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墨蝶 下——渊石

智能眼珠光芒闪烁了一番，公式化道：“抱歉殿下，超出管家权限。”

“……”真的假的？卡尔眼神中怀疑更深，试探道，“去把房间打扫一下。”房间今早已经打扫了一遍，若是那个意识应该会提及的。

智能眼珠闪了闪，默然转身开始打扫去了——主人的命令优先。

卡尔心中疑窦丛生。

亚萨正百无聊赖地趴在“小窝”里，傻傻地盯着水晶球猛瞧，估摸着已经过了两分钟了，便习惯性地放出意识出去扫一遍，然后习惯性的收回。

两秒后，他怔住了，意识犹如流水般像外部涌去：好险！还差半米就要走出三米的范围了！

卡尔不知道，应该乖乖打扫的智能突然顿了一下，尔后动作略显迟钝地径直向着他新换的藏玉点走去，悄无声息地撬开，打开层层锁扣，然后拿出了沉墨的玉石，重新塞回了自己的胸腔。

亚萨长舒一口气，远距离的操控还是有些困难，而且这次卡尔准备的锁都是很高档的，好在担任智能一职的管家不缺卡尔身上的痕迹，因此打开得还算顺利。

他缩回玉石中，开始重新修养，这样其实是有好处的，每次大量的消耗之后，他的意志力好像会变得更加强大，无论是量还是质。

卡尔最近比较忙，看起来精力不是很好，亚萨出来看过一眼后便没有给他捣乱，只是在他回宫的时候，溜出来看一眼，然后就会回去。

亚萨难得如此体贴，然而，被人主动招惹却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从辐散状态到收回，其实不过半秒的时间，然而这日这半秒的空隙却让亚萨听到了个不好的消息。

“后天就来把亚萨带走吗？”卡尔在视讯这端说着。

要是亚萨有着一对耳朵的话，会立刻触电般瞬间整齐起立，本来为了主人的安宁考虑，智能管家就是属于走路无声无息的一类，亚萨下意识地蹑手蹑脚，悄悄地贴到了门边。

“这几天没有什么特别行为，就好像又变回了原先普通的智能机器一样。”

看来是说我呢吧！亚萨若有所悟兀自点点头。

“我也觉得还是看看的好……不如我把他给你送过去吧。”

亚萨睁圆眼睛，送过去？送到哪里去？回收站还是研究所？但是无论是哪里，亚萨握拳，心道这个家伙绝对不是什么好货色！

哼！亚萨不愿意再听下去，心怀忿忿地回了房间。

气死他了！如果送回收站，为什么是我出现之后才送？这就是赤裸裸明晃晃的嫌弃的一丝！如果是送研究所，那就更加过分了！就算他真的是这台智能自我产生的意识，这么稀有的东西难道不应该好好珍惜吗？送到研究所一不小心就崩散了啊！

亏我……亏我两天不见就觉得……真是个混蛋的不知所谓的家伙！亚萨恼怒得恨不能把周边的东西都砸光了，但生怕惊动了卡尔，只好默默转着眼珠，兀自在房间里做困兽态。

要是他发现了玉石又不见了肯定会气死！想到这里，亚萨觉得心情略有好转，转念又想：他发现了之后肯定还是怀疑到我头上来，到时候被要回去不说，又免不了一顿责骂，搞不好原本不用崩散了都因此而受令将我这团意识消灭！

亚萨心里寒了寒，又觉得万分的不甘，思忖半晌，最后把视线凝固在卡尔家用光脑上——那上面一般保存着一些琐碎的东西，而真正重要的信息，却是都被保存在个人光脑中的。

亚萨森森地握拳：决定了，把里面地隐私翻出来挂到墙头去！想到卡尔发现自己幼年时候光屁股啃泥巴乃至于尿床的照片、日记被公布的时候铁青的脸色，亚萨心中好一阵畅快。

他不知自己却是要失望了，因为卡尔做哪些窘事的时候，他尚且一个人和当年的智能管家亚尔一起生活着，是不会有人给他拍照片、录视频，乃至于写日记的——但他却发现了另一样更加有趣的东西。

如果要评测一个无趣家用光脑之最，卡尔的光脑绝对排在前三！亚萨是这么认为的。

这倒是个人的看法了，因为这台光脑若是落到杰拉尔德手下那一批饥渴的狼群中，只怕是会引起一片哄抢的骚乱——那里面保存了大片杰拉尔德赠送给他的一些特别读物，从五岁到三十来岁，当真是凡所应有无所不有，相当齐全的一个书库——这一点亚萨却是不知道的。

亚萨打着哈欠把十五岁以下少年儿童适宜读物浏览完毕，打开下一本刚刚看了一眼，立刻脸红如血——如果有肉体体现的话，只觉得真个意识都在颤动发热，几乎能崩出血来。

他呻吟着倒回了玉石中，缓了许久才恢复过来——当时他在智能数据库中漫游的时候，看到类似东西完全一模一样的反应。

那个家伙，不仅坏，他还色！亚萨捂住脸——当然他是不会有任何发烫的感觉的。

亚萨深吸一口气，反复催眠自己不曾看过那种东西，重新爬回去继续翻找，他此时抱着的心思已然偏离原点，只想着琢磨一下，除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之外，卡尔是否还有其他爱好。如果没有的话，他要水平下四十五度角狠狠地鄙视他！

光脑里的东西并不是很多，一会儿便已经浏览了大半，亚萨心里蓦然冷笑一声：那家伙装出一副十分情深意重的样子，其实是相当绝情的吧！不然为什么没有任何有关于那个伊西多的信息呢？

切！亚萨不屑地发出一声轻哼，注意力被一个古怪的文件名吸引了过去：无奈的后代。

亚萨的眸中划过一丝困惑，后代？卡尔不是没有后代吗？又为何是无奈的后代呢？

怀抱着这样的疑惑，亚萨打开了文件。

这确切的说是一份数字证书，还有一些简短的介绍。

亚萨飞速将之扫入脑中，忍不住皱了眉，脸色有些阴沉，忍不住暗自嘲讽：哈！那家伙，果然不是个好东西，竟然仗着权势做出这种事情！

他不由抚住自己的胸口，这一点很奇怪，他使用的是分明就是一个毫无痛感的机械躯体，然而从那里汹涌而出的压抑和细碎的疼痛又是因为怎样的原因而存在？

究竟，在为什么而难过，以至于可以影响到非自我的存在？亚萨长舒一口气，他今日仅仅在外面呆了不足一个小时，此刻却涌上了无法抑制的疲惫感。

那是一种无关精神意志，而是发自于心灵深处的疲劳，它让人连挣扎的欲望都无法兴起，只想要把手中的事情放下，好好的、好好的休息，或者更加直白的一点，放弃罢了。

亚萨提起兴致，几下关掉了光脑，便再也生不出任何力气来操控这副躯体，他闭了闭眼，不再试图从那种疲惫感中挣脱，顺从地回到玉石中。

他想，他需要休息。便是几日未曾清醒，自然几日未出。

克拉伦斯前来接智能的时候，他正在安排卡尔殿下的新食谱，他乖顺地接受了切断供能的要求。

卡尔看着被装进箱子中的躯体，突然觉得有些不舍。

像是察觉了他的情绪一般，克拉伦斯道：“虽然不会需要很长时间，但你考虑一下要不要一个新的……恩，管家？”

卡尔怔怔几秒，这才晃回神来，他轻笑一声：“还是他吧……我可不想成为，恩，怎么说？智能杀手吧……”

37.光点

带着湿气的芬芳从泥土中渗透而出，钻入鼻腔。

卡尔正在认真地浇水——自以为认真的。

那真是一种格外离奇而玄妙的感觉，身体和意识好像被割离，身体的视线专注地粘滞在承载了众生所有喜怒哀乐的母亲般的黑色泥土上，意识却飘飘荡荡悬浮在渺茫的半空之上，亦不知遥望为何。

嘀嘀的叫声突兀闯入，卡尔被震了回来，他恍惚地看向腕上的光脑，眼皮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

“殿下，陛下薨逝。”那是亚拉伯罕的主治医师。

……

沉默良久，卡尔才道：“我知道了。”

他挂断通讯，空洞的心脏中缓缓灌注着浅淡辣意的风，渗透着丝缕缠绕的疼痛。

“爸爸……”

因为一切早在早先或者初始时被赋予，于是接下来的生命中面临的，会是源源不断的失去，就算寻找到了所谓的替代，也不是最初的那个了。

宇宙历2039年3月30日，圣浮帝国现任皇帝亚拉伯罕·西法薨逝，第一顺位继承人班杰明·西法继位。

举国默哀三日。三日，是普通民众缅怀已逝者的时间，告别过去，然后展望未来，祈祷着新君主无过，同时期待着他有功，如此简单而已。

而此时，被运到白翼研究所的亚萨却在玉石里跳脚。

他刚刚发现周围的情况时差点没气厥过去，他觉得自己快要气死了！只不过睡了几天，醒过来却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坏境，不用说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被人打包送走，早已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离开了宫殿！想要离开，但悲哀地发现这副已经切断了供能的躯体完全无法用精神力控制了。

呼——他盘腿坐在里面，撑着额头，面部扭曲狰狞的拼凑着已经炸碎的肺。

真是讨厌极了！那个男人的每根发丝、每一颗细胞、每一滴血液，乃至于每一条骨头缝隙中都散发出令人讨厌的味道！从头到脚都烙刻着“我很讨厌”四个字！

唔……亚萨鼓脸眯眼，拼命用精神力锤炼着智能的每一块芯片，似乎这样就能恢复他的供能一样。

世界上还有比他更加悲惨的存在吗？好不容易从混沌中转醒过来，却不幸地为了掌控智能机器人的躯体而透支，直接重归沉睡。好不容易再次清醒过来，幸运地爬到数据库里，并且在短时间内掌握了人类的知识，结果遇到一个不良……唔，大叔。被他欺负、威胁不说，还让他征用的躯体帮他打扫那么大的宫殿，煮饭、洗衣、种地大大小小的琐事全部砸到他头上，最后竟然还过河拆桥！

遇人不淑啊！亚萨心情悲切地想，咬牙切齿地把那个该死的男人颠来倒去地揍了无数遍。

受他此刻心境波动影响，远处的水晶球竟然剧烈地颤动起来，整个空间都因此而颤抖震荡，亚萨震惊地看过去，讶异地看到大量细碎的光点从球面剥落下来。亚萨眨眨眼，觉得那些静止悬浮闪耀的光点，和此刻流光溢彩水晶球竟是格外的……好看，简直就要将人的整个心神勾引过去。

这样悠闲的欣赏只不过持续了一秒，亚萨瞳孔骤然收缩，那些闪亮的光点竟然挟裹着压抑迫人的气势闪电般向他冲过来。

我……亚萨脑中瞬间空了。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他甚至连逃跑的念头多未曾来得及兴起，那些光点便宛如炮弹般射入了他的意识中。甚至连惨呼还卡在胸腔中，整个意识一花，便被迫携卷进了水晶球中。

千分之一秒中，亚萨只想得到一个字来表达他此刻的心情：操！

——所以说人类的语言真是格外的精炼。

然后他便晕了过去。

陷入黑暗的前一秒，亚萨情不自禁地悲戚想道，最近怎么总是动不动就睡过去，这其实就是对遇人不淑而未能及时察觉、甚至产生了某种可以称之为想念依赖的情绪的惩罚吧，对吧……真是，太衰了！

……

庞大的身躯，硕长的四肢，坚硬的机壳，那是两台看来格外恢弘的机甲，一台暗银、一台暗金，它们对立而站，锃亮的流光从冰冷霸道的机械身躯上一闪而过，迅速内敛，刹那间犹如平地拔高直冲云霄的出鞘巨剑般。

亚萨无意识地长大了嘴巴，瞪圆了眼睛死死仰望凝视着眼前的两台机甲，在它们面前，此时的自己渺小得就跟巨人脚下的蝼蚁一般。

迦楼炎？亚萨看着暗银色的机甲脑中闪过一个名字，然而又迅速否决：不，破天！

千分之一秒后，习惯了脑中时不时蹦出几个莫名词汇的亚萨把那两个名字抛到脑后，他激动了，整个意识都在颤抖。

这是他第一次面对真正的机甲，还一次出现了两台！

亚萨现在掌握的所有信息都来自于属于智能管家的普通网络，那上面关于这种军部重要武器的内容是极少的，只有一些著名机师的座驾图片。不论是那些玩具机甲，还是那些游乐园中的模拟机甲，都仅算得上过家家罢了，只具其形而无真意。

亚萨恨不能扑上去在那两台机甲上蹭蹭，但他无法动弹，似乎有一种无形的桎梏禁锢住了他的动作，亚萨不由酸溜溜地郁闷撇撇嘴。

正在此时，那两台机甲却各自拔出了一把光剑，紧跟着原地的机甲光影逐渐消散——速度竟快至只留下残影！

刹那间，亚萨便“听”到了机甲相互缠斗、激烈碰撞时发出的惊天动地的声响。亚萨瞳孔一缩，心跳都为之漏了一拍，他毫不怀疑若是用使用肉眼，除了两台机甲每次停顿时的残影，他根本是什么也无法分辨。

他此刻无比庆幸自己是如此形态，纵使它们动作再快，自己竟然能够“看”清楚它们的一举一动，每一次拧身、旋转、加速、骤停、绞杀，都能够清晰地被他的意识接收到。

亚萨敛眉屏息，凝神观看。

没有任何华丽的动作，也没有所谓腾腾杀机，每一次攻击、防御都十分迅捷有效，这是一场质朴的、却格外精彩的艺术表演。

两人都格外的厉害，似乎是不相上下，应该会焦灼一段时间。只不过……亚萨眉头紧皱，所“看”到的情景竟让他从心底生出一丝古怪来。

正在他困惑之时，出乎意料的是，短短几分钟罢了，他以为会进行一段时间的战斗竟然已分出胜负来，暗银色的机甲一阵扭曲，从空间中消失——是在虚拟星空战场。

亚萨只觉自己的意识已然纠结成一团麻花：为什么呢？

然而那里却没有管这位旁观者的困惑纠结心思，转眼间光影变幻，暗银色的机甲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原本暗金色的机甲却变成了另一台灰色机甲。

亚萨一眼便辨认出来，这次并非是在虚拟战场中，而是真正的、弥漫着硝烟和战火、充斥着鲜血与死亡的战场。

亚萨把那丝困惑压制于心底，专注于眼前的争斗。

看了一会儿，那点古怪重新涌上心头，看起来暗银色的机甲似乎水平依旧与先前持平，但是实际上却是有细微差异的。

——但是他发现不了，只是本能地感觉到有差距。不得不说，比之最初的那场战斗，那台暗银色的机甲给人的感觉似乎厉害了不少，不是一点点。

眼前的场景更换了一幕又一幕，但总是少不了那台暗银色的机甲。对面的机甲停留在另一台暗银色的、但比之要格外狰狞的机甲上。

亚萨惊呼：迦楼炎！……又来了，不管……亚萨有些无语地想。

起初是一场教学战，那台暗银色的机甲并没有先前那般毫无顾忌，有明显的留手的痕迹。而对手也没有先前的那些厉害，得承认的是，那台机甲的爆发速度非常可怕，是超越了前者的，但告诉飞行一会儿之后，便能够看到那台机甲的飞行痕迹。

亚萨揉揉胸口，把心中涌出的那点不甘心压了回去。

两台机甲的动作突然慢了下来，动作显得格外漫不经心，似乎是两位机师正在进行交涉。

亚萨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做好了休息一会儿的准备——刚刚那些影像虽然被接收了，但是还是需要他去仔细地整理一遍，还有那丝困惑，或许整理完了便能够得到解答。

但这并不是亚萨说不看便能够拒绝的，他在那桎梏中转悠了半晌之后，便发现这其实是一种强迫的灌注。

亚萨苦了脸，也不知道要这样持续到什么时候，难道直到这丝意识消散之前，他便一直要这样度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