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这时候已经安静了下来,走廊里幽森森的,赵自强饶是号称胆大也不禁加快了步伐。
就在他快到赵母病房门口的时候,突然被一只手轻轻的拍了拍肩膀,通身不由自主的一抖,他僵硬着转过头查看,看清来人后才猛地松口气——那是个面色惨白的男人,钱王。
钱王看着像是很虚弱的样子,摇摇欲坠的就要往赵自强身上倒。
赵自强皱着眉头,被动的搀扶着赖皮的人进了病房,这人再差劲也不能真的把人扔地上吧?他默默的腹诽道。
至于把钱王扶进赵母病房的原因——在钱王的软磨硬泡下,他那位神秘好友已经把钱王调到赵母的床位旁边了。
赵自强待把钱王搀进病房,一到了病床边,就粗鲁的把死拽着自己一只胳膊的男人甩倒在床上,然后没事儿人似的把手中颠簸了许久的保温桶牢牢实实的放在母亲的床头柜上。
赵自丽早在钱王挂着哥哥出现在病房门口时就开始给钱王放眼刀了,这会儿也学着哥哥的样子,笑眯眯的无视钱王,帮忙动手把粥盛到碗里。
赵母倒是一直闭口看着,只是眼中多少有些笑意在内。
赵自强见妹妹忙活着,便走到床尾把母亲的床缓缓摇起,她这回有点像是病如山倒,本来以前身子骨一直可以,虽然一直有血压偏高的老毛病,但是也不到非治不可的地步。
所以这次发病是真的把她老伴和一对儿女吓坏了,而且最近几天又时好时坏反复的不行,赵自强和赵自丽两人商量着,索性给办成了长期的,
在医院里好点,一来有专业医生一直看护着,二来再出了什么问题就不用慌手慌脚。
赵母的手上这时候还插着针头,赵自强便接过妹妹手中的碗一勺一勺的喂母亲,这粥的卖相色相都是上乘,香味一时间就飘满了病房。
钱王看的直咽口水,也暂时把自己穷追不舍的目光收了回来,看见旁边的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完全把自己当空气,他一边心里憋闷的不行,一边又觉得能看着赵自强忙前忙后的一心收拾也已经是很不错了。
今晚赵自丽回家休息,轮到赵自强当陪护,赵自强自然觉得和钱王共处一室很糟糕,光是顶着那追着他来来去去的眼光压力就很大,但是有母亲在又实在安心不少。
熬到晚上十一点左右的时候,赵母和钱王也就差不多相继睡去了,赵自强起身关了病房的灯,只留门廊的壁灯开着,经过母亲病房的时候又走过去把母亲的被子掖好。
弄好后,正打算回自己的床上躺下身子,便听见身后的人闷哼了一声,他反射性的转头看过去,就见钱王睡得四仰八叉,被子几乎卷成卷的在身上横着。
赵自强拧着眉头开始思索自己要不要帮这个人掖被子,良久,还是无奈的叹着气走了过去,既然心里边不能真的狠下心看人着凉,何必和自己闹别扭呢?
边这样想着他又边宽慰自己,病房里有没有空调,半夜实在是凉的很,即使是个陌生人自己也会举手之劳一下的吧。
他知道钱王睡觉沉,也没有刻意的轻拿轻放,只是熟练地把被子拉展把男人盖进去。
谁知不等他收拾妥,本来该熟睡的男人便猛地伸出手把他拽倒在了床上。
钱王侧身从背后抱住赵自强。
赵自强扭着身子想要给身后人一胳膊拐,可是因为动作限制,威力不大。
豁出去似的的抱着怀中久违的身体,钱王觉得满鼻子都是香气,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到赵自强的脖子里去。
赵自强气愤的握拳,可是到底钱王的力气在他之上,为了防止母亲醒来他既不能动作大,也不能发出大声音,只好恶狠狠的悄声威胁桎梏着他的人。
“钱王!你要是继续干这种混蛋事儿你就等着彻底后悔吧你,我说到做到!”
钱王呼吸窒了一下,依旧没有松手的意思,声音沙沙哑哑。
“我已经最后悔了……还有什么能让我更后悔……”
赵自强的脸渐渐红起来,不只是气的还是窘迫,他发现自己好不容易占到的上风好像一下子就又离他远去了,除了离开,他总是对着无赖的钱王无能为力,可这回别说离开了,他就是想起身都做不到!
赵自强正这么想着,身子却猛地一颤,他僵硬着感觉到脖子上有一条温热的舌头开始在同一个地方舔舐,认真的像是要把他的皮肤舔穿!
甚至他下腹的地方也被舌头主人的一只手摸来摸去,触到的尽是让他脸红发软的敏感部位。
心脏仿佛要跳出嗓子眼,赵自强这时候也顾不上母亲醒不醒,全力向后挥了一拳,打中。钱王闷哼一声,松开了紧紧圈着人的胳膊。
获得自由的人飞速的翻身起来,第一反应是回头看向母亲,发现母亲没动静后重新转回头,恼怒的看着可怜兮兮蜷缩着的大男人,一言不发。
钱王伸手按开了昏暗的床头灯,拉上赵自强没来得及缩回去的手,他侧躺在病床上,病号服的下摆从胸腹间分开。
钱王的身体线条很好看,成熟男人该有的腹肌他一块不少。但赵自强的注意力显然不是这个,只见他本来眯着眼睛却微微瞪大,因为他发现钱王身上几乎能看见的地方都是青紫,关心的话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脱口而出:
“你身上怎么回事?”
钱王却不在意的自己扫一眼身上,只顾着满眼惊喜的看着眼露关心的人。
赵自强见这人只直了眼睛瞪着自己,没有解答的意思,索性再不纠缠,狠狠抽回了手,冷着脸转身走回另一边的看护床位,麻利的脱下鞋上了床。
……
钱王不自觉的嗅嗅空了的掌心,叹口气,欣喜的感觉转瞬即逝。
下一刻,啪。病房里里彻底黑了下来。
钱王慢慢垂下眸子,满眼的落寞。
人为什么总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
他以前一直觉得这种被用烂了的话很是矫情,直到他自己站在这种处境,才体会到说这话的人心情,一种力不从心的难过从他心底渐渐漫上全身。
他虽一时隐约觉得开始有些进展了,但又心空空的烦躁不知离回到过去还有多远。
也或许,从错误一开始,他们就不可能再完整的回到过去了。
21
其实赵自强回到床上后没有真的睡着,钱王想要挽回他的心意赵自强比谁都确定。
可就像犯了错误还用恶毒的话冲撞了父母的孩子,虽然后来后悔了,但他毕竟只是个孩子,他只知道认错,未必知道大人为什么生气。
赵自强对于自己经常在心里把钱王个三十好几的有为壮年比成个小孩子的行为其实很是无奈。
钱王在专业学术上是很有能力,为人处世就像是他良好的家教一样,对外总是一板一眼又彬彬有礼。
可是赵自强全心全意跟了他这么多年,什么毛病看不穿?钱王最大的问题就是像是老人们常说的:没长心。
不是说他冷血没感情,而是他的感情很是迟钝,总是需要一些刺激才传达的到他的心里。
钱王模仿力很强,以前跟着赵自强看连续剧的时候,时常看见什么稀奇古怪的言情片段就立即学来做给赵自强看,赵自强又是个感性的人,偏偏钱王他连眼神都学得像的不行,含情脉脉的。
赵自强中招一夸他,那人尾巴就能翘到天上去,渐渐地,钱王自己也像是发现了自己的天赋异凛,为人处世越发的像是剧本上写的滴水不漏,只回到了家时才记得卸下全副武装。而他自己更是享受其中。
这点其实最像是淘气的孩子。
他也不懂照顾别人的感情,赵自强明白的,有这种人,他喜欢在外人面前得到最好的评价,最好是知书达理什么的,可越是他亲近的人他越是肆无忌惮的伤害,他以为这些人是不会在意的,哪怕是说了重话,下了重手。
其实赵自强之前确实是并不在意,甚至称得上享受,这并非自甘下贱,独享爱人真面目的机会,有谁不愿意珍惜?
赵自强在看护床上辗转反侧,他其实越想越是混乱,想到这里时已经有些混乱。
既然自己享受这种伤害又为什么执拗的不愿意回头,他自己似乎是把自己转到了死胡同里。
直到睡意朦胧上来时才猛然惊醒:这次的伤害是不一样的,他钱王可以在我痴迷他的时候不懂事,不顾及我的情理,对我发泄脾气,甚至推搡我,气愤时哪怕动手,这都没什么大不了,没什么不可原谅的。
他不能把我送给他的最爱的东西转手就丢掉,不能把我的一颗真心就那么践踏,这才是我赵自强最不能吞咽下的伤。
虽然想通了这件事,赵自强还是烦闷的闷着头潜进被子里,因为每当他再次接近钱王,都能发现自己的怨怼根本无法传达给对方,那种自作多情的无力感会让他心下涩然,可他却又着实知道,有些事情根本怨不到钱王,因为钱王甚至根本就不懂。
就像孙侃,赵自强其实从一开始就是知道钱王只是玩玩而已的,这是必然的,钱王没办法那么快爱上一个人。一开始自己不也是这样的身份吗?要不是这么多年尽心尽力的让自己每一天都充斥在钱王的周围,自己的重要性或许也是不过尔尔。
赵自强看来,钱王是不会有爱的人,他只有喜欢和不喜欢,习惯和不习惯,就像他无论多么想要挽回自己,也仍是只会霸道的扑上来圈住自己,强迫自己,即使是低头认错,可能也是恶补了几次影碟临时学来的,那其中的心意他却完全不明白。
他最多也就是做到如此了,他永远长不大,他永远需要一个体贴入微不离开他的妈妈,无论这个人是谁。
在心里发泄似的数落了一番钱王,赵自强这才算是平复了些心情进入了梦乡,可另一边的钱王却是一夜无眠。
他一边新奇的感受着自己的第一次失眠,一边茫然的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办,他发现刚刚被他轻薄过的人,好似不仅仅有愤怒和羞涩,那其中似乎掺杂着……一些失望?
钱王想了一晚,到天蒙蒙亮听见赵母床上的一点点动静才恍然明白些。
他确实不该当着人家妈妈的面动手动脚的,可是她不是睡着了吗?他想到这里又开始不解,直到赵自强翻身下床去卫生间这才反射性的跟着起身。
他一夜未眠,这时候本来就是迷迷糊糊的,跟着赵自强到了厕所里也不知道想和人家说什么,只知道先把想出来的事情道个歉。
“那个,对不起。”
赵自强一夜没睡好,来来回回做着恼人的梦,头疼的不行,对着钱王当然就更没好脾气。
“有什么事儿就把话说清楚,支支吾吾的毛病和谁学的。”
他这种大人似的数落语气一贯是以前撒娇的时候常用的,他自己并没觉得不妥,钱王却忽然眼睛亮了起来。
“我昨天不应该在妈面前……我当时只是太想你了,没想那么多。”
叹气。
“你只是当时没想那么多吗?你什么时候想过?什么时候替我考虑过。钱王,感情是相互的,不可能只有对方一直迁就你。就算我原谅你,你打算怎么过,还是以前那样,做你风度翩翩的大教授,回家来继续享受我为你做的每项服务。你有没有想过……人都是要改变着才能活下去的。”
赵自强以前一直是钱王的学生,分手以后钱王虽然觉得赵自强的脾性更烈了些,却也发现似乎这么久以来,只有这段时间两人才是站在同一个高度,站在公平的水平交流的。于是他越发的把声音软了下来。
“赵自强……”
“而我正好觉得,现在的改变就很不错,我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每个问题都可以尽可能的以我自己为出发点考虑,你看,我才开始幸福。”
钱王一下子消化不了这么多哲学家一样论调的话,只会皱着眉头呆立着乱想,直到被打算脱裤子的赵自强推出了门去,他也反应不出什么来。
而赵自强呢,他知道自己不是什么超脱的圣人,也没真的悟出什么道理来,只是小市民的心理不都是如此,看着曾经高高在上的人茫然吃瘪,这感觉再好不过了。
22
倒霉这种事情往往是接二连三勾肩搭背一起来的,赵自强就在心里想,人这东西,真的不能太较真,太小心眼。报复人这种行为,以后可真是不敢再干了,可,可我不也就占了个口头便宜吗?
这天大晚上,赵自强被孙皖觉无声的缠了好些天,这是实在受不住了,躲出来跑酒吧里解闷。
谁知艳遇没碰上一个也不知他哪个动作就惹了一帮流氓不乐意,一个劲的从他身子旁边路过使绊子,他诚心是不想惹事儿,赶紧就穿上衣服起身出了酒吧门,他这次进的是个一般的酒吧,熟人没几个,当然不敢声张,可人家可不愿意轻饶他。
一帮子人似有似无的跟了他几条街,终于在后来奈不住性子围起他把他拽进了就近的小公园里。
打头的那个青年其实充上样子老成也不过二十出头,带的那几个也就是大都年岁相当的样子,即使赵自强大出他们一截子,可这时候看着众人手都在裤兜大口袋里抄着,拿没拿武器都是没个底,也不敢冲上他们。
僵持一阵,
“嘿嘿,那个,哥几个有什么事吗?”
赵自强是诚心拖延时间,那几人可没这心情给他缓冲,撂下句
“想想你欠了什么风流债吧!”便一窝蜂的冲上来拳打脚踢。
赵自强刚喝了点酒,本就晕晕沉沉,这时候身子软绵绵的力气都使不上来,只能任人鱼肉,只是他失去意识之前一直欲哭无泪的想着,我能欠什么啊?我好歹也算是个gay吧~咱八竿子打得着嘛?
这伙人打了称心后差不多就散了,赵自强哆哆嗦嗦被路人摇醒,还没来得及跟人道谢,就又晕了过去。
最后当然是救护车呼啸着来了又去,赵自强醒来后还得自我解闷的想想好歹这医院里还有个熟人啊——妈。
……
赵妈妈在医院长期住下去是可以的,只要赵家招架的起床位费和营养医药费,医院当然是不会出手赶人的。
可钱教授不一样,他好歹挂着个教授的名头,病假请了这么好些日子,连探望的人也都屏蔽了,就是学校不多心他自己也不好意思了。
于是钱王恋恋不舍的出院了,同事学生还以此为由给他办了个欢迎会,其实谁不知道就是蹭着让他请顿饭呢?
钱王以前是对这种聚会毫不含糊的,每次出门前都一定会好好的梳洗一番,再从衣柜里整整齐齐的一排排衣服配饰里选出搭配的最合理的,然后把穿过的衣服往地上一扔。
现在可是不行了,自从他连孙侃也赶跑以后,屋里就彻底沦陷成了猪窝,衣柜里几乎掏不出来能往身上套的了。
他抓抓打理的精精神神的头发,浑身无力的感觉涌了上来。
坐在沙发里老半天,想起最近一次出差的时候行李箱里好像还存着几件干净衣服,大抵是可以应个急的。
正在他急慌慌往身上套衣服的时候,赵妈妈的电话打了进来。
赵妈妈这人看起来是个普通的家庭妇女,可说话的时候总是神叨叨的带着股子温吞劲儿,钱王每次和他说话都感觉像是和祖辈的什么人谈话,心里边隔阂生的很。
这回他却是想不了那么多,只听说不知道赵自强惹上了什么人,让人把肋骨给打折,就扔了电话往医院跑。
医院里还是老样子,实在是因为钱王最近对这里太熟了,所以他不费力的就在急诊室旁边的临时病房里找到了鼻青脸肿的赵自强。
赵自强心里虽想着不再和这人为难,可是这种情绪不稳的时候谁愿意搭理这个说不定就是害自己成这样的嫌疑犯。
他带着不理的瞥了钱王一眼,就假装强势的随性往侧边翻过去,这一下没注意,刚刚好就抵上了受伤的肋巴骨,疼的他当即眼泪就飚了出来,最后还是钱王手忙脚乱的把他掰正过来。
赵自强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对钱王撒气的强烈欲望,可骂人的话他又不大会说,只会死死狠狠的瞪着病床前有些无奈又无措的男人,可气这人连句关心的话也不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