧静还在的时候,每次生病大夫开的药都让君落阳的头疼了又疼,直恨不能把人点晕了掰着牙关硬灌进去
。
而将军父子全身上下没有一处相似的,偏就在这点上是完完全全的一个模样,所谓的上梁不正下梁歪。
他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搭上老将军的腕脉:“将军,你又不吃药,是不是?”
老者的脸上有些不快:“那些个劳什子郎中,开的药一个比一个苦。”
君落阳摇摇头,“良药苦口。”
老将军无声的转过头看了看窗外:“再是良药,也比不过阎罗殿。人都是有命数的。”
君落阳的手收紧:“将军好好保重自己,权当……是为了静儿。”
老将军转回头看他,许久才缓缓叹出口气:“静儿的心思,我这个当爹的怎么会不知道。”
“将军……”
“你别打岔,让我说完。”老将军的脸在此刻没了平日的冰冷严肃,病色为他染上了几许慈祥几许温和。此刻
,他就像一个平常人家的平常老者,在和自家的孩子闲话着一些家常:“那个时候,我自是知道他心里是喜欢
你的。可是你想想,你们都是什么身份,这事若是说出来有什么后果,你们都想过么?”
君落阳低了头,轻声道:“对不起。”
老将军摆摆手:“不是你的错,我虽然糊涂却也还明白,这等事,一只巴掌拍不响。当时以为只要把你调开了
你们两个见不到面就自然会腻了烦了,所以那段时间,我总带着你东奔西跑,你年纪轻轻吃点苦对以后有好处
,只是苦了他一个人留在京城……”
他身为人父怎么会不了解自己的儿子,那段时间留在京城的萧静任谁见了都会心疼。白天也不出门,在房里不
知道在干什么,吃饭的时候总是简单应付几下,夜里不睡觉在窗子前一坐就坐整夜,几天下来就瘦得跟皮包骨
头似的。有人从京城过来总会跟他说,萧少那整个就变了一个人,明明是那么爱笑的性子,可那段时间几乎没
人看见他笑过。
君落阳握紧了拳头:“将军也是为了我们好,静儿不会怪您。”
老将军摇了摇头:“如果早知道,早知道那孩子那么早就……我说什么也不会硬要你们分开。他这辈子没少吃
苦,打小就没了娘,我常年在外征战也没得空管他,好不容易你对他不错,又……”
说到这里,老者再也忍不住,两行清泪顺着满是皱纹的脸缓缓流了下来。
君落阳慌忙安慰:“将军说错了,静儿和我说他此生最大的幸事就是做了将军的儿子,他以您为骄傲。”
老将军含着泪扯出一个微笑:“是了,他就是这样,自个儿吃的苦都不算苦,记得的永远都是别人的好。要是
没有你,他指不定被人卖了还在数钱呢。”
君落阳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静儿这一点,不正是从将军您那学来的么。”
老将军也笑,伸手摸了摸君落阳的头:“我今儿和你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你们都是好孩子,理该好好的过
。静儿走了三年了,你总这样守着他也不是办法。”
君落阳脸色变了变:“将军,落儿永远是这祥瑞将军府的人!”
老将军点点头:“我知道你重感情,可是人总是要往前看的。静儿如果在的话,也不想看到你这样。我日子不
多了,活着的时候就想看你找个伴儿,最好是个好姑娘,来年再生个胖娃娃,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总好
过你现在一个人。”
君落阳双手握住老将军的手:“将军,落儿会永远陪着您。”
老将军反手拍拍他的手:“傻孩子,我总是要去找静儿的,以后的日子,我不想看你一个人过。”
君落阳摇摇头:“将军福寿双全,会长命百岁的。”
老将军笑了笑,挥挥手:“罢了,你且记着我说过的话,日后事日后说吧。”
君落阳点点头,然后侧身从小几上拿起了药:“药都凉了,我再去热热,将军稍等。”
然后,老将军的脸又垮了下来。
傍晚回到房间,君落阳轻轻的抚摸着手上的彩石。
却不知为何,眼前突然闪过一双有些倔强有些脆弱的眼睛。
白天他只是觉得那个言离有问题,他问到那珠子的其他用处时,既是说不知道,可眼睛里却一点诧异都没有,
后来说的话明显是说他知道这珠子非比寻常。既然知道,为什么要撒谎?只是想到了这个,他就想把人带回来
慢慢的问。
可是,那管家不惜撕破脸的强留,就说明了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只不过一个男宠,端王府要多少有多少,却
为什么偏偏要留那一个言离?
这样想着,他反而不着急了。反正知道了有问题,他有的是时间和他们慢慢的磨。
只不过,每次一想到出门的时候,言离看向窗外的目光,他就止不住的一阵心烦。
明明是什么都没有的眼神,空洞得像个死人,他却总感觉那个眼神里有太多太多的东西,就好像含了太多的悲
哀,却流不出的眼泪一样。
微微一怔,他笑自己的这个比喻。他根本不认识那个叫言离的,怎么会觉得他在悲哀?那种小倌很小的时候就
被达官贵人买回家,那么多年的生活,也许早就已经不知道何谓悲哀了。
他想,他最近真的是有些累了,才会这么经常的胡思乱想。
第七章
第二天一早,准备启程赶往端王府的君落阳在去看老将军的时候竟然又看见了那袭最痛恨的紫衣。
紫玉浅笑着与老将军说话,不时的加上些动作,逗得老将军也笑了起来,气色较前一天要好上不少。
君落阳沉着脸走上前去冷声问:“你怎么会在这?”
紫玉转头看了他,然后笑容不变,回身在老将军耳边悄悄的说了些什么。
老将军哈哈笑着,点了他的鼻子,“好小子,算计到我这将军府来了。”
紫玉浅浅微笑:“全仗将军做主。”
老将军对着君落阳招了招手:“落儿,你今儿就和紫玉公子出去罢,晚些回来没关系。”
君落阳一愣,刚想说他今日要去查端王的死因,可转念一想又咽了回去,只是淡淡的道:“孩儿今日还有其他
的事,怕是得怠慢紫玉公子了。”
老将军摇摇头:“臭小子,你有什么事儿,不差这一天。”
君落阳目光冰冷:“落阳的时间,自是不会浪费在无关无聊的人身上。”
紫玉的笑容微微僵了僵,旋即恢复,他依然笑着:“只怕过了今日,落阳将军会改变主意呢?”
君落阳冷哼,不再开口。
老将军对紫玉说,“你且出去等等,他随后就来。”
紫玉点头:“多谢将军。”说完就径直起身走了出去。
君落阳由始到终都未曾看过他一眼。
老将军叹了口气,对他说:“跟着紫玉出去转转吧,你成天对着我这个老头子,能有什么乐子。”
君落阳摇头,不开口。
老将军说:“那件事……你不该怪紫公子。那是静儿自己选的,没人逼他。”
君落阳一窒,反驳的话脱口而出:“可要不是他,静儿怎么会遇到那种事?”
老将军看着他,说不出是叹息还是安抚:“我且问你,静儿在的时候,对谁最好?”
君落阳过了好半天,才不甚情愿的说:“紫玉。”
老将军又说:“那如今,你是怎么待他这个最好的朋友的?”
君落阳张了张嘴,没有说出什么。
老将军最后说:“去吧,静儿也一定希望看见你们两个好好相处。”
君落阳低头,声音呐呐:“那落儿告退了。”
紫玉在院子里,看着一棵梨树。
这是将军府里最大的一棵树,也是萧静最喜欢的。
春天的时候,树上会开满白色的花,风一吹花瓣摇摇欲坠,煞是好看。
萧静就曾笑着说,要是有一天我死了,也要埋在这树下面。
当时君落阳狠狠的去吻他的嘴,咬牙切齿的说:“你敢再说这种话试试?”
然后萧静就会可怜兮兮的说,“呐,我委屈一点,等将来我们两个老死了,一起埋在这下面。”
君落阳被他委屈的表情逗得想笑,却还是强板着脸。
然后萧静就拍拍他的头:“你也不注意场合,紫玉还在呢!”
紫玉那个时候,总是会淡淡的笑着:“祥瑞公子和落阳公子感情好,整个京师都知道,我很识相的,你们继续
不用管我。”
然后萧静那好比梨花一般白净的脸,就会红得像煮熟的虾子。
已经这么多年过去,紫玉总还记得那一天。那天的天气很晴朗,那天的萧静一袭月白色锦缎长衫笑容清丽,那
时的君落阳虽然总爱板着脸,可眼里却总是满满的笑意。
只可惜,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没过多久,老将军发现了他们之间的事,震怒之下令君落阳随军出征,从那
之后,他就很少看见萧静笑了。
那段时间,每次来这里,总能看见他披着长衫依在榻上对着这棵树发呆,经常一呆就是大半天。
那种画面紫玉想忘也忘不了,萧静日渐消瘦的脸已经看不出原本清秀端丽的模样,眼下总有两团深黑,嘴唇干
裂没有一点血色。乌黑的头发总是随意的挽着搭在身侧,上面落满了白色的花瓣。仔细看的时候,竟然还能从
那黑瀑似的长发中,发现几缕银丝。天,那个时候的他才刚刚二十岁。
萧静就那样静静的躺在榻上,大睁着双眼看落花一点一点从树上落下。眼神都是静的,静的好像没有魂一样。
那个时候,紫玉总有一种一眼看不见他就会离开的错觉。
紫玉看着面前郁郁葱葱的大树,手下意识的去抚腰间玉佩。
静,这一次,别再让我失望了,好么?
君落阳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了紫玉对着梨树发呆的样子。
他皱着眉走到紫玉面前,声音冷淡,“你到底和将军说了些什么?”
紫玉回身淡笑:“没什么,说的实话。”
“什么实话?”
“紫玉馆里多个姑娘仰慕落阳将军,老将军盼着你能早日成家,当然愿意你跟我出去。”
“什么?!”君落阳的眸色渐深,杀气顿时大盛。紫玉丝毫不怕,迎着他的目光:“怎么,将军还想在这祥瑞
公子最爱的树下,杀了紫玉不成?”
君落阳的右手已经搭上了紫玉的喉咙,冰凉颤抖的手似乎正在犹豫是否真的要狠心将它捏碎。
紫玉毫不怀疑,如果此刻不是在这个地方,如果这里不是萧静生前最最喜欢的树下,君落阳一定会毫不犹豫的
捏碎自己的喉咙。
过了许久,君落阳甩开手,恨恨的看着紫玉:“别再来这里,你不配。”
说完转身就走,再没有看紫玉一眼。
紫玉在他身后笑,“过了今日,就算你求我我也不来。”
君落阳停了脚步,像是想回头,紫玉走到他的身边:“要去端王府是不是,跟我同路。”
君落阳嘲谑笑道:“想不到一个已故的王爷,竟还能得你紫玉公子的垂青?”京师人人都知道,皇亲国戚里不
知有多少想请紫玉过府,却鲜少有人真的请得到。
紫玉看了他一眼,然后扯出笑:“那就请落阳将军带路了。”
第八章
端王府大厅,君落阳端着茶杯在心底冷笑着看着管家对紫玉百般殷勤。
紫玉收了在将军府时的笑,只冷淡的瞥着他,几乎不开口。
没过多久,言离就被人带了上来。
依旧是那种薄得一点防寒作用都起不到的单衣,还是单薄得几乎风一吹就会倒的身子。只不过那双眼不再有任
何的光芒,曾经的那些倔强的无畏的嘲讽的光芒,都已不再。
他慢慢的走进来,然后慢慢的俯身行礼:“见过落阳将军,紫玉公子。”
紫玉原本还冷冷淡淡的眼神突然就凝住了。
他看着面前这个憔悴得几乎不成人形的少年,放在身侧的手死死的撰着腰间玉佩,几乎要把一口银牙咬碎。
“你……”
“怎么就你一个人,”君落阳淡淡的开口,不动声色的打断了紫玉的话:“那天那个柳烟呢?”
言离垂着头,声音空荡荡,就像他大而无神的双眼:“他在牢里受了刺激,现下已神智不清。王爷的案子将军
若有疑问,问小人也是一样的。”
“受了刺激?”君落阳眯起眼重复。
言离抬起头,依旧没有任何情绪:“将军那日不是都看见了。”
一旁的管家随即大喝:“大胆!你是什么东西,胆敢这么跟将军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