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水槽跟炉火前忙碌的模样清晰的浮现,好似眼前若有其人一般的真实,曾颖超都能感受到水蒸气蒙上面来
的湿润,「酱渍黄瓜,烫个青菜,川烫白肉加蒜味酱油……这样就好。」
一连串的吩咐都说在没啥开阖的嘴里,听得云里雾里的秋本明两道眉毛都快撇成八字眉了,「Eric,你能不能
写下来?你说的比较专业,我这业馀的都听不懂啊。」
「你看看,我这手腕,肿得像面包,哪还能写?」现实跟梦想之间往往总是有差距,只要不是面对心爱的男人
,曾颖超其实是个懂得妥协的,「你拿电话给我,我来订餐吧。」
秋本明点头掏出自己的手机,塞进曾颖超没有受伤的左手掌心,「你现在精神看来不错,要不要刷个牙洗把脸
,我来帮你修胡子?」
乔志钧穿着睡衣站在他面前,仰头微微侧着,双眼含笑地拿着刮胡刀给他修面的画面倏地又跳进了眼帘,那是
他不告而别的那天早上,帮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不需要,我,想再留,更长。」
那个给自己刮胡子的男人一天不肯回自己身边,这把跟思念一样疯长的胡子,就这样放着任它长吧。
总有一天,他想,只要他对这份情感永不退让,在他持续不懈的努力之下总会迎来那么一天,那个给自己刮胡
子的男人愿意回来了,再让他执着刀剪,齐根剪下。
因为他想让他,亲眼见证他对他的思念有多长,亲手去算他对他的爱恋有多浓,亲自感受他对他的真心,有多
热……
066
「阿奇先生,你能不能别再送水果过来了,我二哥根本不肯收,你这是在为难我跟我爸。」乔志钧住院第四天
,积压了很多公事待办的明兴诚不得不去公司一趟,换已经不需要外派中国手上无大事的明耀过来陪他二哥,
「看不出来你这么爱那个人渣,连替他来探情敌这种事都肯做,你都不觉得委屈吗?」
明耀是在茶水间外头拦下秋本明的,他说的这番话,在病房里隔着门扇的乔志钧应该不至于听见。
「不要随便给我起绰号,我的姓氏翻成中文是秋本。」不想理会明耀的秋本明将篮子放在明耀脚边,「乔先生
今天应该更好一些了吧?几时出院?」
明耀知道秋本明每天都会拎着水果篮这样过来一趟,在无法亲眼确认乔志钧状况的情形之下问明爸一样的问题
,因为距离太近闻到的体味太多多到让人口干舌燥燥到一时之间忘记茶是替他二哥泡的魁梧男子慢悠悠地将左
手的茶杯凑近唇边,开始边喝边问:
「你为什么要这么帮他?他能给你什么?金钱?地位?」
跟这个人说话真的很浪费口水,秋本明在心里再次确认这个观点,面上仍旧不改客套,眼睛始终不跟明耀对视
,只是望着乔志钧房间所在那端的走道尽头,口吻客气,「这一次乔先生住院的医疗费用总结之后看看花费了
多少,记得通知我一下,谢谢。」
「我二哥连水果都不愿收了,你想他会收钱吗?」眼前这个连正眼都不瞧自己半眼的男人脸上的皮肤真好,没
有斑点没有痘疤,汗毛颜色极浅,连毛细孔都小小的,啧,西方女人都没他的细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喔
。」
不要跟这种人一般见识,秋本明再次要求自己保持风度,伸手拍掉休闲西装袖子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我不
耽误你宝贵的时间了,明天我再来。」
「难怪你天天来却见不到我二哥,你每次来都是这么急着将礼物随手一丢就走?」明耀伸手拉住了秋本明的胳
膊,以眼示意他将篮子再提起来,「我二哥昨晚就交代了,你再过来就请你进去坐。」
请我进去做什么?秋本明将疑问写在脸上,惹得明耀露齿一笑,「怎么,受宠若惊?」
又不是国际巨星见面会,有什么好受宠若惊的?秋本明再次提起水果篮,挣动着被明耀拉住的那手,「这里人
来人往,我自己走就行,你放手。」
被打过自己又不相熟的人抓着,感觉很不舒服。
其实秋本明不要求,明耀也会放手的,人都不走了还拉着干嘛,两个大男人这样拉拉扯扯,场面多诡异啊,「
等会儿看见我二哥说话要注意点,不要说得太刺激,不该说的也别说,不该提的更是别提,知道?」
「……我尽量。」太刺激的尺度在哪?不该说的不该提的是哪些?秋本明有很多问题想问,却不想问走在他前
头两步的暴力男,他宁可进去跟乔志钧啥都不说的大眼瞪小眼,也不愿意再跟不尊重他的明耀多说几句话。
「Mr·Akimoto,请坐。」秋本明走入病房,才刚发现病床上空无一人,后侧的盥洗室门就打开了,走出显然
刚沐浴好的病房主人。
秋本明走到置物柜前,将水果篮放在空位上,假装没看见明耀刚收拾好要他坐的地方那些散乱的书刊兀自站着
,朝正往病床上坐的乔志钧露出微笑,「我叫秋本明,乔先生用中文叫我就好,我听得懂。」
「秋本明?明天的明?」暴力男又干了件让秋本明不太爽的事,因为他竟然自来熟的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到他
的身边,意图要他与他一起并肩坐下?!
「是。」真不想回答他啊啊啊!可是秋本明也只在心里怒吼,脸上还是一派温和,不过,仍然坚持站着不坐。
「嘿,你知道吗,我的家族姓氏就是你的名字耶,好巧。」
好巧?巧什么巧,跟你这种人一样,只是更加突显出我的不幸!
「坐啦秋本明,你这样我跟你讲话要仰着头,脖子会很累耶。」自来熟的暴力男率先坐下,然后不肯放手的将
他的手臂摇来晃去的,一付非要他坐他一旁不可的坚持,「再说你看起来年纪比我大,早过了发育期了不是?
再站也没机会长得比我高了,还是对自己的脚好一点吧。」
秋本明,忍耐,千万要忍耐,别跟智商低下犹如猩猩的暴力白痴男一般见识,秋本明一边在心里努力加努力地
劝着自己,一边极力的想把手腕缩回,「这位明先生,我跟你应该还不算熟吧?」
秋本明的言下之意,是要明耀等同他也称呼他为秋本先生,可明耀觉得经过之前拳对脸的“肌肤之亲”,他跟
秋本明应该要晋升成不打不相识的“好”朋友了。
「连架都打过了,哪里会不熟?」明耀的力气很大,况且病房里就只有这么张长椅,秋本明根本拗他不过,只
能乖乖就范的坐下了,「你难道不觉得男人之间的情谊,用手脚作沟通是很正常的?」
醉翁之意不在酒,坐在病床上静静看着两个大男人互动的乔志钧很了解他四弟,向来直率热情的Clement真是
转性了,喜欢女性的他这回竟看上了个同性,只是他看上的对象显然对他还没产生什么特殊的好感,应对之间
除了客套还是客套,看来四弟想要跟秋本明再更进一步的话,还需要加把劲了。
「乔先生,这是?」看见乔志钧打开置物柜的抽屉,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他,秋本明一头雾水。
「请你帮我,转交给曾颖超。」原本只想托付这个的乔志钧咬了咬下唇内缘,还是忍不住将哽在喉头多日的疑
问给吐了出来问上秋本明,「请问你认识曾颖超多久了?」
「很多年了,我跟他是大学同一系的同学,大二之后跟另外两个交情也很好的,一起租一层公寓住。」秋本明
将信封直直插进外套内里位在胸前的暗袋,没去折它以示对乔志钧托付的尊重,「攻读硕士那时虽然没再同住
,但也常常找彼此叙旧。」
「那么,同住的时候,你清楚他的交友状况吗?」
秋本明想了想,然后点了下头,「如果连我都说不清楚,那就没人能比我更有把握的了。」
「……那么,大约在他大三或是大四这期间,他有没有跟任何黑帮势力,过从甚密过?」
望着乔志钧隐约还带着病态苍白的脸庞,秋本明又想了想,才谨慎地反问,「乔先生此问何意?」
「二哥的意思是问你,曾颖超有没有混过黑帮。」二哥也真是的,明知道人家不是华人还用“过从甚密”这种
艰深的成语,这不是摆明为难他吗。
不用明耀来解释秋本明也能猜到乔志钧要问的,他的谨慎,出于他对曾颖超过去隐私的保护心态。
「乔先生,我能问你,为什么要刺探Eric的过往吗?」
……因为我怀疑他,涉及了安琪拉的失踪案。可是乔志钧没有这样说。
「我只是,想多了解他的一切。」乔志钧捏住被子的左手掌心直冒着汗,不过才三五分钟过去,就将被单濡湿
了,「我想知道在他的朋友们的眼中,他的形象,是怎样的。」
「他的形象?说句公道话,他为人处世其实很光明磊落也很正义,很正派的。」秋本明虽然不乐见曾颖超最后
选择跟这个竟然质疑他混过黑帮,怀疑他品行操守的男人过日子,可他也不想让他对曾颖超存在任何负面的印
象,「至少跟你发生这件事情之前,我还从没见过他因为生气处罚过任何平辈,无论是同学或是朋友,都没有
。」
067
「……处罚?」听见秋本明这样形容那天曾颖超加诸于他的暴力行径,乔志钧觉得心底一阵骤寒,「这……是
他亲口,跟你说的?」
「不是不是,那天的事情发生的原因以及过程他一直都保持沉默,谁都不肯说。」不过我有眼睛跟耳朵会看会
听,大概也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秋本明的脸上大抵摆出了这样的暗示,乔志钧没有发难,他四弟却看不过了
。
「嘿,秋本明,你到底会不会说中文啊,“处罚”是上对下,是有正当理由的时候才能用的词,他枉顾二哥的
意愿“强迫”二哥,那是“迁怒”,是“迫害”,我这样说,你以后会用了吧?」
啧,不是母语就是会发生这种状况,虽然二哥的脸色因为秋本明的失言更哀伤,更苍白了,明耀却觉得秋本明
情有可原,再次轻拍都还没放开超过三分钟的那手手背。
秋本明被拍得浑身不自在,不怎么想跟这对兄弟继续谈话的他挪了挪臀部尽量能离明耀多远就多远,心想他敢
再碰他半下,他就结束谈话马上离开。
「秋本先生,耽误你宝贵的时间了,这几天不仅让你破费,还亲自送这么多礼物过来探我病情,真的很感谢你
。」
秋本明被四弟扰得坐不安生,去意甚显,乔志钧也没心情再问,索性委婉的下了逐客令:
「收了你的礼物,你我就算朋友,既然是朋友,我就实话实说。医疗费用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负责,劳烦
你跟曾颖超说,这件事,不需要他费心,请他伤好了就尽快回家去,尽他应尽的责任,我,不值得他浪费时间
来等。」
秋本明点点头,乔志钧话一说完他也旋即站直了身,出声礼貌道别,「OK,我会帮你转达的,那么,就这样,
我先行一步了,Bye Bye。」
「二哥,我,那个,呃,再去替你泡一次茶。」
明耀东张西望了两回才找到藉口,而乔志钧却因为正在回想那天曾颖超的所作所为所说所言,想得心情无比沉
重,重得连取笑四弟的心情都没有,对四弟的问话只是默默的点头回应,任四弟跟在秋本明的身后离开病房。
曾颖超对他好的时候能有多好多周到,乔志钧不是不知道;如果曾颖超的出身能平凡点,自己的身体能正常点
,也许两人真的能肆无忌惮的相守一生,执手到老。
松开掌心不再冒汗的手,乔志钧抬起眼望向窗外,不意又让那些洁白的樱草拦截了视线。
初恋,他初初懂得男女之爱便恋上的那个女子,不知道能否像这些樱草一般顽强,就算被局限在小小窄窄的空
间里,也会努力的活出最佳的状况,绽放出最美丽的花朵?
而今,那个爱他爱到深入骨髓,也让他同时既爱又恨的男人,变成他对安琪拉的生死,唯一的寄望。
从希望她能归来,到至少能再见她一面,现在的他只求能远远的望上她一眼,知道她很平安,就好。
******
「Eric,你还不能出院啊。」秋本明揪住了曾颖超的胳膊,要不是他买东西的手脚快,恐怕再慢个一分钟,后
者大概就趁他不在病房的时候离开医院了。
「我有急事,必须现在就去处理。」
乔志钧托秋本明带过来的短信字字句句都刺进他的心尖上,让他既气又恼,真想立刻找到中学同窗董家同,将
那个叫Angela的女人从天堂或是地狱,云端或是坟里刨出来,证明他的清白!
「你连走路都挺不直,还能外出办什么事情?」秋本明用力想把曾颖超往床边拽,可明明身上还伤得狠的男人
双脚就像被钉子由脚背往脚底深深钉住了一样,怎么拽都不移步!
「我只是去找个朋友,很快就会回来。」事隔不到三年,董家同应该还在马萨诸塞州,帮他跟随的华人黑帮少
主管理那个分部吧?曾颖超当初拿到硕士学位要回国之前,董家同还主动约他出来一道吃过一顿饭,「这里麻
烦你替我结算办个出院,我会直接回你住处。」
秋本明嗅到了话里有远行的味道,心想真是糟糕,曾颖超的妈妈昨晚才发简讯提及她今天下午接近傍晚会到达
LA想麻烦他去接她过来,他要是现在放曾颖超走,就等于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啊。
「Eric,能再慢两天,等伤不再那么疼了再去行吗?」秋本明刻意将话说得近似哀求,「我实在是不放心你呀
。」
曾颖超摇摇头,他现在心里只急着一件事,那就是为自己平反,将心爱的男人要回身边,「两天,马萨诸塞州
,如果不耽误你工作的话,我不介意你跟我一起去。」
「马萨诸塞?Are you crazy?」你不介意我介意啊,你妈到了没人去接她我又在飞机上接不到她电话的话
,你要你妈怎么办?
「去,不去,一句话。」不想再耽搁的男人,想把那个女人找出来的决心,就跟想要与属于他的那人复合的信
念,一样的强大。
「你实在,哎哎哎,原来要疯的人是我!」秋本明从口袋掏出手机飞快按着,给曾颖超的母亲发简讯,让她一
下飞机一开手机就能知道他跟她儿子当前的行踪,「我跟你一起去……等我两分钟,我先发个简讯去请假。」
曾颖超没多做表示,也没要秋本明路上再发,只是将脚步退到墙边让整个背都靠上,和缓和缓体内升起的疼痛
。
「早知道会这样,那封信我就应该要等你出院再给你的。」
秋本明给曾颖超母亲发完简讯又给他服务的旅行社发,一转头就看见曾颖超手里拿着一张纸正怔怔地望着,走
近一看,发现上头印着的一张人物近照,是个年值芳华的西方女性。
「这是谁?挺漂亮的。」秋本明随口的一问,随兴的称赞,都让曾颖超听得很不爽。
哼,你这睁眼瞎,明明就是个长相、身材跟气质都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女人,哪里称得上漂亮?
哼哼,真是看不出她有哪里好,能让乔志钧都将爱全部给我了,事隔多年却依然对她念念不忘?
哼哼哼,乔志钧你等着看,就算她已经化成一把骨头了,我也会将她捡成一堆塞进布袋背回来!
「你好了?」不过,身为男人,不能连容忍爱人的过去这么点雅量都没有,曾颖超这样说服着自己,继续压下
满腔无处宣泄的火气,「那就走。」
068
西装笔挺头发油亮精英扮相的瘦小男人走在来通报的服务生身后,从三楼办公室举止略显匆忙地走下楼梯,人
都还站在楼梯的阶上,就朝一楼餐厅的大门口大喊了一声: