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墨蝶 下——渊石

35.墨玉

“什么？”亚萨茫然道，心下既庆幸自己没有口水，不然准被他这猛然一抓抓到被呛死的地步，又庆幸自己这副身体是管家智能，而不是那种专门暖床用的——据说那种智能只要稍稍一用力，就会发生令人毛骨悚然的销魂形变！

卡尔咬牙切齿，森森冷笑：“你装！你还装！进过伊西多房间的就你一个！你以为自己顶着这张脸就很有资本了？你以为有了自我意识就了不起了就有多珍贵了？更何况现在除了我根本没人知道！真当我不敢把你扔进回收站吗？！”

他说着，二话不说，狠狠地拖着亚萨往外走，透着一股子一定要恶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惩处这个胆大恶劣的智能的冷硬气势。

亚萨被他拉扯得跌跌撞撞，他又怒又郁闷，心里深刻地感慨，觉得自己要是个军用智能就好了，就不至于这么弱小，不至于被别人当做罪大恶极的犯人一样拖着，无比狼狈却又无力反抗。

他一边恨恨地诅咒着那个把家用智能设计得这么孱弱的人，一边还得无奈又恼怒又焦切道：“这是误会！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别这么笃定好不好？”

卡尔恼怒地把他的手一甩，冷眼看着亚萨跌倒在地，沉声道：“那把我的玉石交出来！”

亚萨郁卒地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道：“你丢了什么玉石，说出来一起找就是了，干什么动手动脚的……”

卡尔眉头一皱就要发怒，亚萨道：“那是什么样的玉石？我帮你找，要是找到了……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找不到再来兴师问罪好么？平时看你挺沉得住气的，怎么……”他话音逐渐消散，最后已然只有他自己听得到，便自顾自地便往宫殿里去了。

看他当真不知情的样子，卡尔虽然满心不虞，生生忍住了，跟了进去也仔细找了起来。

“那是一块鹌鹑蛋一样的，黑色半透明玉石。”卡尔道。

亚萨不合时宜地兴致勃勃道：“那是跟我的眼睛差不多吗？”他点上自己的眼珠，“我的眼珠跟你说的挺像，只不过是深紫色的。”

卡尔费了很大的劲才没有一巴掌把他的脑袋掀得直接在脖子上转两圈，他深吸一口气，刻薄道：“你的眼珠终归是人造的仪器，哪比得上那块玉石半分天然剔透。”

亚萨在意识中扁扁嘴，以飞快的速度把整个宫殿能翻找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完全没有他所谓的黑色玉石，不由觉得他是不是故意找茬，又或者是精神过于紧绷造成的莫须有的幻想？

“喂，你原来把东西放哪儿的啊？”亚萨捅捅他的胳膊。

卡尔暂没空注意他的称呼问题，瞄了他一眼：“原来锁在一个微型保险箱里，放在伊西多床头一个暗格里。”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只有你进去过，甚至还在那张床上躺过。”

亚萨毫不收敛地笑了两声，拍拍他的肩膀，不无得意道：“说起来，你今天看见我时候……我得想办法帮你补补血啊！”

卡尔眼睛一横，不耐地寒光从眼中扫过，他道：“你确定没有拿走？现在交代还来得及。”

亚萨不置可否，摆摆手只道：“你先带我去看看情况，说不定是你不在的时候有人偷取了的。”

卡尔给了他一个嘲讽的眼神，且不谈这是对皇宫守卫的暗讽，光是这种话本身，身为一个管家智能也好意思说出口？即使是产生了自己的意识，也不至于无能到这个地步吧！

虽然内心满是蠢蠢欲动的焦躁和愤怒，卡尔还是强自按捺着，一声不吭地把亚萨带过去，打开了暗格，这才意识到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为什么他说了他就要照做不误？到底谁才是主人谁才是智能啊！

但是终究还是指望这个“生出了自我意识”的智能怀抱着希望的吧！

“咦？”亚萨看到他指给他的地方，不由泄露出了一声诧异的惊呼。

卡尔欣喜若狂：“你知道？”

亚萨慢腾腾地看了他一眼，明知这个男人十来分钟前还说过要把他送去研究，甚至威胁要把他送去回收站，心底还是生不出一丝抵抗道：“在我这里。”

卡尔先是喜悦，继而狂怒，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不是说不是你拿的吗？！”

亚萨无奈地摊手：“我哪知道你说的就是这个啊！我一时间没想到好吧！”

卡尔也不听他狡辩，伸出手来，声音低沉，山雨欲来：“交出来。”

亚萨眨眨眼：“不行。”

当然不行！他的“小窝”就是那块玉石，当时他醒来的时候，恰好遇到机器人在旁打扫这才顺利控制他把石头拿出来戴在身上，便于他之后的控制。要是交给他了，一直清醒着呆在石头里多无趣！

卡尔听他干脆利落毫不犹豫的拒绝，登时气得怒发冲冠，他反而森森的笑起来，声音低沉得仿佛野兽的嘶吼：“不交？不交是吧！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可见气得不轻，亚萨不由生出一丝畏惧来，没等他做出任何补救工作，卡尔掏出光脑来接通了通讯。

“喂？智能客服中心么？我这里有一台管家智能需要……”

喂喂！来真的啊！亚萨恨不得瞪圆了眼睛，顷刻间一个饿虎扑食冲过去，一双手照着光脑就是一阵摸索捣乱干扰，一边喊道：“喂，那块石头可不一定在我身上，你就不怕我藏到别出去了，把我销毁了可就真的找不到了！”

闻言，卡尔怒极，一甩手把他掀开，眼见着通讯被挂断，气得眼珠子都泛出红光，神经质般的咬牙重复：“你等着！你等着！”

亚萨又气又急，说起来他现在这个“住户”才算得上是那块石头的主人吧！又不是欠着房租，凭什么要交出来啊！

这个人简直不可理喻！亚萨忿忿不平地想道，但是现实又容不得他不交，他没有兴趣去看着这个身体被送进回收站内销毁，因为这个机器人是个礼物，一旦消失了，可能再也没有第二个机器人来给他控制了。

难道要叫他以后一直在石头里无所事事萧条度日吗？开玩笑！还是赌一把吧，以他现在的意识强度，还是能控制着亚萨把石头重新放回去的——只要距离不是太远，而且就算暂时出不去，只要亚萨保持在一定距离内，倒也不至于无聊到发霉长草。

“我交就是了。”虽然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但亚萨心中依旧恨极，真想把这个男人一脚踹飞，但是他还真不能这么做！智能的恶意攻击是会被中央主脑发现的，一经发现，自然只有灭亡一途。

卡尔闻言，明显脸色缓和了下来，这个智能还是挺识时务的。

亚萨慢吞吞道：“在我交出来之前，先告诉我这块石头的来历吧！”应该跟我的来历有关系。

卡尔眉头一紧，亚萨立刻道：“你不说，也就别想顺利地拿到石头，就算拿到了也无法保证它的完整性。”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了！卡尔立刻倒抽了一口怒气，拳头紧了又紧，怒火在细胞中撺掇着身体直发颤！

良久，他硬邦邦道：“这是我捡到的。”

亚萨笑眯眯的，啧啧称奇道：“说谎不打草稿的吗？随便捡到的就这么重视，之前怎么没发现呢？……你从小到大应该说了不少谎言吧，竟然已经发展到为了这样的小事情而对一个智能说谎的地步……”他停了一下，不依不饶地刺激道，“你太次了！”

卡尔浑身肌肉一僵，怒气鼓荡得全身纤维都紧绷颤抖，他铁青着脸色，脑中瞬息万变，最后只能不甘而愤怒地从齿缝中挤出话来：“是别人送给我的总行了吧！”

“谁送你的啊？”亚萨笑吟吟追问道。

“你别得寸进尺！”卡尔怒目而视，眼中喷出的火几乎能化成实质在亚萨身上戳两个洞！

亚萨一脸罪不在我的无辜表情，拉长了声音道：“石……头……”

卡尔猛的一噎，就好像蛇被猎人拿捏住了七寸一样，反抗不能，刹那间只觉憋屈无比，恨不得喷出口血来以释胸中郁结。

他神色中有说不出的悲愤，忍不住低吼道：“你到底想怎样！”

亚萨不为所动，道：“我只是想要听听这块石头背后的故事罢了。”

卡尔深吸一口气，试图缓和下表情，但是徒劳无功，他满心怀疑道：“到时候你会把它拿出来给我？”这个该死的有自己意识的智能不是一般的讨厌！

“只要你……”亚萨刚开口说了三个字，卡尔暴跳如雷地咆哮道：“你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要求！”

亚萨无辜地耸耸肩：“也不是很麻烦啊，就是还让我来做你地管家智能，恩，我可不想被过河拆桥，到时候到了回收站欲哭无泪。”

“……行！”卡尔切齿道，亚萨深刻地觉得他正在幻想中撕扯着自己的肉——前提是他有肉的话，但他毫无畏惧，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慷慨大气地一挥手：“说吧！”

“……”卡尔磨着牙，把这个该死的智能在心中千刀万剐凌迟了无数遍，这才强作平静道：“这是我家的宝……我的伊西多留给我的东西。”

伊西多？那个前第四骑士带出来的叛国副将？呃……亚萨摸摸自己的胸口，觉得这个想法真是令人坐立不安、怪不舒服的。

关于这个人的事情，网络上的内容不多，连图片都没有一个，但可以肯定的是，凡是有的必然是负面的。

卡尔沉默了，亚萨惊奇道：“就这么点？”

“就这么多。”卡尔不满道。

“那比如说它从哪儿来的，它经历过什么样的事情呢？”亚萨追问。

“……”卡尔揉搓着内心的怒气，试图消耗掉一些，道，“它原本就是属于伊西多的，上面原本有一根吊绳，一直被他挂在身上。后来去了要塞之后，我觉得不太方便，然后让他解了下来。”

卡尔顿了一下，显然不想再说下去，但亚萨想要知道想要继续往下听的意念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他都感到那种近乎实质的压迫，只好草草道：“他出事的时候把它带出去了，虽然我们的人赶去的时候战场已经被打扫过了，但还是发现了这个东西。”

“哦……”亚萨轻轻道。

卡尔恍若未闻，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那块玉石是我所掌握的，唯一见证了那个时候所发生一切的线索。”更重要的是，触碰到它似乎就能感受到他微弱的呼吸，感受到他的存在。

“哦……”亚萨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滋味，迟疑了半晌才故作幽默道：“……恩，这算是叛国罪犯最后一战上的遗物了吗？”

那一刹那，卡尔的眼中迸射出强烈的杀机，然而只是转瞬即逝，就好像只是错觉一般。他淡淡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可以交出来了吧！”

“那个叛国者对你有什么意义啊？”亚萨好奇道，心里隐约有些期待。

卡尔冷笑一声：“这已经超出了你的条件范围了。”

亚萨哑然，郁闷地扁扁嘴，道：“那好吧，不说就不说，我也不稀罕！哼！”他一边说着，一边解开了自己的上衣。

卡尔目不斜视。

亚萨恶趣味再现，他故作羞怯，道：“你这样盯着我，我会害羞的……”

卡尔连眼珠子都没颤抖一下，亚萨觉得无趣，闷闷不乐地把上衣解开，打开了胸腔处的中央控制台。

卡尔一口血卡在喉咙口，心里说不出的愤懑和郁卒：他不是说不是在身上的吗？！太狡猾了，竟然说谎！竟然顶着伊西多的脸对我说谎！

亚萨的手变成纤长的机械爪，在控制台内部一阵鼓捣，最后掏出了一颗黑色的石头，他把手变回来，石头安静地躺在白皙的仿造人皮上，色彩鲜明而冲击，他轻声道：“呐，这里。”说完，他生怕此刻消耗太多精力，迅速把意识从亚萨身上撤出，进入了玉石中休养。

卡尔根本没听到他说话，他的眼中全是那颗看起来非常莹润剔透的墨玉，里面的浓稠的墨色几乎氤氲出雾气来，看起来像是有生命一般，在内部极其缓慢地流动。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决定把他重新找一个依旧靠近自己但更加安全的地方藏好——其实最安全莫过于他自己携带着，但他害怕把它弄坏了，而且会沾染上其他乱七八糟的痕迹。

但现在，墨玉只能呆在先前的小小保险箱中，卡尔把它安置好以后，冷眼瞟了机器人一眼。

亚萨此刻看起来格外的乖巧听话，他眼珠中闪过一阵正在运行的光芒，恭谨刻板道：“殿下，我去打扫。”

卡尔不知其中玄奥，嘴角勾出一抹冷酷的弧度：“你去吧。”

等克拉伦斯来了也就再也没有机会了……那样贬低侮辱伊西多的，不管只是一丝意识还是一个人，只要他在一天，就一定不会让他有好下场！

他转过身，撂下正在勤恳工作的机器人，心想：让你去为我国科学事业作贡献，就算不慎消失了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36.证书

卡尔最恨别人把伊西多跟叛国者、卖国贼、杀人凶手诸如此类的字眼联系起来，曾经有一个贵族在他旁边故意阴阳怪气的如此说道，最后被卡尔明里暗里狠狠地打压了回去，以至于整个家族都受到牵连而没落了。

那些人却是忘记了，一个人一直细心呵护的珍宝，即使是失去了，又怎么容得别人来谈论置喙？更何况是当做不名一文的垃圾、废物一样践踏。

躲在墨玉里修养的亚萨丝毫不知外面发生的事情，自从上次苏醒之后，他就难得乖乖在这里修养，一点消耗都没有！令他惊诧的是，这次呆久了意识中竟然会闪过一些零星的片段。那些片段闪得非常快，容不得他去捕捉，只是感受到的情绪中，虽然掺杂着些微的不安，但主要还是十分安宁祥和的感受。

亚萨托着下巴，不得不承认，两天没见，他有些想念那个家伙了。

于是他探出了意识，令他欣喜的是，与初次不同，他这次竟然能够探出三米之外的范围，而且精力还不是消耗得特别快——确切的说是他的意识力更加强大而庞大了些。但是紧接着而来的事实打击到了他……

那个机器人不在他的范围之内！

伊西多默默地看了那颗巨大的水晶球一眼，按捺住想要挠墙的欲望。

“卡尔，真是抱歉。”克拉伦斯在视讯的那端露出歉意的神色。

卡尔道：“怎么？”

克拉伦斯道：“本来打算今天就去看看你的智能的，但是有机器的调试需要我去，所以……希望你能原谅我失约。”

卡尔摇摇头：“没关系，要事要紧，说起来还是我麻烦你了。”

挂了视讯，卡尔看向正在厨房的方向，说起来这三天，亚萨好像正常了些，好像恢复成最初尽职尽责的管家智能了。

真会装……卡尔不悦地想道：“亚萨！”

智能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的厨具，优雅地走到卡尔的面前，半躬着身道：“殿下，请吩咐。”

卡尔狐疑地仔细打量了一遍，慢慢开口道：“帮我处理文件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